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自己發情期時的經曆時,顧思遠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我其實沒有撐過這次發情期,”他說,“後來我用了抑製劑……老實說,我覺得如果不用抑製劑的話,大概再多一秒鍾我可能都支撐不下去了。”


    “兩次。”池厲鋒說。


    “什麽?”顧思遠拉著他從地板上站起來,沒聽懂他這沒頭沒尾的兩個字是什麽意思。


    “我也用了抑製劑,”池厲鋒一邊說一邊幫他整理著衣服,雖然這種行為起到的效果微弱,“兩次。”


    “那我比你厲害!”顧思遠覺得,這種事情.事關乎男人的尊嚴,他能在這方麵贏過池厲鋒不說是揚眉吐氣,那也是想起來就覺得很爽的。


    池厲鋒的眼睛裏帶上了笑意,他俯在顧思遠的耳邊輕聲說了一句話,而後者隻是略一遲疑,就幹脆地點頭道:“試試就試試。”


    盡管手裏的工作一大堆,淩寒還是抽時間和池厲鋒夫夫見了一麵。


    “既然這裏已經沒我什麽事兒了,我們是不是可以回去了?”顧思遠覺得發情期一過,天都變成了讓人心曠神怡的藍色:不用擔心自己被人惦記著做人體實驗的感覺實在是太好了,能成為和別的omega沒什麽兩樣的同類人的感覺實在是太好了!


    顧思遠從來沒想過自己要成為天子驕子乃至於主角,因為主角要忙著拯救人類、拯救世界,實在是太辛苦了。他隻想做一個普通人,有著在他人眼中可能微不足道但是對自己而言非常特別的小幸福。


    “當然,”淩寒說,“我會向軍部為你申請特別貢獻獎的。”


    顧思遠想了想,有些不確定地說:“為了慶祝,我們晚上打算請一些朋友吃飯……範先生也會去,我可以邀請你去嗎?”


    淩寒溫和但是堅定地搖了搖頭:“不了,我最近實在太忙。”


    他看了一眼顧思遠,直接把話挑明道:“我不會因為範漸去不去而決定是否接受你的邀請,而是因為你的邀請和我的時間表有衝突。所以,停止你頭腦裏關於狗血橋段的臆想吧。”


    “我表現得有那麽明顯?”顧思遠略微不太好意思地問。


    “沒有的事。”池厲鋒說。


    淩寒挑了下眉。


    “對了,我臨走之前能不能去地下研究室看一看?”顧思遠有些惦記著休眠艙裏那個和印小周長得極為相似的人。


    淩寒看了顧思遠一眼:“可以。”


    好好地大吃了一頓後,顧思遠神清氣爽地跟著淩寒下到了地下研究室圍觀休眠艙裏的“睡美人”們,很是有一種“老子已經跳出火坑而你們革命的道路還很漫長”的幸福感。


    但他剛走進寬敞的研究室大廳裏,就發覺到了有些不對勁的地方。


    “你們改變了這裏的格局?”他向平時比較熟的一位研究員問。因為和他比較熟悉,所以是這位研究員陪同顧思遠的。


    “沒有啊,”研究員環顧了一下四周,發現布局和擺設都和昨天沒什麽區別,“哪裏變了?”


    顧思遠一時也沒看出來個所以然來,但等他找了一圈都沒發現印小周在哪裏時,就發現自己一進來就察覺到的違和感在哪裏了:“印……編號n-e-o-89738休眠艙裏的人呢?”


    “應該是在主研究室裏吧?”研究員隨意查看了一下休眠艙上的銘牌,“他們在做一期臨床實驗。”


    “臨床實驗?”顧思遠也知道這件事。他遲疑了一下問道:“會有什麽危險嗎?”


    研究員聳了一下肩:“不順利極了……到現在還沒有一個人能醒過來。說真的,當初你能自己醒過來實在是太巧合了,說不定真是‘上帝之手’拍了你一下。”


    他明明問的是有沒有危險,這個研究員說的卻是項目進程不順利。顧思遠皺起了眉:“如果醒不過來將會怎樣?”


    “這個嘛……”研究員有些吞吞吐吐起來,“這個……這個就不是我負責的工作了……等等,你要去哪兒?思遠?顧思遠?!”


