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景在朝堂上正式提出,由大周派兵護送秦纓回建康登基。


    大周的整個朝堂,都為之震驚了。


    說什麽的都有,說的最多的還是大司馬為了哄媳婦高興,下的是血本兒啊!好像大周的軍隊都已經成了他蕭家的。


    雖然很有可能以後是,但現在可還不是呢!


    說風涼話的居多,可想而知這個提議是不被人讚同的。


    南朝和大周隔著寬廣的江水,南朝就是戰火連天,也燒不過岸。就連流民的問題都不用多擔心,大齊離南朝更近哩!


    大周吃飽了撐的才會出兵護送秦纓。


    再說的簡單點,大周派遣士兵幫助秦纓,成了還行,還能收點差旅費、獎金什麽的。若敗了,不止丟人,還賠本呢。


    誰願意做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莫說其他的大臣了,就連蕭彌堅也覺得不可行。原先的大周就是一個瘦的隻剩下了筋骨皮的人,將將養出來了一點肥肉,可經不起這樣折騰。


    還有大周地勢的關係,大周的將士多不熟悉水性,更有南北氣候的差異,士兵去了水土不服該怎麽打仗呢?


    可能他老了,並不像年輕時那樣好戰,甚至還想著三國就此這樣和平下去,沒什麽不好的。


    可事事哪能像他想的那樣呢!


    一下了朝,父子兩個對看一眼。蕭景便明白了他爹的意思,可他還是去了定鼎宮見元亨。


    成還是不成,事情不能隻做一半,總得做個最後的努力才行。


    元享一瞧見他來,就歎了口氣,“阿舅,朕很為難呢。”


    若與朝政無關,以兩家的親戚關係,舅母的弟弟被人欺負了,他就是拿著刀親自上都是義無反顧的。


    可惜這不是他拿著刀上就能解決的問題。


    以他的個性,他是挺想發兵,不僅如此,他還很想親自帶兵去。


    可……還是那句話,他一個人說的不算。若是一意孤行,搞不好他的“家裏”也會出問題。


    大塚宰說過,一個皇帝可以無能,可以粗魯,可以任性,但必須得會平衡朝堂的關係。


    說白了,他這個皇帝是需要靠人擁立的,若是他作死作到了沒人擁立他,那他這個皇帝也是作到頭了。


    他是自己不想當皇帝,可不是想被別人趕下去。


    元享想了想秦纓的外甥女是哪一個,在心裏歎息,對著蕭景擺擺手道:“阿舅,你跪安吧,這個事情得從長計議。”


    蕭景一出了皇宮,徑直回府,見了秦愫是這樣說的。


    “皇上倒是有心,可朝中反對的聲音太多,皇上說要從長計議。”


    秦愫歎了口氣,從長計議,是需要三天五天,還是三月五月呢?


    時機可是不等人的。等到秦寒徹底擺平了建康城中反對他的人,就算元享願意派兵,勝算又有幾成呢?


    到時不能攻其不備,秦寒還會反過來和大齊聯手。叫她看,那時的勝算可能為零。


    玉寶音站在門外聽見了蕭景的話,她沒再走進去,而是在慧春的注視下,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和她預想的差不多,想要大周派兵是一件很難的事情。靠別人還不如靠自己,她得有所行動了,首先要說服了她舅舅才行。


    慧春一直沒有言語,也一直在瞧著玉寶音的背影,直到什麽也看不見了,才淡淡一笑,卻是什麽都沒有和秦愫提起。


    ***


    玉寶音騎著追星到了掛著南朝太子府匾額的官邸。


    她到的時候,秦纓正在喝悶酒,懷裏還摟著風韻妖嬈的歌姫。


    沒她娘在的地方,她說話一向不會顧忌。


    玉寶音道:“舅舅的身邊是得多些這樣的歌姬,好趕緊生個兒子,等到秦冠一死,舅舅也不至於會為了沒有兒子而傷心。”


    一語戳中了秦纓的傷心處,他到現在都不知道他的兒子怎麽樣了,就算還活著,也不知是在天牢還是在水牢裏呆著呢!


    好好的皇孫,一直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住著高高的宮殿,卻突然被關在暗無天日的地方,可能永遠也沒有出頭之日。


    他會不會害怕?


    會不會怨恨他這個做爹的?


