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軟的觸感,淡雅的蘭香,猝不及防,令華珠的大腦一片空白,身體僵住,血液凍住,連呼吸也凝住。


    廖子承似是很滿意華珠的呆愣,大掌一摟,將她抱到了自己腿上。


    華珠一驚,想著二人正在冷戰,她可不能叫他占了便宜,便拿手推他。


    這一招,在廖子承麵前從來不管用,廖子承隻輕輕一握,就將她雙手扣住,為了懲罰她的不聽話,又含住她嬌嫩的唇瓣咬了一口。


    “唔……”華珠吃痛,忿忿地瞪著他,水光閃耀的眸子,比山澗的清泉更清亮動人,“說了不許‘吃肉’!你還在觀察期!”


    “隻是喝點肉湯。”廖子承很賴皮地挑了挑眉。


    “你……無賴!”


    “侯爺,夫人。”淑雲推門而入,打斷了廖子承與華珠的夫妻情趣,二人的臉色俱是一變,華珠推開廖子承坐回了原先的位子,淑雲忙垂下眸子,“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華珠心中冷笑,這種半路製造偶遇的戲碼簡直太小兒科了,話本上的小白花兒都是這麽勾搭男主的,虧她看起來清麗高雅,做的事卻那麽俗不可耐。


    與華珠的嘲諷之色相比,廖子承深邃如泊的眸子裏卻是掠過一絲意味難辨的暗湧,仿若一塊黑雲幽幽地壓下,入波濤深處,激起浪漩無數。


    這種強勢而犀利的眸光令淑雲倍感壓力,不自覺地低下頭,含了一絲委屈地道:“我不知道你們在裏麵。”


    華珠被這副故作羸弱的樣子給惡心得快要吃不下飯了,廖子承不在的時候她多囂張啊,恨不得比她更像個女主人,現在……蔫了?華珠就笑道:“喲,你不是說我沒資格做侯府主母嗎?還說侯爺把我玩膩了就會甩了我,跟當初甩了你一樣。”


    淑雲慕地變了臉色,矢口否認道:“我……我沒有……”


    華珠懶得理她了,廖子承信,無需她多辯,廖子承不信,她強調再多也毫無意義。


    “子承,我怎麽會跟夫人講那些話呢?”淑雲難過地看了廖子承一眼,又看向華珠,“夫人,我已經跟你解釋過了,叫流風破壞你們洞房實屬無奈,我不希望你遭受血淚詛咒,你可以不理解我的苦心,但不能汙蔑我的良心啊。”


    “囉嗦。”華珠冷冷地撇過了臉。


    “子承,你相信我!”


    廖子承目光沉沉地看著淑雲:“你是未婚女子,在帝師府居住多有不便,我在城南有一座府邸,你收拾好東西,明後兩天我叫七寶送你過去。”


    淑雲一驚,淚水掉了下來:“子承,你……你要趕我走嗎?你新婚燕爾,終日陪著你的夫人,你知不知道流風有多寂寞?他每天一個人蹲在院子裏數螞蟻,數一下望一下門口,看得我的心都痛了……我要是再不陪著他,他會崩潰的……”


    “不想吃這裏得菜了。”華珠麵無表情地站起身。


    “我回去給你做。”廖子承跟著起身,牽了華珠小手,不待一絲拖遝地離開了房間。


    淑雲望著他們雙雙離去的背影,麵色陰冷地握緊了拳頭。


    ……


    翌日,天大亮,華珠起床,入宮給赫連笙診病,順便查探染如煙的案子和宮妃的窒息案。


    昨晚回府後,她與廖子承就目前掌握的線索探討了一番,得出一個疑點:強。暴染如煙的人與殺害宮妃的人會否是同一人?弄清這個疑點,將能給兩起案件帶來突破性的緊張。可惜的是,他們倆推理來推理去,也沒能破除疑團。


    但廖子承告訴她,殺害宮妃的人一定是宮裏的人,且位高權重、人緣極好,至少能將宮妃們引到相應的地點而不引起懷疑。


    位高權重、人緣極好,汪公公?符合條件,但汪公公堅決不承認啊。


    午門外,華珠下了馬車。


    遠遠地,聽到一陣喧嘩,華珠循聲望去,就見金鑾殿外,大臣們呼啦啦地跪了一地,全都捧著笏板,哀天嚎地。


    “聖上——聖上——太子無德,殘殺忠良,實非百姓之福,非北齊之福,爾等要求,嚴厲徹查此事,還徐大人一個公道哇!聖上——”


    “聖上——”


    ……


    徐大人?赫連笙?發生了什麽事?


    疑惑間,溫女官神色匆忙地走了過來,若非宮規嚴明,她都要跑起來了。


    “廖夫人!廖夫人!你快跟我來!太子殿下不好了!”


    華珠被溫女官抓住手,跟著溫女官朝東宮走去,邊走,邊不忘問她:“出了什麽事?太子闖禍了?”


    溫女官驚恐地點頭:“太子殿下上朝的時候,不知受了什麽刺激,突然發起狂來,打死了一名禦史大夫,就是他們喊的徐大人。”


    這名徐大人華珠略有耳聞,兩朝元老,性格古板,為人清高,卻也清廉,任官期間,不曾貪汙過朝廷一分餉銀,也從不與人拉幫結派,堪稱文官楷模了。在民間也有非常之高的威望,他若真是被赫連笙打死的,那麽赫連笙危險了。


    這就是燕王的目的吧,在琅琊時就沒打算置赫連笙於死地,因為如果他真的弄死赫連笙,朝廷必會徹查,一查之下,能否瞞得住還得兩說。但他想法子讓赫連笙染了怪病,使赫連笙變得精神失常,頻頻出錯,甚至犯下不可饒恕的罪孽,那麽赫連笙,極有可能被文武百官聯名彈劾。


    赫連笙是聖上唯一的兒子,他失去儲君之位的話,唯一有資格繼承皇位的就隻有燕王了。又或者,學漢代的劉驁,在沒有兒子的情況下,立了侄兒劉欣為太子。反正劉欣也是傅太後的孫兒,傅太後沒有不疼劉欣的道理,她點頭,文武百官點頭,親王兒子成太子不成問題。同樣,赫連城也是明德太後的孫兒,如果長孫沒出息了,讓次孫挑江山也是可以的。所以這一局,無論怎麽看,獲勝的都是燕王。


    華珠呼了口氣,好深的心計啊!


