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日,意穠每次去給沈老夫人請安,沈老夫人都是沉著一張臉,目光落到意穠身上,簡直如冷刀子一般。


    意穠活了兩輩子了,卻一直也想不明白,不管怎麽說沈珩之也是沈老夫人的親生兒子,她也是沈老夫人的親孫女。雖說掌心手背肉還不一般厚呢,有些親疏偏疼也屬正常,可是像沈老夫人這樣的,這哪裏像一個祖母?對沈意秐跟對她,簡直完全就是兩副嘴臉。


    況且沈珩之考中了狀元,如今仕途一路攀升,不比碌碌無為的大伯父強多了?可是沈老夫人不但沒表現出絲毫倚重沈珩之之意,還對二房處處冷臉苛待。意穠實在是不理解沈老夫人這腦子倒底是怎麽長的?


    中午用過飯,意穠坐在海棠樹下歇涼,見到彤魚走過來,彤魚臉上還帶著詫異之色,道:“成國公府的季七姑娘命人給姑娘送小禮來了。”


    成國公府未分家,女孩兒們便是一起排行的,季七姑娘便是季悅。


    也難怪彤魚覺得詫異,連意穠也覺得奇怪,季悅一向不耐煩她,私下裏也隻跟沈意秐交好,怎麽今日竟突然送她東西了?


    外頭季悅身邊的大丫頭問桃已經進來了,笑道:“我們姑娘讓奴婢給五姑娘送份小禮來,因前幾日在咱們府裏的滿月宴上,我們姑娘原本還準備了皮影兒戲,誰知當天卻出了岔子,就沒演成。我們姑娘便命奴婢給各位姑娘都送了小禮,等過幾日還要再請五姑娘去看皮影兒戲。”


    這一番理由編得倒也找不出什麽漏洞來,這小禮又是各位姑娘都有的,彤魚就先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來。


    意穠命彤魚接過來,對問桃笑道:“替我謝謝你家姑娘。”


    問桃就笑著退下去了。


    意穠還是覺得有些不大尋常,便將匣子打開,想看看裏麵是什麽東西,卻發現是個空匣子,鼓搗半晌,才終於找到了匣子的暗格,從裏麵抽出一封信來。


    是季恒的筆跡,意穠上輩子也收過季恒的信,這字跡她再熟悉不過了。


    她隻看了一眼,就立時放下,讓彤魚先出去,才沉著臉將信打開,竟足足有七八頁紙。


    意穠看了一遍,信中的內容是當日在福壽堂發生之事,她倒是極為驚訝,季恒竟連季老夫人與沈老夫人的瓜葛都詳盡的告知了她。


    其實她不知道的是,在季恒心裏,對她是誌在必得,將她當成自家媳婦看待的,反正現在不說,日後她也要知道,還不如現在就說了,省得中間再出什麽岔子。


    當日賞花宴那一日,趙氏跟季夫人透露了兩家議親的意願,雖然沒有明說,隻是隱晦的提了提,但是季夫人卻是滿口應下了。


    誰知季夫人回去之後就再沒了消息,趙氏那時已經對沈大老爺說了此事,若是不成,她擔心沈大老爺發火,心裏著急,便讓沈意秐寫了一箋字帖命人悄悄給季恒送去了,不到一日,季家就讓人將那箋字帖又送了回來。


    這簡直就是在打趙氏跟沈意秐的臉!


    趙氏自傲了半輩子,哪裏受過這個,當時就發彪了,沈老夫人也窩火,才在成國公府的滿月宴上去找季老夫人。


    季老夫人本人也是不同意定下沈意秐的,季老夫人看得深遠,雖說沈家大房有承爵的希望,但是以現在沈大老爺的資質,想平級襲爵幾乎就是不可能的,而二房的前程反而比大房要好。所以她同季恒的意見一致,要定下的是沈家二房的意穠。


    既然她還想著結兩姓之好,自然不想跟沈老夫人撕破了臉,但當日沈老夫人卻是鐵了心了,她這快一輩子積下的怨氣都發泄了出來。


    若不是有趙氏跟季夫人攔著,她差點兒將頭上的抹額解下來,摔季老夫人一臉,說的話亦是字字誅心,“咱們好歹也算是表姐妹,雖說關係遠了些,但也有姐妹情份在呢!你跟你娘到我們家來做客還自不安分!當日的老成國公夫人是有意於我做她兒媳婦的,怎麽就換了你了?還不是你使出了見不得人的手段,最後你嫁入成國公府,我卻嫁了個破落戶兒!”


    季恒敢把這些事都告訴意穠,也是因為此事中季老夫人確實光明磊落,那時成國公府與沈老夫人並未議親,隻是有了些意思而已,就如今時趙氏與季夫人這般一樣,可是沈老夫人卻一直偏執的認為是季老夫人搶的她的好姻緣。


    老成國公夫人去逝時,沈老夫人也在,那時她已經是有孫子的人了,老國公夫人臨死之時送了她一條抹額,也是希望她福壽多祿的意思。但是在她心裏,她卻一直固執的認為,這是老國公夫人對她有所愧疚。


