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莫名其妙發生的事情太多。


    這兒還有一件,那就是高遠公主死活不肯回長安了。


    起先,蕭景以為她是在鬧脾氣,還勸她道:“般若就是與付家的那丫頭成親,也是住在蕭府,並不會和咱們住在一起。”


    又換來了秦愫一個冷笑而已。


    按理說七年之癢,他們早已癢過去,可他越來越不懂秦愫,而她做什麽事情,也越來越不顧及他了。


    兩人沒有談攏,蕭景生了悶氣。


    又一瞅秦愫,人家該幹嘛就幹嘛,閑著沒事兒還派了許傳去蕭城買宅院去了。


    這種鬱悶的事情同兒女說不適宜,蕭景跑去找元亨訴苦。


    不為別的,就為元亨是皇帝。


    皇帝若是下了命令,她秦愫一個和親的公主,就再也別想走出長安城了。


    要不是他畏妻,要不是他實在沒招,他也不會想出這個壞點子來。


    蕭景去找元亨的時候已經喝了半壇酒,又帶了半壇,說話的時候都帶著酒氣。


    長大的元亨早就知道不應以自己的短處去碰別人的長處,蕭景將酒遞給他時,他搖了搖頭。


    蕭景又猛灌了一口,這才道明了來意。


    元亨一聽,道:“阿舅說高遠公主不願意回長安了?”


    蕭景點了點頭,然後是垂首歎氣。


    就是在自己的外甥麵前提起這件事,他還是覺得很喪氣,覺得這麽多年都白對她好了,別說心了竟連人也留不住呢。


    如今是能不能留住媳婦,全憑元亨一句話的節奏。


    誰知,元亨卻道:“我看…也行。”


    蕭景來了火氣,借著酒勁問他:“你還是不是我外甥了?”


    可能誰都變了,他這阿舅卻是一如既往的這樣。


    元亨笑了,道:“既然高遠公主不想走,阿舅你為什麽不留在此陪她呢!”


    這不是一語點醒夢中人,這是一句話立刻就讓蕭景沒了醉意,有的時候喝點酒想事情,會比什麽時候都清醒。


    蕭景怔了一會兒,忽然就倒地不醒。


    他是被元亨的侍衛送回去的,聽著那些人走遠,他又猛然掙開了眼睛。


    就見秦愫正坐在他的身邊,用一雙溫柔的眸子將他望著。


    她看著他的眼睛,道:“我以前喚你將軍,現在喚你大司馬,以後呢?你想讓我喚你什麽?”


    蕭景像是受到了驚嚇,深吸了一口氣,他道:“我對權力一向沒有什麽野心。”


    “那咱們不回長安了可好?”


    秦愫又淡笑著道:“哪裏的權力之爭不是場混水呢!我心知你是個更看重情意的人…咱們還是離的遠遠的吧!”


    “隻是我想不明白很多事情。”


    蕭景凝眉思索,秦愫卻抬手撫平了他的眉,“你說寶音是個明白人嗎?”


    蕭景點頭。


    秦愫笑道:“不,她其實糊塗的緊。倒是有一個好處,事情隻想三天,三天之後若還是不明白,就會放到一邊,什麽事都不會成為她的困擾,隻要她清楚她自己想做的是什麽。”


    蕭景便又道:“我可以抽|身事外,那般若呢?”


    秦愫歎氣,這是在歎他傻。


    她道:“你瞧,他可有丁點兒的不願意?就是他心裏果真不願,他不說出來,誰又能知道呢!到頭來他還是按部就班地做著事情,那你說他做的事情,到底是情願還是不情願呢?”


    簡單點兒說,孩子大了不由爹娘。


    蕭彌堅已老,蕭景是個沒有野心的,蕭霄是個沒有魄力的,蕭霄的兒子也隨了他。若有一天,蕭家真的登了頂,會坐在那個位置上的人還能是誰呢?


    世人幾乎都是這樣想,甚至原先蕭景也是這樣想的,可那是元亨願意放手的情形下。


    如今,若元亨不願意放手呢?


