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顧時坐上了車才意識到,自己怎麽就為了一頓飯稀裏糊塗的答應陪南顥宸去做體檢了呢?他原計劃裏下午要去舞蹈室揮汗如雨,卻竟然最後和南顥宸來到了醫院。


    南顥宸選擇的私立醫院叫藍海,老實說,顧時對這家醫院沒什麽好感,因為上一世叢天嘯看病就隻認這家。看來這些有錢人的口味都一樣,開一樣的車,住一樣的房,喝同一個年份的紅酒,去一樣的醫院,還不和普通人一樣過著模板生活,隻不過這副模板裏的單品價格多了幾個零而已,沒什麽好稀奇的。


    “有心事?”南顥宸看著顧時緊鎖的眉頭問道。


    顧時從令人作嘔的往事中回過神來,搖頭:“沒有,走吧。”


    南顥宸以為顧時第一次來這裏,其實顧時對這裏比他還熟悉呢,他畢竟剛回國,也才是第二次來而已。不過顧時自然有分寸,不會露出半點對這地方的熟悉來。


    藍海是私立醫院中的貴族,服務自然也是一流的。南顥宸早就預約了體檢,剛一進門就有自己的專門陪護過來招待。在這種醫院做體檢用不著像正常醫院一樣到處跑,陪護將二人帶到一間診療室,已經有五六個醫師在等待了。


    “這位先生可以在這裏休息下,今天的茶是凍頂烏龍,可以為您消除體內危害健康的活性氧,請問您需要更換其它口味嗎?”


    周到到家的服務,顧時卻不太喜歡,他坐進小沙發裏,“不用了。”


    卻不料已經走遠幾步的南顥宸忽然折了回來,看著自己的陪護:“第一項就是血化驗?”


    “前兩項都是,第一項肘彎取血,第二項指尖取血。”陪護聲音溫柔地回答道。


    “有問題嗎?”顧時抬起頭看南顥宸,發現那個男人臉上隱隱似有一絲鬱悶。顧時剛在心裏暗道了一聲不會吧,果然緊接著就聽南顥宸低聲開口:“你,抽血時坐我邊上。”


    怕抽血就怕抽血,裝什麽拽呀。顧時無語地望了一眼天,隻好跟過去坐在南顥宸的邊上。


    沒過一會,顧時就知道南顥宸為什麽害怕抽血了。


    南顥宸膚色偏白,但是卻幾乎看不到任何血管,足可見他血管之深。紮了膠皮管,攥了拳,護士在肘彎處又拍又摸,找了足足五分鍾卻還是不敢下針。


    “先生不好意思……”護士也有些著急起來,“我還沒見過這麽深的血管,您再攥一會,我找得準您也少遭罪。”


    顧時有些幸災樂禍地看著南顥宸,南顥宸瞪了他一眼,臉色已經有點發白。他咬咬牙,維持著紳士風度笑了一下:“沒事,我的承受底線是三針,你能在三針之內把血抽出來就可以了。”


    小護士臉一紅:“您給我三次機會,我卻不能給自己三次機會,就一針,一定出血。”


    小護士說著,又在南顥宸的肘彎裏按了片刻,終於小心翼翼地下了針。


    大概是緊張的氣氛太濃重,就連顧時都忍不住跟著屏住了呼吸。屋子裏靜的嚇人,三秒鍾後,依舊沒有血出來。


    顧時悄悄地瞟了一眼南顥宸,噢,原來絕望的表情長這樣。


    小護士連氣都不敢喘,全神貫注地用針頭輕輕地在南顥宸皮下試探著找血管,半分鍾後,南顥宸的臉終於徹底白了下來。


    其實他最怕的不是多挨幾針,他最怕的其實就是這樣一針下去之後在皮肉裏撥拉,大概是先天感覺神經更敏感些,那樣淺淺的劃感能讓他瘋掉。又過了一分多鍾,南顥宸覺得自己皮下已經被劃個遍了,依舊沒出血。


    一顆汗水終於從他額頭上滾下來,他不用想都知道自己的精英形象全都毀了,他忍不住偷眼看顧時的表情,卻見那個人像是要笑卻又忍著,一雙眼睛清亮得不像話,就那樣帶著一抹好玩的笑意看著自己。


