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夙沉默了,片刻後,滿不在乎地說道:“哼,老子都不知道我爹娘在何方,知道了也不關老子的事,老子都被他們拋棄十八年了。”


    風紓難也不戳破他的裝腔作勢,徑直點出要害:“我想你也有所發覺,你與青君可能是親生兄弟,甚至是——一母同胞的雙生子。”


    聽到風紓難的話,蕭夙像是一下子泄了氣,抬頭對著床頂青色的布幔發了會兒呆,忽然講起前世的事:“那時候,我被容青君劫去了拜蛇教,他給我下了毒,我全身的皮肉,從臉到腳底心,從前胸到後背,一寸寸從身上脫落下來,一開始並不痛,隻是癢,傷口處血滲出來又幹,幹了又滲出新的,粘粘糊糊,惡心至極。”


    那時候的容青君其實已經不正常了,風紓難知道,他在對付自己的時候,同樣是那般不留情,所以麵對蕭夙的指控,他無言以對。


    “你知道,拜蛇教裏是有些神神叨叨奇奇怪怪的旁門左道的,有一天那個大祭司從關押我的房間經過,忽然就進屋來,用指尖抹了我的血,放到嘴裏嚐了嚐,然後說了一句話,他說我的血的味道跟容青君的真像,沒準是親生兄弟呢。他來了興致,在我死前,拿了一個血紅血紅的珠子過來,說裏麵裝了容青君的血,他把我的血灑到珠子上,然後血就滲進去了,像水滴入了湖泊,融得無聲無息。”


    蕭夙看向風紓難:“然後我就死了,再睜眼又回到了南國書苑。”


    “所以你看,我跟他根本沒什麽兄弟情,我是被他們折磨死的,我一麵恨他恨得要死,一麵怕他怕得要死,他跟我有什麽關係呢?最好什麽關係也沒有!”


    風紓難默了會兒:“前世的事,我向你道歉。”


    蕭夙笑了,擺手:“何必呢,回來後的幾年我一直在查他和你的事,後來知道他也從小無父無母,一個人孤零零地長大,在遇到你之前過得還不如我,我……我忽然就不知道該怎麽去恨他了。我們可能是同胞兄弟,同樣被父母遺棄,陰差陽錯自相殘殺,一個兩個死得那麽淒慘,真是……”


    “你對青君還是有情義的。”


    “那又怎樣?”蕭夙一伸手,“你看這,他剛剛還毫不留情地劃了一刀,所以別指望我幫你們做什麽。”


    “我從來不指望靠情義二字讓你為我辦事。”風紓難搖搖頭,“你別忘了,你的命是我救回來的,現在還在我手上,所以我不是來請求你的,我在跟你商量,而你,想清楚,要不要接受。”


    蕭夙氣結,合著他剛剛說一大通話完全沒動搖到這人的意誌。


    “我在朋友家中躲得好好的,風公子說救我一命是從何說起呢?”


    “是嗎?你在這裏,那六人也在這裏,你們要不要繼續比試一下,你藏好,看他們能不能找到你?我等得起。”


    風紓難氣定神閑,而蕭夙已經惱得什麽都不想說了。


    反抗不了的事情隻能接受,這個道理蕭夙很懂,他嘟囔了一句:“有些人就是這麽好命。”接著就對風紓難正色道:“你說吧,要演什麽戲。”


    風紓難向蕭夙講解了他需要扮演的角色,隨後便走出了房間,為了計劃順利進行,還有不少事需要綢繆布置。


    門關上,身後蕭夙的臉色一點點變得肅穆凝重,不知是在沉思還是回憶著什麽。


    蕭夙永遠也不會告訴風紓難,他對容青君是有愧疚之心的,尤其是在南疆,聽封文細細講述了容青君中*術後的狀態後,後悔之情更重。當年,要不是他在容青君來到竹舍之時,一時無聊趁風紓難醉酒做了些引人誤會的舉動刺激他,容青君或許不會瘋狂得那麽徹底。


    所以,他也算自作自受吧。


    所以,他也不是那麽抗拒代替容青君去深入險境的。


    ……好吧,抗拒還是有一點的,內心狂吼著:“他媽的就算他是老子親兄弟又怎樣?憑什麽讓老子冒這個險?老子無牽無掛,赤條條來赤條條走,不稀罕這麽個兄弟!”不過……還是算了吧。


    蕭夙捶了下床,壓下複雜無比的內心世界,閉上了眼,在他慷慨赴死之前,就讓他這個傷患好好睡一覺回一回血吧!