    顧思遠一路向著主研究室橫衝直撞,幸好他在雙子樓裏的權限還沒有被取消,一路上是門擋刷臉、勇往無前,順利地直接突破到了18層的主研究室裏。


    “一期臨床實驗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他推開門就問,連裏麵有誰都還沒有看清楚。


    “顧先生什麽時候開始擔任監督項目進程的職責了?”這話不用看,就知道是梁溊說的。


    “如果他們醒不過來會怎麽樣?”顧思遠沒有理梁溊的冷嘲熱諷,而是執著地又問了一遍這個問題。


    梁溊停下手上的動作,看向了顧思遠:“我記得我們討論過這個問題:休眠艙裏的所有人隻有兩個結果:醒來,或者死去。”


    其實顧思遠已經猜到了這個答案,但是猜到和被人這樣直接地說出來完全不同……就在這個時候,從實驗室裏風風火火地跑出來了一個研究員,一臉焦急地對梁溊說:“中校,37號實驗體失敗了。”


    這句話像是一個信號,所有的人都隨之手腳忙亂了起來。


    梁溊顧不上和顧思遠說話,一邊在光屏上查看數據,一邊飛快地問道:“37號生命體征的所有數據歸納上來沒有?藥理分析結果呢?……不要跟我說廢話,我隻要和失敗原因相關的東西……”


    所有人被指使得團團轉,原本在門口正中央站著的顧思遠都被帶得漸漸站到了牆角的位置。他有些茫然地看著忙成一團的主研究室,看著來來往往的研究人員,看著眼花繚亂的光屏和比它們更眼花繚亂的數據公式符號……


    就在剛剛,一個和他自己之前一樣躺過休眠艙的人,死去了。


    沒有人知道他叫什麽名字,沒有人知道他過往的人生經曆,沒有人關心他的生死。甚至直到他死去,留下的隻有一個n-e-o-89737的編號。


    不對,他留下的還有自己接受臨床試驗後的數據……這些概括了他最後生命的數據可能都占不了1兆的空間,甚至可能是毫無意義的。


    “梁中校,38號已經準備就緒,是否開始實驗?”


    “等我過去。”梁溊說。


    38號……38號……這個數字挑動了顧思遠的神經,讓他產生了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頭腦裏的記憶回溯到了幾分鍾前:就在幾分鍾前,他念出印小周的休眠艙上的編號是什麽?


    ——n-e-o-89738。


    這個認知像是一隻帶著恐懼的大手一樣攫住了他,逼得他不知從哪裏生出了一股力氣,一連推開了擋在他麵前的好幾名研究員,緊跟著梁溊的腳步衝向了和主研究室相連的實驗室。


    “顧先生……”


    “池夫人你在幹嘛……”


    “思遠你不能去哪裏……”


    “……”


    慢了半拍反應過來的研究員們紛紛想要攔住他,並且最終在離實驗室數步之遙的地方做到了這一點。


    已經走到實驗室門口的梁溊轉過了身:“……讓他進來。”


    顧思遠用力掙開自己被拉住的衣袖,冷著一張臉向梁溊走了過去。


    他一走進實驗室就看到了數個等人高的圓柱形直立容器。盡管之前從未見過,但幾乎在看到它們的瞬間,他就肯定這就是自己剛來到這個世界時呆過的地方!


    這些容器並不是全滿的,它們中的一小部分已經是空的了:連裏麵的液體都消失不見,隻在底部留下一些充滿了不好暗示方向的液體痕跡。


    顧思遠一眼就看到了和印小周極為相似的那個人,而他所處的圓柱形容器外正是標注了“38號”。


    幾乎就在這一瞬間,他想都不想地一把拽住了梁溊:“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幹什麽!”


    “一期臨床實驗。”梁溊給出了一個字都沒有多說的答案。


    “那這些是什麽?!”顧思遠用力地指向了那些已經空了的圓形容器,“你告訴我這些是什麽!”


    就在印小周所在的38號容器旁邊,是已經空了的37號容器……顧思遠拒絕去想在它空了之前的情景。


    梁溊臉上的表情幾乎沒發生什麽變化:“你想說什麽?是想說實驗害死了他們,還是說我害死了他們?”


