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子夏從大殿出去,走出去幾步,回頭一望,是座將要傾頹的廢廟,淋了雨,更顯得破敗,像久無香火供奉,已經荒棄很久的模樣。


    昨晚合德牽著她進去時,這寺廟分明還是頗為莊嚴的,更透出些詭異來。薄子夏搖搖頭,不敢多想,這天馬上就要亮了,她還是趕回厲鬼道,再做其他打算。


    薄子夏剛行至山下,忽然聽到呼哨聲,隨即從樹叢裏躥出幾個人,手持刀劍指向薄子夏,將她團團圍住。薄子夏嚇了一跳,才發現圍住她的人都是厲鬼道的門人,不知是哪裏出了岔子,便訕笑道:“各位師兄,可是誤會了,我……”


    “誤會?”淩修手持黑色拂塵,大步從山道上走下來,身後跟著十來名門人,各個都是苦大仇深的表情,活像薄子夏欠了每人幾百兩銀子。薄子夏暗覺不妙,目光四處尋找,卻不見袖姑娘的人影。


    “就是這個叛徒。”淩修用拂塵將薄子夏一指,“昨夜下山私通修羅道中的人,致使半夜時修羅道偷襲。”


    “半夜時修羅道來偷襲?”薄子夏琢磨著,修羅道果真是要將厲鬼道趕盡殺絕,但又越想越不對勁。昨晚她一直都跟合德在一起的,所以說來偷襲的肯定不會是合德,閻摩、林明思之類的人物來找事倒有可能。隻是偏偏挑了她昨晚下山去見合德的時候,實在難以不讓人去想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麽陰謀。


    “我昨夜是見合德了,並沒有私通修羅道中的人。”薄子夏辯解道。淩修也許是知道合德的,至少應該先問清楚,好讓薄子夏還有解釋的餘地。


    門人之中傳來一陣騷動,議論紛紛。


    “合德是誰?”


    “不知道,應當是她編造出的什麽人物。”


    “也是,現在是什麽時候,她還下山。肯定不是幹什麽好事。”


    薄子夏看著嚴玉樓也同別人竊竊私語,時而還不懷好意地看她一眼,覺得心都涼了。就算她巧舌如簧說服一個淩修,又如何說得過這麽多人。更何況,她和合德的事情,本來就是一兩句話難以解釋清楚的。那些門人懷疑的目光刺過來,使她如坐針氈。


    “薄子夏,我問你,你私通修羅道中修羅女舍脂,殺害道主和眾門人,雖然你未動手,但是你手上沾的血比誰都多。看你年紀輕輕,竟也如此狠心?”


    “私通?舍脂?”薄子夏莫名其妙,被劈頭蓋臉控訴一通,覺得甚是委屈,不覺提高了聲音,“道主不要血口噴人,我薄子夏和修羅道沒有絲毫關係,問心無愧,就算再師父靈位前,我也敢起誓!”


    她的目光焦急地在眾人中逡巡,各門人都在,就是不見袖姑娘。為什麽袖姑娘不在這裏?


    淩修冷笑道:“叛徒,豈能讓你再玷汙厲鬼道一寸。”


    “袖姑娘呢?”薄子夏大聲問道。淩修現在不願跟她好好說一句話,若袖姑娘在,說不定事情還有轉機。


    昨晚見合德之事,薄子夏現在腸子都悔青了。她早該知道,見到合德根本就沒好事。第一次見合德,厲鬼道被滅門;第二次見合德,鍾師兄被殺了;第三次見合德,自己成了叛徒,看這架勢,小命都要不保。


    淩修不再說話,一揮手,幾人都揮舞著刀劍向薄子夏而來。她大吃一驚,淩修竟然是連問都不打算問,不管青紅皂白就要殺她。


    薄子夏從腰間抽出劍,架開一個人的劍,用力一推,奪路而逃。她不知道要往哪跑,但是留在原地無異於等死。


    “站住!”身後有人嗬斥。薄子夏哪敢站住,也不敢沿著山路跑,怕路旁還有什麽埋伏。門人從身後追上來,薄子夏的短劍隻適合進攻,防禦並不佳,反手握劍擋上幾招,更顧不得其他,隻想著往前跑,跑慢半步,都有可能喪命。


    “薄子夏,你果真心裏有鬼!”她聽見淩修厲聲嗬斥,“不然你跑什麽!”


