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時分,銀杏為年絳珠夾了一塊她不大愛吃的鳳梨咕嚕肉,年絳珠終於發現不對勁兒:“晴兒呢?我最近好少在屋裏看見她。”


    華珠一邊吃飯,一邊瞟向了銀杏。


    銀杏垂下眸子,努力用一種非常平靜的口吻答道:“回四奶奶話,快過年了,店鋪要盤存,晴兒總在賬房和鋪子兩邊跑。哦,還有,白燭和龍鳳香燭都買回來了,您看,是不是初三讓表小姐帶到寺廟去?”


    年絳珠的注意力成功被轉移,就道:“白蠟燭留著我們自己用,龍鳳香燭那天給表小姐帶去就成。”


    銀杏暗暗鬆了口氣,又聽得年絳珠說道:“你剛提到鋪子我想起來了,最近海盜猖獗,把鋪子的門都給我守住了!讓掌櫃的晚上都派些人值夜。”


    華珠扶額,年絳珠是真的信了赫連笙發布的“官方說辭”,認為是海盜擄走了王三爺,不過,小心駛得萬年船,年關將至,盜賊什麽的也的確多了起來。


    銀杏是下人,關注點與主子不一樣,主子關注的永遠是財產收益,下人關注則是俸祿薪金:“那工錢上,你看給漲多少?”


    總不能白白叫人值夜呀?


    年絳珠聽了這話卻是語氣一沉,頗為不耐地道:“工錢?沒發給他們工錢還是怎麽著?本來做的活兒少,值個夜還敢要工錢?不愛幹的,統統給我辭了!琅琊什麽都缺,就是不缺幹活兒的!”


    這話不假,六年前一場水戰,海盜慘敗,琅琊也付出了慘重代價。許多失去青年壯丁的家庭變得饑寒交迫,至於朝廷的撫恤金,若華珠記得沒錯,負責發放它的就是王恒。可王恒做了什麽?他全部貪汙了!現在,這個把柄應該已經到了赫連笙的手中,赫連笙不會舉報他,王家也不會出賣赫連笙。


    華珠在感慨朝堂權勢時,銀杏卻想著自己年邁的老娘和終日做苦力卻依然得不到幾個錢的兄長。銀杏捏了捏帕子,又為年絳珠和華珠各盛了一碗花生豬手湯。


    年絳珠產後,胃部有些不適,咬了一口覺得惡心,便賞給了銀杏。


    “多謝四奶奶。”銀杏端著湯碗,轉身走到一邊的小杌子上坐下,攪了攪白瓷湯勺,突然瞳仁左右一動,捂著嘴幹嘔了起來。


    年絳珠放下筷子,眸光一厲:“怎麽了這是?”


    銀杏將湯碗放到一邊,用帕子掩麵說道:“最近……好像吃不得油膩的東西,聞到就反胃,也不知是不是得了什麽病。”


    反胃?


    華珠的第一反應是懷孕了!


    銀杏與晴兒都是屋裏的大丫鬟,與晴兒不同的是,銀杏是顏府家生子,自小伺候顏博,容貌不算太出眾,加上人也比較老實,年絳珠嫁過來後,以各種各樣的理由將顏博身邊的通房“處理”掉了,唯獨留了銀杏。


    顏博本身不大熱衷與丫鬟廝混,自打成親,隻要年絳珠不趕他,他一般是不去丫鬟屋裏的。後麵封氏看不過眼,略略提了幾句女人要注重三從四德,為怕封氏再塞來一個狐媚惑主不好掌控的,年絳珠忍痛將晴兒給了顏博。


    懷孕後期,年絳珠推著顏博去晴兒與銀杏的房裏各過了幾夜,但一碗避子湯是少不了的,難道有人幹了陽奉陰違的事兒?