    真好看。南顥宸忽然覺得自己的心停了一下,下一瞬,又非常錯亂地跳動起來,他真難想象,一個普通的少年,一個這樣簡單的眼神,竟然能讓自己心動至此。


    其實,從第一眼見這個少年開始,他就已經做了太多很難想象的事。他一直在為了他破格,隻是顧時不當回事,而他自己也不肯承認自己動了心罷了。


    顧時渾然不知自己已經在南顥宸心底掀起了波瀾,他歎口氣伸出自己的手:“看你緊張得臉都白了,給你攥著吧。”


    南顥宸愣愣地將視線移到伸在自己眼前的那隻手。顧時的手長得很好看,簽合同的時候他就發現了。皮膚細白得一點毛孔和汗毛都看不見,十指纖長又不會過於骨感,讓人看了就想要捏一捏。


    南顥宸緩緩鬆開自己緊緊攥著拳的另一隻手,握住了顧時的手。可是握上去的那一瞬間,他又後悔了,他的手心裏全是汗,鬼迷心竅般地,他竟然覺得第一次握手時是這樣的狀態,有些遺憾。


    顧時的手像是有魔力,涼涼的,南顥宸一握上去,立刻覺得體內繃緊的那根弦鬆了下來。五秒鍾後,終於有暗紅色的血液從取血管裏緩緩流了出來。


    一屋子的人同時鬆了口氣。


    指尖取血很簡單,用那個小針一樣的儀器在指肚上紮一下就可以了。這兩項檢測後,南顥宸執意要休息一下,用棉簽緊緊按住自己的肘彎不肯鬆手,無論顧時說了多少遍已經可以鬆手了都不肯,而是執拗地認為“會變青”。


    顧時徹底服了某人發作起來的孩子氣,隻好答應陪他在走廊裏走一走。兩個人剛剛走出診室,顧時卻忽然瞟見一個熟悉的人影在走廊盡頭的電梯裏走了出來。


    叢天嘯!


    顧時立刻抓住南顥宸躲進身邊的屋子裏。


    “怎麽了?看見誰了?”南顥宸撇著嘴小心翼翼地鬆開棉簽,狐疑地看了一眼顧時:“誰把你嚇成這樣,還躲躲藏藏的?”


    “噓……”顧時伸手捂住了南顥宸的嘴,因為那個人已經在幾個醫師的陪同下走過來了。顧時等他們走近後,輕輕打開一條門縫,果然真的是叢天嘯,看著他們去方向應該是往特護病房。叢天嘯身邊跟著的人顧時不全認識,但是有幾個看著很眼熟,上一世叢天嘯似乎在樂藤公司會麵過這幾個人,當時說是保健專家,顧時也沒多問。


    “他來這裏幹什麽?”南顥宸的聲音低沉,他的麵上已經恢複了平素的冷靜。


    顧時搖了搖頭表示不知道,他的目光緊緊地盯著叢天嘯遠離的背影,和他手上拎著的那個保溫飯盒。


    什麽樣的人能讓叢天嘯親自帶了飯來探望?


    要說顧時對叢天嘯的了解,說深刻也很深刻,他將這個男人的虛妄自大和冷血殘忍看得清楚明白。但要說他不了解叢天嘯,他確實也對叢天嘯的很多事情一無所知。


    比如叢天嘯的真實背景,是自己創業還是家世雄厚,家族親人怎樣……對這些事,顧時上一世從來沒有過問過。一是他不願意打聽這些事,好像他很在乎叢天嘯的家產一樣,二是他上一世忙於事業、沉迷於研究劇本,哪裏有琢磨這些的工夫。


    想到這,顧時對那個讓叢天嘯親自帶飯來探望的人更加好奇了。


    “既然這麽想知道,就去看看。”南顥宸像是猜出了他的心思,在他背後沉聲說道。


    “怎麽看?”


    “跟我來。”南顥宸說著直接拉起顧時的手,回到了之前的診室。


    “南先生回來了,可以進行下一項檢查了嗎?”


    “不著急。我有個朋友最近要轉院,你帶我們去看一下特護病房的環境。”


    “噢,這個自然是沒問題的,請二位跟我來。”陪護小姐溫婉一笑,引著南顥宸和顧時往叢天嘯去的特護病房走去。


    “二位先生,我手邊第一間病房已經有人了,我帶您們去旁邊的看,設施都是一樣的。”陪護小姐指著叢天嘯進去的那間病房說道。


    “好。”南顥宸點了下頭。


    叢天嘯的病房們沒關嚴,顧時路過時停下了腳步,不動聲色地向裏麵看去。


    病床上躺著的,竟然是一個女人。大概四十多歲的年齡,保養得很好,雖然在病床上氣色也不錯,貌美還在其次,隻是這個女人眉眼間有一種過於妖豔的氣質,讓人看了有些不舒服。


    更讓顧時心裏震驚的是,這個女人長挑的鳳眼,和叢天嘯一模一樣。


    難道是叢天嘯的母親?為什麽上一世相處了五年卻從來沒聽叢天嘯提起過呢?


