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紓難與容青君相識於青雀山下。


    彼時,容青君在山下臨安鎮裏守著一家平安醫館。


    而那年的風紓難,正是縱馬揚鞭肆意江湖的時候,打馬自青雀山下過,遭遇了一夥素與他不和的仇人埋伏,他年少氣盛,仗著武藝硬生生將人逼退了,最後自己也力竭昏迷在山腳。


    醒來時看見的便是素淨的棉被,鼻間一縷幽幽然的草木香氣,隔著透光的床幔,隱約看見一道纖瘦的側影,不知是否幽香作祟,他昏沉沉的腦袋第一時間生起的念頭竟是:“翩翩弱質,如泣如訴,如蘭如芷,美少年哉!”


    被盯著久了,少年似有所覺,見他醒了便走過來,掀開半掩的床幔,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發似潑墨,眉目如畫,隻是臉上有些許蒼白,是因為照顧他而生疲憊還是屋內昏暗導致的錯覺呢?風紓難恍惚地想著,微妙地感覺有些心疼憐惜。這樣美好的少年,大約就是容易勾起他人的愛憐吧。


    少年沉靜的黑眸望著他,見他雙眼迷離神色恍惚,便率先開口道:“你中了毒,一種*藥。”


    少年的音色清明,聲音不高,像在耳邊低語,一字一字說得很慢,像琮琮泉水聲,一下一下抓住了他的心跳,漆黑的眼睛深深望過來,看得他渾身懶洋洋,不想動,也不想說話,隻想這樣對望到地老天荒。


    “……會體乏無力,神思不屬。”少年繼續解釋著,“我給你準備解藥,要兩天。”


    原來是藥力所致……風紓難心道,為自己的失常找到了理由。


    見他還是不說話,少年決定不打擾他:“你好生休息。”然後轉身欲走。


    風紓難急忙抓住了他的衣角,少年轉過來,臉上還是沉靜無波,沒什麽表情,隻是停住了腳,靜靜等著他說話。


    被那雙眼睛一看,風紓難腦子又空了一瞬,好在及時轉過來,問道:“你……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容青君。”


    短短五個字,和著少年奇特的輕聲慢調,敲進了風紓難心裏。


    容青君,他在心裏輕念。


    “我叫風紓難,多謝青君救命之恩。”第一次見麵就直呼其名,未免顯得輕佻狂妄,按他往日的習慣,應當稱呼“容少俠”、“容兄弟”,可他太想嚐試將那兩個字吐露在舌尖上的味道了,就不免輕狂了一把。這味道也一如念想的好,少年的名字,與其人一般美。


    還好少年不覺唐突,反而解釋道:“我是大夫。”隨後終於走了。


    兩天後,容青君的解藥製好,藥極有效,風紓難當天服用,次日醒來便覺神清氣爽,遲滯了數日的內力也能運轉如常。起身出得門來,在側廂房找到了容青君,身著月白色的衣衫,神情專注地低頭分揀著藥材,當真是一名少年大夫的模樣。


    察覺到門外多了個人,容青君抬頭看過來,他有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淡漠如水,衝他點點頭,簡短地致意:“風公子早。”


    那一幕在風紓難的記憶裏印成了一幅畫,清雅如墨,飄著淺淡的香氣,久久不散。


    他在那家小醫館裏住了好些天,看著這個少年是怎樣一個人安安靜靜地生活著,他總是待在藥房裏圍著各色藥材轉,隔幾天就背一個籮筐去到青雀山裏親自采藥。無疑他的生活是清貧的——醫館的生意並不好,他與鄰裏的來往也很少。據說原先醫館裏還有位老大夫,他在的時候時不時會有人上門求醫,但老大夫差不多半年前去世了,從那以後醫館日漸冷清。人們信不過這少年,而他自己也不以為意,不緊不慢地依著自己的性子過日子。


    這便是他們的初遇。


    後來風紓難成了成了醫館的常客,青雀山遠在西南邊陲,但他仍不辭萬裏之遙,每隔一陣子就要來找容青君,帶些好酒好菜,捎上些新鮮玩意兒。風紓難為人慷慨仗義,行走江湖數年結交了不少好友,卻沒一個像容青君那樣令他時常記掛在心頭,不來看一看就像少了點什麽。雖然容青君向來一副冷漠生疏生人勿近熟人勿擾的模樣,但風紓難就喜歡這個樣子的容青君,就連他慢吞吞說話的調子,也令他覺得別有韻味。


    他以為是他在破除容青君的心防,讓他慢慢接受自己的存在,視他為知己好友,殊不知,在這個過程裏,是他自己率先打開了心,不知不覺被容青君侵入、滲透,直到占滿了他的全部。


    許多年後的風紓難總是夢回他們初遇的那一天,夢裏有他恬淡的表情,清澈的聲音,幹淨的十指。遠在時光之外,破碎而美麗。


    好像一覺醒來,他推開門,就可以看到那如畫的身影,可以聽到他跟自己打招呼,道一聲:“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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