    “唉!董娘子一自盡,在她那兒定的衣裳也沒了。你去鋪子裏看看有沒有什麽好的新料子,有的話拿一、兩匹回來。”


    年絳珠支走了銀杏,又迅速喊來晴兒。


    晴兒穿一件杏色寬鬆長襖和府裏統一分發的淡紫色褙子,未束腰帶,倒是顯得臃腫了些。她剛從門房裏過來,手中捏著一封信,是年俊璽寫來的家書。


    年絳珠打開信,看完後笑了:“你大嫂有喜了,父親年後上任,咱們年家雙喜臨門啊。”


    倪鳳嬌的身子本就沒什麽大礙,隻需悉心調養,懷孕不難。


    但華珠還是挺為她高興的,“真是要恭喜大嫂。”


    年絳珠又不是傻子,焉能不知父親升官與妹妹有莫大的關係?但她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她以為是太子仍沒對華珠死心,想抬高華珠的身份,故而抬舉了年政遠,並不知這是太子付給華珠的封口費。


    年絳珠的笑容凝了凝:“也不知燕世子那邊情況如何了,說去江南辦點兒事兒怎麽還沒回?”


    關於這點,華珠也有些疑惑,按理說,赫連城知道暮雲芝不在江南後,應該立即返回琅琊才是,可這都好幾天了,赫連城人間蒸發了不成?


    思量間,華珠又聽得年絳珠笑盈盈地道:“俊璽問你有沒有鬧到我,若是有,就趕緊把你送回去,省得吵到他一雙寶貝侄兒。”


    哼!年俊璽的嘴裏就沒幾句好話!


    華珠撇了撇嘴兒。


    年絳珠捏了捏她帶著嬰兒肥的小臉蛋,嗔道:“想多了,不是?是父親想你了,才故意叫俊璽探我口風。你待會兒別忘了給父親回一封,就說你再多陪我些時日。”


    “哦。”華珠應了一聲。


    年絳珠又道:“還有母親和三妹、五妹。”


    華珠的臉色不好看了,她討厭寫家書:“大姐你寫,捎上我幾句話就得了。”


    年絳珠點了點她腦門兒,薄嗔道:“你這孩子,我轉告的,和你親手寫的,能一樣嗎?”


    華珠垂眸不語。


    年絳珠就發現自己的妹妹好像沒什麽家庭觀念,來琅琊這麽久,從未聽她念叨想家。她也不喜和親人交流,她與陸大娘啊、世子啊、丫鬟啊,談起話來倒是一套一套的,可對著她,幾乎沒有言辭。


    而且,她不習慣別人碰她、關心她。


    她越對她溫柔,她越不知所措。


    怎麽……會這樣呢?


    年絳珠看向看似開朗、實則封閉的妹妹,幽幽一歎:“那你就給父親寫吧,三、兩句報個平安便好。”


    華珠如臨大赦!


    年絳珠看了一眼正在清理多寶格的清兒,對華珠說道:“去書房描字,描完了拿來我看。”


    不用背詩了,卻又攤上描字的任務,還讓不讓人愉快地重生了?


    華珠歎了口氣,要支開我,也不必想這法子啊。


    華珠無可奈何地去了書房,說是書房,其實就是一個抱廈。顏博公務繁忙,時常在外院的書房一呆大半夜,有時太累了就直接歇在那裏。年絳珠怕有誰趁她不在勾引了顏博,於是將抱廈騰出來,改成了顏博的小書房。


    華珠將門虛掩著,一邊描字,一邊偷聽外邊兒的動靜。


    “四爺什麽時候歇了銀杏的屋子?”


    “這……具體日子,我也記不大清了,最近手頭事兒多,我總在往店鋪裏跑。”


    “每次銀杏承了四爺雨露,你都送避子湯沒?”


    “送了。”


    “看著她喝下了?”


    “是的。”


    “我有些胸悶,找個大夫來瞧瞧。”


    出了顏府,晴兒拐入旁邊的小胡同,銀杏就在那兒等著,看見她過來,銀杏搓了搓手,迎上去問:“怎麽樣?”


    晴兒的臉變得毫無血色,她摸著小腹顫聲道:“你說對了,四奶奶果然很生氣,她要我請大夫為她診病,但我猜,她是要確認你有沒有懷孕。”


    而一旦確認了,四奶奶會怎麽做呢?


    四奶奶對四爺的占有欲,她們幾個全都看在眼裏,往常誰要是伺候了四爺,三天都不敢在四奶奶眼前兒晃悠。更別提懷四爺的孩子了!