    或者說元亨從來都沒有心甘情願放手過。


    二十年前,他一定會說蕭家乃滿門忠烈,根本就不在意那個位置。


    如今他若敢說這樣的話,不止秦愫會笑破了肚皮,他自己也會苦笑的。


    他若是不做了大司馬,那個位置一定會是他二哥的。


    蕭家已經走到了這個地步,隻要他爹不死,就不會放手的。


    這些都是他剛剛才想明白的,他不能說元亨那個熊孩子怎麽能夠說話不算話呢,他忽地想起,其實元亨很小的時候真的是一點兒都不熊。


    元亨是什麽時候開始熊的?算起來好像是那一次的八王齊聚長安之後。


    所謂的八王,有元亨的叔叔,甚至還有叔公,那才是元氏家族的中流砥柱。當然,說他們會危害到皇權,那也是可以的。


    那一年的長安實在是熱鬧極了。


    那個時候他還是蕭楠,因為身體不好錯過了很多事情。


    比如他爹擒殺八王的計劃中就沒有他。


    八王死了七王,隻餘了當時年幼的平王,而平王從此再也沒有回過封地,才有了元氏凋零蕭氏鼎盛的局麵。


    若這是個局,很可能是從二十幾年前就做起的。那時不過是想讓自身的權力越來越大,可以不受人的欺淩與牽製。


    蕭家也真是這樣做的,打垮了宗親,鬥敗了白家。


    後來……權力越來越大,大的就收不住手了。


    到了如今,蕭家除了沒有那個名位,已將實權緊緊握在了手裏,那麽已經長大的元亨可會真的甘心?


    想想他活了四十幾年,還是過於天真了。


    他隻停留在表麵,喜歡表麵的和諧,便沉醉其中不能自拔。


    可凡事並不是隻有表麵,還有人心。


    ***


    大司馬無緣無故就生了病痛,高遠公主請求皇上批準大司馬留在蕭城養病,皇上心疼舅舅,二話不說就批準了。


    再過兩日,皇上就要啟程回長安,這是好多人都知道的事情。


    打包行李的已經開始打包,本不該打包行李的蕭般若,要代替他爹做保鏢,不得已走上一趟,順便親自將付笙送回去。


    還要跟他祖父講,想做蕭家的孫媳,付笙還不夠格,然後就讓他祖父看著辦吧!是換人,還是重塑她,他都無所謂的。


    至於他爹,兒子管不了爹的事情,若那真是他爹所想,任何人都勉強不了。


    而他,已經入局的人,就隻有硬撐到底。


    付笙去和玉寶音道別,還送了她自己親手繡的帕子,圖樣是鴛鴦戲水,瞧起來也是栩栩如生的。


    相對於高遠公主的不言不語不動不說,眼前這個什麽都敢說的寶音公主還是好討好一些。


    付笙甚至還想,若不是有蕭般若,和這樣簡單的人做朋友其實挺好。


    可是,一衝動…毀所有!


    帕子,玉寶音收下了,可是並沒有說上幾句話,她就逐了客。


    按理說,就是看在蕭般若的麵子,她也要多給付笙些臉麵。


    可是她有心事啊!付笙在此喋喋不休,實在太煩人了。


    玉寶音滿心想的是要不要去和元亨道個別,想起那天揍他,她怪不好意思的。


    可是想起他那個無賴樣子,便又想著他是活該呀!


    被一個人擾亂了心,這不符合她的個性。


    喜歡就是喜歡了,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既然已經想好,就沒什麽好糾結的了。


    至於害臊……若是她娘知道,她一想起元亨是有那麽一點點羞得慌,不知她娘要作何感想!


    這還不是因著她娘整日說她就是個不會臉紅的。


    玉寶音沒有糾結多久,就正大光明地去找元亨道別了。


    那氣勢洶洶的模樣,實在是叫人誤會她又要動手啊!


    元亨叫身邊伺候的人都出去,卻沒敢讓她走的太近,還問:“你又想幹啥?”


    玉寶音正兒八經地道:“來和你道別呀!”


    “真?”


    “騙你作甚!”


    元亨見她不像是說謊,就“哦”了一聲沒了下文。


    畢竟道別是一件很讓人傷感的事情。


    加上前路未卜,便又加了一層憂慮的情緒。


    兩個人半天沒有聲響,最後還是玉寶音率先打破沉默。


    她道:“你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


    元亨笑著道:“喜歡你……就是喜歡唄,我可沒想那麽多。像以後能不能在一起啊,什麽時候成親啊,還有生男還是生女啊,像這樣的事情,不到時候,想了也是白想。”


    玉寶音不知道自己臉紅了沒有,她隻是覺得有點兒熱,她知道元亨是在逗她,可還是壓抑不住地胡思亂想。


    她隻能沒好氣地道:“誰問你這個了,還說自己想的不多,我瞧你想的挺遠的。我說的是回了長安,你準備做什麽?我可先申明,不是蕭家人讓我來問的。”