    二人走入東宮,赫連笙發狂太厲害,皇後出動了大內侍衛才堪堪將他擒住,現在,他被五花大綁,丟在床上,渾身痛苦地扭動著,麵目猙獰。


    皇後氣急攻心,暈了過去,被王歆差人送回了鳳棲宮。


    王歆見到華珠,黯淡的眼底光彩重聚,上前,握住華珠的手道:“你可算來了,我快急死了,殿下無緣無故打死了徐大人,大家都發現他瘋了,朝堂上一片要求罷黜太子的呼聲。再這麽下去我怕……我怕燕王會繼承大統!”


    絕不能讓燕王做皇帝,他們幾個早就跟燕王撕破了臉,若叫燕王得勢,等待他們的將是滅頂之災。


    華珠垂眸,思考了一會兒,隨即凝眸:“你別著急,殿下的病症與流風的類似,除了性情大變,其餘方麵是沒有影響的。聖上不會那麽容易鬆口,除非有太後施壓。”


    華珠走到赫連笙身邊,試探地拍了拍他肩膀:“殿下乖啊,別怕,沒事的。”


    這幾個字仿佛帶了魔力一般,讓狂躁的赫連笙瞬間溫順了下來。


    華珠對王歆招了招手,叫王歆像這樣安撫赫連笙。


    王歆的喉頭滑動了一下,探出纖細的手,輕輕拍起了赫連笙肩膀:“殿……殿下,別怕……乖,沒事的……”


    赫連笙濃密的睫羽顫了顫,眉宇間露出一絲倦意,不多時,在王歆的柔聲勸哄下睡了過去。


    王歆為赫連笙鬆了繩子,又解開他衣扣,幫他脫掉了外衣,爾後對溫女官吩咐道:“你去鳳棲宮看看皇後怎麽樣了。”


    “是。”


    溫女官走後,王歆關上房門,坐下,給華珠倒了一杯茶,她們之間,一直很平等地相處著:“對了,你們昨天又去了哪裏查案?”


    “去了襄陽侯府。”華珠把襄陽侯府的事跟王歆說了一遍,王歆聽到餘斌被杖責時,長長地舒了口氣,直歎活該。打黑心官司,又算計廖子承,真是報應。但聽到強。暴者另有其人時又迅速繃緊了神色,“怎麽會這樣?”


    “一頭霧水呢。”華珠鼓了股腮幫子,拿出小冊子,把從入京開始的見聞挨個兒瀏覽了一遍,她不比廖子承過目不忘,所以打小,廖子承就教她做筆記,久而久之,便養成了細心的習慣。真要說她多麽聰明,好像也不是。她能辦常人辦不到的事,不過是費了常人費不得的心罷了。


    翻到“東宮厭勝之術”那一頁時,王歆湊過來,看到上麵畫了一個模糊的輪廓,唯獨下巴光潔美麗,不由地問:“你畫的誰?廖子承嗎?”


    華珠定睛一看,弱弱地吸了口涼氣:“咦?你別說,還真有點兒像呢。”


    “像?”王歆捕捉到了華珠話裏的敏感詞,“難道你畫的不是他?”


    華珠搖頭,又握筆,畫了一頂轎子:“顏嫿與顏姝詛咒聖上並誣陷你的那天,我去了趟玉湖,當時,有一頂八人抬的大轎從我麵前經過。我隻看到一個下巴,雌雄莫辨,然後我聞到一股淡淡的熟悉的香味,跟廖子承身上的有點兒像,但又不完全一樣。他還在漢白玉觀音那裏停了一會兒,奇怪。”


    “轎子邊跟了誰?”王歆問。


    “一名眼生的太監。”


    “隻一名太監?在皇宮,有資格用八人大轎的隻有太後、聖上、帝後、太子和我,但我們在宮裏走動的話,身邊不可能隻跟一名宮人啊。直覺像個男人,會不會是廖子承啊?”


    華珠再次搖頭:“我問過他了,他沒在宮裏坐過轎子。有沒有可能是聖上?”


    “我想想啊。”王歆仰頭,“唉,實不相瞞,我入宮這麽久,連聖上的麵都還沒見過呢,他總是在自己的寢宮煉丹,不問朝政也不理後宮,所以他子嗣單薄啊。不對,不可能是聖上!我確定!”


    “怎麽說?”


    “你是離開東宮後才去的玉湖,對不對?”


    “對。”


    “那就是了。”王歆拍了拍桌子,篤定道,“你走後,我去陪皇後用膳,鳳棲宮的宮女告訴我,皇後去龍陽宮了,而且當晚皇後還歇在了那裏。所以我確定,轎子裏的人不是聖上。”


    浮出水麵的有四個方麵的疑惑。


    一,強。暴染如煙的人是誰?餘老太君為何替他遮掩?強暴動機,戀慕(暫定)。


    二,借血淚詛咒的名義,殺了五名宮妃的凶手是誰?殺人動機,不清楚。


    三,轎子裏的人是誰?入宮何事,不清楚。


    四,這三件事之間有沒有什麽關聯?


    其中,強。暴染如煙的人,應該是染如煙的戀慕者。可單憑這一個條件無法縮小搜索範圍,因為染如煙太美麗、太優秀,戀慕她的人實在太多太多了。那晚又恰逢宮宴,男賓雲集。


    這邊華珠在紙上做著分析,那邊,王歆凝思著開口了:“如果……是發生在顏嫿的事情敗露之後,我大致……有個猜測。”


    “你說。”華珠停下筆,認真地看著她。


    “顏家被免除被株連的厄運,想來是太後看了你跟廖子承的麵子。至於襄陽侯府,我覺得,那個轎子裏的人,有可能是入宮覲見太後,並向太後求情,讓太後饒過襄陽侯府的。”


    王歆話落,華珠猛地記起在餘二老爺房間時,透過窗戶看到的一幕:餘侯爺牽著馬,長樂公主笑嗬嗬地騎在上麵……


    餘世子與長樂公主年紀相仿,餘侯爺……會不會真的就是長樂公主的父親?


