這場突降的暴雨讓雞冠山腳下雞腸河的水位暴漲,很快就淹沒了那座瘦小的橋。


    方易跑到這裏,回頭再看,身後處於漫天的雨,再無其他。銀色的獸靈依偎在他身邊,它們帶著些許溫度的靈體正試圖讓方易冰涼的手腳恢複一些溫度。


    過了河就是雞腳村。雖然風大雨大,但還是能看到在風雨之中隱約透出來的燈光。


    雞腳村裏有人,這讓方易安心許多。為免獸靈離體太久對它們的身體造成損害,方易朝著腳下的幾隻小雀和兔子握緊了拳頭。“謝謝你們,再會。”拳頭張開的時候,銀色的靈體突然就逸散了。它們沒有再凝成可以分別的形體,化成脈脈流光繞著方易旋了幾圈,回頭消失在雨中。


    方易把雨傘攥緊,啪啪啪地踏著薄薄的水跑過石橋,往雞腳村的燈光跑去。


    雨來勢洶洶,雞腳村的人也有些措手不及。村口空置的石屋裏坐著幾個避雨的人,有人燒起一個小小的火堆,抵禦山間的秋寒。火光閃爍,屋中帶了暖意,門外風雨似乎也不太可怕了。


    “有客人來了,村長。”這時坐在火堆邊上的一個年輕人說。


    村長聞言將門打開一縫,盯著外麵看。


    那年輕人腦袋上一根毛都沒有,溜光噌亮,被火光照得簡直像一個光滑可口的新鮮雞蛋。他打了個噴嚏,眯起眼睛看看石屋周圍:“喂,不對啊,你們怎麽把我之前埋下去的東西又挖出來了?”


    “不是我們挖的,是小孩子……”一個中年人坐在屋角打瞌睡,聞言忙說,“就今天早上的事。他們挖出來之後我們也不知道怎麽放回去,所以就等天師你回來了再……”


    “我說這裏怎麽那麽冷。”年輕人站起來,沿著牆角走了一圈,“漏氣啦,挖走了三個,這個角都漏氣啦。”


    他指著那中年人坐著的地方說。中年人嚇了一跳,慌慌張張地爬起來跑到了另一邊。年輕人從自己挎著的背包裏掏出幾顆石子,掂了幾下,對村長說:“我這次埋得深一些,千萬別讓小孩再挖出來了。我離開一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回來,萬一出事了,來的就不是我而是……嗯哼,你們懂,就那個很凶的……”


    他邊說邊打算走出門幹活,門剛拉開就看到有個人氣喘籲籲地站在外麵,手裏的雨傘傘骨都掀折了,渾身是水,十分落魄地看著他。


    那人身上有他極為熟悉的縛靈師氣息,光頭年輕人退了一步,很吃驚地看著來人。


    “這裏是……是雞腳村嗎?”雨傘已經不能用了,那人幹脆把雨傘收好,露出一張雖然水淋淋但一樣能看出端正秀氣模樣的臉龐。


    方易沒想到雞腳村的燈光看著很近,山路卻完全不通。他在大雨中幾度被無法繼續前行的路困住,隻好悻悻轉頭,再次回到橋邊,重新尋路走。能找到這件石屋實在費盡千辛萬苦,進入屋子裏的時候因為室溫和體溫差別有點大,他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殷勤將他迎進來的光頭看他在發抖,忙甩了自己外套,親密地攬著他:“冷啊?哥哥帶你去烤火。”


    “白天師……”村長提醒他,“那個,你還沒埋下去……”


    那光頭身上也都是水,看樣子也是在雨裏跑過來的,並沒有溫暖到哪兒去,凍得方易抖個不停。他盡量禮貌地表示了謝意,推開光頭,自己走到火堆邊坐下,默默打量這間石屋。


    光頭和自稱村長的人走出去了。方易環視石屋,看到幾個農人打扮的中年人在屋角聊天,看到方易盯著他們,也熱情地讓他脫了外套烤火。方易確實冷得厲害,在火堆邊抖了很久才慢慢恢複。男人們開始跟他閑聊,問他怎麽到這裏來。


    “我從岑家村過來的。那邊……”


    話音剛落,那幾個漢子手裏的水煙筒都哐當一下摔到了地上。


    “岑家村?!”他們聲音都變了,驚恐地看著方易,“你沒死?!”


    方易:“……沒有。”


    詭異地靜了片刻,有個膽子大一點的人小心湊過來:“那邊情況怎麽樣?”


    方易多了個心眼:“你先告訴我你們為什麽怕岑家村。”


    岑家村和雞腳村之間的路程大概一個多小時,都是村民比較少的村子,彼此間的來往其實很頻繁。認真論起來,雞腳村比岑家村大一些,富一些,岑家村的很多女人都會選擇加到雞腳村這邊來。


    但是前不久,岑家村那裏的人開始不怎麽到這邊走動了。


    “你認識岑芳春嗎?”那漢子蹲在火堆邊上抽煙,邊抬頭問方易。


    方易心頭一跳:這是容暉讓他過來找的人。但他平靜地搖搖頭:“不認識。”


    漢子身後的男人都笑起來:“外麵的人怎麽可能認識她。”


    那漢子不好意思地笑笑:“阿春很漂亮,水得喲。是雞冠山這幾條村裏出名的靚女。那,那你認識她老公強哥嗎?”


