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心中都有執念,或執著於一個人,或執著於一件事,執念之於每個人,都是心魔。


    趙氏最後還是進了宮,趙皇後如今看到她就不由自主的皺眉,畢竟是趙氏連累了趙府,趙皇後雖是皇後,但若沒有趙府的支撐,她隻怕早就讓位給明貴妃了,她每日謹慎算計,沒承想卻是自家的親妹妹讓自己受了一擊。


    不過趙皇後還是將身邊伺候的人都攆了出去,大殿裏就隻剩下這姐妹二人,也不知道說了什麽,等送走趙氏後,趙皇後就去了寶慈宮。


    趙皇後滿臉笑容的對太後道:“母後,聖上這幾日因為大虞二皇子選妃的事常愁眉不展的,我看了隻恨自己不能替聖上分憂,恰好今日沈夫人過來,跟我提了一個人,我想了想,定國公府沈家的五姑娘也確實是個美貌聰慧的,若讓她跟著姮兒去大虞,這不也是個幫襯麽,母後覺得怎麽樣?”


    太後笑道:“你能事事為聖上著想,果然是個好的,不過為虞國二皇子選王妃之事,我已經跟聖上提過了。今年大朝會的時候,承議郎楊家的大姑娘作了首名為《國在》的詩,聖上至今都還記著呢,聖上的意思是,不如就選楊家的大姑娘去。”


    趙皇後的笑容差點兒僵在臉上,“那沈五姑娘……”


    太後漫不經心的道:“之前一定要讓姮兒去大虞和親,是因為咱們大梁也沒有個正經的宗室女能替代,如今不一樣了,意穠那孩子是我的親外孫女,年紀上也合適,讓她去與大虞太子和親再好不過,聖上也已經同意了。”


    趙皇後看了看太後,心道怪不得她這麽快就認了淩氏,原來是早就想好這一步了,沈五姑娘也是可憐,不過於她來說,沈五姑娘嫁給太子還是二皇子也沒什麽分別。


    消息傳到定國公府後,沈意秐的病立時就好了大半,中午時還多吃了一碗燕窩粥,也不顧身邊丫頭的勸阻,執意穿戴好了,就去披芳院看意穠。


    淩氏就意穠這一個女兒,平日裏明珠子一般的捧在手心裏,讓她去千裏之外的虎狼之地,她如何能舍得?別說做太子妃,就是當皇後她也一樣不願意。自宮裏遞了消息出來她就已經哭了好幾場了,原她還想著太後畢竟也是她的母後,若從母家這邊論,還是她的親姨母,她當時就進了宮要去求太後,但是太後根本就不見她。


    連沈珩之那樣深沉內斂的男人都紅了眼圈兒。


    但是他比淩氏要理智的多,知道這件事已經再無轉圜的餘地了,聖上旨意已下,因怕大虞不買帳,還破格兒冊封意穠為重章公主。連封號都是比照茂章長公主來的,太後與聖上都堅持如此,就算他跪在九重宮闕下磕破了腦袋也無濟於事。


    倒是沈潛聽說了此事後,對意穠道:“你到大虞去也未償不是好事,大梁國運不久,不必留戀。”


    淩氏聽了這話嚇得都不敢哭了,幸好屋子裏沒有旁人,但還是狠狠的打了沈潛幾下,這樣大逆不道的話,若是被人聽到了,誅九族都是輕的。


    沈珩之卻異常的沉默著沒有出言。


    等沈意秐到的時候,沈珩之與沈潛都已經出去了,淩氏眼睛哭得腫的老高,見到沈意秐進來,才擦了淚道:“秐姐兒怎麽來了?你還病著,可別吹了風。”


    沈意秐掩口輕輕咳嗽了一下,道:“我不妨礙的,我實在是不放心五妹妹,想著怎麽也要過來看看。”


    其實這裏麵最平靜的人就是意穠了,她看淩氏哭個沒完,甚至有些哭笑不得。現在讓她嫁給誰她都覺得無關緊要,總歸不是季恒就行,就是不到大虞去,還不是得找個人嫁了麽,虞國那位太子也沒多長了一個眼睛一個鼻子不是。


    沈意秐的眼淚已經流下來了,她拉著意穠的手道:“五妹妹,咱們是一處長大的,打小就親厚,如今你要嫁到外邦去,我心裏實在不舍。”她歎了口氣,“我小舅舅曾經還到過虞國,小舅舅說那裏風物景致極美,風俗與咱們這兒也是差不多的……五妹妹若是想家了,就常寫信回來。”


    一句話又觸到淩氏的淚點了,眼淚倏地就湧了出來,別人家的姑娘出嫁了,若是想家還能回家看看,可是她的意穠這一生都回不來了。她養了十幾年的女兒,以後就再也見不著了,她哭得稀裏嘩啦的,怎麽也停不下來。


