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京城到清河,風紓難與白揚一行走了將近二十天,但白父與白紹輕車簡從的話,腳程應當能比他們快一倍,算一算,這時候他們應該已經從京城出來,再有個五六天估計就能到達。


    但兩三天之後,還沒等來白父與白紹,倒是有兩個意想不到的人找上了風紓難,竟是何飛與何宥。他們正正經經敲了紀府大門,拜會了府上主人,聲稱是風紓難的下屬,方才被帶去風紓難與容青君暫居的客房。


    幾年未見,這兄弟兩人沒有多大改變,風紓難很快認出人來,頗為驚訝:“二位怎會來此?”


    “大人,容公子。”何飛何宥先後給風紓難行了禮,又與容青君打了招呼。


    容青君仍記得這兩人,而何飛何宥對這個特別的少年自然也忘記不了。比較起來容青君是四人中變化最大的,三年過去他的身形拔高了不少,徹底脫去了孩童的影子,唯有五官仍然漂亮又冷漠。


    “大人,我們是特意來找你的。”何飛看了看容青君,對風紓難道:“大人前幾天在樟塢山是否遇到了埋伏?”


    聞言風紓難挑了挑眉,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何飛與何宥此次前來,的確帶來了重要消息,據他們所言,前幾天在樟塢山埋伏他們的那夥人來自一個叫明月樓的組織,目標正是容青君。


    “明月樓,似乎從未聽過他們的名號,他們是何目的?”風紓難自問不算孤陋寡聞,對江湖上各方勢力都能說上一二,但並不知道哪一家叫明月樓,更不知道容青君什麽時候與他們結了仇。


    “就是個三流的小勢力,沒什麽名氣,他們樓主是個武癡,在武學上有些天分,也擅長陣法,這方麵還能擺得上台麵,可惜是個腦子不清楚的,老幹些讓人摸不著頭腦的傻事,反正在江湖上說起明月樓,那就是惹人發笑的存在。”何飛道。


    “明月樓隻是別人用來殺人的刀,真正的金主還藏在幕後。”何宥補充道:“這件事內裏還有些因由。我大哥他在江湖上有些薄名,也有幾個肝膽相照的好友,一開始是有位江湖朋友聽說有人想對大人您府上的人不利,在尋找可靠的江湖門派或者殺手組織托任務,那朋友知道我與大哥早就投效了大人您,就把這事告訴了我們,之後我們暗中追訪,查到了幕後之人的真正目標是容公子,但那人頗狡猾,藏得挺深,始終沒露出真實身份,於是我們幹脆將計就計,找了些人打通關係,不讓真正有實力的組織接他的生意,又故意將明月樓引薦給他,那人看樣子也不是老油條,最後果真被明月樓忽悠成了。我與大哥料想就就憑明月樓那幾個小雜兵,定是傷不到大人的,運作得當,說不定我們還能玩一把引蛇出動,請君入甕。”


    風紓難點點頭,知道他必有後文,否則這兩人也不會冒然就來到他麵前了。


    果然何宥又接著說道:“果然明月樓接了那人生意後,他行跡就暴露了許多,我們打聽到那人似乎有求於藥王穀,因此藥王穀大比之時必定會來到寧城,到時我與大哥自有辦法將他挖出來。”


    “有人想殺我?”容青君忽然插話進來:“為什麽?”


    何宥怔了怔,也許是由於當年的經曆,他對這名比他小了不少,如今才十六七的少年有一種莫名的恐懼感,比起風紓難尤甚。若說給不識得容青君真麵目的人聽,說他何宥怕這人,隻怕會惹人恥笑,可何宥當年身體恢複後,曾細細追問了飛天寨裏每一個人關於那晚的細節,了解得越多他越是從心底裏感覺到了寒毛直豎的恐懼,在翻手覆手間,將一整個寨子的人悄無聲息地控製在指掌之上,這是何等了得的手段,那時候他又才多大?何宥後來總是無比後怕,又無比慶幸當時容青君並未被招惹到極限,沒有出手狠辣……


    走了會兒神,忽然驚覺到容青君仍定定地看著他,一雙黑眸如秋水寒星。


    他忙回答道:“也並不一定是要殺你,那幕後金主與明月樓有約定,若殺了你,需將你……全屍帶回,才能支付酬金,若生擒了你,則酬金翻倍,可見他還是更想要你活著的。”


    容青君聽完搖了搖頭,說一句:“奇怪的人。”便不再理會。


    風紓難則聽得眉頭緊蹙,想不出來是什麽人會對容青君有這麽大的仇恨。


    “離藥王穀大比之期還有些時日,這期間你二人可有落腳之處?”


