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嫫已經聽見了信兒,火速讓人把她抬了過來,她就趴在榻上指揮侍女為黃謹端水擦身,又從床頭一隻螺鈿小櫃中尋出兩顆藥丸,命人拿水化開,強行灌進黃謹嘴裏,這才籲了口長氣,招手讓大夫上前替他醫治。


    大夫顯然也不是宮裏的禦醫,衣著舉止說明他同樣是個西夷人,且常年就在這所別院中值守。他上前為黃謹細細地診治了一回,用西夷話和阿嫫低低交談了幾句,阿嫫臉上的神情漸漸和緩了下來,顯然黃謹的病情並不很嚴重。


    “阿九這個娃娃命苦哇,哎……”阿嫫轉向左小妍,拿手帕子擤了擤鼻子,淚眼婆娑地歎氣:“六歲上他親娘就死了,他本來就生得嬌弱,小時候又受過驚嚇,現在身上一有個不好就愛發癔症……沒嚇著姑娘吧?”


    “沒有沒有”,左小妍連忙想擺擺手,發現兩隻手都被黃謹死死地攥著,竟然抽不出來,隻好換作搖頭。


    她還沒從巨大的震驚中醒過神來——黃謹這家夥竟然是太子?!這怎麽可能啊,太子不是應該住在東宮的嗎?他怎麽有這種特權可以隨便跑出來滿世界溜達啊?等等,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他既然是太子,那和羅錦雲豈不就是親兄弟了?怪不得他對那隻渣那麽袒護呢!


    想到這裏,左小妍瞬間有點失神,以至於阿嫫說了一句驚天地泣鬼神的話後,她都遲鈍地沒反應過來。


    “啊……您說什麽?對不起我剛才有點走神……”她抱歉地抬頭衝著阿嫫笑,但心裏已經覺得不對了——剛剛耳朵裏似乎隱約聽到了一些更加玄幻的東西。


    阿嫫隻好重新親切地笑了一次,又重新歎了一口氣,道:“左大姑娘想來也已經知道了?我們家小爺並不是普通人家的少爺,他是尊貴的太子殿下。不過我們太子爺名頭上好聽,錦衣玉食,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其實心裏苦著哪。除了我這老婆子,他身邊再沒個知冷知熱的人兒了!這孩子別看臉上笑嘻嘻的,心思卻又重又細,輕易不咋跟人親近,從小連個玩伴兒都沒有,孤單著呢。我老婆子又不識字兒,又不會說笑話,整日看他悶悶不樂的,心疼死了。可是從他認識了左大姑娘,我就發現啊,咦?我們爺變得開心多啦,跟姑娘在一起整天嘰嘰喳喳有說有笑的,看著真讓人高興!所以老婆子就有想法了……”


    左小妍看著阿嫫那張權威的笑臉,忽然有種要壞事的趕腳。她暗自運著氣,悄悄掙紮著從黃謹手裏往外拽自己的手,臉上還極力維持著親切的笑容,小心翼翼地說:“所以阿嫫想說的是……?”


    阿嫫滿意地點頭,大概認為左小妍非常上路,笑眯眯道:“嗯,老奴想著啊,這太子妃麽……”


    啊!!!想讓我當太子妃?!左小妍在心中震精地呐喊一聲,直瞪著阿嫫,頭暈暈的,有點找不著北。


    阿嫫氣定神閑地繼續笑道:“……姑娘當然不夠資格。然後側妃麽……”


    切!原來就想讓偶當個偏房啊?想什麽呢,美死你吧!左小妍鼻孔朝天,心中十分不屑。


    “側妃也是要上宗室玉牒的,出身也要過得去不是?姑娘顯然……”


    擦!當個小老婆我都沒資格?!左小妍被口水嗆了一下,迸了半晌,方從鼻子裏徐徐噴了兩縷白氣,幹笑道:“那阿嫫您到底想說啥?”


    阿嫫麵不改色心不跳,認真地點頭道:“嗯,左大姑娘給我們太子爺作一名侍妾,這個主老婆子還是可以做的。”


    侍妾,哼哼哼,侍妾……


    侍妾就是專職陪床女吧?就是在族譜上連“無名氏”這樣的蠅頭小字都找不到的可憐人吧?就是死了都不能埋進他們家墳地的黑戶口吧?就是大老婆想踹你一腳就踹你一腳,想亂棒打死你還得磕頭謝恩的吧?


    左小妍看著阿嫫那張篤定的圓臉,忽然就仰頭大笑了三聲。


    “對不起哦,承蒙您的錯愛,我看這個職位我勝任不了……”拒絕得已經很溫婉了吧?


    阿嫫有點意外,她板起了臉,聲音也高了八度:“姑娘眼高心大也得有個度不是?就算我們太子爺稀罕姑娘,可你一沒有出身,二沒有門第,難道還妄想著坐上太子妃之位?這可真是笑話了。就算老婆子沒意見,皇上太後那裏也過不去不是?”