    晴兒無力地靠在牆邊,捂臉抽泣:“我真是糊塗啊……我想著隻要四奶奶有了自己的骨肉,就會心滿意足了,畢竟庶子庶女也不能和她的孩子爭什麽,不過是多雙筷子、多碗飯……”


    還多個姨娘、多個眼中釘啊。


    銀杏並沒懷孕,她隻是試探一下四奶奶的態度,晴兒的肚子一天天變大,總有一日要露餡,若四奶奶有容人之量還好說,可問題是她沒有,晴兒的下場如何……幾乎可以預見。


    銀杏到底是府裏的老人兒,遇到問題,心中的天秤便開始微微傾向自己一貫的信仰與認知,她拍了拍晴兒的肩膀,說道:“想要保住孩子,也不是沒有辦法。”


    ……


    琉景閣內,封氏看完一封八百裏加急的密函,冷冷地笑了笑。


    顏嫿依偎在對麵的貴妃榻上,玫紅色繡青雀紋郡主裙衫將她優美的身姿勾勒得嫵媚動人,亮而柔軟的長發,輕輕披在腦後,用一條金色發帶束著。她的五官漸漸長開,也漸漸變得美麗起來。


    雖說永世不得入宮,粉碎了她的某個美夢,但她堅定堅信,自己的未來絕不會葬送在一次小小的失誤裏。


    果然,不出一月,她成了皇後親封的縣主。


    顏嫿悠然自得欣賞著新染了豆蔻的指甲,並問:“娘,大姑姑又寫了什麽,這麽好笑?”


    “小孩子家家的,別問這個。”封氏把密函丟入爐子裏燒掉,不再年輕的容顏在火光的映射下,又仿佛多出了幾道皺紋,“你世子表哥回京了。”


    顏嫿微微一愣,彈了彈指甲,問道:“這麽突然?不是說了在咱們家過年的嗎?”


    封氏意味深長地勾了勾唇角:“反正也不是壞事,對你來說,或許還是好事。”


    “好事?”顏嫿似是不信,卻直起了身子,美眸一轉,說道,“好什麽呀?我做了縣主,連慶賀一下都不行。以往別人提到顏家,首先想到的是我,而今卻是華珠表妹。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我得為表妹挪地方兒了。”


    她的語氣並不咄咄逼人,但講出來的話就是字字刺耳,“這也倒罷了,華珠表妹有華珠表妹的本事,可那些無知的平民,卻拿非得拿我與她比。還說什麽,她的才是真才實學,我的就是虛假做作,連我辛辛苦苦創作的《帝女賦》,都有人說是剽竊三哥的。真不知,誰在背後散播這些謠言。三哥帶兵厲害,可不代表他腦子也這麽厲害。”


    封氏不喜女兒的這番話,低低嗬斥道:“好了,你三哥已經去世了,也不知道對他尊敬些。一個庶女,也值得你生這麽大的氣?”


    顏嫿知道如何表現自己的形象,更知道如何討旁人的歡心,顏嫿微微一笑,起身走到封氏身邊,偎進了封氏懷裏:“娘知道女兒不是那個意思。”


    自己女兒是幾個意思,做娘的又哪裏會不清楚?但生了四個兒子,也才得這麽一個女兒,說不寶貝是假的。封氏摸了摸女兒的發:“放心,誰也奪不走你琅琊第一貴女的地位。”


    “我如今哪裏還是琅琊第一貴女?華珠她……”顏嫿咬了咬唇,把不適合自己身份的話吞進了肚子。


    封氏拍了拍她的手,意味深長地一笑:“臘月初三那日去寺裏上香,你穿漂亮些。你模樣不差,隻是以往注重才情,不像姝兒那般花功夫打扮自己。記住了,把最漂亮的衣服穿出來。”


    顏嫿一怔,寺裏燒香拜佛,要她穿漂亮做什麽?


    須臾,羅媽媽打了簾子進來,麵色有些猶豫:“太太,晴兒姑娘求見。”


    ……


    轉眼到了臘月初三,這一日,天氣晴朗,風和日麗。


    顏府車隊浩浩蕩蕩地停在門口,二十名侍衛,四輛馬車,嚴陣以待。


    頂頭最華麗的馬車是封氏的,隨後按照規格與順序依次是大奶奶餘氏的、二奶奶尤氏的、三奶奶冷柔的和丫鬟們的。


    顏嫿與封氏同坐一車,顏姝上了尤氏的車,至於華珠,她一個小姑娘家,又不好一個人坐年絳珠的馬車,是以,跟了冷柔。


    誠如封氏所要求的那樣,顏嫿今天打扮得非常漂亮,她上著鵝黃色素絨短襖,下著純白緞麵蝶戲水仙煙羅裙,再籠了一層銀花輕紗,蓬蓬的,像一朵潔白的雪蓮。青絲挽成參鸞髻,簪一支卷葉鏤空葉脈釵,額前墜下金鎏花華勝,耳後留了兩指秀發,將她美麗的鵝蛋臉修飾得越發精致。往人群裏一站,登時將吸引力所有人的目光。


