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想拜托我們開船去漣恩?」


    「要錢我有,還有許可證。」


    我出示透過教會拿到的路克斯王國發行的許可證。


    看到蓋在上頭的印章,皮膚曬成淺黑的男子表情僵住了。


    以路克斯王國中最大規模為傲的港都阿尼斯,已失去了往昔的活力。


    船塢一片冷清,聚集於酒吧(bar)的舊日船夫們,一身姿態也散發出淡淡哀愁。


    自海洋完全落入魔王手中以來已過了將近十年。不隻路克斯,幾乎所有海港城市都失去了大部分的功能。


    追本溯源,原因在於魔王克拉諾斯的一名魔族幹部──海魔赫亞爾。


    這個約莫於十年前現身的魔族,操縱了以往不受任何力量束縛的巨大、強悍的海洋魔物,把出海的人類船隻盡數弄沉。


    人族雖也奮力抗戰,但各國海軍麵對受到海魔的指揮,發揮十全力量來襲的強悍海洋巨魔無力招架,就這麽吃下了曆史性的大敗仗。


    也因為魔王恰好就在那段時期揮軍進擊,如今海洋已是魔物的天下。


    盡管聽說近海算是比較安全,但不可能有人願意開船前往遠在他方的漣恩。


    直到十年前據說都還會出船前往漣恩的男性前船長,拿著許可證檢查一番後,驚懼地失聲說道:


    「是真的。」


    「情況緊急,我跟上頭好說歹說討來的。」


    路克斯自從海軍大敗之後,就限製船隻出港前往外國。先不論人民有沒有嚴格遵守這項法規,出海的風險已經高到不管是多貪得無厭的商賈都會忌諱回避。


    前船夫看著我,接著看看佇立於我背後,頭戴厚厚帽兜的嬌小身影,露出一副狐疑的表情。


    「要有護衛才行。不,就算有護衛還是很難。你不知道現在海上狀況有多糟嗎?」


    「我知道。所以這是不情之請,我會付錢。」


    我亞雷斯?克勞恩肩負的任務,是輔助藤堂一行人。


    我必須暗中援助藤堂等人,有時為他們張羅道具,有時於事前排除障礙。


    在巨魔像山穀,我於千鈞一發之際成功鏟除了現在的藤堂等人對付不了的凶惡魔族。但為了達成這類目的,我必須搶在藤堂等人之前抵達城鎮。


    而這次我如果想比擁有魔法馬車的藤堂更早抵達漣恩,無論如何都得搭船。


    聽到我這番話,船夫們圍繞到我們四周。大概是被魔王害得失去工作的那些人吧。


    這些人幾乎無法出海,卻仍然夢想著有朝一日能重回海上。他們應該還是有定期上船,雖然一身酒味,但似乎並未疏於鍛煉。


    想必是想出海想得不得了吧。自從無法出船以來都過了將近十年,他們仍然待在這裏就是這麽回事。


    據說曾為船長的男子瞪著我。凶巴巴的表情中浮現出迷惘。


    「……既然有許可證,表示應該有請護衛吧?」


    「我跟這家夥就是護衛。」


    「……嗄?」


    聽我這麽說,他的表情變成了錯愕。


    他目不轉睛地來回看看我與站在後麵的小個頭身影。聽到護衛隻有兩人,會驚訝也很合理。


    「召集大規模的船隊會被盯上。但如果隻是一艘小船的話,應該能夠安全地航行。」


    雖然海魔無時無刻不在盯緊海洋,但並沒有弄沉所有船舶。


    縱然他能隨意操縱海洋魔物,畢竟大海實在太廣闊了。


    「我有自信,我能像這樣拿到許可證就是最好的證據。因為以目前的時勢,沒有湊齊護衛就別想申請到許可。」


    路克斯如今對海上交通發布了限製。我是請教會高層替我申請,所以並未經過正式審查,不過應該沒差。


    回頭一看,新加入的成員也沒多說什麽,對我輕輕頷首。


    前船長歪扭起他那精悍的麵孔,板起臉來。


    風險很高。但是能夠公然開船,對他們來說應該有著無可取代的價值。


    教會沒神通廣大到擁有能航行的船隻。假如這些家夥不點頭,我就得遊泳遊去漣恩了。與其用遊的,我寧可追不上藤堂也要走陸路。


    這可能不是個簡單的問題,前船長遲遲沒有交出答案。他雙臂抱胸,一邊低聲沉吟一邊目不轉睛地看著我,以及我手裏握著的黑刺矛錘。


    我等回答等了一會,忽然從背後傳來了聲音。是一種與這地方極不搭調的年輕女聲。


    我明明叫她保持沉默別說話,每個家夥都不聽我的命令。


    即使來自厚厚的帽兜底下,她的嗓音仍出奇地響亮。


    「老大,這些家夥都沒種。還不如我們兩個劃小船去算了。」


    小船……喔喔……還有這個辦法啊。


    我內心正感到佩服時,現場聚集的船夫當中有個人吼道:


    「你、你說什麽?」


    可能是知道這個長相、年齡與性別均不詳的可疑人物原來是個年輕女孩,膽子就大起來了。


    即使被人怒斥,少女的聲調中仍沒有半點懼色。她用好像把人當笨蛋的聲調接著說:


    「我哪裏說錯了?客人把錢跟護衛都準備好了,也有許可證,什麽都準備得好好的。你們明明隻需要開船就好,換作是我的話二話不說早就出船了。」


    「喂……你少說兩句。」


    「……遵命,老大。」


    我不是來跟船夫吵架的。被我這麽一說,帽兜人安靜下來。


    作勢要逼近過來的船員像是銳氣受挫一樣,放下了正要伸過來的手臂。


    我歎一口氣,轉向前船長問道:


    「我替我的同伴道歉。話說回來,你們如果不能出船也沒關係,那麽假如你們知道的話,可不可以告訴我……去哪裏可以買到小船?」


    多方設法輔助勇者。這就是我的工作。


    「老大你瘋了。」


    「你沒資格說我吧。」


    結果吵了半天,船長答應要為我們準備小型帆船了。


    雖說是小型,那可是未曾沉沒的堅固船舶。搭乘人數包括我們倆在內共十二人。所有人似乎都是本領了得的船員,甚至還能看到精靈魔導師的身影,有個萬一時可以喚風加快船速。


    想必是很久沒有船隻出航了,人群聚集於港口,看船隻的眼神就好像它光彩四射。


    我去向大聲吆喝船員們準備出港的船長──羅莫洛船長打聲招呼。


    船長換了套衣服,戴著白帽子。


    「抱歉了,委托你們這麽危險的事。」


    「哼……做都做了。」


    聽我這麽說,船長鼻子噴氣,目光炯炯地瞪向我的臉。


    那是身經百戰的船夫神態。


    羅莫洛船長看看忙進忙出的船員們,邊摸胡須邊接著說:


    「我總不能放任想自殺的秩序神僧侶去送死吧。」


    「我沒有想自殺啊……」


    「跟自殺沒兩樣。」


    的確,我的主要敵人都棲身於陸上。我沒厲害到有劃小船出海的經驗。


    船長大大做個深呼吸,露出苦笑般的笑臉。


    「也罷,我們早就有所覺悟死在海上了。隻不過是遲早的問題而已,沒差啦。」


    「這樣我反而很傷腦筋耶……總之,包在我們身上吧。我跟這家夥會把魔物殺光。」


    「呃,那就好。」


    我指著身旁的帽兜人說完,羅莫洛船長困惑地點了點頭。


    她是我幾乎砸下在巨魔像山穀賺的所有錢雇用的兩名傭兵之一。


    盡管還年輕,但她們身為傳說級傭兵的師傅拍胸脯保證她們有這能力。


    職責是斥候(scout)。她們是偵察魔物存在與調查工作的專家,也有與魔物戰鬥的經驗。


    我可得請她賣力賣到夠本才行。


    不過就算她萬一很遜,魔物全部由我來幹掉就行了。


    我低頭看著陰影深遂的厚重卡其色帽兜,問道:


    「你喜歡吃魚嗎?」


    「硬要說的話,應該比較喜歡吃肉吧。因為陸地上沒有魚……」


    「那正好趁這個機會,可以吃個夠。」


    「我不是讓老大請來捉魚的耶……」


    聲音中雖然帶有傻眼的語氣,但找不到恐懼。看來膽量不小。


    換作是一般傭兵的話聽到要一起出海早就回絕了。這下值得期待。


    「視你的表現而定,等一切都結束後我可以在你師傅麵前講點好話,你師傅好像鍛煉你鍛煉得很凶嘛。我也可以追加一些獎金。」


    空頭支票要開多少都行。隻要能成功討伐魔王,克雷歐想必也不會搖頭。


    帽兜人微微偏頭,從隙縫中可以一窺閃亮的銀色發絲。她可能發現到了,急忙抓住帽兜往下拉。


    她的外貌很顯眼,名字在路克斯似乎也出了名,還提醒我必須離開國內


    有一段距離後才能叫她的名字。修剪整齊的指甲在陽光下反射出光輝。高強傭兵的少女門徒仍然緊緊抓著帽兜,繼續說道:


    「……我怎麽不記得僧侶是這種人……」


    話說回來,不知道追蹤藤堂等人的愛蜜莉亞她們要不要緊?