    “那你就是關心我。”


    和喜歡的人說廢話,真的,挺美的。


    玉寶音很大方地“哦”了一聲,而後道:“我想了想,你說的是對的。”


    “我說的哪句話是對的?”元亨眯了眼睛,故意問。


    喜歡就是喜歡,也不是什麽丟人的事情。


    玉寶音道:“就是那句你說我心裏也有你,那句是對的。”


    元亨就開始哈哈大笑,這是真心爽壞了。


    冷不丁,嘴巴裏就多了塊點心。


    玉寶音不滿地道:“我可是認真的。”


    元亨好容易咽下了點心,道:“我笑是因為我高興,可不是不認真。”


    “那現在說正事。你,你……”


    有些事情並不好問出口,譬如,他和蕭家之間的問題。


    元亨自然知道她想問的是什麽,他想了想道:“作為一個傀儡皇帝,要麽繼續做傀儡,要麽就成下一個你舅舅,或者學你表弟。”


    玉寶音想說“你不是傀儡”,可她想起了她爹記事本裏寫的東西。


    那上麵說“皇權政治之格局,本應當是士族力量處於皇權之下,還有其他社會力量也應處在皇權控製下,不可能與皇權平行,更不可能超越皇權。


    所謂皇權政治,在理論上就應是皇權至高無上,體現在製度上,便是全國任何重大政務,未經皇帝首肯、批準,便不能決定、執行,皇帝是集立法、司法、行政、軍事、財政諸項權力於一身。


    而如今,三國皆是君弱臣強,士族與皇權共治。


    勢力的擴展必使士族的野心無限膨脹,想要擺脫皇權的桎梏。


    長此以往,皇權與士族的鬥爭將進入白熱化,曆經百年門閥製度之後,皇權將會高度集中。”


    玉寶音沉默了,她覺得那是一場元亨逃不掉的戰役,好像他們這些人已經陷進了權力編織出的怪圈,怎麽掙紮都無法逃出去。


    為了家族,為了至高無上的權力,拋頭顱灑熱血,義無反顧地鬥下去。


    有意思嗎?


    可是不能這樣問,都是局中人。


    “你為什麽要寫禪讓書?”


    還是玉寶音輕柔的聲音打破了沉默。她想,是不是他那個時候本就有了退意?


    元亨便道:“平王一死,元氏宗親再無人可用,那時我想以退為守。可為我所用的人本就不多,我經營了十年,怎麽也比不過我外祖父經營了三十年。有時候,我也想就這樣過一世算了,可我錯投到帝王家,若不做一次這樣的困獸之鬥,我遲早都會被自己憋死的。”


    果然是她想多了,到手的權力,誰能輕易放下。


    玉寶音最終歎口氣,“我以後再不會去長安的。”意思是,她和蕭景的決定一樣,遠離長安,遠離爭鬥。


    “你當然不要再去那裏。”元亨覺得理所應當。


    “可我不想讓你變成下一個我舅舅,你要是死了,我想我會傷心很久,就像我沒了爹一樣,什麽時候想起來,什麽時候都有眼淚流。你要是不死,我也不會去長安的……我和你,或許就不該有牽扯。”


    傷感嗎?


    這話聽起來,讓人的心都碎了。


    元亨擠出了一絲笑,“我是想,我萬一真的死了,什麽都沒跟你說過,我到死都會後悔的。現在我說過了,我又想,怎麽也要給自己留條命…活著,下一次見你。到時候,你再跟我說,我們應不應該有牽扯。”


    元亨想的本來是,不管輸贏,他都要和自己的外祖父一戰,而後再說攻打大齊的事情。


    他沒有其他的辦法,他此時若想對大齊用兵,他的外祖父肯定是不會同意,他是個當不了家的皇帝,想要當家作主,必須先將權力握在手裏。


    他先後兩次帶兵前往建康,可哪一次都有蕭家人跟著,他並沒有如願地將兵權握在手中。


    他想要擺平蕭家,必先擺平大塚宰,除了斬首行動,再沒有什麽好辦法。


    此次蕭景不回長安,已經算是打草驚蛇。


    他本可以避免的,可到底還是心不夠狠辣。


    那麽,大塚宰想要取而代之,除了殺他,也沒有什麽好辦法。


    他還能順順利利地回到長安嗎?


    為了玉寶音,他是不能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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