    “想什麽?”王歆晃了晃華珠的小手。


    “哦,一些與案件無關的東西。”就算餘侯爺是太後的第三個男人,那也不幹她什麽事。華珠將垂在臉頰的秀發一繞,用簪子固定好。


    這時,溫女官叩響了房門,手裏擰著皇後賞賜的荔枝。但華珠注意到,她擰荔枝的手微微發抖,就問:“怎麽了?”


    溫女官打了個寒顫才回答:“鳳棲宮死人了。”


    原來,是鳳棲宮的地下儲藏室裏悶死了一名小宮女,那小宮女失蹤了三天,大家以為她跟之前的醫女一樣,犯了什麽錯兒便伺機溜出宮了。誰料今日溫女官奉王歆之名前去探望皇後,皇後心中寬慰,就著趙嬤嬤把荔枝拿出來賞給王歆。可趙嬤嬤打開儲藏室時,才發現小宮女死在裏頭了。剛好廖子承在太和宮陪太後下棋,皇後便請他去驗屍。驗完,得出結論:窒息致死。


    華珠用筆在小冊上敲了幾下,鳳棲宮的儲藏室是一個完全封閉的空間,它會否就是宮妃們的第一案發現場?


    如果是,那牽扯就大了,因為鳳棲宮的主人……是皇後!


    離開東宮後,華珠找到了廖子承,廖子承在太和宮與太後下了一個時辰的棋,渾身都散發著一種熏香的味道。


    華珠的臉一沉。


    廖子承捏了捏她臉蛋,輕輕一笑:“又吃飛醋,那是太後,年紀都能做我祖母了。”


    太後也是女人,但凡雌性生物靠近他,哪怕是隻蒼蠅,華珠都覺得不舒服。尤其冷戰期,這種不舒服被無限放大,可華珠又不能跑到太和宮找太後較真兒,隻能把氣都撒在他頭上,冷冷地拂開他的手,說道:“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你就算回家整三五個姨娘出來我也不會說什麽。”


    廖子承的眸光微微一顫,似將什麽複雜的情緒與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壓回了眼底,又雲淡風輕道:“太子的事你聽說了吧?”


    “嗯。”


    “我留在太和宮下棋不是為了下棋,我探了太後口風,她似乎……有廢黜赫連笙的意思。”


    華珠眉心一跳,如果連太後都同意廢太子,那麽東宮可能真的要易主了……太後與聖上的母子關係果然如傳聞中那般冷淡嗎?


    廖子承抬起手,習慣性地要去牽華珠的,頓了頓,又堪堪收回,負在了身後:“鳳棲宮的儲藏室與第一案發現場的各項特征吻合,去問問皇後吧。”


    鳳棲宮內,皇後正扶著欄杆惡心幹嘔,上午太子打死朝臣已夠令她糟心了,怎生轉頭又死了一個宮女?


    趙嬤嬤奉上清茶:“囡囡,喝口水。”


    囡囡是皇後的。乳。名,趙嬤嬤叫了幾十年,從未改過口。


    皇後捏著帕子的手捶在胸口,驚魂未定道:“為什麽她會死在地窖?為什麽最近這麽多事兒?”


    趙嬤嬤見皇後不喝,便把茶杯擱在了一旁的茶幾上,語重心長道:“娘娘放寬心吧,太子的病會好起來的,聖上與太子的身體裏流著南越皇室的血脈,慕容錦一日是皇帝,他們的地位就一日不可動搖。”


    真的……是這樣嗎?為何她覺得不安呢?


    皇後揉了揉暈暈乎乎的腦袋,把手遞給趙嬤嬤,由趙嬤嬤扶著在藤椅上坐了下來。


    “啟稟娘娘,定國候與侯夫人求見。”一名小宮女在門外稟報。


    廖子承剛走,怎麽又來了?皇後眼神一閃,揮了揮手:“宣。”


    寬敞明亮、典雅別致的素蘭軒,皇後會見了廖子承與華珠。


    二人朝主位上的皇後行了一禮,皇後意味難辨的眸光自廖子承臉上一掃而過,隨即溫聲笑道:“坐吧,天熱,嚐嚐禦膳房的冰鎮酸梅汁。”


    廖子承與華珠坐下,從宮女手中接過半透明的琉璃小碗,廖子承客氣道:“多謝皇後娘娘。”語畢,看了宮人們一眼。


    皇後會意,打了個手勢。趙嬤嬤領著一眾宮女太監退出了素蘭軒。


    廖子承開門見山道:“我驗過李美人、惠嬪、栗貴人、薄良娣、陳太妃的屍體,斷定她們乃窒息而亡,但她們生前沒有溺亡或有外力導致呼吸不暢的情況,由此,我推斷她們全都是在一個密不透風的地方悶死的。而這個地方,與皇後娘娘的儲藏室非常吻合。”


    皇後的身子動了動,揚起食指,表情非常意外:“你說本宮的儲藏室是凶案現場嗎?這不可能的。像這樣的儲藏室,宮裏有很多。”


    廖子承一瞬不瞬地盯著皇後的臉,餘光掃過皇後的肩:“娘娘,你在說不可能時,右肩膀不自覺地動了動,這是一個撒謊的動作。還有,娘娘你剛剛的眼睛看向左邊,食指卻指向右邊。人在陳述事實的時候,眼神和手指的方向會完全一致。娘娘你為什麽要撒謊?”


    皇後的臉色就是一變,語氣冷了下來:“廖子承,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指責本宮撒謊!你知不知道本宮現在就能治了你的罪?”