    § § §


    褐色的騎乘蜥蜴(runner lizard)在綿延不絕的草原上奔跑。


    鞍座上跨坐著兩個人影。


    握韁繩的是個身披紅褐色長袍的嬌小人影,深深壓低的帽兜遮住了她的表情。坐在她背後的愛蜜莉亞以她那藍色眼眸定睛注視著前進方向──能遠望至地平線的開闊平原。強風吹動著她的藍發。


    自從和亞雷斯分頭行動以來已經過了一星期。


    亞雷斯他們負責先行造訪漣恩,輔助藤堂等人。


    愛蜜莉亞她們則負責追蹤藤堂等人,一路上發生狀況時可以伸出援手。


    直到前一個城鎮時兩人都還常常一同行動,但既然加入了兩位優秀傭兵,兵分二路才合乎效率。而在這種情況下,會用「神聖術(holy pray)」的愛蜜莉亞與亞雷斯也理當分開行動。但即使能夠理解,心裏仍然很難接受。


    愛蜜莉亞是特地前來輔助亞雷斯,絕不是來「跑腿」的。隻是這種事,她就算撕裂了嘴也不會對亞雷斯說。


    與她一同行動的新進傭兵又是個神秘莫測的人,她摸不清這人的底細。


    然而,不像愛蜜莉亞心情有點惡劣,坐在前麵的傭兵跟她說話的聲音顯得有點高興。


    「師傅說了,一億這點小錢……頂多隻能雇用一個半吊子,而且隻能短期派遣。」


    呢喃般的沉穩聲音,就嗓音聽起來屬於比愛蜜莉亞更年輕的女孩。


    她的嗓音堪稱楚楚可憐,但尋常少女不可能駕馭得了脾氣火爆的騎乘蜥蜴。


    「是喔。」


    「於是你的上司說,如果是半吊子的話,兩個人就能獨當一麵了。人家又不是在跟他說這個。」


    愛蜜莉亞興趣缺缺的聲調,並未影響帽兜人繼續說話的興致。


    愛蜜莉亞已經看過帽兜底下的真麵目。


    的確,她如果在和平的路克斯王國王都現出真麵目一定很引人注目。愛蜜莉亞能理解她為何遮臉,但沒想到即使出了王都還是照樣遮著。


    她體格堪稱纖瘦,腰肢部分隆起成一大把武器的形狀。


    「然後師傅就說,那就擲硬幣決定吧。正麵的話……是我,反麵的話──就是桑妮亞。事前全額付款,特別破例派遣到事情告一段落為止。師傅說這已經算讓步了。」


    騎乘蜥蜴屬於下級龍種,低等魔物不會靠近它。她們暢行無阻地奔過無人原野,速度比駕馬車的藤堂等人還快。愛蜜莉亞的探測魔法早已察知到藤堂等人的馬車。


    帽兜底下的人抖動了一下。騎乘蜥蜴身上搖晃得很激烈,但她的重心從握住韁繩以來就一直很穩。從長袍中伸出的手臂與纖纖玉指緊握韁繩,抽打了坐騎一下。


    盡管隻是輕輕抽打了一下,蜥蜴卻加快了速度。帽兜人說:


    「結果,愛蜜莉亞的上司這麽說了:『那麽,假如兩者皆非的話──我就兩個都要。』於是愛打賭的師傅輸了賭局,可憐的我們就被折價了。真是虧大了。」


    § § §


    買到好東西了。想執行困難任務需要有一流人才,我好運得到的兩名傭兵,想必能百分之一百二十滿足我的期許。


    我在巨魔像山穀花了很多時間才看出有魔族潛伏。我雖然還算能打,但相對來說,追蹤能力以及察知氣息的能力不強。我要的新成員就是要彌補這一點。


    必須是擅長追蹤魔物,能戰勝在巨魔像山穀遇見的實力高強的鋼虎族獸人(war beast),而且在有個萬一時還能加入勇者隊伍的珍貴人才。


    帽兜人一邊身手矯健地踏過棧橋,一邊說:


    「師傅說老大是既瘋癲又有趣的男人,告訴我如果不希望上天棄我於不顧,就要忠實聽命。師傅雖是個沒資格說別人的瘋子,又是個嚴以待人寬以律己的人,但看人眼光很準。所以我會認老大為老大忠實行動。」


    聚集於「酒吧」的傭兵都是一流中的一流。但這家夥的師傅更是連對路克斯不太熟悉的我,都聽過名字的傳說級傭兵。


    無奈沒辦法讓本人加入陣營,但能請到他的兩名直係門徒加入實在很幸運,甚至可以說人數多一點也比較好。一定是我平常有在做好事。


    我檢查一下港口有沒有人在監視我們,因為不知道魔族那邊會使出什麽手段。


    確定沒什麽特別異狀後,我轉向了前方。


    「你是說,像家犬一樣嗎?」


    「……沒錯,就像家犬一樣。我會搖尾巴也會握手喔,汪!」


    汪什麽汪啊。


    我對不知道在得意什麽的帽兜人提出忠告:


    「在這種時候,你應該說『像獵犬一樣咬斷敵人的咽喉』才對。」


    「那是本來就該做的啊。身為傭兵,我想多提一點附加價值嘛。」


    「所謂的附加價值就是搖尾巴跟握手?」


    「師傅叫我要多跟對方諂媚。這樣既能引誘對手大意,有時還能給報酬加碼汪。可是我有自尊,所以總是做不到。」


    真是,傭兵盡是些腦袋有毛病的家夥。真不知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


    我們一邊毫無緊張感地閑聊,一邊來到船上。


    可能是海浪大的關係,甲板搖晃得比想像中厲害。我在甲板上隨便走走,確認戰鬥時的位置。


    海洋魔物大多都在水底活動。不過船底都做得很堅固,據說沉船經常是海洋特有的超大型魔物造成的。不過,沉船後的事情應該不用去考慮。全速遊泳逃走就是了。


    「你不用確認船上環境嗎?」


    「我在哪都能戰鬥,也有膽量應戰。」


    帽兜人用輕輕聳肩般的動作做回應。


    在船長的號令下,船帆張開了。船帆受風之後,船舶便開始緩緩滑動。


    吹的似乎是輕風,船舶緩緩離港。船員的視線小心謹慎地對準船隻周圍。


    「船上有搭載大炮,但別太寄予期待,這艘船就靠你們保護了。雖然也有魔導師在,但必須節省魔力以防萬一。」


    一名水手解釋道。這是個蓄著胡子,目光銳利的青年。體格細瘦,但暴露在外的臂膀曬過太陽,肌肉隆起。


    「嗯,知道了,交給我們吧。」


    閉上眼睛,無數魔物的氣息就混雜在海風與浪濤聲中飄來。不過,我想幾乎都不需要去注意。海洋魔物大多無害,在海魔出現之前很少有船遇襲。隻有會主動來襲的魔物才需要戒備。


    「…………謝啦。」


    水手沉默半晌後,忽然口氣粗魯地這麽說,隨即快步離去。


    該道謝的是我。


    長有巨大翅膀的魚在遠處的水麵上噗通一聲跳起。我對佇立於身旁的帽兜人命令道:


    「麻煩你爬上桅杆戒備周遭狀況。」


    「好,知道了……我什麽時候可以拿掉這個帽兜?很礙事耶。」


    「現在不行。等離開陸地再遠一點,不容易折返時就可以拿掉。」


    最好能在進入戰鬥前先拿掉給大家看,否則會引發混亂。


    「……遵命。」


    帽兜人乖乖點頭後,逕自往主桅杆走去。她不用去抓四處拉起的繩索,直接攀住沒多少地方可抓的桅杆,就輕快地爬了上去。


    那種移動方式順暢得如履平地。她的等級說是65,但斥候技術無可懷疑。監視工作應該可以放心交給她。


    我低下頭不再去看燦爛耀眼的太陽,進入船艙內想找船長講話。


    聽說到漣恩需要一星期至十天的日程。若是走陸路的話再快也要一倍的時間。所以我們不用太急著趕路,但還是得盡量安全而迅速地移動。


    為了保險起見,我請愛蜜莉亞跟另一名傭兵一同追蹤藤堂,也考慮到視情況而定,可以讓她們假裝偶遇加入藤堂的行列。


    我把雇用的兩名傭兵之中看似比較認真的一個派給了愛蜜莉亞,愛蜜莉亞的話應該不會出差錯。


    天空晴朗無雲。航海過程順利到讓人不敢相信海洋已落入魔王的支配。


    海浪和緩,微風輕拂,也沒有魔物要現身的跡象。


    在船長室裏,羅莫洛船長從窗戶看著天空,被光線刺得眯起眼睛。


    「竟然連一隻魔物都沒出現……好久沒這麽順利了。」


    「因為我有在威嚇它們。看來海魔果然不在這附近。」


    順從本能行


    動的魔物與智力較低的魔物,不會靠近比自己強悍的存在。


    而運用等級差距進行威嚇,對於經常擅闖魔物棲息地的「魔物獵人(hunter)」而言是必備的技能。我也是在參加獵魔隊伍時學會了這招。


    船長咕嘟一聲倒抽一口氣,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瞧。


    「是這樣啊……呃不,我是有聽說過……但你明明是僧侶……沒想到這麽厲害。」


    「魔物放心交給我。而且我已經請另一個人去桅杆上站崗了。」


    「……知道了。都靠你們了。」


    我離開船長室。


    威嚇魔物必須集中精神,我不可能持續這種狀態整整一星期。


    我仰望萬裏無雲的天空,視線掃過遍布桅杆的船帆。


    我發現有個人影坐在瞭望台的扶手上。負責看守的船員從稍遠處瞪著她。


    可能是察覺到視線了,帽兜人轉向我這邊,順勢讓身子滑下扶手,將自己拋入半空中。


    船員被她嚇呆了。帽兜人於空中旋轉幾圈後,在我眼前用雙腳著地。


    她若無其事地用高亢的嗓音問道:


    「老大,有事嗎?沒出什麽問題啊。」


    「少做出引人側目的行為,要對船員表現得友善點。」


    「可是,人家沒有要對我友善啊。」


    帽兜人微微往上指了指。


    我們是外人。像我們這種人──而且是個看起來隻像個小娃兒的小小人影,在瞭望台上擺出輕蔑的姿勢,對方當然會有怨言了。


    「我去跟船長講一聲。對了,你會用威嚇嗎?」


    「喔,難怪海裏的魔物都不靠近過來……當然會了。」


    在桅杆上都能看到海裏的魔物?我暗自感到佩服。


    師傅雖說她是半吊子,看來隻是評價給得太嚴了,以一般傭兵而論完全算是優秀水準。


    「能維持幾小時?」


    「嗯──持續不中斷的話三、四個小時吧。更久的話就會因為疲倦而影響戰鬥力了。中間中斷休息個幾小時的話可以重新再來。」


    口氣雖然輕鬆,但回答得很快。知道自己有多少本事證明了她是一流戰士。


    而且能持續集中精神三、四個小時也夠厲害了。


    「三、四個小時啊……那麽,麻煩你現在就開始。快要中斷的時候告訴我。」


    「……遵命。」


    這樣做應該會很累,但帽兜人沉默了幾秒後,沒一句怨言就點頭了。


    我的專注力還維持得住,但必須趁白天還有多餘精神時先確認新成員的能耐。我一解除威嚇,帽兜中的存在感同時擴大。空氣震得啪啪響,一陣強風吹過。


    瞭望台上的船員往四周東張西望。


    海魚噗通一聲跳起,遊速驚人地遠離船隻。雖然威力有點太大,但效能沒話說。應該說能維持這麽強大的威嚇長達三、四小時,實在了不起。


    「其他時間我來就好,你回去站崗吧。」


    「……好,老大,交給我吧。」


    她充滿自信地回話。我聽到這話,由衷覺得把史蒂賣掉是個正確的選擇。


    做事不冒冒失失就是棒。


    帽兜人再次用平平穩穩的輕快動作爬上桅杆。


    史蒂……你的後任是個優秀人才。你也要加油啊。


    我想著變成星星的冒失鬼修女,在心中禱告片刻。


    漣恩是受到水之精靈祝福的城市。


    建造得覆蓋灣岸一帶的這座城市以絕美景致與出產水屬性精靈結晶聞名,過去曾是眾多商人行經的城市。


    由於水屬性精靈會聚集於此地,當地對精靈魔導師而言是聖地之一,據說附近海底有著太古時代的人們打造的神殿,用以頌讚無限接近神祇的水之神性。


    城裏有運河流過,城市的知名度還算高,但不搭船就不容易前往。我不是精靈魔導師,對這座城市知道得實在不多。


    「漣恩是受到水之精靈守護的城市,就連海洋魔物也不能輕易進犯。不過不讓船隻入港的話再安全也沒意義啦。」


    精靈是具有意誌的大自然化身,縱然是魔王也無法輕易出手。我把船員告訴我的情報記在腦子裏。


    這次的目的純粹隻是讓莉蜜絲與藤堂跟水之精靈締結契約,提升等級擺第二。


    「不過,海底神殿啊……那要怎麽進去?」


    既然叫做海底神殿,一定是位於海麵下了。


    就算我等級再高,也不會變得能在完全不呼吸的狀態下長時間行動……


    對於我單純的疑問,皮膚曬得黝黑的船員仰望天空,表情扭曲起來。


    「這還用說嗎,當然是………………去漣恩一問就知道啦。」


    「……所以你不知道?」


    「因為海上才是我的工作領域嘛。」


    的確,不是魔導師的話大概不會去什麽海底神殿。


    但是,應該會有某種確切的方法才對。看來,也隻能等到了當地再調查了。


    現在還是專心戒備周遭狀況,平安抵達目的地要緊。


    海上戰鬥與陸上戰鬥是兩回事。船要是沉了,就算我能脫險,船員們的生命卻有危險。


    就在這時,某種破風聲響起。在遙遠的前方,海麵噴起了水花。


    在瞭望台上,可以看到一個人影身體大幅往外探,舉著短弓。


    原來方才的聲響是射箭聲。象牙色的弓裝上的是銀弦。


    海麵慢慢染上一片朱紅。帽兜人俯視著我說道:


    「好大一條魚,比老大還大。不過,被我解決了。」


    「……箭要省著用喔。」


    「嗯,可惜不是在陸地上,不然就能確認打到的獵物了。」


    「……別玩過頭了。」


    雖然應該有真本事……但我好像能理解這家夥為何被說是半吊子了。


    呃……是沒差啦。


    『亞雷斯,史蒂……有話要我帶給你。我直接轉述她的說法……可可亞過得還好嗎?有工作的話隨時可以找我喔。這是她說的。』


    「……你轉告她,我看不到精靈所以不知道她好不好。」


    真要說起來,她真的有跟來嗎?我連這都無法確定。


    出海以來過了三天,我結束對克雷歐的定期報告,從船艙窗戶往外看。可以看到天上烏雲密布。


    船長表情嚴峻地快步走進房裏來,劈頭就說了。冷汗沿著他的臉頰滑下。


    「暴風雨要來了。」


    「總不至於沉船吧?」


    「暴風雨底下有魔物,是一種藏身於風雨中來襲的怪物。船夫之間──都稱它為海洋惡神。那些家夥至今弄沉了無數船隻,在海洋受到魔族支配之前,大夥兒怕的是那些家夥。」


    「有辦法避開嗎?」


    暴風雨離我們還很遠。被我這麽一問,船長額頭擠出了皺紋。


    「沒辦法,那些家夥速度很快,會追上來。我們能做的隻有祈禱,以求盡快脫離暴風雨。」


    海洋真可怕……帶著暴風雨來襲的魔物,是吧?看來威嚇對它們也無效。


    我握住矛錘,站起來。開船的工作交給船員們就好,我幫不上忙。


    「船長,祈禱這檔事就交給你了。麻煩你連我的份一起做。」


    「……唉。祈禱不是你的專業領域嗎?」


    我留下歎氣的船長往外走,發現船帆幾乎都已經折成小小一塊,大概表示逃跑也沒用吧。船員們在甲板上忙進忙出,以備應對激烈的風雨。


    摻雜水花的強風拍打著臉頰,烏雲以驚人速度往這邊飄來。


    從雲層隙縫間可以看到閃電光。照那速度來看,就算讓魔導師使用風魔法恐怕也逃不掉。


    帽兜人站到我旁邊。


    她按住差點被吹飛的外袍,但她的背後……某種毛茸茸的東西從外袍底下跑了出來,像在清掃甲板似的左右搖擺。


    帽兜人自己好像沒發現,眯著眼睛瞪視烏雲說:


    「老大,那不是普通的暴風雨。精靈都亂成一團了。」


    「這種時候真希望有魔導師在。假如有強力的遠距離範圍法術,就能把那玩意炸飛了……」


    這樣想來,我以前隸屬的獵魔隊伍狀況還真穩定。


    「不是我自誇,我的弓箭本領挺不錯的,也會使小刀。我正好想活動一下筋骨呢。」


    帽兜人語氣平靜地回答,但沒完全隱藏住興奮。


    大概是野獸基因至少比起人類,還是具有較強的「野性」吧。


    「這樣啊……你不是斥候嗎?」


    「但老大也是僧侶啊。老大,弱者就是弱,強者就是強。還是別太奢求了,誰教老大這麽窮。」


    竟然被雇用的人說我窮。


    甲板激烈搖晃,狂濤巨浪高高低低上下起伏。吸了水的銀色尾巴沉重地搖了搖。


    正好經過的一名船員見狀,像是


    大吃一驚般睜大眼睛,腳底打滑摔了一大跤。


    看來是時候了……時機也不差。我對直眨眼睛的帽兜人說道:


    「喂,桑妮亞,開戰了。帽兜可以拿掉了。」


    § § §


    「鋼虎族打從骨子裏就是戰士。雖然人數少,但與生俱來的資質、長年鑽研的武藝與天生的體魄都非比尋常。先生,鋼虎族有種習俗,會在孩童長大之前殺掉武藝不滿一定水準的人。所以──成年的鋼虎族沒有弱者。」


    表示願意破例借我傭兵的人影──以黑布遮掩全身的小個頭人影,一邊用掌心轉動金色硬幣一邊說道。


    這人嗓音中性,連性別都無法確定。但他在初次見麵做自我介紹時報上的姓名,我卻曾有耳聞。


    布蘭?夏托。此人擁有「疾風迅雷」的異名,在路克斯是最為知名的一位傭兵,也是個突如其來從世人眼前消失,下落不明的戰士。


    有人說他向魔王挑戰落敗,也有人說他盡力拯救城鎮而喪命,眾說紛紜,但我萬萬沒想到他居然就在「酒吧」逗留。從他身上散發的懾人氣勢可知絕不是冒牌貨。


    嗓音雖然年輕,但從他過去活躍的年代來想,恐怕不會隻有十或二十幾歲。


    他聲音平靜地接著說:


    「一開始的層級就不一樣。那些家夥之所以強悍……是沒有原因的。你說要抗壓性強,膽量大到麵對魔族不會退縮,好相處又能立刻解除他人心防的可愛女生……這些條件都還好,但能贏過那幫人的人族沒幾個。」


    「也就是說,你無法滿足我的要求?」


    我自己也知道這些要求太過分了。聽我歎著氣回問,布蘭回答:


    「不不不,我可沒說我辦不到喔,克勞恩先生。」


    「意思是?」


    「也就是說,那些家夥的強悍……是天經地義的,跟我們不能相提並論。我一直對這種『不公平』有點意見……」


    拐彎抹角的說話方式讓我蹙起眉頭。看到我的表情,布蘭似乎咧嘴笑了一下。


    他丟出手裏的硬幣。我接住反射少許光線而發亮的它。


    「總之,從結論來說──人族贏不了他們。既然如此,不隻人族就行了。我之所以退出第一線……是為了催生出能到達我到不了的境界的存在。如果從一開始就處於不同的階級,配合他們就是了。先生你舉出的條件裏並未包含『純粹的人族』對吧?」


    「……嘖!真是個瘋子。」


    他到底想給我什麽樣的人……?