    但這種驚豔在一襲白衣的冷柔跨出門檻時被無情衝淡了。


    顏嫿睨了冷柔一眼,頭疼。


    再又看了與冷柔一前一後走出來的華珠一眼,頭疼得越發厲害了!


    “好了,都上車吧。”封氏溫和地吩咐了一句,餘氏親自攙扶她上了馬車,等簾子落下,才又轉身上了自己的馬車。


    尤氏拉著顏姝的手上了第三輛馬車,顏姝的嘴裏嘀咕著:“穿那麽漂亮,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相親呢!”


    現在輪到冷柔與華珠了。


    華珠聳了聳肩,很無辜地道:“好吧,雖然咱倆誰也不喜歡誰,但形勢所迫,要不,咱倆湊活湊活?”


    冷柔眨了眨眼,沒說什麽,踩著木凳上了馬車。


    華珠緊隨其後。


    華珠出門不喜帶丫鬟,冷柔倒是帶了紅菱,按理說,丫鬟們單獨擠一車,不與她們一起,可冷柔約莫是極度不喜與華珠獨處,愣是叫紅菱留在了車上。


    華珠求之不得。


    天色明明、清風朗朗,耳旁是馬蹄聲與車軲轆碾壓馬路的聲,偶爾也有小販叫嚷,或行人受驚謾罵的聲。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他們舒舒服服地坐在豪華馬車上,招搖過市時,那些貧寒的百姓或許正在為一個茶葉蛋的價格爭得麵紅耳赤。


    “哎喲!你怎麽搞的?你怎麽弄翻我的攤子了!”


    “快跑快跑!巫女來了!”


    “啊?什麽?老妖婆來了?”


    “快跑啊!老妖婆來啦!”


    ……


    嘩!


    顏府的車隊也突然停止了前行。


    秩序良好的街道驟然陷入混亂,攤販行人紛紛收拾東西退避三分,然而他們避讓的,卻不是顏府的車隊。


    華珠好奇心強,想挑開簾幕朝外看,紅菱一把捉住她的手,很認真地道:“使不得,表小姐!”


    大戶人家規矩多,華珠砸了砸嘴,悻悻作罷,但還是忍不住打聽了起來:“外麵發生什麽事了?怎麽大家都在跑?”


    不僅如此,連他們的車隊也停了,真奇怪!


    紅菱捂實了簾子,有些害怕地說道:“妖怪啊!表小姐你不是琅琊人不會明白的,全琅琊人都很怕這個老妖婆啊!”


    妖怪?華珠來了興趣,她始終不信這世上有鬼神存在,一如她也不會相信廖子承的佛龕會自己留下血淚,多半是有什麽玄機,隻是他們尚未參透罷了。


    華珠就疑惑地問:“為什麽叫她老妖婆?她施過法?”


    紅菱不假思索地點頭,眼底已有了一絲驚魂未定:“表小姐你有沒有聽說過落花洞女?”


    落花洞女華珠略有耳聞。


    湘西有三大謎:趕屍、巫蠱、落花洞女。


    其中最有名的是巫蠱,因為出了一位在梅莊排行第四的苗族巫女。比起柳昭昭的華麗綻放,這位苗族巫女就顯得神秘許多。厚厚一本《梅莊五女》,竟連她的名諱都沒記載,至於樣貌、年齡、行蹤、家庭背景,就更不為人知了。若華珠猜的沒錯,廖子承下江南,多半就是去尋她。


    而剛剛紅菱提到的落花洞女,傳聞是一群不食人間煙火的未婚女子,能把樹葉哭下來,能在山洞裏幾天幾夜不吃不喝,繼續活下來。她們認為自己被神選為了妻子,所以她們麵如桃花,眼若明星,聲若絲竹般悅耳動聽,而且身體散發著一種沁人心脾的幽香。她們從山洞回來後,就變得非常愛潔,把家裏和自己收拾得纖塵不染,一心一意等她們的神選好良辰吉日,來迎娶她們過門。當那個日子到來的時候,她們會麵含微笑地死去。


    思及此處,華珠看了冷柔一眼,倒是覺得她的氣質比較像落花洞女!