    她想了想,又放緩了臉色,笑道:“姑娘別急呀,等將來姑娘生下個一男半女的,這位份不就慢慢升上去了嗎?哪有一口就吃成個胖子的道理。俗話說,三十年媳婦熬成婆。姑娘耐下心來熬著,將來總有你出頭之日……”


    熬啊熬啊熬……左小妍不知怎麽的一下子想起當年那個“阿香婆”的廣告來了,越發噴笑出來。看見阿嫫慍怒而淩厲的眼神,她連忙捂住嘴,搖了搖頭,正色道:


    “阿嫫,您老人家會錯了意了。什麽側妃太子妃的,我壓根兒就沒想過那些東西!太子殿下很好,非常好,但是……我對他沒啥感覺啊!不對,也不能這麽說……嗯,其實我挺喜歡他的,但是我不,愛,他,啊!他在我眼裏就是個小孩兒,是個小弟弟!我一想到要跟自己的弟弟那什麽,就好想死啊!so,你的明白?”


    阿嫫疑惑地看了她半天,方勉強皺眉道:“這麽說,姑娘是不想陪在我們太子爺身邊了?”


    “呃……這個……我……”左小妍愁眉苦臉地嘬著後槽牙。嚶嚶嚶,這是要被掃地出門的節奏了吧?


    恰在此時,躺在床上的黃謹忽然無力地咳嗽了兩聲,虛弱地睜開了眼睛。


    左小妍趕緊俯身摸了摸他的額頭,已經不那麽燙了,應該是退燒了,但他臉上卻依然紅漲得厲害。


    “謝天謝地,你終於醒了啊,你剛才燒得直說胡話,嚇屎個人!”她以手撫胸,驚魂稍定。


    “真的麽……?”黃謹又虛弱地咳嗽了兩聲,勉強笑了一下,眼神有點閃爍。“我……沒說什麽不該說的吧……”


    “說了!你管我叫娘來著!哈哈哈……”


    阿嫫狠狠瞪了左小妍一眼,黑著臉就要張嘴嗬斥。


    黃謹立刻向她皺眉道:“阿嫫你回房養傷去吧,傷成這樣還那麽多話,累不累啊!”


    他的聲音有氣無力,但神情很不耐煩。阿嫫委屈地撅了嘴,終究還是順從地讓侍女抬著她出去了,臨出門時還反複叮囑左小妍:“經著點心,把太子爺照顧好了,聽見沒有?”


    如此這般說了好幾次,直到黃謹拉下了臉,她才依依不舍地出去了。


    房間裏一下子靜了下來。


    左小妍發現,不知什麽時候黃謹已放開了她的手,於是就端起旁邊的那碗冰糖銀耳蓮子羹,側身坐在床旁,舀了一勺,送到黃謹唇邊。


    “小謹謹乖,好甜甜的粥粥啊,娘喂給你吃好不好?來,張大嘴巴,啊——”她一本正經地示範著張嘴的動作,慈祥地笑眯眯地瞅著黃謹。


    “煩人,別鬧了……”,黃謹臉紅得象熟透了的西紅柿,局促而氣惱地地垂下眼簾,放在被子外麵的兩隻手下意識在一起絞來絞去。


    左小妍笑得前仰後合,好半天才收了聲,撇嘴道:“太子爺真行,這麽長時間騙得我團團轉!還黃謹呢,哼哼哼……哎,您到底叫什麽啊?應該也是姓羅才對吧?”


    “羅錦陽。”他簡短地說了一句,神色越發不安起來,“我不是故意騙姐姐的……”


    “可別叫我姐姐了,不敢當不敢當”,左小妍連連擺手,神采飛揚地笑道:“我居然能認識太子耶,好帥!對了,太子爺……”她收了笑,很嚴肅地看著黃謹,正色道:“上回你說過,想推薦我去一個什麽大官兒家裏做工的,我想問問還能去不?”


    黃謹抬眸看她,咬著嘴唇輕聲道:“怎麽,姐姐在這裏住得不習慣麽?你想走了?”


    “不不不,在你這裏吃香喝辣,怎麽會不習慣?可是吧,我還是想……你知道……”左小妍搔了搔頭皮,覺得措辭很是困難。再待下去就侍妾了,不侍妾就等於是賴在這裏,待不下去了啊。可是這話卻沒法跟他解釋。


    黃謹把頭扭向一旁,目光飄忽,神情局促,忽然一鼓作氣道:“阿嫫是個老糊塗,她說的話都不經腦子的,要是冒犯了姐姐,姐姐千萬別往心裏去。也不要因為這個就離開這兒好嗎……”


    左小妍有些意外:“咦?原來你都聽見了?放心吧,咱們是好哥們兒,好兄弟,再說阿嫫那也是對你滿滿的真愛嘛,我才不會往心裏去呢,其實我就是不想在你這兒白吃白住了,挺……不得勁兒的。”


    “真的嗎?姐姐真沒……往心裏去?”有點異樣的聲音,隱隱透著莫名的希冀和緊張。


    “當然!你就放心吧,多大點兒事兒啊,我是那斤斤計較的人麽?”左小妍豪爽地仰頭而笑,象往常一樣親昵地拍了拍黃謹的肩膀。


    黃謹愣怔了半晌,目光終究黯淡了下去,良久,方故作輕鬆地微笑道:“那真的太好了。我就知道姐姐不是那種心胸狹隘的女人。”


    左小妍放下碗,也笑道:“所以你可以放心了吧?那我可以走走你這太子爺的後門,去那大官兒家裏了嗎?你說過,我去他家幹活,是很有前途的喲?”


    黃謹笑得十分勉強,好半天方微微點了下頭。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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