    路克斯的九成居民都是純粹的人族,像巨魔像山穀的伍魯茲那樣的存在其實很罕見。


    直到幾十年前都還有歧視問題。現在已經有改善了,但文化或生態不同仍然讓不同種族難以共同生存。


    我拿起接住的硬幣對著燈光。可能是特製品,是個我從沒看過的大金幣。


    「克勞恩先生,想殺獸人的最好方法就是我們也派出獸人。先生你運氣好,繼承『疾風迅雷』之名的人手邊正巧有空。雖然還是半吊子,但我可以算你便宜點。這是個好機會。」


    接住的純金硬幣表麵刻有「狼」的雕飾。


    § § §


    在風雨中,白毛野獸吠吼了。


    銀毛從帽兜底下現形。剪短的銀色頭發被水滴弄濕,閃閃發光。雨點打濕了褐色臉頰。唇間發出撕裂雷鳴般的遙吠。


    獸人的能力優秀程度與擁有的野獸基因成正比,也會因此受到強烈的本能所搖撼。


    我雇用的傭兵桑妮亞?夏托雖是混血獸人,但不同於之前鋼虎族的費爾瑟,人類基因較強且幾乎沒有體毛,外表幾乎與人類無異。唯一隻有長在頭頂的獸耳以及從穿著短褲的臀部開洞外露的尾巴,顯示她屬於人類以外的存在。


    但是,即使基因較少,其體能與感覺卻遠比純血人類來得優秀。


    暴露在外的褐色雙腿雙臂纖細而沒有傷痕,但不難想像其中必定隱藏著兼具柔韌與爆發性的能量。對於主要職責為監視、調查或危機察知的斥候而言,身輕如燕──個頭嬌小是一大優點。盡管相對來說力量與體格經常成反比,但異於人類的野獸血統能避免力量低落。


    布蘭?夏托是曾以斥候身分建立功績的傭兵。雖不知道他是男是女,總之這位傭兵選擇獸人作為傳授自身技術的對象也許是理所當然。


    銳利縮窄的銀色雙眸正可謂猛獸之眼。瀏海貼在她的額頭上,但她顯得毫不介意,瞪視著暴風雨的前方。炯炯有光的眼瞳簡直像在享受這種狀況。


    桑妮亞脫掉外套,往我丟過來。緊纏她腰間的腰帶上安裝了小刀,以及細長黑棒般的「箭」。這是沒有利爪的人必備的武器。


    「老大,幫我拿一下。」


    看到她顯然異於人類的外表特征,船員一瞬間忘了眼下狀況,目瞪口呆。


    桑妮亞當著他們的麵跳上了船舷。狂浪打落在她身上,但她姿勢依然平穩。


    看到她這種不把老大當老大的行為,我忍不住問道:


    「話說回來,你會遊泳嗎?」


    「狗爬式的話。」


    桑妮亞說出不知是玩笑還是認真的一句話,就毫不猶豫地往船首跑去。


    布蘭?夏托似乎將自己擁有的技術傳給了不隻一人。換言之,就是身為斥候的追蹤技術──成為疾風一名的由來,以及令他冠上迅雷之名的理由──身為暗殺者的戰鬥技術。


    他似乎打算最後讓一個人繼承全部技術,所謂的半吊子……就是這個意思。


    照這位老師的說法,我借來的兩人就整體實力而論都比他差了兩或三截,但若是隻看一個領域的話則不在此限。布蘭是個還蠻隨興的人物,說的話也讓我心存不安;不過這下看來,她作為傭兵的技術確實值得我出那些錢。


    她每一步都快得非比尋常,沒有腳步聲,氣息也很細微。這都是暗殺者該有的資質。


    隻有銀發向後飄飛的模樣引人注目,那身手遠遠看去正如「迅雷」一般。


    船身足足跳起了幾公尺高。船員慘叫般的聲音響起:


    「是觸手怪!會被折斷的!」


    不知道什麽時候,一個黑黑的東西從海裏被拋到了船隻甲板上。


    那是觸手,有我的胴體這麽粗,在甲板上用奇妙的動作到處亂爬。我看不到觸手的源頭。蠕動觸手上成排的手掌大吸盤讓人心生根源性的恐懼。


    我在這段旅途中跟大型魔物交手過幾次,但這條觸手的主人恐怕大到絕非那些魔物所能比擬。


    「……真的假的啊。」


    我走到甲板,用矛錘掃蕩蜿蜒伸來的觸手。觸手被打斷,藍黑血液弄髒了甲板,但轉瞬間就被海浪衝刷幹淨。


    不知不覺間,已經有好幾條觸手伸到了甲板上。


    觸手很脆弱,每一記攻擊都不強;但數量很多,動作沒有規律性而且速度頗快。


    伏地爬行的觸手,纏住拚命抓住船身以免被巨浪吞沒的船夫的腳。抓住船舷的成年壯漢輕易就被舉到空中,引發陣陣慘叫。


    我一個箭步拉近距離,打壞了那條觸手。男人摔倒在甲板上,看起來應該沒死。受傷的觸手沒有繼續到處爬動,消失在海中。合理討伐等級大約在60級吧。


    「本體在海裏啊……」


    幸好我請船長開的是小船。船首到船尾約莫五十公尺長,這個大小的話,魔物無論從哪裏出現都應付得了。唯一需要擔心的是翻船。


    「不要靠近海麵!要是被拖進海裏的話就實在救不了了!」


    我集中精神,凝聚殺意威嚇對手。然而拋在船上的腕足完全沒有要撤退的跡象。不知是這魔物脾氣火爆,抑或是感覺遲鈍,總之都很棘手。


    桑妮亞毫不猶豫地對這異形生物發動攻擊。她在搖晃不定的船上,連對手高舉的觸手都當成立足處,縱橫自如地到處奔行。她一與出現的觸手錯身而過就揮動大把匕首砍去。挨了一擊的觸手簡直像倉促逃命般縮回海裏。


    她那模樣看起來尚且遊刃有餘,讓我稍微放心下來。


    觸手怪啊……雖然本身不算太強,但如果這麽巨大的魔物都受到魔族操控,也難怪海軍會落敗了。


    就算船上的人能應戰,船被破壞就玩完了。人類天生無法在海裏戰鬥。


    可能是為了盡量遠離魔物而轉了舵,船身傾斜著轉了個大彎。大浪當頭拍下,弄得我整件法衣濕透。我一邊留意腳下容易打滑的地麵,一邊揮動矛錘擊退觸手怪的魔手時,桑妮亞叫道:


    「老大,它要現身了!」


    幾乎


    在這聲警告發出的同時,船隻搖晃到隻差沒翻船。前方出現一個高聳的黑影。


    那東西大如燈塔,暗褐色皮膚滿是濕滑黏液,連頭跟身體都分不清楚。


    雖然也看不出眼睛在哪,但那怪物肯定已把這艘船視為獵物。


    一名船員拚命丟出魚叉。尖銳鋒利的刀刃的確命中了它的身體,但沒刺進去就被揮開了。


    「好大啊……不知道用矛錘打不打得死……」


    話是這麽說,但不幹不行。不用等我們失手,對方就能輕易把這艘船掀翻。


    特別粗壯的觸手從前方左右兩邊高高舉起。要是被那個砸中,這塊甲板搞不好一下就會被打穿。我縮短距離,抱著落海的覺悟騰空一躍,朝著它的身軀用矛錘橫著揮去。


    仿佛毆打厚實橡膠的觸感從矛錘傳到手臂。觸手怪發出震天駭地的慘叫,龐然巨軀彈飛出去,衝擊力道造成堿水如噴水池般當頭澆下。


    我藉由毆打的反作用力降落在甲板上。雖然不硬但很強韌,衝擊力都散掉了。


    看來觸手怪是打擊武器難以生效的對手。我打中了它一擊,但沒能打倒它。


    不過,有揍過這種軟體動物的僧侶大概也就我一個了。


    我厭煩地重整態勢,等著怪物再次來襲時,桑妮亞不知何時站到了我身旁,拉緊手中的短弓。


    這把弓呈現象牙色,看起來就像某種藝術品。大小約莫桑妮亞的一半個頭,屬於一般所謂的短弓,但從彎曲的弓身與拉緊的弦能感覺出沉靜的氣魄。


    搭上的箭不隻箭鏃,整枝皆以黑色金屬製成,與弓相比之下顯得更為凶險不祥。


    風雨橫刮而來。在雷光之中,她的姿勢毫無一絲紊亂,銀色雙眸眯成細刃。


    一般來說,獸人是不會用弓的。不過,或許這正證明了她是布蘭的門徒。


    從黑色巨物般的觸手怪身上找不到要害。然而,我從桑妮亞眼中看見了自信。


    「瞄準一點。」


    「不用老大提醒!」


    繼而,箭矢離弦飛去。


    漆黑的金屬箭在狂風暴雨中,飛行軌道卻毫無偏斜,就像被吸入體內般一直線地刺進觸手怪的身體中心。其速度恰如迅雷,刺進對手體內的同時,天空閃出一道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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