    秦纓一連幾日無法入眠,半夢半醒的時候,總是想起他兒子出生的時候,他抱過他。


    軟軟的身子,小小的臉頰……


    秦纓推開了歌姬,將手中的酒壺砸到了地上。這一回他倒是沒有哭,隻是紅著一雙眼睛將玉寶音望著。


    玉寶音又不會怕他,就立在他的跟前道:“我姓玉,我是玉榮的女兒,我與吳王秦寒有不共戴天之仇。舅舅,我此來就是問你最後一遍,你願意回建康嗎?你若不敢,我陪著你。你若仍舊不敢,我自己去。”


    “敢,我有什麽不敢的,我拿自己一命去換秦冠一命。”秦纓瞪大了眼睛道。


    “舅舅,你可是在說醉話?”玉寶音實在是有夠驚喜的。


    秦纓又道:“我清醒的很。”


    玉寶音:“那舅舅現在就召集侍衛,表一表決心。”


    表就表,這有什麽大不了的。


    秦纓當下就召來了從南朝帶來的五百侍衛,說他要領著他們打回建康去。


    那些侍衛本就是從建康來的,那裏是他們的故土,也有他們的牽掛。


    他們有憂慮,卻更想回去。


    一旁的玉寶音信誓旦旦地保證,一過了江水便有人馬接應。


    是以,這個動員大會開得一點都不難,還很振奮人心。


    玉寶音很是滿意,這就和秦纓講明了,此事需得瞞著她娘,他們隻有半日的準備時間,今晚三更出城去。


    交待好了,玉寶音就歡喜地回家去了。


    這廂,秦纓一碗醒酒湯下肚,擦,他剛才都幹了什麽呀!


    可他若是退縮,會將那些誓死相隨的侍衛置於何地?


    秦纓躺在床上,哼哼道:“寶音啊寶音,可坑死你舅舅了……阿冠啊阿冠,你沒出息的父王,終於要像個男人了。”


    ***


    人就是這樣,顧及的越多,決定一件事情就越是困難。


    這樣辦了生怕那樣不行,那樣辦了又唯恐錯過了百年好機遇。


    大家都在衡量、觀望,玉寶音卻已經開始打包行李。


    她不能帶太多的東西,女子好看的衣裙、佩飾等等都是累贅,她隻需帶幾身為了出門做的輕便衣裳,帶些金銀,再帶上她爹留給她的幾樣“寶貝”就行。


    最重要的自然是她脖子上掛著的包著軟金的玉髓令。


    收拾妥當了之後,玉寶音就晃到了她娘那裏,抱著蕭南親了又親,還把龍血彈弓送給了他。


    蕭南奇怪地道了一句:“阿姐,你確定?給我了,可不許再要回去。咱倆拉鉤,誰說話不算話誰就是小狗行不行?”


    玉寶音衝著秦愫努努嘴。


    蕭南一看,她娘已經對著他瞪起了眼睛,還道:“一母同胞的姐弟,哪有那樣說話的。”


    蕭南將彈弓別在了腰裏,衝著他娘:“汪,汪,汪!”


    這熊孩子!秦愫作勢要打他,蕭南便歡快地跑了出去,找那些花花草草、鳥鳥魚魚,顯擺他的彈弓去了。


    秦愫問玉寶音:“我也奇怪,你今日怎麽如此大方了?”


    玉寶音生怕她娘瞧出了異樣,“哦”了一聲道:“就是想給了而已,反正……我也用不上了。”