    華珠又睜大亮晶晶的眸子看著紅菱:“聽過的。”


    紅菱按住胸口道:“那個老妖婆,以前就是一個落花洞女!後麵不知怎麽,天神遲遲沒來娶她,她便瘋癲成性了。”


    “然後呢?”總不能僅因為瘋癲便怕她怕成這樣?


    紅菱的眼睛左右張望,仿佛周圍有厲鬼潛伏一般:“她每年冬天啊,都會來城裏挑選一名年輕漂亮的女子,然後拐走獻給天神,她想以此來取悅天神,求天神收納她!”


    華珠挑眉:“有人報失蹤案了?”


    紅菱搖頭:“這倒沒有。誰敢報案啊?她是老妖婆嘛,誰惹了她,她就指著誰說,‘你,黴運當頭,有血光之災’,然後不出三日,她的話真的會應驗!當年三爺出征之前,就碰到她……”


    “咳咳!”冷柔一聲重重的咳嗽,嚇得紅菱心尖兒一顫,縮了縮脖子,不敢再往下說了。


    嘭!


    一聲巨響,車廂被什麽東西給生生撞了一下。


    紅菱躬身,打開簾子站在外邊的車板上,並眼神一掃,問:“怎麽回事?不知道這是三奶奶……啊——”


    紅菱的責問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一聲淒厲的尖叫。


    華珠眸色一厲,顧不得禮儀規矩,也跟著打了簾子出去,就看見一名衣衫襤褸、蓬頭垢麵、左臉從眼角到嘴角有一道長長疤痕的老嫗,半趴在地上,一雙看似渾濁卻又閃動著犀利精光的眼眸死死地盯著她們……不,盯著她,年華珠!


    “你,黴運當頭,有血光之災!”


    華珠一驚,不是因為她的這句話,而是因為耳旁傳來溫熱的呼吸。


    華珠扭頭一看,就見冷柔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身後。


    猛地眨了眨眼,再仔細比量了老嫗的目光,華珠才發現,她口中的“你”,指的是冷柔!


    老嫗沒機會呆太久,便被顏府的護衛驅趕走了。


    華珠就注意到,那些號稱鐵骨錚錚的漢子,在驅趕這名老嫗時,居然連碰都不敢碰她一下,生怕自己染了她一身黴運,或她轉頭便指著他們詛咒一句。


    望著她踉蹌消失在巷子盡頭的背影,華珠蹙了蹙眉。


    ……


    白雲寺處在半山腰的一片茂林之中,背靠陡峭疊翠的山崖,前臨漣漪萬千的仙湖,坐東南、朝西北,依山拾階而建。具有五百多年的曆史,見證了整個北齊王朝的崛起與興衰。


    而陸大娘誠不欺人,這座曾經香火最旺盛的寺廟已經變得門可羅雀了。


    大門口的小沙彌認真地清掃著枯黃的落葉,看見顏府一行人簇擁而來,行了一禮:“阿彌陀佛,顏施主,各位施主。”


    封氏是寺裏最大的香客之一,他們全都認識她。


    封氏雙手合十,右手虎口掛著一串麝香佛珠,她和藹地道:“小師傅不必多禮,請問*大師在嗎?我喜獲嫡孫,想來找佛祖還原,也想聆聽一下*大師的教誨。”


    每座寺廟都有一位相當厲害的主持,白雲寺的正是*大師。


    小沙彌福了福身子,右手始終保持著佛禮的姿勢:“今兒可有些不巧,有位貴客昨晚就抵達了本寺,大清早開始與*大師論禪,二人這會子應該沒有講完。”


    昨晚就來了?是不是太早了點兒?封氏掩住一閃而過的笑意,說道:“馬夫人與我提過臘月要來燒香,既然大師在和她論禪,我便不打攪他們,下次再找*大師。”


