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賞花宴後,又過了幾日,大房也依然沒有傳出任何消息來。


    也不知是趙氏沉得住氣,還是季家更勝一籌,意穠猶記得當日宴請之後,季夫人走時滿麵笑容,如今竟再沒有進一步進展了。


    到了第五日,戶部的手續都已經辦好,今上派了戶部一行共十二人前往大梁西疆,督辦商貿之事。官家辦事,事事講究排場,更何況此次還是在西戎麵前,大梁的氣派要立得起來,自不可能真的就隻有這十二人前往,不說仆從,單底下的大使副使就哄哄泱泱去了不少。沈珩之很輕鬆就將沈洵塞入其中,跟著官家隊伍一起走,自然比獨自行路要安全得多,沈洵也不必跟著他們一路趕到梁戎邊界,待到了山西就自去鋪子上就是了。


    意穠聽聞這一安排時,先愣了一下,她原先是預備著在送沈洵時,不論用什麽手段,撒嬌放賴也好,讓沈洵不從西京門走,換另外任一條路就都遇不上尹之燕了。


    但是現在看來,這計劃顯然是行不通,沈洵既要與官家同行,就不可能單單自己換條路走,不說別人,沈珩之就絕不能同意。


    意穠這一早晨心緒都不佳,待換好了出門的衣裙,外頭竟然又下起了雨,濛濛灑灑,如同細絲剪不斷,絲絲相續。


    淩氏原本就不大讚同讓意穠到西京門送沈洵,況且沈洵是跟戶部的人一起走,淩氏很放心,倒是意穠出去這一趟,她才是放心不下。


    見意穠垂著腦袋,就勸道:“若是天氣好,你去送一送你大哥,娘也不反對,但是這雨眼瞧著越下越大,萬一淋著了,再像前段時日似的得場風寒,你是想要了娘的命啊!”


    意穠見淩氏都開始放狠話了,這就明顯的是不想讓她去,意穠隻得撲到淩氏懷裏,翁聲道:“不瞞娘說,我昨夜做了個夢,夢見有個姑娘總想攀纏著大哥,我不放心,得跟著去,替大哥看著點兒。”


    淩氏聞言一個沒繃住,噗地一笑,道:“就你心思多,這回我給你大哥備了……”說到這兒突然就頓住了,她原是想說給沈洵備了兩個丫頭跟著伺候,但是這話怎麽能對意穠說。低頭又見意穠兩眼亮晶晶的等著聽下文,她就故意板了臉道:“罷,罷,你非要出去看新鮮就去罷。隻一件,必須好生坐在馬車裏頭,車簾子也不許掀。”


    意穠自然乖乖點頭。


    淩氏又道:“把那件大紅羽緞銀鼠裏子的鶴氅也穿上。”


    意穠見丹鷺果然將那件冬天穿的鶴氅捧了出來,不由得撇嘴,“這都快四月份了,穿這個,我怕被捂出毛兒來。”


    淩氏瞪眼道:“不穿最好!不穿不許去!”


    意穠不得不認命的穿上了,這回倒好了,她走路都背著人,這個時節穿冬日裏的衣裳,哪怕這件衣裳值一萬兩銀子,她也覺得丟人啊。


    好不容易挨到過了垂花門,上了馬車,把簾子一放,她立刻就將鶴氅脫了,喚彤魚道:“快給我倒盞涼茶來,熱死了!”


    彤魚笑嘻嘻的將茶奉上來,還說風涼話,“夫人這是心疼姑娘呢,別人可是求都求不來!”


    丹鷺就在一旁抿嘴兒笑。


    意穠這兩個大丫頭是淩氏親自挑的,都是沉穩有餘,就彤魚還能說笑兩句。


    意穠就笑道:“那我也疼你一回,就將這鶴氅給你穿吧。”


    彤魚自然不敢,意穠又要給丹鷺,主仆三人嘻嘻鬧鬧,待出了府門,就聽外頭有人故意咳了一聲。


    意穠立時就住了聲,她大哥最能說教,凡於禮不合之事自己從來不做,也不許別人做。意穠想到這裏便歎了口氣,偏偏自遇到尹之燕後,他大哥可是什麽違禮之事都做了。隻是意穠一直想不通,最後沈珩之病重之時,尹之燕命人送來五兩銀子一事,沈洵究竟知不知情?


    也正是這件事,徹底擊垮了沈珩之。他一生雖不得父母疼愛,但是妻子愛重,兒女孝敬,被今上欽點狀元,仕途亦是順遂,最後竟得長媳命個下人接濟來五兩銀子,這簡直比直接打他的臉還讓他難以接受。意穠還記得當時小廝將銀子送來,說是大奶奶讓他送來的時候,沈珩之強撐著端坐,目光冷冽,等那個小廝一走,他頓時就一口血噴了出來。