    “微臣知道。”廖子承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俊美得天怒人怨的臉上透出一股孩童般的倔強與堅定,“微臣隻想查明事實真相,哪怕對方是天子,微臣也照樣要進行這樣的詢問。娘娘您可以繼續否認,但微臣向您保證,不出一天,微臣就能查出五名宮妃死前都曾經與哪些人打過交道,屆時,怕是還得查到鳳棲宮來。”


    皇後不是個怒形於色的人,若在以往,她的表情與動作不會有什麽破綻,畢竟入住中宮這麽多年,該練就的本領全都練就出來了。今兒是趕巧,先是太子出事被百官彈劾,再是失蹤三天的小宮女突然死在了儲藏室,她一顆心都是亂的。


    她覺得自己快要承受不住了,胸腔仿佛皮球一般劇烈地膨脹了起來,膨脹到極限時,廖子承用指尖輕輕一刮,嘭!破了……


    皇後身形一晃,靠在了椅背上,單手捂住眉眼,痛苦得接連喘氣:“我……是殺了那些宮妃!但那又如何?本宮是皇後,要殺誰殺不得?告訴你也無妨。”


    這段話聽起來語無倫次,好幾句甚至沒有意義。但廖子承的眸光動了動,顯然,已經聽出了她極力想壓在心底的聲音。


    華珠瞪大了眸子,看向廖子承。


    廖子承緩緩地眨了眨眼,麵色不變:“為什麽殺她們?還在殺完之後滴上血淚偽裝成詛咒?這很迂回,不是嗎?”


    一連三個問題,兜頭兜臉朝皇後砸來。


    皇後蒼白的臉色又變了變,闔上眸子道:“她們都是罪有應得之人,李美人與禦前侍衛私通,懷的根本不是聖上的龍種;惠嬪倒賣宮中物品,栗貴人在宮裏傳播邪教,薄良娣為固寵給太子下助興的媚藥,陳太妃還是太後的父皇的妃子,終日辱罵太後與聖上。本宮相信以定國候的本事,一定能查出本宮所言不虛。”


    華珠看了廖子承一眼,見對方點頭,便筆走飛龍,記下了皇後的供詞。


    廖子承的手指在桌麵上敲了幾下,問道:“娘娘還沒回答微臣,為何要在殺了人之後給漢白玉觀音滴上血淚以偽裝成哼詛咒?”


    “嗬嗬……”皇後拿開手,似笑非笑的眸光掠過華珠稚嫩的小臉,“有男人撐腰,女人要對付那些鶯鶯燕燕,總得劍走偏鋒的。”


    皇後的意思是李美人、惠嬪、栗貴人、薄良娣分別是聖上與赫連笙疼愛的妃子,要動她們,聖上與赫連笙大抵不會同意。至於陳太妃,聖上孝順,不舍得對一名七旬老婦動手。華珠挑了挑眉,似乎說得過去,可就是覺得哪兒不對勁。


    廖子承又看向皇後:“染如煙當年被人強。暴,皇後娘娘知道內情嗎?”


    一聽“強。暴”二字,皇後好不容易緩和的神色再次緊繃了起來。


    廖子承根本不給她思考的餘地,趁熱打鐵道:“皇後娘娘既然知道,還請向我們提供一下線索。”


    皇後神色複雜地看了看廖子承,似乎想看透他無懈可擊的表情,直達他心底:“既然你已經查到這一步了,我也沒什麽不敢告訴你的,隻是,在那之前,我鄭重地問你一遍,你所要麵對的可能一不小心讓你粉身碎骨,即便如此,你也依然要徹查嗎?你有了你愛也愛你的妻子,很快也會有你們的孩子,你想好了,可否真要為了替一個死去的人鳴冤而失去你所擁有的一切?”


    廖子承擱在桌麵上的手指猛地屈了起來。


    皇後明白,這個不畏強權、不懼危險,從棺材子一步步走到今天的男人,早已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但年華珠的呢?他會否舍得?


    “娘娘請講。”


    是華珠的聲音。


    廖子承的瞳仁一動。


    華珠不看他,隻麵向皇後說道:“娘娘無需嚇唬我們,已經查到這個地步了,不管我們是否繼續都無法抽身而退了。請娘娘,告訴我們二十二年前的真相。”


    皇後定定地看了他們良久,這丫頭真是看得透徹啊,她什麽時候變得連一對孩子都瞞不住了?皇後幽幽一歎:“你們啦,初生牛犢不怕虎,也罷也罷,你們非得自尋死路,休怪本宮沒好心提醒。”


    說著,皇後站起身,走了出去。一刻鍾後回來:“我最後問你一次,真要跳進火坑嗎?真相一旦揭開,便永遠沒有退路,等待你們的……很有可能是萬劫不複。”


    華珠從容地行了一禮:“請娘娘告知真相。”


    皇後皺了皺眉,撇過臉道:“染如煙……被人下了藥,如果不與人交歡就會死去。那個強迫她的人……是非無奈之舉。”


    華珠感覺廖子承的身上猛地爆發出一陣冷意,喉頭滑動了一下,問道:“給她下藥的人是……”


    皇後拉過華珠的小手,在她掌心寫了一個字。


    ……


    出了鳳棲宮,華珠渾身都被汗水浸透了,天熱是一方麵,另一方麵,越接近真相,越覺得自己走在了懸崖之上。


    深吸幾口氣,華珠輕聲問:“你怎麽看?”


    廖子承深邃如泊的眸子裏浮現起了絲絲陰翳:“她撒謊。”


    “嗯?”華珠杏眼一瞪!