    小沙彌的嘴皮子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麽,但捏了捏掃帚,又隻行了一禮。


    封氏領著眾人進入了寺廟。


    一進門,便是降龍伏虎兩位大神鎮守兩旁,再往裏走,依次路過雄偉的大殿、秀雅的臥佛堂、質樸的禪堂、俊巧的山門殿,鬥拱飛簷、層巒疊嶂,綠樹黃瓦交相輝映在藍天白雲下,嫋嫋檀香輕輕浮動於青山綠水間。


    餘氏是長媳,最得封氏喜歡,一路上,她替代了羅媽媽的職位,專心地伺候自己婆婆。


    尤氏與顏姝不得寵,隨便尋了個由頭就離開隊伍,自個兒玩去了。


    丫鬟們則將主子的備用衣裳擰去了禪房,今日有可能在寺裏呆一整天。


    冷柔不愛熱鬧,似乎也大信神,在觀音殿外站了一會兒便推脫身子不爽,打算攜紅菱的手回禪房歇息。


    封氏就道:“你給觀音菩薩磕幾個響頭,叫菩薩保佑你,別讓神婆的話應驗。”


    “一個瘋婆子的話,做不得數。”冷柔淡淡說完,也不管封氏臉色好看不好看,扭頭就走。


    封氏眉頭一皺,餘氏忙勸道:“母親莫生氣,三弟妹對事不對人,她話雖不中聽,卻也是有幾分道理的。有些東西,信則有,不信則無。咱們顏府這麽多護衛,您又治家有方,三弟妹平時也不怎麽出門,誰能給她整出什麽事兒來?”


    這話受用,封氏神色稍霽,歎了歎:“要不是你總照顧碩兒無暇分身,這個家合該你同我一並擔著。”


    “四弟妹做得挺好。”餘氏寵辱不驚地說道。


    提起年絳珠,封氏的眸光閃了閃,把著她的手跨入了觀音殿。


    一尊高大的金色觀音麵容慈祥地坐落在眼前,封氏等人立刻肅然起敬,跪在蒲墊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


    顏嫿、華珠也跪下,效仿之。


    封氏拿起桌上的簽筒,遞給餘氏:“你抽支簽吧。”


    餘氏笑著接過,笑得有些勉強,她年年都來抽簽,年年都來許願,年年都以失敗告終。餘氏隨手晃了晃,掉出一支簽來,欲伸手去撿,羅媽媽先她一步拾在了手裏,並迅速垂下寬袖,換了一支簽。


    這動作極快也極隱蔽,餘氏沒有發現,倒是華珠將一切盡收了眼底。


    華珠沒吱聲。


    羅媽媽將簽遞給了餘氏,笑眯眯地道:“這種小事兒,奴婢來就好了!”


    “有勞媽媽。”餘氏拿著簽走到坐在門口的黃袍和尚那裏,溫聲道,“請大師幫我解一下這支簽。”


    黃袍和尚雙手接過簽,看了看後麵露喜色道:“這是一支上上簽,‘行善積德、得償所願’。隻要女施主心胸寬廣、多做善事,心中之所想必能很快如願了。”


    餘氏還是頭一次抽中上上簽,不由地心頭一喜,但也隻是片刻,便不再信它了。


    另一邊,封氏拿起簽筒,閉眼,十分虔誠地搖出了一支簽。


    這支簽是如假包換的。


    封氏拿著它,走到黃袍和尚跟前,笑道:“勞煩大師為我看看。”


    黃袍和尚拿過她手裏的簽,一眼掃過,臉色大變。


    封氏微微一愣,暗覺不好:“大師,可是……抽了下下簽?”


    黃袍和尚弱弱地吸了口氣,神情十分古怪:“此簽乃我寺中唯一一支陰陽簽。”


    “陰陽簽?請大師不吝賜教。”


    “不敢當不敢當。”黃袍和尚摸了摸下巴,麵色嚴謹道,“‘福煞雙至、興亡旦夕’,你家中有一福星降臨,一煞星轉世。親福,則昌隆興盛;近煞,則滿門滅亡。”


    “啊?”封氏的腿一軟,趴在了桌上,“滿……滿……滿門滅亡?大師!你沒解錯吧?”


    黃袍和尚很鄭重地搖了搖頭:“出家人不打誑語,女施主抽中的是這支簽,貧僧也是按簽文含義向女施主解釋一番而已,女施主若不信,藏經閣內有關於簽文的詳細解說,女施主不妨拿著簽文一一比對。”


    話說到這份兒上,封氏焉能再疑?封氏劇烈地喘氣,用手直著身體慢慢站起,爾後用僅限二人能聽到的音量道:“敢問大師,可有破解之法?”