    秦愫以為這倒是句實話,如今的她女兒說是用弓如神,一點兒都不誇張呢。自然用不上那打鳥用的彈弓了。


    這幾日,秦愫的心情實在是壞透了。


    離開建康之時,她本以為就算有朝一日她父皇沒了,她也不會落一滴眼淚。


    可陡一聽見她父皇駕崩的消息,她還說沒忍住落下了淚,雖說隻有幾滴,卻足以證明她是傷心的。


    又加上為秦纓的事情頭疼,她還真沒有發現她女兒和往常有什麽不同。


    母女兩個人對坐了一會兒,秦愫還催促她女兒回房看書去,還說不用為了舅舅的事情煩心。


    玉寶音也不敢久留,隻是磨蹭了又磨蹭,一步三回頭地看著她娘親。


    此次一別,也不知何日再能看到她娘。


    玉寶音長這麽大,都不曾和秦愫分開過。


    事情沒到頭上的時候,她總是在想,自己遲早有一天是會離開她娘的。


    那麽想之時,不覺傷感,隻覺放不下心。


    可如今她這心裏……還真不是滋味。


    難受歸難受,她還是得沿著自己想走的路,義無反顧地走下去。


    等到蕭景回了府中,玉寶音讓蕭南趁著他洗澡之時,摸走了他的腰牌。


    如此,三更之時,他們才可以叫開城門。


    更夫敲響了二更,玉寶音便背上了準備好的包袱,出了渺風樓。


    而後去了浮曲園,跪在院子裏,對著她娘的廂房磕了三個頭。


    這時候,她瞧見了立在廊簷下的慧春。


    可慧春像是沒有瞧見她似的,一轉身就進了屋裏。


    玉寶音再不敢耽擱,騎著追星就出了府。


    門房也如慧春那樣,看見了她就好似沒有看見一樣。


    玉寶音知道,這一定是慧春提前交代好的。


    她騎著追星,眼看就要到城門,卻突然調轉了馬頭,衝回了高遠公主府。


    秦愫披著衣裳從裏屋走了出來,她女兒這個時候來見她,本就稀奇,再一見女兒的裝扮,驚訝地道:“你這是……”


    玉寶音直接跪下道:“我本來已經走了,可我想了想,還是應該和娘說一聲。梁生已經先我一步動身給霍叔叔送信,娘你放心,霍叔叔那裏,並非隻有他一人,還有五千的玉麵軍。我會看顧好我自己,也會看顧好舅舅。我會護送著舅舅回建康,登上帝位的。”


    秦愫已經泣不成聲,道了一句:“且不說隻有五千人,你怎麽攻打建康。我隻問你,你要拿什麽來號令那些人。”


    玉寶音將包著軟金的玉髓令從脖頸間掏了出來,“娘你放心,我有這個,他們一定會聽從我的號令。”


    最後她斬釘截鐵地道:“娘,我是絕不會讓吳王如願的。”


    秦愫好容易止住了眼淚道:“你既已經走了,又何必回來。你回來,難道就不怕我困住你?”


    玉寶音叫了聲“娘”,便隻磕頭,不言語了。


    秦愫一咬牙道:“走吧,走吧,都走吧!慧春,還有商軌,是……他,留給你的人,你統統帶走。”


    秦愫的話音將落,慧春和商軌各自背了個小包袱,出現在門外。


    這時機,掐算的正正好呢。


    玉寶音也不跟她娘客氣,從懷中掏出了一封信,“娘既然讓我帶走商軌,那就勞煩蕭爹給皇上帶封信。”


    好吧,這個也是準備好的。


    ***


    秦愫哭著送走了玉寶音,一直送到了長安城外,瞧著玉寶音和秦纓匯合,又送十裏之後,還想再送十裏。


    蕭景拉住了她,沒再讓她送下去。


    說實在的,蕭景還沒從震驚中緩過神來。


    玉小公主總是出乎他的意料,還有她的玉麵軍。


    怎麽說秦纓也是質子的身份,上朝的時候,蕭景便照實說了秦纓出城的消息,自然不會當著百官的麵說玉寶音也跟著去了。


    他的欲言又止,引的元亨注意,點了名讓他下朝之後到定鼎宮說事情。


    這一回,蕭景倒是如實說了。


    他說的時候,心情是很微妙的。


    尤其是說到玉小公主的五千玉麵軍。


    他說完之後,元亨並沒有什麽特別的表情。


    蕭景便又將玉寶音托他帶的信,雙手奉上。


    元亨打開一看,裏頭是一張針灸穴位圖,還夾了張字條。


    上麵說“針進兩分,感覺微麻。我在大中的頭上試過針,他記得那種麻感。可讓太醫照著針灸圖先拿大中練手,再給皇上醫治。望皇上龍體安康。”


    元亨還是沒有什麽特別的表情,隻是將那信折了幾折,貼身藏好。


    蕭景帶口問了一句,信上寫了什麽?


    元亨搖了搖頭,沒有言語。


    等蕭景一走,元亨就捂著頭哀嚎了起來,“朕,朕,頭疼……”


    而後他推翻了桌案上的奏折,還砸壞了定鼎宮中所有能砸的東西。


    自打商軌定時給元亨針灸,他的頭疼病從沒有如此劇烈過。


    這可嚇壞了蕭太後。


    蕭太後嚷嚷道:“快,快去高遠公主府請商先生!”