    意穠隻好先安慰淩氏,道:“娘,離和親還有一段時日呢,這段日子我就陪著娘,一步也不離開娘身邊,直到膩得娘讓娘煩了我再走。”


    淩氏氣得就一巴掌打在意穠身上,眼淚卻怎麽也止不住。


    意穠被冊封為重章公主要去大虞和親的消息,很快大家就都知道了,不過,這是聖上的恩旨,是大喜事,大家除了說些恭喜的話也不敢說別的。


    如今意穠也知道自己在大梁的時間不多了,恨不能將一天的時間掰成兩半,到了四月初八浴佛節這日,意穠就磨著淩氏要去山裏。往年淩氏都是不準她去的,但這次不同了,淩氏痛快的就答應了。


    四月初八是佛祖釋迦牟尼的生日,佛教僧人徒眾在這一天以銅佛置水中沐浴,因而把這一日叫做浴佛節。


    這一天各處的寺院廟宇都要舉行浴佛齋會,其中尤其以普覺寺的儀式最為隆重。浴佛這一天,不僅有僧尼道士,還有京中的官員百姓及女眷也都來到寺中,四麵八方扶老攜幼都來瞻仰浴佛盛況。


    普覺寺後有座山名為三千海嶽,山下有一條河,名為海水,是取的度眾生出苦海之意。浴佛之後,京中的勳貴世家裏有篤信佛教的,多會在三千海嶽素食酬佛,因年年如此,故而許多勳貴人家就在三千海嶽各建了宅院,一則安歇方便,二則都有家丁護院看著,有女眷前來也安全。


    定國公府在三千海嶽也是有宅院的,不過因淩氏不放心意穠,所以意穠還從未來過。


    山裏的風光果然與山外不同,意穠站在一處八角亭裏,對麵就是一大片月白風清的水麵,陽光投射下來,映著粼粼波光美得泠泠淙淙,如籠罩著一個美輪美奐讓人不願意醒來的夢境。


    再過一會兒就要舉行浴佛的儀式,淩氏身邊的彩鸝過來尋意穠,意穠回到沈家的宅院時,看到淩氏正在跟季老夫人聊天。


    季老夫人十分信佛,她每年都會親自來浴佛。


    意穠上前給季老夫人見了禮,然後就站到淩氏身邊,


    季老夫人望了一眼不遠處陪季悅放生的季恒,心裏微微歎了口氣,他與沈五姑娘也算是沒有緣份,得知沈五姑娘要去大虞和親,連她都覺得可惜,季恒更是一下子就憔悴了許多,可他是個什麽事都壓在心底的性子,從來也不肯跟她這個當祖母的說。她隻是心疼這個孫子,他的脾氣有多執拗她再清楚不過了,她如今隻是擔心意穠會成為他求而不得的執念。


    不過他今天還肯來參加浴佛節,想必是想同沈五姑娘說說話,若是能說開了也好。


    儀式馬上就要開始了,季老夫人才跟著淩氏等一眾夫人姑娘們去了前院。等各官員女眷及眾僧都環列站定之後,普覺寺的智苦大師便拿出一個直徑有四尺多的金盤來,然後將金盤放在佛殿前,用一塊極大的繡龍鳳草木的紫幔蓋在上麵。又在旁邊放置了小方座,擺上經案和香盤,四角各立一個金顱伽,又陳設了許多錦繡襜褥。


    等這些都準備好了,眾僧便開始吹螺擊鼓,在燈燭香花的簇擁下,智苦大師便迎來一尊二尺來高的金佛像,佛像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智苦大師將他置於金盤中。


    這時眾僧便開始作佛事了,念唱佛經,意穠跟著淩氏她們都畢恭畢敬,祈求佛祖賜以恩福。


    意穠以為這就結束了,沒想到再抬起頭時,竟然看到那尊金佛像在金盤中緩行了七步,大家都驚愕萬分,紛紛誦念“阿彌陀佛”。


    意穠隻想知道那金盤下麵有什麽機關,隻睜大眼睛看那金盤,這時就聽身邊有個人悶聲道:“那底下是磁石。”意穠稍一側頭便看見了季恒,隻看了一眼,就被他憔悴的樣子嚇了一跳,在她的記憶裏,季恒什麽時候都是光鮮神氣的,何曾像如今這樣,眼底布滿了紅血絲,像是一下子就衰老了。


    季恒示意她到一旁說話。


    意穠心裏不是滋味,但她已經打定了主意,便低了頭,裝作沒看懂他的意思。


    季恒還想說什麽,紫幔已經被揭開,有水從高處噴下來了,眾人一齊喧嚷,他說了什麽他自己都聽不見。


    水入金盤之中,香氣襲人。


    待盤中水滿,智苦大師便舉長柄金勺,舀水灌佛像。浴佛的儀式結束後,眾人都求浴佛水飲漱。


    等意穠跟著淩氏等人去後院吃齋飯時,她就沒再看到季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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