    生怕方易不知道,牆角的幾個男人也湊近了火堆:“就是那個很有名的強哥,據說賣□□賣了很多錢的。”


    方易還是搖搖頭。


    男人們口中的強哥名叫莫世強,是岑芳春的丈夫。兩人沒有領過結婚證,但在莫世強的張羅下擺過酒,這夫妻關係就算得到承認了。岑芳春半年後生下了一個孩子,莫世強出山去掙錢,期間兩三年沒回來過。


    “上個月莫世強回來探親,沒幾天阿春就不在家了,莫世強說送她到外麵去享福……”


    男人剛說了這句,立刻被人打斷:“絕對不是享福,這裏麵一定有問題。你見過把老婆接出去享福,自己兒子留在家裏的?”說這話的人獲得了周圍幾人的讚同,紛紛點頭。


    方易聽得隱約明白,又覺得問題很多,正要繼續問的時候,肩上被重重拍了一記。


    “聊什麽,嗯?”剛剛那光頭回來了,挨著方易坐下來,“我也聽聽。”


    但他一坐下來,周圍的男人們都露出不太好意思,還帶著點敬畏的笑容,默默又溜回了牆角。


    光頭左看看右看看,發現隻有方易還坐在自己身邊,隻好跟他搭話。


    “交個朋友吧。我叫白春水。”光頭抽抽鼻子,“你身上有獸靈留下的氣味。你是縛靈師?”


    第一次見到*縛靈師的方易在呆了片刻之後,才意識到麵前的人在說什麽。


    “你是縛靈師?!”


    白春水噓噓兩聲:“這裏的人都管我們叫天師,不分縛靈師滅靈師的。”


    方易的心跳突然就加快了。


    “你認識滅靈師?”


    白春水挑眉看他一眼。他剃了頭發,五官特別清晰,這個挑眉的動作似是疑惑,又帶著點挑逗的味道,配合他那雙含著笑意的眼睛,讓方易有些懵。


    “當然認識。你既然是縛靈師,自然也知道縛靈師和滅靈師要捆綁行動的規則吧?”


    方易:“那你的搭檔呢?”


    白春水亮出根食指搖搖:“我是例外。我沒有搭檔。”


    方易:“……”


    “我的搭檔太菜,不符合我的要求。”白春水說,“不想跟那麽菜的人一起活動,所以我是,嗯,怎麽說好呢,就是那種,比較特立獨行的、比較有個性的縛靈師。不要把我和別的縛靈師混為一談。”


    方易默了片刻,心情稍稍平靜。


    不是那麽容易就能找到那個人的。他對此早有心理準備。把葉寒的問題甩在一邊,他決定問些別的事情。白春水既然自稱縛靈師,又出現在雞冠山這裏,說不定和葉寒、容暉他們那些人也是有聯係的。


    “這個世界上的縛靈師很多麽?”方易說,“除了我媽媽,我其實不認識別的縛靈師。”


    白春水說哦,這也很正常。“有的縛靈師因為縛靈能力比較糟糕,體現不出來,我們就把他們看做普通人。畢竟這樣的人沒辦法參與正常工作,參加了也是拖後腿。哦不好意思,你別傷心,我不是針對你。隻是你知道,嗯哼,對吧,哈哈,這個世界上有天才,也有庸才。”


    他邊說邊摸摸自己滑溜溜的腦袋。


    “你能召喚出獸靈嗎?”白春水想了想,覺得不能太為難麵前這個庸才,“不說哺乳類動物了,蟲子行嗎?甲蟲,毛毛蟲之類的。要不鳥,能召喚嗎?”


    方易點點頭:“能。我剛剛在岑家村召喚出了幾隻雀靈,還有一隻兔子。”


    白春水很驚喜:“那不錯了啊。這些都是基礎中的基礎,你好好練,鞏固基礎。以後總會有進步的,笨鳥先飛嘛。”


    方易覺得兩個人的對話微妙地岔開了,笑笑,任白春水繼續說。


    他把岑家村的情況大致跟白春水講了。白春水見雨勢轉小,說要親自去岑家村一趟,看看那裏的情況。


    方易擦幹臉上的水,身上的濕衣服也烤得差不多了,要求跟著白春水一起去。


    白春水一臉不太情願的模樣。走出幾步後又折回來:“行行行,跟著哥哥吧。看你白哥怎麽做啊,學著點。”


    方易趕忙點頭,匆匆跟了上去。


    雨很快停了。石屋中的人們也紛紛離開,前行回家。


    葉寒從山上一棵黃皮果樹上跳了下來。他解決了岑家村的惡靈,擔心雞腳村也會出事,於是匆匆抄近路到這邊看看。


    雞腳村一片靜謐,女人孩子紛紛走出來,清理被暴雨打落的紙條。葉寒蹲在石屋頂上看了一會,發現了熟人。


    他跳下石屋,穿過看不到他的人們,往村長家走去。村長家門口正站著一個老人,懷裏抱著個幾歲的孩子。


    “老岑,來吃飯呀。”村長招呼他。


    老人搖搖頭:“不吃了,不餓。”


    “你再傷心也要吃飯的。”村長把他拽進自家的院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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