    幾個專家圍在病床邊上對叢天嘯說著什麽,顧時聽不清。他剛要離開,卻見南顥宸的腳步也定在了原地。南顥宸的目光緊緊地鎖在那個女人臉上,顧時從來沒有見過他麵上出現過那麽冷厲的表情。


    “認識?”顧時低聲問。


    南顥宸足足盯了那個女人五秒鍾,才緩緩搖頭:“不認識。”


    “你認識這個人。”顧時攔住南顥宸,目光堅定:“她是誰?”


    南顥宸看了顧時三秒鍾,而後推他一起離開:“以後再說。”


    體檢項目做完之後已經到了晚飯時間,報告要等到第二天,南顥宸履行承諾帶顧時去吃飯。顧時本來說要吃最貴的,但是折騰了一下午已經饑腸轆轆,他心裏就開始惦記起大學食堂裏的幹鍋豆角和糖醋排骨了。


    “真的吃學校食堂?不後悔?”南顥宸促狹地笑:“你在給我省錢嗎?”


    顧時哼了一聲:“這頓不算,你還欠我一頓好的,記住了。”


    南顥宸笑笑不說話,啟動車子往首都電影學院駛去。


    車廂裏安靜了一會,南顥宸忽然開口了:“顧時。”


    “嗯?”


    “雖然合同簽了,但你還是先別有大動作,這兩個月安安心心跟劇組拍戲,等我這邊穩一點再把這事情公眾。”


    顧時奇怪道:“你不是一直惦記著讓我和ricky快點雄赳赳氣昂昂地宣布加盟泰和嗎?怎麽忽然緩下來了?”


    南顥宸沉默了片刻,隻回答道:“你先安心拍戲吧。”


    他沒有說,顧時就沒有再追問。顧時不是傻瓜,當然知道南顥宸的反常和剛才那個女人有關係,不過既然南顥宸不肯告訴他那個女人是誰,他也早晚能夠自己查出來。


    顧時摸了摸餓癟的肚子,天大的事都先放一邊,還是吃飽飯要緊。


    首都電影學院校園麵積不算很大,加上教工食堂也隻有四個食堂,其中的趙師傅小廚規模較小,菜卻做得比尋常大鍋飯精致很多。上一世畢業前,顧時最喜歡和幾個同學排完劇本之後來到這裏,點上四五個小菜,人手兩瓶啤酒,氣氛嗨到爆。


    校園時光真的是最單純最珍貴的,無論走了多遠,都會時常懷念。爆炒小菜配上冰鎮啤酒,那香髓入味的滋味,顧時到現在都經常想起。


    幹鍋豆角,糖醋排骨,蔥爆小羊肉,配上一道鮮到極致的芋頭鴨煲,簡直就是人間最美好的一桌飯。顧時順手開了啤酒遞給南顥宸,卻見南大總裁的臉上閃過一絲疑為捉急的神色。


    顧時這才想起來:“吃不慣小館子?”


    南顥宸沒有說話,但他以實際行動表現了自己的不滿——他用兩根手指捉起扔在桌子上的筷子,沉默著將上麵沒擦幹的水漬指給顧時看。


    “矯情。”顧時不以為意地鄙視了他,隨手抽了一張餐巾紙簡單粗暴地擦了一把筷子,然後塞回南顥宸的手裏:“館子小但味道好,真是不懂生活。”


    南顥宸撇撇嘴,沉默是最有力的抗議。


    不過好在南大總裁的抗議沒有堅持多長時間,因為趙小廚的招牌菜真不是蓋的,南顥宸一嚐便驚豔到,到了後來,好像把塑料布桌布和磕掉茬的碗碟給他帶來的驚嚇完全拋到了腦後,湯湯菜菜就著一碗米飯吃得噴香。


    這是南顥宸第一次知道,原來蔥爆羊肉就冰鎮啤酒可以這麽爽,完爆了他上萬塊的紅酒配精致的牛排。當然了,這也是他第一次見識到,一個將來要混演藝圈的人竟然這麽能吃——顧時……他一個人啃掉了一大盤排骨,簡直比豬還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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