    廖子承神色冰冷地解釋道:“我問她,為什麽在殺人之後給漢白玉觀音滴上血淚?這句話我問了兩次,她居然都沒想起來,血淚是先被滴上,然後才發生凶案的。”


    華珠張了張嘴,難怪她剛剛覺得哪兒不對勁了。


    “那……她說娘被下了藥,是真是假?”華珠用筆在小冊子上把皇後寫給她的字寫給了廖子承,“你看,這是皇後給的答案。”


    “這就是我之前說的第三種可能。”廖子承的目光一下子變得深遠,仿佛望到了天際的界邊,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說道:“皇後沒殺人,但她知道凶手是誰,願意替對方頂罪。”


    華珠眨了眨眼,思緒混亂得滿腦子亂竄,一會兒蹦出一個,都不知該相信哪一個:“能讓她頂罪的人是……”


    ……


    內殿,一名身著青衣的男子斜斜地靠在藤椅上,太久不見陽光的緣故,他的肌膚白得泛出一抹蒼白和柔弱。他似乎經常皺眉,眉間的紋路很深,除此之外,歲月隻在他眼角與唇角刻下了淡淡的、透著一股滄桑的痕跡。從五官的輪廓,不難推斷出他年輕時是怎樣的風華絕代。可此時此刻,他麵如死灰,眸光呆滯,乍一看,如僵屍一般。


    麵前,擺了一張長方形矮案,上麵的熏爐內,檀香嫋嫋輕煙。熏爐旁,一本翻了一本的《涅槃經》,停在三報那一頁。


    業有三報。


    一,現報,現受苦樂之報。


    二,生報,或前生作業今生報,或今生作業來生報。


    三,速報,眼前作業,目下受報。


    他如玉的長指隨手捏起一堆廢黜太子的奏折,眸光一深,似陷入了回憶,爾後淡淡笑道:“你和我又屬於哪一報?”


    “聖上,定國候與侯夫人求見。”一名太監輕言細語地在門外通傳,聖上怕吵,他們說話和走路都不敢大聲。


    皇帝手中的折子啪啪幾聲,全都砸在了地上,萬年不變的、淡漠的臉,以及黯淡無光的、呆滯的眼,忽而有了一絲別樣的神采。


    他坐起身,看向跟了他幾十年的老太監,眸光裏顫動起一絲緊張來:“我這副樣子是不是很醜、很狼狽?”


    看著像個活死人一樣渾渾噩噩了那麽多年的聖上竟然也有了情緒的波動,老太監心酸得紅了眼眶:“聖上很好,不醜,不狼狽。”


    皇帝似是不信,走到梳妝台前,拉開遮蓋了二十年餘年的布,露出一個華麗精美的銅鏡來,記不清從何時去,他再也不愛照鏡子,龍陽宮的每一麵鏡子都被遮了起來,但現在,他好想看看。


    他盯著銅鏡中沒逃過歲月巨手的臉,失望地歎了歎:“我都這麽老了啊,唉,還有白頭發。我長了白頭發你怎麽不告訴我?我今年多大?”


    “聖上四十三,正值壯年。”


    “才四十三啊,怎麽就長了這麽多白頭發?快給我拔掉!”


    老太監看著華發早生的皇帝,又是一陣心酸,全部拔掉,那得拔多少?“聖上,很疼的。”


    “拔掉。”


    老太監轉過身,抹了眼淚,開始為皇帝拔白頭發。一根、兩根、三根……不知拔了多少根,他覺得皇帝濃密的發一下子稀疏了。


    拔完,皇帝笑了笑:“這樣就年輕多了。”


    老太監從櫃子裏取出一件黃色龍袍:“聖上,換上吧,精神。”


    皇帝厭惡地看了龍袍一眼,走到衣櫃前,親自挑選了一件銀色錦服,爾後坐在銅鏡前:“給我梳頭,梳精神一點。”


    老太監不敢怠慢,將皇帝長長的青絲挽在頭頂,戴了黃金冠。


    皇帝滿意地點了點頭:“好,叫定國候夫婦進來吧。”


    老太監邁步朝外走,剛走了兩步又被皇帝扯住拂塵,皇帝緊張地問:“我真的不醜吧?”


    老太監溫和地笑了笑:“不醜,聖上是北齊最俊美的男子。”


    “最俊美?”不知這三個字怎樣觸動了皇帝的神經,皇帝如沐春風的臉忽而變得陰冷無比。


    老太監暗覺不妙,忙道:“奴才去宣定國候了。”


    皇帝的臉色緩和又緩和了幾分:“去吧。”


    不多時,廖子承與華珠入內,規矩地行了一禮。


    “微臣叩見聖上。”


    “臣婦叩見聖上。”


    皇帝端坐於雕龍長椅上,目光熠熠地盯著大殿中央的男子,放在扶手上的大掌微微地顫抖:“你們坐吧。”


    廖子承一口回絕:“微臣不敢,微臣此番前來,是有一個問題要像聖上請教,請教完畢,微臣會與內人離開。”


    華珠眨巴著眸子,看看明顯很激動卻極力隱忍的皇帝,又看看一臉淡漠與疏離的廖子承,隻覺二人氣氛不對。


    皇帝的眼底閃過一絲失望,目光卻一直落在廖子承的臉上:“你問吧。”


    “為什麽?”


    皇帝驚愕地張大了嘴,這是……什麽問題?


    廖子承冷冷地望進了他眼眸,那種冷漠中夾雜著無盡排斥的眼神,令皇帝的眸光霎時一暗。廖子承卻不管他表情如何,隻又重複了一遍:“我隻問你,為什麽?”


    為什麽?為什麽……


    皇帝垂下了眸子,雙手交疊在腿上,大拇指一下一下地壓著。


    氣氛陷入了冷凝,皇帝沉默不語,廖子承渾身冷意,華珠被他們兩個的氣場切割來切割去,頭皮一陣一陣地發麻。


    就在華珠思量著這種詭異的僵局到底要持續多久之際,廖子承一把拉過她的手,朝著門口走了過去!


    皇帝騰地站起身,目光微顫地看著他們:“你等等!”


    廖子承與華珠停住腳步。


    皇帝走到內殿,片刻後出來,手裏多了兩幅畫,他捧著畫卷走向廖子承,每走一步,心跳就加速一分,等與廖子承咫尺之距時,一張蒼白的臉竟漲出了絲絲血色,他苦澀一笑:“真是固執啊,跟你娘一樣。”


    廖子承接過畫卷,遞給了華珠。


    華珠蹲下身,將畫卷放到地上,徐徐鋪開。


    一張俊美得令人窒息的容顏躍入了眼簾,華珠倒吸一口涼氣,天啦,這是人還是仙?


    華珠又打開另一幅,一模一樣,不過前者穿著盔甲,後者穿著常服。


    “聖上,臣婦鬥膽問問他是誰?”


