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君,我不是在挑釁你。”風紓難放緩了聲音,柔聲安撫著,眼睛定定地看著容青君,完全無視了巨蟒的威脅。


    他的眸裏閃過複雜的光,專注地盯著容青君的眼問道:“你知道拜蛇教嗎?”


    容青君沒有回答,他眼神沉靜,迎視著風紓難,巨蟒嘶嘶吐著信子。


    風紓難忽然就笑了。


    “真好……”他並沒有猜錯,此時的容青君與拜蛇教絕無關係,反而也許正因為容青君是這樣不簡單,才使他後來成為拜蛇教祭子後地位穩固備受尊崇。風紓難還進一步猜到,前世的趙大夫帶著容青君遠避青雀山下,正是因著他的不簡單——易招禍。


    真相是什麽並不重要,因為現在的青君是這樣的純然無害,獨屬於他的青君。


    “青君,不要拒絕我。”風紓難的手越過巨蛇放在了容青君臉上:“記得我說過的話嗎?我們是極親密的人,無論你是什麽人,做過什麽事,我都和你在一起。”


    他笑了笑,以眼神示意花蟒:“所以,可以收起你的毒牙了。”


    躺在床上的時候容青君還沒有想明白,為什麽風紓難上一刻還在質問,下一刻就要抱著他睡覺了?他睜著眼睛思索,是否哪句話他聽錯了意思。


    他還問是否給花蟒取過名字,那當然是沒有的……


    風紓難拍拍他的背,抵著他的額頭:“睡吧。”


    容青君本能地覺得他的氣息並不討厭,被人拐子抓住時他和十幾個孩子擠一個房裏,在善安堂時和烏雷住一起,現在不過換個人,沒多少差別,於是也闔眼安睡了。


    第二天風紓難問清了死去的兩個下人的家人親戚情況,賞了財物助其厚葬,這件事便被遮掩過去了。


    隻是用膳的時候風紓難詭異地吩咐廚房送了隻活雞到房裏來。關起門來,風紓難以手扣了扣雞籠問:“青君,你的寵物要不要加個餐?”


    容青君的視線在活雞和風紓難身上兩頭轉了轉,一會兒,巨蟒便從藥園迫不及待出來了。它飛快地用身體圈住了雞籠,以腦袋討好地頂了頂風紓難的手。


    風紓難不喜歡蛇,甚至是討厭的,這種生物令他想起拜蛇教那個蛇一樣陰冷的大祭司,想起他圈著容青君的腰時,令他嫉恨反胃的眼神。


    但那都是隔世煙雲了,風紓難不斷告誡自己,隻有他自己徹底走出過往,才能給青君全新的人生。


    他掀開雞籠,早已被關傻了的母雞連逃跑都不會,轉瞬成了巨蟒的腹中餐。


    接下來幾日風紓難每天早出晚歸,忙得分、身乏術。


    直到一天晚上楊銳為風紓難送來公文急件。


    容青君正在書房裏看風紓難作畫,畫的是兩隻水鴨子,浮在綠水上,一隻伸著脖子舒展翅膀,一隻悠閑地回頭啄著絨毛,題圖是春暖兩字。風紓難的畫技算不得好,但在一般人看來,兩隻鴨子畫得也是活靈活現。


    因是急件,需要風紓難當場批閱給予回複,楊銳便在旁等候,而容青君的眼神從鴨子上挪到楊銳臉上後,便一直沒有離開,看得楊銳渾身不自在,眼觀鼻鼻觀心假裝不存在。


    風紓難寫好批複將信函封口遞給楊銳,楊銳接過,這時,容青君的手忽然伸過來,搭在了楊銳腕上。


    一瞬間楊銳整條手臂都僵硬了,飛快偷看了一眼風紓難的神情。


    幸好容青君隻是探了一下便很快收回了手。


    “屬下告退。”楊銳鬆一口氣,火速行禮轉身離開,這時身後卻傳來容青君的聲音。


    “你要……死了。”他說得很慢,幾乎是一字一頓,聲音不響,卻像是敲在人的心上,聽得楊銳一陣惡寒。


    他忍不住回頭望這個奇怪的少年,主上也低頭看著他,而他則直直地盯著自己,一臉的……沒表情。


    楊銳不知道自己該回個什麽表情給他,隻能木著臉,幸好主上解救了他,揮手讓他先退下。


    “青君,為何這樣說?”風紓難問。


    “他要死了。”容青君隻是重複了一遍這句話。


    風紓難的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麵扣了兩下,微眯著眼思索。這兩日楊銳跟著他跑前跑後,接觸了不少身染疫病之人,他有武功底子,身體較常人強健,因此風紓難倒沒有為他特別擔憂過。對了,前兩日他還被病死孩童之母咬傷了手,似乎也沒找大夫好好醫治,莫非……


    “青君,楊銳的病情到何種程度了?還有,你看我呢?”