    黃袍和尚答道:“驅逐煞星,方可保滿門無虞。”


    ……


    卻說顏嫿與華珠磕完頭後,羅媽媽似是怕兩位年輕小姐無聊,提議四處走走。


    文萊菩薩殿對麵,是一個供香客放生的小池子,逢年過節,都會有許多香客從市場買來活魚或烏龜在此處放生。


    顏嫿也帶了一對小金魚兒,卻沒在身上。


    羅媽媽就笑盈盈地道:“大小姐在這兒候著,奴婢去取了來!”


    說著,又看向華珠,“四奶奶好像買了一對龍鳳香燭,讓點在香鼎裏的,表小姐還沒放吧?不若隨奴婢一塊兒領了來?香鼎就在附近呢!”一邊講一邊衝華珠擠眉弄眼。


    華珠眯了眯眼,順驢下坡道:“也——好!”


    羅媽媽神秘兮兮地帶著華珠離開了,待走得老遠,又忽而身形一晃,拉著華珠躲在了一塊豐碑後,並悄聲道:“噓,表小姐別出聲。”


    華珠古怪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放生池邊、花枝招展的顏嫿,腦海裏隱約掠過某種猜測:“幹嘛這麽神秘兮兮的?不拿小金魚兒了?你不拿,那我自己回禪房了。”


    華珠轉身欲走,羅媽媽就一把扣住她手腕,壞笑道:“看看好戲,不費你什麽功夫。”


    好戲?顏嫿能有什麽好戲?


    穿得像個小公主,除了相親還能幹嘛?


    一個被太子厭棄的女人,哪怕當了縣主,也沒什麽好男兒敢娶她。


    華珠沒興趣!


    剛要走,羅媽媽便興奮地拍著她小胳膊道:“來了來了,快看!”


    看什麽看?隔這麽遠,哪裏看得清?


    華珠使勁兒地眨了眨眼,恨不得把眼珠子瞪出來,也隻瞟見一道暗紫色側影,比顏嫿高出一個腦袋,很清瘦,右手執一把扇子,掛著黃色流蘇。


    顏嫿微低著頭,很害羞的樣子。


    那人卻從容不迫,舉手投足,氣度不凡。


    “誰呀?”華珠問羅媽媽,若他是顏嫿的真命天子,顏嫿倒也不虧。


    羅媽媽捂嘴笑道:“馬夫人的兒子,馬喬。”


    華珠對琅琊的權貴圈子不甚熟悉,馬夫人母子與她而言約莫等於路人甲乙,隻依稀記得王歆罵王恒收過馬公子的賄賂,也不知那匹悍馬是否就是這匹良駒。


    “別小看馬公子,她們家出過皇後的。”大約是在兩百年前的樣子,羅媽媽心裏補充道。


    日暮時分,在寺裏逗留了一天的顏府大軍啟程返回府邸。


    與來時的興致勃勃不同,每個人的臉色都閃動著意味不明的疲倦。


    封氏忐忑不安,餘氏垂頭喪氣,尤氏嗬欠連連,冷柔一臉漠然。


    華珠則是累得連手指頭都不想動了。


    唯一,不,唯二還有精神的隻有顏嫿與顏姝。


    顏嫿努力抑製住眉宇間徐徐漾開的春意,但唇角仍收不攏微微揚起的笑意。


    看得出,她對剛剛見到的男子非常滿意。


    顏姝則是看著姐姐這副情竇初開的模樣,露出了既難以置信,又若有所思的神色。


    一直到抵達顏府,華珠預想中的“栽贓嫁禍”、“毀滅名節”、“誤傷誤病”等突發狀況一個也沒發生,華珠不禁疑惑,羅媽媽特地叫她去寺裏上香,真的僅僅是上香?


    總感覺哪兒不對勁,可又一時答不上來。


    直到走近清荷院,看清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人兒,華珠的眸光終於沉了下來!


    ------題外話------


    橙子:你知道天蓬元帥怎麽變成豬的嗎?


    花豬:布吉島。


    橙子:唉,天蓬元帥犯了法,太白金星說,十惡不赦,按律當誅。玉皇大帝點頭,當豬就當豬吧!


    花豬:(⊙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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