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烏雷回來的時候帶來了一個消息。


    白天的餘震致使城門附近一段城牆垮塌,壓埋了不少官兵與平民,城外的災民也在驚慌中發生擁護踩踏事件,出動了饒陽守軍才將混亂壓下,目前仍死傷不明。


    為處理善後事宜,官府需大量人手,因此命善安堂中十四歲以上男丁明日都到城門口聽令,協助官府。


    容青君聽完後很久,慢吞吞說了三個字:“我也去。”


    第二日一早,容青君與烏雷已收拾妥當準備出門。


    昨晚聽完容青君的話後,烏雷愣了一下,第一反應是說:“你不用去,你不夠歲數。”他是不知道容青君實際年齡,但看他比自己矮了半個頭,瘦瘦小小的身形,烏雷猜應該也就十一二。


    容青君隻是定定地望著他。


    烏雷就投降了,他是已經放棄去猜這位心思莫測的弟弟的想法。


    在小院裏他們碰到了隔壁的少年和他妹妹。女孩明顯精神好了很多,臉頰紅潤,少年的臉上也有了笑。


    看到女孩,容青君的眼中閃過一絲幽光。


    烏雷和少年打了招呼,少年也是領命要去城門口的,妹妹身體恢複健康,他總算可以放心將她暫時托付給善安堂裏幫忙的女眷。


    容青君和烏雷到城門口的時候,正好碰到官兵在交班。餘震發生後,他們便不分晝夜地在清理廢墟,搜救傷員。一眼望去,這裏一片蕭條,幾排老舊房屋終於沒抗過第二次地動,塌了大半,臨時搭建的屋棚更是無一幸免。


    烏雷被指派去協助清理道路,優先供官兵抬著救出的傷者去臨近的醫館救治。清掃完成後,這裏還要搭建新的屋棚,供百姓棲身。


    城牆處的坍塌是最嚴重的,容青君看了會兒,有個傷者被官兵從大石下挖出來,血糊了半張臉,看不清容貌,緊閉著眼毫無知覺。


    “有氣,還有氣。”靠得最近的官兵激動地喊了兩句,立馬有幾個人圍過去試著抬起他。


    “不行,不能動,傷太重了。大夫呢?讓大夫過來!”一個官兵大吼著,立即有人去醫館喊大夫。


    容青君想上前看看,被一眾官兵攔在了外頭。直到大夫被請了來,匆匆奔往傷員身邊,他才跟在大夫後頭靠近了。


    那傷者氣息微弱,全身有多處傷口,腿幾乎被壓斷,頭上一個大豁口因為剛剛被挪動,又開始不停流血。那大夫年紀不大,看到這景象簡直不知道該從何處理,抖著手先給傷者止血。


    容青君輕碰了一下傷者的手,又有了那種奇妙的感受,好像一瞬間就了然了傷者的身體狀況,有了成竹在胸的把握。


    除了頭上顯而易見的大血口,這名傷者的五髒六腑都受到了嚴重的壓迫,脾髒破裂,淤血阻塞了經脈,再不救治很快就會死亡,就算僥幸活下來了,腿骨被巨石壓斷,也是極難醫治,說不準就是一輩子的殘廢。


    容青君翻了翻那大夫的藥箱,因來時已知曉傷者是個什麽情況,帶的藥物多半都是對症可用的。隻是在他看來,藥性總是不夠。手心閃光不顯眼的柔光,容青君將一小截人參模樣的草藥莖須塞到傷者嘴裏令他含著。


    因近日來有許多自願到官府、醫館幫忙救人的百姓,容青君神情鎮定動作又不出格,因此並未惹來懷疑嗬斥,至多有人因他小小年紀和格外蒼白的臉色而多看一眼。


    緊接著,容青君取出藥杵、藥臼和一些藥材,飛快地開始搗弄,雖沒有秤,添藥材的手卻精準迅速,一分一厘都在他的掌握中。他的指尖下還不時掉落一種龍眼大小的黑果子,但混在十幾種藥材中,沒有人留意到。


    藥臼中,藥材慢慢融合,變成了一種油脂樣的粘稠膏藥,散發著一股嗆人的不太好聞的味道。


    容青君把藥臼遞給年輕大夫,那大夫愣了下,接過來一聞:“不錯,是續骨療傷的藥,小童,你為他敷上吧。”


    大夫以為容青君是有心學醫的孩子來幫忙,鑒定後將藥遞回去,卻見容青君拍拍衣服起身走了。大夫不明所以地收回手,另一手摸摸後腦,不知道那孩子是怎麽回事。終於忍著嗆鼻味自己給傷者敷上了藥。


    十幾天後,這名傷者不隻活了過來,恢複得還遠比預想得好,沒落下大毛病,令家人喜極而泣,感念菩薩保佑。


    此時,容青君隻是走開了。


    他回到烏雷身邊,順勢搭了一下他的手。因在眾人眼中,容青君未到年紀,因此是不用像烏雷一般有強製派發的任務,必須時刻守在崗位上的。


    烏雷忙活了一上午,累得夠嗆,看到容青君回來也沒力氣跟往常一般活力四射地聊天了,隻隨意招呼了下,卻見容青君右手一翻,遞過來一顆紅豔豔的果子,究竟是什麽,烏雷是認不出來的,他隻管豪邁地接過,大嘴一啃咬下半邊,順便誇獎道:“嗯,有孝心!”