    顧思遠深呼吸了一下:“告訴我你沒有。”


    “我當然沒有,”梁溊說,“顧先生,你不是專業人士,所以我最後再向你解釋一遍:對於休眠艙裏的——你和淩寒喜歡用什謾酢醮著?‘同胞’?——對於他們來說,等待著他們的命運隻有兩個:醒來,或者死亡。我們不是在治病救人,他們也沒有病。也許你對曆史不太了解,但是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4000多年前人類開始二次進化時,大多數人死了,很小一部分人成功並且存活了,寥寥無幾的人陷入了沉睡。而發生在今天的,不過是曆史的重演。”


    他說的很有道理,如果這番話是由淩寒說的,顧思遠幾乎立時就會被說服。但出於對梁溊信任感的缺失,他還是馬上找到了反駁的角度:“不全是你說的樣子……你們在做一期臨床實驗不是嗎?為什麽不能增加他們生存的幾率?比如對催化藥劑繼續完善後,再把它用到臨床上。”


    “因為你設想的因果顛倒了。”梁溊說,“如果我們可以做到你說的這些,就根本不用費心地進行什麽喚醒計劃,直接去著手進行胚胎工程了!”


    盡管不願意承認,但顧思遠卻知道梁溊說的是實言。但很多時候,正是這種真實的事實才讓人感到深重的無能為力。


    “你不想看到死亡,我不想研究毫無進展。”梁溊接著說,“但顧思遠,最起碼在現在,人類在基因科學麵前還像個摸索著學走路的孩子……我不是不拿生命當回事兒,我是認為生命應該物盡其用。你可以說我是個功利主義者,但是在不少時候,功利主義才最實用的。”


    “你說的這些……我做不到。”顧思遠說。


    “所以才有我的存在。”梁溊說完這句話後,就轉過頭問自己的助手:“準備工作就緒了嗎?”


    顧思遠一把拉住了他的手:“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不在現在做喚醒的臨床實驗,他們雖然還在沉睡,但卻不會失去自己的生命?”


    “這種生命有什麽意義嗎?”梁溊反問道。


    “活著本身就是意義。”顧思遠說。


    “我不打算和你爭論下去,畢竟我不是個哲學家。”梁溊說,“這麽說來,我們陷入了一個兩難境地了?”


    “中校有什麽解決辦法嗎?”顧思遠鬆開了他的手腕。


    梁溊看了他半天,然後從助手手中拿過催化藥劑的注射泵:“催化藥劑的藥理是促進基因的未進化序列部分完成衍化,隻有在進化不完全的時候才會發生作用。這意味著它……”


    他麵不改色地把注射泵摁上了自己的手臂:“……在我身上不會發生作用。這就是我所能唯一證明的:它的負作用在人體可承受的範圍內。”


    顧思遠完全沒有想到他會有這種舉動:做實驗做到自己身上都這樣麵不改色,真不知道是他藝高人膽大還隻是傻大膽。但梁溊身邊的人都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顯然這位中校的這種行為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了。


    正因為被梁溊這一出乎意料的行為,顧思遠完全沒注意到:幾乎在梁溊把注射泵摁到自己手臂的同時,38號容器裏也向編號n-e-o-89738的體內注射了催化藥劑……還是應時亮起的光屏才讓他發現這一點。


    “你……”顧思遠隻說出了這一個字,因為他發現自己竟然一時之間找不到任何話語來向梁溊指責。


    但盡管理智上理解梁溊的做法,但在顧思遠卻無法在情感上全盤接受。他下意識地咬死了牙關,不知道等到38號容器裏的人被宣告“失敗”的話,自己還能不能保持住理智。


    ——他甚至都不知道,那個人是不是印小周。


    梁溊冷冷地看著他,隨手把空的注射泵扔到了地上,在這滿室的靜寂、緊張的沉默中砸出了一聲尷尬的脆響。


    就在氣氛的張力快要壓斷這兩個人之間劍拔弩張的平靜時,一聲結結巴巴的呼喊成了解救這一情景的唯一契機:


    “出……出……出……出來了!活的!活躍的生命跡象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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