    尹之燕幫助沈意秐害死她時,她對尹之燕的恨,都沒有那一刻多。


    因為意穠是特意來送沈洵的,故而沈洵暫坐在了沈府為意穠備的馬車上。沈府馬車闊大,為了方便,又在車廂中掛了帷幔,沈洵便坐在了帷幔的外側。


    一路上意穠都注意聽著外麵動靜,因為今日下雨,所以行人並不多,或許就能避過了尹之燕也說不定。


    她心底這個念頭才起,就聽駕車的僕役喝道:“小心!”然後馬車便猛地震動了一下,就穩穩停住了。


    對麵卻傳來一聲淒厲的喊聲:“姑娘!”接著就聽不少人七手八腳的慌忙下了馬車。


    意穠鎮定的吩咐彤魚一句話,便捂著肚子,幾乎全身都蜷在了一起。


    彤魚雖然還未明白發生了何事,但她立刻就下馬車,衝到正要往對麵馬車查看情況的沈洵跟前,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抱住沈洵的腿,哭道:“大公子,快救救姑娘罷!救救姑娘罷!”


    她也不說何事,翻來覆去就隻這兩句話,雨水澆在她臉上,也分不清哪是雨水哪是淚水。


    沈洵大驚,立刻就回到沈府的馬車上,看到意穠一張小臉煞白,他手都哆嗦了,頓時就急了,留下他身邊的兩個小廝處理與對麵馬車相撞之事,便驚慌的命僕役駕車趕回沈府。


    回到披芳院,淩氏差點兒沒把沈洵罵個半死,一時又抱住意穠,哭得稀裏嘩啦。


    尚大夫替意穠診脈,左手診完診右手,見他這副沉重模樣,把淩氏嚇得話都說不出來了。


    最後尚大夫又鄭重其事的掀開幔帳看了看意穠的麵色,這才下結論道:“五姑娘胸中鬱結,思緒難解,長此以往,隻怕要時常生病了。還是該多在外走動,於身體才有益處。”


    連方子也不必開。


    淩氏這才回過神來,雖說是沒事,好歹也算虛驚一場,立刻命人去熬血燕,要給意穠補身子。


    沈洵聽了尚大夫之言,這才長籲口氣。


    山西之事耽誤不得,先給意穠賠了不是,就忙著趕去西京門了。


    淩氏緩過勁兒來,才覺出不對來,“你捂肚子做什麽?”


    意穠見淩氏柳眉一挑,這是要發作的前兆,忙虛弱的道:“馬車猛地停下時,肚子撞到一旁的小杌子上了。”


    淩氏心疼得不行,少不得又罵她一回。


    無論如何,這一回是避過了尹之燕。


    沈意秐與季恒定親之事卻再沒有任何動靜了,大房近來消停的很,其實沈意秐已經不算小了,她今年十五歲,通常姑娘家定親之後,娘家還要再留一兩年,到出嫁時十六七歲,年紀正好。但若是十五歲還沒定親,就略顯得晚了。


    雖然也有幾家對趙氏表達了求娶的意願,但趙氏都隻裝作聽不懂,或者直接擺冷臉拒絕了。


    意穠笑了笑,從前世沈意秐的表現來看,她遲遲不肯定親,是因為放不下季恒,看來這一世,她依然有此執念。


    待到了四月初二,是成國公府三房老爺嫡八子的滿月宴,若認真論起來,沈家跟季家上一輩兒還有姻親關係,況且以季家如今之勢,沈家自是要前往慶賀的。


    意穠穿戴好了,就跟淩氏一起去榮福堂,給沈老夫人請過安後,定國公府備好馬車,前往成國公府。


    其實隻是三房八子的滿月宴,像沈老夫人這樣的長輩是不必親自前往的,兩房兒子兒媳都去,就已經十分體麵了,但是沈老夫人自一開始就擺出勢必趕赴的姿態,旁人連勸上一句不都能。


    沈老夫人今日的穿戴也並不尋常,她穿了件絳紫銀線織錦團紋褙子,頭上戴了一條綠鬆石的抹額,那條抹額並不是現在的新式樣,顯得有些老舊,與她平日裏喜戴的不同。她自踏入成國公府的大門開始,就緊繃著一張臉,從鼻翼到唇角有兩道極深的紋路,看著極是狠戾。


    她身邊伺候的仆婦連大氣兒也不敢出,都低著頭,恨不能自己就是個透明人。


    到了成國公府先要去福壽堂拜見季老夫人,福壽堂這三個字還是開國之初太-祖皇帝賜下的。


    太-祖皇帝是個地道的泥腿子出身,略識得幾個鬥大的字,當年第一代成國公隨王伴駕,打下這大梁的江山,家裏卻是絲毫也顧慮不上,敵方血洗承安鎮時,成國公夫人獨自抱著一雙兒女硬生生的衝了出去,當她追上大梁的軍隊時,已經連續三天滴水未進了。


    太-祖皇帝曾說過,這天下他最佩服的女子就是成國公夫人。


    如今成國公府也是大梁唯一一個傳繼五世而未降爵的國公府。


    福壽堂這個名字雖俗了些,但重在意頭好。


    意穠跟著沈意秐一起給季老夫人請安,季老夫人坐在上首笑道:“雖則你們年紀也不小了,但是好歹也算是表親,既遇上了,就給持之也見個禮罷。”


    意穠聞言這才看到站在一旁的季恒,持之是季恒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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