    “有的,在寧城北安大街上的孫府,府上主人大人您也認識,正是我們那妹夫孫賀,他身子弱,是從娘胎裏帶出來的病根,這一次也是為了來求藥,當碰碰運氣,剛巧與我們順道,便在一塊兒湊個熱鬧。”


    “我記得,想來他如今已娶了你們義妹了。”


    “是的大人,兩人成親也有三年了。”


    幾人又說了會兒話,何飛何宥便拜別了風紓難,先行去寧城,風紓難則預備等紀老壽宴過後再去與他二人匯合。


    容青君聽完他的打算之後則說了一句:“好,我要那個人,全屍。”


    風紓難默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何氏兄弟走後容青君與風紓難又恢複了悠閑的狀態,他們在紀府上並無什麽事可做,白家三人忙著與紀家的親戚敘舊情,也無暇顧及他們,這樣一來他們反倒更能自得其樂。


    第二日一早,容青君很難得的主動要求出遊,而選擇的目的地正是他們來時途經的蘆葦鄉。


    他們向漁家租了條小船蕩進了蘆葦叢中,看不遠處的漁翁船頭站著一隻囊袋鼓鼓的水鳥,手上抓起一條繩子收了收,就見水裏升起了一張漁網,裏頭兜著幾條活蹦亂跳的大魚。


    容青君在船頭蹲下身,捋起袖子將手伸進了水裏放著不動,風紓難看見了也要伸手去探探,被容青君攔住了。風紓難不解,看向容青君,他卻是全神貫注盯著水麵以下。


    四周非常安靜,隻有風吹過蘆葦叢的聲音,水鳥偶爾的咕咕聲,還有漁甕撐著蒿破開水波時的漿聲。風紓難安排的護衛都四散在了周圍,不能一眼看到。


    水麵非常清澈,倒影著蘆葦與藍天的秀色。風紓難環顧了一圈後低頭再看時,就發現有一尾大魚兒慢慢接近了容青君的手指,用魚唇輕碰他的指尖。


    然後“嘩拉”一聲,容青君掐著魚頭將它從水裏撈起來,魚身已經僵硬不會蹦躂。


    “不凶,太蠢。”容青君如此點評。


    水中撈魚是他幼年時常用的捕食技巧與食物來源,隻是地底暗河中的魚比起這些肥頭大耳的魚來,可是聰明凶殘多了,魚肉的鮮美也是他記憶中不可多得的美味。雖然後來風紓難總能給他找來各式各樣好吃的東西,但卻不太一樣。容青君說不上來具體哪裏不同,也許是那種不可取代的感覺?畢竟那個時候,食物是如此匱乏。


    直到夕陽逼近了天際線,他們才打道回府。


    半道中,忽有一個侍衛駕著快馬疾奔而來,遇到他們的車馬後急忙停下,給風紓難遞上了一盒密封的信箋。


    讀完信後,風紓難臉色一沉,京城傳來的消息,白錦葵的父親遇刺身亡,白紹重傷,吊著一口氣被救回了京城國公府,消息傳到已有四五天,如今生死不明。他在白父與白紹身後刻意安排了一支隊伍暗中保護,因此如今遞來消息的是屬於他自己的勢力,但是這麽大的事情,想必不久白府也會派人來通知白母等人了。


    “送信的人呢?”


    “稟主上,小六星夜從京城趕來,將信送到屬下手上後就暈倒了,如今在紀府休息。”


    “回府,等他醒來,我要問話。”


    一整天的悠閑氣氛似乎一瞬間煙消雲散,容青君看風紓難與下屬說完話便一直神色陰鬱,一路未再說話。他們去時瀟瀟灑灑,歸時行色匆匆回到了紀府裏。


    風紓難叫容青君先自去安置,自己則去了書房。


    等了許久風紓難仍未回來,容青君便親自去到了客房中充作書房的屋子裏。


    他聽到屋裏傳來風紓難的聲音:“給我查,將那批人的身份底細查得一清二楚。”


    門推開時,他看到屋子裏站著楊銳和另外幾個不認識的人。


    “你們先下去吧。”看到容青君後,風紓難對那幾人說,待人出去後,又問:“青君,可是無聊了?”


    “魚。”容青君隻說了一個字。


    “想吃魚?”風紓難笑了笑,走到容青君身旁牽起他的手:“好,我們去吃魚。”


    客房所處的院落裏有自帶的小廚房,容青君從蘆葦鄉帶回的幾條魚成了他們的晚餐。


    用過飯後,風紓難沒有與往常一般與他一起在園子裏隨意走走,而是抱起容青君,一躍跳上了屋頂,躺了下來仰頭看著晴朗的夜空。


    容青君學著他的姿勢躺下來,忽然就想起了他剛從地底暗河出來的那一夜,天上也有半輪明月,有璀璨星辰,照亮了大地,與地底的黑暗截然不同。


    “青君,你說命運是否自有其軌跡,不是渺小如你我的凡人可以改變的呢?”


    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容青君側過頭。


    風紓難看著天上的星子,天空浩瀚深沉,許久後,又轉過視線與容青君對視,眼睛深沉得仿如夜空。


    那麽,你與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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