    一旁的大中哭著道:“商先生和寶音公主一起,於昨夜出了城。”


    “派人去追,綁也要綁回來才行。”


    聞訊趕來的蕭彌堅上下打量著正痛苦哀嚎的元亨,好半晌,才道:“不知路線,想要追上他們耗時的很,皇上……這病……可還能等?”


    蕭太後抹著眼淚道:“這可怎生是好呢?”


    蕭彌堅又道:“辦法不是沒有,隻怕太後會不放心。”


    “爹,你就別賣關子了,你瞧皇上疼的……”


    “派五千人帶著皇上一塊兒去追……”蕭彌堅這麽說的時候,還狠狠地瞪了瞪元亨。那意思是,你小子想什麽,我都知道。


    元亨壓根就沒想瞞過老狐狸,他隻是一捂腦袋,嚎的更響了,“朕,朕,頭好疼!”


    蕭太後瞧了元亨一眼,又是心疼,又是猶豫,“皇上怎能隨意離開皇宮呢?他這一走,朝中的政務……”


    蕭彌堅冷哼了一聲:“政務?自然是皇上在哪兒,就送到哪裏去!”


    元亨又適時地哼了幾聲。


    蕭太後終於下定了決心,道:“那五千人可夠?”


    蕭彌堅:“五千不夠,就帶一萬,再不行,就帶兩萬。反正……”皇上就是那麽想的。


    頓了一下,他又道:“出行的借口是皇上要巡視疆土……本應該讓大司馬隨行,可我老了,長安總要有可靠的人來鎮守。不如讓般若隨行,跟了我幾年,他是個可靠的。”


    一個是弟弟,一個是侄兒,蕭太後都放心。


    於是,就這麽愉快地定下了。


    說好了不出兵的。


    是啊,不出兵啊,皇帝不過是去巡視疆土而已。


    五日之後,蕭小將軍點兵兩萬,牛氣哄哄地護送著大周皇帝南下巡視。


    誰都知道,這一巡就會巡出大事情。


    ***


    玉寶音走的那天,蕭般若恰好回了蕭府,接受蕭彌堅一對一的教導,因著時間太晚,就沒有回府。


    也就沒能趕上送她。


    蕭般若因此惱了兩天,這就接到了要保護皇上出巡的差事。


    且蕭彌堅對他說了,出巡是假,去尋玉寶音才是真。


    蕭般若的心裏,又是高興,又是難過的不行。


    看來,皇上對寶音是真的特別上心。


    元亨一出了長安,裝出來的劇烈頭疼,就好了七七八八。


    他早就想從那個困住了他精氣神的皇宮中逃出來,可他一直沒有勇氣。


    他也很想派兵護送秦纓回建康,可他拗不過那麽多反對的大臣。


    這兩個本都是無解的問題,卻因著玉寶音的離開,迎刃而解。


    原來困住自己的不是旁人,不過是自己的心。


    原來沒有什麽不可以,不過是看他怎麽做罷了。


    元亨一高興,就要拉著蕭般若賽馬。


    蕭般若問他,因何而高興?


    他道:“朕,可是頭一回出長安呢。”


    那種舒坦的心情,凡人理解不了,非得是在深宮裏住個幾年,才會對外麵的世界稀罕的不行。


    可蕭般若顯然不會相信,覺得元亨的高興,隻是為了玉寶音。


    其實有些事情真的說不準,好比元亨喜歡玉寶音。到底是因為他喜歡無拘無束,才喜歡上無拘無束的玉寶音?還是因為他喜歡玉寶音,才喜歡她身上的那種無拘無束呢?


    元亨第一次正視自己的心裏裝著玉寶音,也是第一次考慮這個問題,一時之間他也說不清。


    就連蕭般若想了幾年,也想不清自己為什麽也喜歡玉寶音。


    他是個更糊塗的,連自己喜歡她什麽都不知曉。


    倒是清楚地知道,玉寶音的心裏根本裝不下這些事情。


    原先,他還不懂她的心裏到底裝著什麽。性子野的丫頭他也見過,可那些丫頭一旦長大,都會變得正常的不行。正常地嫁人,正常地生子……


    這些事情,卻和玉寶音聯係不到一起去。


    如今,他終於知曉,她的心裏裝著父仇,還裝著她爹留給她的玉麵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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