    “他們啦……”皇帝的唇角勾起了一個嘲諷的弧度。


    華珠一驚,他們?長得一模一樣呢,難道兩幅畫中的……是兩個人?雙生胎?


    皇帝淡淡笑道:“反麵有他們的名字。”


    廖子承躬身,翻過畫卷,看清上麵的名字後,跟華珠一樣,露出了無比驚詫的眼神。


    華珠指著右邊的男子:“他……他……他就是我在玉湖看到過的人,他坐著八人抬的轎子……在玉湖的漢白玉觀音旁停了一會兒。”


    廖子承眸光一涼:“此案告破。”


    日暮時分,夕陽照進六角紅邊窗子,泄了一地金輝。光潔的大理石地板,幽幽地反射著刺目的光芒,在這光芒中央,一道窈窕嬌美的身影正仰著頭,望向牆壁上那副不知看了多少年的畫:“查清血淚案件了?”


    汪公公點頭:“回娘娘的話,定國候是這樣說的,聖上請您移駕龍陽宮,一聽真相。”


    “總算可以睡個好覺了。”太後微微一笑,攏了攏青絲,“擺駕龍陽宮。”


    等太後抵達龍陽宮時,驚訝地發現她不是唯一一個受邀請的。除聖上、廖子承與年華珠,還有皇後、長樂公主、餘老太君、襄陽侯。


    太後華美的金色裙裾緩緩拂過光潔的地板,眾人全都福下身子,恭迎她走上主位。


    爾後,汪公公單手一揮,兩名宮人抬來一扇屏風,擋在了她麵前。


    從頭到尾,沒人看清她的容貌,隻是覺得那種少女般年輕美麗的身姿,著實讓人心動。


    “子承,查清血淚詛咒案了?”


    廖子承對著屏風行了一禮,正色道:“回太後娘娘的話,查清了。”


    長樂公主不甚在意地把玩著耳旁的秀發:“母後啊,不就是死了幾個宮妃嗎?值得這麽大動幹戈?快點吧,我還趕著去聽戲呢。”


    看向餘侯爺,燦燦一笑,“你要陪我的啊。”


    餘侯爺寵溺一笑:“好。”


    這是華珠第一次看清襄陽侯的容貌,時光若倒退二、三十年,他必定與聖上一樣,都是惹無數少女心動的美男子吧。隻是這樣美好的男子,為何要做出那麽令人發指的事來?


    屏風後傳來太後慢悠悠的、十分年前的聲音:“凶手是誰?”


    廖子承單手一指:“聖上!”


    除了聖上、華珠與皇後外,其餘人俱是一驚,餘老太君打翻了手中的茶水,餘侯爺弄撒了盤子裏的果品,連長樂公主都一個震驚踢翻了身旁的矮凳。屏風後倒是沒鬧出動靜,但想必太後心底的震驚不比他們的少。


    長樂公主“哇”了一聲,不可思議地瞪向廖子承:“你汙蔑我皇兄的吧?聖上為什麽要殺她們?要殺一句話的事兒就完了呀,幹嘛弄什麽詛咒?麻煩不麻煩了?”


    又側身麵向皇帝,“皇兄,他汙蔑你,快治他的罪!”


    皇帝避開了長樂公主的視線。


    長樂公主疑惑地猛眨雙眼:“皇兄你……”


    廖子承的神情非常凝重,要當著這麽多人舊事重提,作為染如煙的兒子,他沒辦法不難受。


    華珠起身,不疾不徐道:“還是由臣婦來說吧。”


    眾人齊齊看向了她,神色各異。


    華珠定了定神,說道:“要了解聖上的殺人動機,必須從二十二年前的宮宴說起。二”


    提到二十二年前的宮宴,餘老太君與餘侯爺不約而同地眼神閃爍了一下。


    華珠將他們的神色盡收眼底,越發篤定了廖子承的判斷,眉頭一皺,說道:“二十二年前,襄陽侯府的人前往皇後赴宴,宴會中途,染如煙離席,她離席的原因是覺得熱,想出去吹吹冷風。但實際上,她是被人下了媚藥,燥熱的原因是體內有媚藥作祟。”


    長樂公主疑惑地摸了摸腦袋:“誰給她下藥啦?宮裏的食物全部是由專門的太監宮女試吃了才能端出去的,你不要隨隨便便汙蔑皇宮啊。”


    華珠搖了搖頭,說道:“下藥的並非太監宮女,而是一個有可能接近她、給她酒水卻又不引起任何人懷疑的人。”


    “也就是熟人咯?”長樂公主問。


    餘老太君的眼神慌亂了,捏著帕子的手輕輕抖了起來,但她強迫自己,不要讓眼神隨便亂飄。


    華珠的纖指緩緩指向了她,停在她鼻尖前一尺之距的地方,頓了頓,又往左一移,“餘侯爺,你可認罪?”


    餘侯爺的嘴角一抽,長樂公主慕地拍桌而起,雙目如炬道:“年華珠!你夠了沒有?你們先是汙蔑我皇兄殺人,再是汙蔑襄陽侯給染如煙下藥!你們今天是故意來找茬的對不對?”


    當他們在鳳棲宮追問皇後誰給染如煙下了藥時,皇後在她掌心寫下了一個餘字,當年赴宴的餘姓人隻有餘老太君、餘侯爺和餘二老爺。餘二老爺可以排除,無論從任何方麵來看他都不具備構陷染如煙的動機。剩下的便是餘老太君跟餘侯爺,但如果真是餘老太君下的藥,她不可能辱罵染家這麽多年。


    華珠猜的沒錯,餘老太君根本就不知道染如煙被下藥了,她一直以為是染如煙亂勾搭,才引來那場飛天橫禍。


    餘老太君的表情僵硬了,看向餘侯爺,滿眼的難以置信:“不是真的,你沒做出這種事,你不會給自己的弟妹下藥,全是年華珠汙蔑你……告訴我,是她在汙蔑你!”


    餘侯爺的一張臉漲成了豬肝色,目不斜視地盯著自己的鞋麵,一言不發。


    華珠看著他,正色道:“餘侯爺,你喜歡染如煙嗎?”