    烏雷身體壯得像頭牛,也就前些天被人販子毒打的傷口尚未好全,加上最近總吃不飽飯,有些虛,實在沒什麽好治的。


    容青君遞完果子便走開了,烏雷也沒在意,過一會兒發現他趁人不注意,竟爬上了一堵半坍塌的城牆上。


    一開始烏雷沒當回事,後來偶然一抬頭間,卻猛然臉色大變,丟了手中物件就飛奔起來。


    “容青君——青君小心——”


    餘震發生後,風紓難已一天一夜沒合眼。


    自來到饒陽,他便殫精竭慮,處置了一批貪官後,又提拔了不少能吏,加上有朝中隨同而來的諸位大臣的幫助,總算控製住了饒陽的局勢,沒起大亂。此行領皇命前來振災的人中,以他的身份最高,因此名義上他是欽差大臣,但實際辦事中,他對諸位大臣保持了良好的禮節,因此得到了不少助益。而在諸多朝中大臣與地方官史眼中看來,風紓難既有智謀決斷,又能禮賢下士,不愧為皇家血脈,少年英才,假以時日,必能大放光彩。


    風紓難揉了揉眉心,因一夜沒睡眼睛有些發紅。


    四麵八方而來的消息都在他手上匯總,地動、大水、疫病,眼看災難頻發,每天都有百姓在死去,而對應救急的人員、糧食、衣物、藥物卻樣樣緊缺,他隻能盡全力調度,卻總有不足。


    掃開公文,風紓難飲了一杯濃茶為自己提神,而後起身。


    “主上,您去房裏休息下吧。”手下勸道。


    “無妨,帶上人,去各處看看。”


    風紓難花了一上午時間在城內四處巡視。昨日的一場餘震使他前半個月的努力成果廢了一半,醫館添了新傷患,大片房屋損毀,百姓再次失去庇身之所。


    他並不記得前世皇上派了哪位臣工來饒陽負責振災事宜,隻看原饒陽知府在接到朝廷通報後仍玩忽職守,以致災難發生時所有人都措手不及,他就憤怒到想殺人。


    午時,風紓難到了城門附近。


    他剛來到,便有人將城門處發生的情況向他做了稟報。一名從倒塌的城牆下挖出來的重傷者正被放上擔架往醫館抬。他臉上猶有血汙,褲子被剪開,腿上敷著黑色的濃稠藥脂,藥味與血腥味混合在一起,浮在空氣中,令人幾欲作嘔。


    風紓難麵色不改,對手下吩咐道:“撫恤他的家人,若不幸……則翻倍。”


    “是。”


    城牆根下的官兵仍在堅守,城外尚有大批難民。


    風紓難親自下令,將他們攔在城外,因為城內實已人滿為患,他隻能優先將健康的婦人孩子收進城內,派出官兵嚴守城門,維持城外秩序,組織壯丁搭建臨時棚屋,再派醫者出城為急病者看病。風紓難想盡一己之力幫助饒陽一地百姓,卻發現在天災麵前,人力緲小無比。根據醫者回報,城外已有疫病開始蔓延,以後的每一天,都將有成倍的人死去,最後在荒野中化為無人收殮的枯骨。一想到那個畫麵,他便深感愧對肩負之職。


    饒陽之行,令他無時無刻不感覺心頭沉重。


    風紓難知道自己其實不適合為官。前世他便順應心意做了閑雲野鶴走馬江湖,今世,他已決定若順利找到青君,回京後便向皇上請辭。


    想到往後的事,風紓難一時有些出神。


    “主上,是否回府?”手下詢問。


    這一趟出來,已走了半不多半個城。風紓難又看了眼城外的天空,點頭。


    正準備走時,卻忽然聽到一句呼喊——


    “容青君——青君小心——”


    印在心上的名字就這樣猝不及防地灌入耳朵。


    風紓難倏地轉頭去看喊話的少年,順著他飛奔的身影,視線落到半塌的城牆上,他看到了一個瘦弱的背影,他正轉過頭來,露出他熟悉的清淡的眉眼,然後就發生了令他心髒驟停的一幕——


    風紓難想也不想,往那個方向狂奔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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