    然而這個樸素的願望也是無法達成的,因為那之後容青君又放了他兩瓶血,雖然事後又給了他兩瓶據說功效是補血的藥,蕭夙依然感覺很眩暈,也不知道容青君拿著他的血研究出什麽東西來了。


    而且雖然在風紓難麵前說開了兩人的關係,但與容青君麵對麵的時候,仍舊誰也沒有主動挑破那層窗戶紙,蕭夙不知道容青君究竟怎麽想的。


    就在這尷尬與糾結中,時間又過去了兩天。


    在孫賀等人離開兩天後,風紓難的馬車終於離開了饒陽,經過幾天的跋涉,低調地駛入了梅江城。


    夜裏,蕭夙從風紓難身邊經過時以手肘推了推他,眼神瞟瞟另一頭的六人:“你確定你搞定這夥人了嗎?他們不會臨陣倒戈吧?”


    他在這六人手上吃過大虧,有大仇。那六人中領頭的人名叫陸羽,看過來時同樣眼神不善。


    “你安心去,我的人會在外麵接應你。”


    蕭夙不安心,讓他和六個有大仇的人一塊兒去演戲,他對自己演技有信心,對他們可沒有,而且對方就能放心他嗎?


    但事到臨頭了不行也得上。


    此時他們在梅江城東北的一座山下,約定了亥時與謝幍會麵,由陸羽為他獻上蛇蠱,以及偷盜蛇蠱之人蕭夙。


    離約定的地點遠遠的,陸羽幾人就將蕭夙綁了起來,用一根白布條勒住了他的嘴,所有的細節就與當初真綁時一樣。


    幾個人扛著蕭夙動作敏捷地前行,陸羽的手上拎著一個精致的盒子,盒子中裝著一條小白蛇。


    “他們不動了,應該已經到了。”容青君道。


    “距離有多遠,能感覺到嗎?”風紓難問。


    “很近,大約三裏多,不到四裏。”


    與陸羽時刻在一起的小白蛇來自容青君的藥園,而除了他們兩人之外,沒有人知道容青君與這條小蛇有一種類似心理感應的能力,可以知曉小蛇的位置和沿途大致所見。這個能力在現在這種時候給了他們極大的便利。


    謝幍很謹慎,隻提供給了陸羽大致的路線和經過區域的特征,以此引領他們與他碰麵。事實證明他提供的路線十分曲折,一不小心就會迷失方向,忽而前進忽而後退忽而左忽而右,他們本以為這裏距離最終地點應該挺遠,卻沒想到還挺近。不過一路走來他們十分小心,應該也不會暴露。


    他們一直不緊不慢地墜在六人身後隱蔽著,直到時辰將近,才小心移動,尋到了一個能將六人所在的地方收入眼底的位置。


    從這裏看過去,蕭夙被守在中間,依舊被綁著手腳塞著嘴,陸羽六個人各自衝著一個方向警惕,謝幍還沒有出現。


    趁著空檔,容青君說起了這兩天他在做的事。


    “我取了蕭夙的血,用各種藥草試驗,如果說他的怪病與蠱蟲有關的話,我覺得有一個現象可以解釋他的狀況,那就是蠱蟲發生了變異。”


    “這種情況有先例嗎?”


    “我在傀儡門看過書上有記載,一般是喂養不成功的蠱蟲,可能產生無法預料的副作用。”


    “能治嗎?”


    “不知道。”


    容青君會研究蕭夙的情況與他可能是自己的親生兄弟無關,他隻是對奇怪的病症感興趣。然而這幾天蕭夙麵對他時奇怪而微妙的情緒容青君也能感覺到,並且,不得不承認似乎受到了一些影響。


    他素來情緒淡漠,對這種變化沒有敏銳的感受,隻是在研究時莫名地有了更為熱切的意願,更加積極了點。


    此時,下方情形有了變化。


    一個中年男人從茂密的林間慢慢走出。


    風紓難與容青君一瞬間被抓住了注意力,眼睛不錯地盯著那個男人。


    夜間昏暗,他們距離又遠,因此隻能從身形判斷幾人。


    那中年男人出現時陸羽幾人馬上就察覺,並且迅速靠攏在了一起,擋在蕭夙前後。那男人走近時,陸羽上前與他交涉,談話似乎很順利,因為沒說幾句陸羽就交出了手中裝著白蛇的盒子。


    “那男人應該是謝幍本人,否則陸羽不會這麽痛快。”風紓難如此判斷。


    又說了幾句,陸羽側開身,讓謝幍去看被綁在地上的蕭夙。


    謝幍不疾不徐往前走了幾步,陸羽的幾名兄弟也稍稍退開身,以示自己沒有威脅。


    而接下來的發展則令容青君瞳孔猛縮。


    隻見謝幍在蕭夙麵前蹲下身來,以手抬起他的下巴,然而在看清蕭夙的麵容之後,他卻仿佛受了極大的驚嚇,猛得起身後退了三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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