    這個心結在沈老夫人心裏積存了幾十年,隨著成國公府威勢越來越大,她的不甘與憤怒也就隨之越漲越高。


    季恒在信的最後一頁說,為了免生波折,他會盡快讓季老夫人來沈家提親。


    意穠麵無表情的將信燒了,前世兩人差不多也是在這個時候定的親,但是因為意穠年紀還小,淩氏舍不得她早嫁,便又多留了她兩年。而她那時既然已經與季恒定親了,顧忌也就少了許多,有時候季恒到沈家來,淩氏偶爾也會讓他們見見麵,沈潛更是經常幫季恒給意穠帶一些禮物。


    四麵的檻窗都開著,意穠起身走到窗前,將湘妃簾放下,有風慵慵的自竹篾兒間溜進來,吹得幔帳上的穗子絲絲縷縷拂動。意穠在窗邊的矮榻上坐了許久,這一世,無論如何,她都不要再重複前世的結局了。


    自進入五月,天氣已然十分熱了,各種有毒的昆蟲、動物都蠢蠢欲動。大梁自立國以來便有端午避五毒之說,人們於這天采集草藥,沐浴或者製成香囊佩於身上。


    淩氏一早就開始張羅著仆婦們在各院門上插菖蒲、艾草,還在沈府的正門上掛了幾十個五色絹袋,每一個絹袋裏都裝了些銀錢,以供城內的乞丐或貧窮人家的孩子來取。


    到了辰時尾兒上,意穠才收拾妥當,淩氏就命人給她端來了四個五色新絲纏角粽。


    粽子倒沒什麽稀奇,最為講究的是裝粽子所用的闊口盤。這是當年沈珩之考中狀元時,先帝爺賞賜的,是宮裏內司所製之物。


    那隻闊口盤是用紅紗襯著,又塗飾了金彩,以菖蒲和通草雕刻出天師馭虎像放在闊口盤當中,盤口處雕刻百蟲在上麵,並用葵花,榴花,菱葉,各式花朵簇擁著。


    另外淩氏還命人製了糖霜和糖蜜,盛在三層的大盒中,給意穠屋子裏的丫頭們抓著吃。


    意穠不愛吃粽,淩氏見她神情怏怏的,頓時就唬了臉,“我讓你吃這個是為了誰好啊?再不愛吃一年也不過就吃這一個罷了。”見意穠不為所動,就道:“也罷,你不吃就罷了,一會兒鬥草你不準去!”


    這一句話果然比什麽都奏效,意穠利落的夾起一枚小粽,蘸了點兒紅糖三五口就吃完了。


    淩氏不由好笑,道:“一大早孫家大姑娘盈姐兒就來了,讓你早些過去,盈姐兒我瞧著人品不錯,今年有十五歲了罷,與秐姐兒同齡,若是今年能定親,再過個一兩年過門,倒是正好。”


    端午節,又名浴蘭令節,民間有鬥百草,用蘭草洗浴以除不祥和賽龍舟等活動,去年趙皇後的弟弟與吳閣老之子就各組了一支龍舟隊,還引得今上也到楚江觀競渡,趙皇後的弟弟砸了重金裝飾龍舟,光龍頭就花費千金不止。是以,每年的賽龍舟都是一出重頭戲。


    全城百姓都擁擠到楚江岸上,這些世家貴女們自然不能跟著去擠,所以很多傳繼了幾代的世家大族都在楚江邊上自築了高台,以供家人上去觀臨,比如成國公府,跟孫閣老府上,在楚江邊上都有高台。


    去年是季悅請的這一眾小娘子們,今年輪到了孫亦盈來請,大家一起觀龍舟,還可以鬥草遊戲,所以像意穠這麽大的小姑娘,就沒有不喜歡端午節的。


    意穠見淩氏又開始打諒各府的姑娘,就知道淩氏這是想給沈洵相看媳婦了,不過孫閣老家族底蘊深厚,孫亦盈又是孫閣老的嫡長孫女,就是嫁到皇家作王妃也配得上,意穠是覺得孫亦盈看不上她大哥。


    “娘,孫家姐姐可還沒定親呢,你這樣把人家掛到嘴邊上,影響孫家姐姐的閨譽。”


    淩氏見意穠一本正經的小臉,就上去捏了一把,“我不就是跟你說說麽,你能常跟她相處,細細辨著她的品性如何。”


    意穠隻得點點頭,都收拾齊整了,就去大房找沈意秐。剛過了簷廊,就見從沈意秐的院子裏走出來一個女子,穿著素紋的衣裙,打眼看去極為簡樸,但是再一看她頭上那支赤金簪子,樣式簡單,簪頭卻鑲了一顆龍眼大的紅寶石。


    意穠心中似一個驚雷滾過,這張臉她再熟悉不過,竟然是尹之燕。


    她也瞧見意穠了,給意穠見了禮,麵上帶著團團的笑容,明麗一如意穠前世初見她時。


    意穠已經隱約覺得今生與前世有些不同了,因為季恒要提前向她提親,隻怕此事刺激了沈意秐,或許她想提前她的計劃也說不定。


    隻是她暫時想不明白的是,上輩子沈意秐之所以與尹之燕相識,是因為尹之燕成了她的大嫂,而這一世,尹之燕又是怎麽攀上了沈意秐的?


    尹之燕對意穠見過禮後,往前走了幾步,然後回身看著意穠的背影,意穠今日穿了件月白地牡丹紋織金短襦,下麵配綠緞地彩繡仕女花蝶紋百褶裙,行動起來如水波流轉,光彩熠人。


    尹之燕笑了笑,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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