    “你沒事,他要死,如果不治,十天。”容青君說得斷斷續續,每停頓一下都似在考慮如何將所知用語言表述出來。


    “青君能治?”


    “能。”


    風紓難知道容青君在青雀山下時便以行醫為生,他守著一家小醫館,隔幾天去山裏采一次藥,臨安鎮不大,醫館裏往來的幾乎都是街坊鄰居,治的無非是頭疼腦熱的小病。那時他以為青君的醫術習自那位已逝的趙大夫,今日方知原來不是。


    這時容青君手一翻,掌心朝上,柔和的金光浮現,氤氳如霧,光芒消散,他的手裏出現一株花和幾粒蓮子大小的橢圓果子。


    “捏碎花汁,吃果子。”容青君將藥草遞給風紓難。


    風紓難壓下了震驚的情緒,心頭的思量難以言述。


    容青君憑空召出巨蟒時,他因為顧忌拜蛇教,忽略了此事的特異之處,此時,容青君又以這樣神奇的方式向他展示了他的與眾不同。


    風紓難以手半支著腦袋,偏頭看著眼眸明淨,眉目如畫的少年。


    那年他打馬自青雀山下過,遭了仇人埋伏,力戰之後昏迷在山腳,被他救了回去。醒來時身上是素淨的棉被,鼻間一縷幽幽然的草木香氣,隔著透光的床幔,隱約看見一道纖瘦的側影,他暈暈然看了許久,腦間生起的第一縷念頭竟是:“翩翩弱質,如泣如訴,如蘭如芷,美少年哉!”


    而後便是傾心相交的兩年,可在那兩年間,哪怕容青君待他與旁人不同,也未曾坦露過這個秘密,那麽隻有兩種可能,要麽在他遇到他之前的時間裏,有人教導過容青君,要麽就是有人對他起過歹意,而容青君吃過教訓。


    對於風紓難來說這簡直是一個意外之喜,他開始慶幸自己提前了四年找到了他,遇到的是這樣一個純白如紙、無知無畏的容青君,隻要釋放一點善意,他就不加掩飾地全然展現了自己。


    風紓難忍不住揚起了嘴角。


    他接過容青君手上的花和果子仔細看了看。這幾日因為城裏疫病蔓延之事,他常出入各家醫館,看京城帶來的太醫和本地的大夫共同研討,聽他們介紹各類草藥和方子,也親自辯認過,但沒一個大夫敢保證說哪一種藥能治好眼前的疫症,風紓難也確信,容青君給他的這兩種,他從未見過。


    而且,捏碎花汁與果子同服?這種療法也實在是簡要至極……


    “青君,這花與果子你還有多少?能治幾個人?”


    “花,三株,果子,十幾。”藥園裏的草藥雖然種類繁多,但每種都珍貴無比,同一時間內所產也極少,單種草藥一般不會同時存在超過十株,最珍奇的甚至要幾年才長成一株。


    風紓難並不意外這個數字,他凝眉想想,又問:“能製成藥丸或者以水煎服嗎?”若直接原樣將花拿出去,畢竟太惹人注目,不好解釋來曆,風紓難不願給容青君招來關注。


    容青君偏頭想了想,緩緩道:“……很多。”


    風紓難:“……什麽很多?”


    容青君抬頭看看風紓難,低頭看看手,眉頭微蹙起,隔了一會兒才道:“很多藥方……很多藥……很多……慢,更多,沒有。”容青君說得很艱難,他的詞匯有限,最後已經放棄用完整的句子去表述,幹脆往外蹦字詞,他指指風紓難手上的花和果子:“這個夠了。”


    風紓難順了順容青君的語序,連蒙帶猜地反問:“你是說,你有很多對症的藥方,能做成藥丸或者湯藥,治好楊銳的病,但是需要很多藥,你沒有,而且需要更多時間去配藥製藥,不如直接吃花方便,是嗎?”


    容青君想了想,“嗯”了一聲,大致是這個意思。藥園是不產普通的藥材的,就好像那天在城牆下,他為那個官兵做的續骨療傷的藥泥,大部分藥材是就地取用了大夫所攜帶的普通草藥,隻是其中添加了產自藥園的藥引子,便使藥效有了驚人的提升。


    “青君,若我能提供足量的藥材,你是否就能煉製無限多的藥來治此病?”風紓難語調上揚,似乎看見了饒陽城被解救的希望。


    容青君卻沒回答,他站起身離開,向臥房走去。


    天色已晚,到睡覺時間了,話說太多,累。


    風紓難的眼神追隨著他離去,縱容地笑了笑,好像看著一隻小貓,甩甩尾巴高傲地走出了主人的視線。


    “青君,你是我的福星。”


    不過,等忙完饒陽的事,回到京城後他要好好謀劃一下教青君讀書習字的事了,至少也要能溝通順暢才可,真不知道他前十四年是怎麽過來的,才成了現在這樣一個青君,有天賦奇能,又純如赤子……


    有空要探問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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