    餘侯爺的拳頭慕地握緊了。


    “你不否認,我權當你默認了。”華珠語氣如常地道,“你給染如煙下藥,想要強。暴她,可惜你沒有得逞,對不對?你可以不承認,但我既然敢指證你,就勢必是準備了證據,如果你想讓局麵變得更難看,我也隨你。”


    證據?不,她哪兒有?便是皇後與聖上按圖索驥摸索到了事件的真相,可時隔二十多年,最後的蛛絲馬跡也消磨在曆史的長河中了,她就是在嚇唬他。


    長樂公主與餘老太君同時望向餘侯爺,都期望他給出否定的回答。但令她們失望了,餘侯爺的鬢角流下一滴又一滴的冷汗,嘴皮子動了一下又一下,就是沒講出駁斥的話來,倒是咬牙扯出一句:“沒錯,是我……是我在她的酒裏下了藥!”


    餘老太君與長樂公主呆怔了。


    “你下了藥,看著她忍受不住媚藥的燥熱走出大殿,走到玉湖,你想在她意識混亂的時候強。暴她。但你沒料到的是,你在尾隨她時,另一個人也悄悄跟上了她。那個人,是聖上!”


    華珠話音一落,屏風後嘭的一聲,是茶杯砸落在地的聲音。對這樣的結果,太後顯然十分意外。


    皇帝蒼白的臉越發沒了血色。


    皇後難過地闔上了眸子。


    “你遠遠地看見聖上走近她,發現她的異樣,開始為她解毒,你不敢上前了,倉皇而逃了。餘老太君趕來玉湖時,聖上已經與染如煙行房完畢,並給染如煙穿好了衣裳。聖上聽到腳步聲和餘老太君的呼叫聲便躲了起來。可是聖上卻不知道,餘老太君早已發現了他,隻是不敢撞破他和染如煙的事,怕遭滅口,才故意退到老遠,喊起了染如煙的名字。我沒想通的是,汪侍衛是被誰扒了褲子做替死鬼的?”


    語畢,華珠看了看餘老太君,又看了看聖上。


    誰料,他們二人全都沉默。


    皇後淡淡開了口:“是我。”


    殿內,又是一陣倒吸涼氣的聲音。


    皇後抿唇,忍住想要崩潰的衝動,麵色如常道:“席上,我看見聖上看染如煙的眼神……又看見聖上在染如煙離開後跟著離開,心中察覺不妙,就叫上汪侍衛跟了上去。我發現了餘侯爺,不過餘侯爺沒發現我。我是後麵才知道染如煙被人下了藥,一回想,大概能猜到,下藥的人是餘侯爺。餘老太君趕來之前,我不知道她會來,也不知道他會看清聖上,我滿腦子隻想著,聖上與染如煙的醜聞不能傳出去,所以我走到最近的別宮,給汪侍衛下了*藥,待到聖上離開後,讓他做了替死鬼。”


    汪侍衛死後,汪公公入宮為他複仇,一年殺一個,並散播謠言是水鬼作祟。皇後並不知曉其中內幕,隻是心頭恐慌得很,便央求聖上弄了一座漢白玉觀音鎮壓在玉湖邊。


    始料不及的是,這種手段被聖上學了去,於是,每年七月,漢白玉觀音都會留下血淚,然後不久,便會死掉一名宮妃。


    長樂公主壓下心底驚濤駭浪:“就……就算……就算真的是我皇兄跟染如煙發生了關係,可我皇兄是救她,額情非得已……”


    長樂公主快要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了,她心亂如麻,完全無法消化這麽令人震驚的真相,她不知道的是,這些,僅僅是真相的冰山一角。長樂公主看向皇帝,握住他胳膊,邊晃邊問:“怎麽回事啊,皇兄?你幹嘛要殺宮妃?又不是她們害了染如煙!你該殺……”


    想說殺餘侯爺,可一記起自己與餘侯爺多年感情,又心有不忍地把話咽回了肚子裏。


    “是啊,聖上為何要滴上血淚、殺掉宮妃,在宮裏製造恐慌呢?”華珠踱著步子,來來回回地走來一圈,在廖子承麵前停下腳步,廖子承把畫卷遞給她,華珠揚了揚手中的畫卷,眸色一厲,說道,“因為聖上,無意中得知了染如煙被害的真相,餘侯爺隻是一個從犯,真正的主謀還在深宮內逍遙法外!”


    長樂公主的腦子完全不夠使了,撓了撓發頂,一臉苦相:“你一次性說完好不好?我快被你弄瘋了!你就不能別吊我胃口了嗎?”


    “要了解染如煙被害的真相,就不得不提襄陽侯府的奇跡發家史。”華珠一邊說,一邊緩緩地展開其中一幅畫卷,“染家兵馬傾天下,沈家大儒百世華。世人都以為餘家能一夜之間崛起,是因為他們與染家結了姻親。其實大家都錯了,餘家之所以能以絕對的優勢晉級趕上染家與沈家,全賴他們家出了一個謫仙一般的俊美男子。”


    華珠單手一展,畫卷鋪開,一名身著黑色盔甲、意氣風發的少年,騎著白馬,劍指天下。


    長樂公主“啊”的一聲大叫了起來:“餘二老爺!”


    華珠目光一動:“不,他不是餘二老爺,他隻是一個跟餘二老爺有著九分相似的人,南越曦王——慕容拓!”


    慕容拓,聖上的二叔。


    華珠的神色一肅:“餘二老爺做了他的替身,這才是餘家飛黃騰達的真正原因!”


    餘老太君與餘侯爺齊齊低下了頭……


    長樂公主捂住嘴,把第二聲驚呼死死地壓住,太後跟慕容錦生了孩子,卻又在心裏簾幕著慕容錦的弟弟嗎?而因為餘二老爺像她的心上人所以她將餘二老爺叫上了自己的鳳床嗎?所以……染如煙是她害的?所以……餘二老爺才這麽多年不再娶妻納妾?


    這麽說,餘二老爺是太後的第三個男人了,那麽……那麽他……


    長樂公主身子一軟,癱在了地上:“母後,餘二老爺是我的父親嗎?”


    屏風後久久沒有動靜。


    長樂公主的淚水開始在眼眶裏打轉:“我父親是不是餘二老爺?你告訴我啊?我問了你二十多年了,你怎麽就是不告訴我我的父親到底是誰?”


    華珠暗暗一歎,曾經以為餘侯爺才是長樂公主的父親,看了畫像才明白她猜錯了,能被太後看上的男人絕不僅僅是豐神俊朗而已,一定是美得天怒人怨的。華珠按住她肩膀,輕聲道:“是,餘二老爺是你父親。”


    長樂公主的淚水掉了下來,是……他?真的是?可如果是他的話,他為什麽從來都不理她呢?她去了襄陽侯府那麽多回,他跟她一句話也沒說過。他不喜歡她嗎?他不想認她嗎?


    華珠暗暗搖頭,餘二老爺真正愛的是染如煙,可太後看上他,他除了死和順從,沒有第三條路走。他死了,餘家跟著滅亡;他活著,餘家飛上枝頭。他跟染如煙的愛啊,永遠沒有出路。


    餘侯爺代替他關愛長樂公主,或許是感激他的付出,或許是愧疚對他的傷害,那塊草地,就在他窗子外,一眼望去,能看見自己的女兒騎著駿馬在陽光下飛奔。


    可是這樣的他,心中到底有沒有一絲快樂?


    廖子承迅速起身,壓抑了許久的怒火終於爆發:“我娘究竟犯了什麽錯,要被你們這群人如此糟踐?你們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嗎?”


    三步並作兩步走來到餘侯爺跟前,一拳頭砸在了他臉上,“最可恨的就是你!她是你弟妹,你竟竄通別人給她下藥!還意圖強暴她!你這種靠著出賣弟弟身體爬上權勢巔峰的人,怎麽會有臉活在世上?!”


    華珠從不知廖子承發起火來這麽狠,他一定是傷透心了,無法忍受了,連眼淚都氣出來了……


    廖子承揍完餘侯爺,又抬起猩紅的眼:“還有,你們這對惡心的母子,一個奪了別人丈夫,一個強了別人妻子!我真是受夠你們了!”


    取出鳳凰令狠狠地砸向了屏風,額角的青筋一根根暴了出來,眼底的紅血絲也一道道仿佛要裂開:“看上我了吧?啊?因為我,也有一、兩分像你的心上人呢!你這個瘋婦,真的太令我惡心了!這個官我不做了,侯爵我也不要了!”


    屏風被砸出了一個窟窿,鳳凰令不偏不倚擊中太後腦門,太後痛得兩眼冒金星,抬手一摸,滿指鮮血……


    太後積展了半個時辰的情緒也瞬間被點燃了,她從不知,一個血淚詛咒案能扯出那麽多陳年往事,更不知,自己設計得天衣無縫的計劃會被眼前這名年紀輕輕的男子識破。但她,並不覺得自己做錯了。


    “這天下是本宮的天下!本宮要誰生,誰就生!本宮要誰死!誰就死!”鮮血流了滿臉,她精銳的眼,凶光畢露:“來人!給我把這個妖言惑眾的亂臣賊子拿下!即刻處斬!”一群黑衣暗衛呼啦啦地衝了進來。


    皇帝猛捶桌麵,怒火,一觸即發:“朕看誰敢動他!”話落,側殿內,忽而衝出百名銀衣暗衛,將太後的暗衛團團圍住。


    這一巨大的變故發生得太快,餘老太君等人根本還沒反應過來,就見雙方全都亮出了寒光閃耀的寶劍。


    華珠猛地握住廖子承的手,難怪皇後叫他們別徹查真相,這真相,果然是會讓人掉腦袋的……


    “你……”太後單手捂著滿是鮮血的窟窿,氣得渾身發抖,隨手操起一個茶壺朝聖上砸了過去。


    皇帝生生挨了這一下,也是頭破血流,他清瘦羸弱的身軀,並沒因為這一變故而出現絲毫的佝僂,他依舊傲視地前方,眼底是皇後與長樂公主從沒見過的凶狠與果決,記憶中,他早年吊兒郎當,中年頹廢墮落,從未有過如此獨斷的氣勢,他隨手抹了糊在眼角的血,厲聲道:“兒臣再問一遍,母後是不是一定要處死廖子承?”


    “他蓄意挑撥我們母子關係,你怎麽還就信了?是誰懷胎十月把你生下來?又是誰平定天下讓你穩坐龍椅?”


    “是母後。”皇帝很平靜的應下,“母後為兒臣操勞了這麽多年,兒臣也該盡盡孝道。”


    說著,緩緩抬眸,“太後操勞過度,鳳體違和,即日起,送入行宮療養,非朕旨意,任何人不得打攪太後歇息。”


    太後氣得目眥欲裂,顫抖著手指向他,惡狠狠地道:“你……你居然要軟禁我?你怎麽敢?我打天下的時候,你在哪裏?我在馬背上舔血的時候,你又在哪裏?別以為我給了你皇位,你就真能做北齊的主了!”


    “這天下,本來就是朕的天下,母後辛苦多年,是時候把天下還給朕了。”語畢,一把撩開下擺,雙膝跪下,“恭送母後離宮!”


    “你……”太後氣得胸口絞痛。


    華珠眼神一閃,跪下,朗聲道:“恭送太後娘娘離宮!”


    皇後揪了揪帕子,也跟著跪下:“兒臣恭送母後離宮!”


    長樂公主伏在地上,抱頭痛哭。


    餘老太君跟餘侯爺早已失了分寸,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一道閃電劃破天際,震耳欲聾的雷聲響徹了靜謐的雲霄。


    京城的天,要變了。


    ------題外話------


    不好意思啊,想著要一次性寫完,所以更晚了。


    趕著發,錯別字待會兒再修改。


    明天的章節中,會有一部分內容是爭對案件做的一些補充,大家覺得不明白的地方,可以在評論區留言,以幫助我補充完整,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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