    這都拿著刀來砍了我能不跑麽……薄子夏心裏把淩修從頭到腳罵了一遍,卻也不敢說話,隻往前跑著。


    薄子夏昨夜一夜未眠,而且被合德嚇得不輕,體力逐漸不支。追殺的人的刀刃劍鋒有幾下落在了她身上,因為精神極度緊張,竟也不覺得疼,隻感覺到血霧彌漫至眼前,視物都不太清晰了。她還在跑著,雙腳機械地往前跑動,手臂已經發酸,依然半側過身,擋著身後襲來的刀刃。不能倒在這裏,不能不明不白地就死去。


    袖姑娘,白袖蘿……


    為什麽偏是這種節骨眼上,她卻消失了……


    如果自己真的死了,恐怕也沒有人會在意的。但是她不能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去,死在這個地方。


    薄子夏跑到了山下,隻見溪流回水灣中,泊著艘烏蓬小舟,一個穿蓑衣的人坐在船頭。她的心又是一沉,幾近絕望。


    這個人正是厲鬼道的第三位護法,闌珊。闌珊是厲鬼道最神秘的人物,從不公然現身,更絕少離開小舟。現在薄子夏被厲鬼道追殺,闌珊與薄子夏又沒有私交,一定不會救她的。


    不料,坐在舟上的蓑衣人,卻舉起黑色的船蒿,示意她過去。


    “護法,那人是叛徒!不要讓她跑了!”


    薄子夏聽到有門人如此呼喝,闌珊依然保持著半舉船蒿的姿勢不變,像具雕塑。


    厲鬼道的門人馬上就要追上來了,薄子夏手臂和腿上都有傷,跑也跑不動,無路可去,隻能把希望全寄托於闌珊身上。


    薄子夏剛一跳上小舟,闌珊就撐起手中船蒿。溪水甚淺,甚至還不到小舟吃水深度,卻快得有如離弦之箭,順流而下。


    薄子夏收劍回鞘,才發現手臂,肩膀和後背有好幾處傷,血滲出來,幾乎把衣服都染紅了,上臂傷口的血染濕了劍柄,收劍時差點握不住。這時候她才感覺到傷口火辣辣的疼痛,口裏傳來腥甜的味道,頭暈目眩。


    “多謝護法救命……”她望著站在舟頭撐蒿的蓑衣人,低聲地說。


    蓑衣人不說話,隻一下接一下撐著船蒿。


    薄子夏不知道闌珊的真名是什麽,也不知道他的年齡,甚至連他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因為他終年戴著大鬥笠,也不知道他生得什麽模樣。自打她小的時候,這個人就天天在山下溪流的回水灣中守著他的烏蓬小舟。闌珊似乎對厲鬼道中的事情漠不關心,即使厲鬼道被滅門,也沒有見他公然露麵。如此想來,他敢不顧淩修的命令救下薄子夏,似乎也能理解了。


    船行了一段,闌珊靠著岸將小船停下來,又坐在船頭,背對著薄子夏,似乎在眺望遠方的風景。薄子夏明白,闌珊隻肯將她送到這裏了。


    “護法,我離開了。多謝救命之恩,來日必報。”薄子夏說道,艱難地從船上下來,沿著河岸走著。走不到兩步,隻見闌珊以蒿撐船,轉眼間就消失在薄子夏眼前。


    這裏是山腳的一處樹林,離城中大約隻有幾裏路,但是薄子夏實在走不動了。血從傷口中滴下來,落入水流中和河岸的沙石中。薄子夏蹲下身,撕下衣服前襟,勉強將傷口包紮了一下,然後就坐在石塊上望著水流發愣。她弄不懂,昨天還好好的,怎麽今天就成了這樣。現在,她連能在什麽地方落腳都不知道。


    薄子夏感覺到臉頰上有些冰涼濕潤的感覺。開始還以為是自己哭了,後來才發現頭頂不知何時聚起了大片的烏雲,又要下雨了。真是禍不單行,她忍不住苦笑,還是先找地方避雨吧。


    雨漸漸下大了起來,山霧迷蒙,整座山都籠罩在一層厚重的雲嵐之中。這種時候,別說追人了,就是趕路都要當心迷了路。


    淩修返回厲鬼道的正堂中,命門人繼續追殺薄子夏,而後遣退眾人,從一扇被遮擋在帷幔之後的側門走入偏殿中。


    厲鬼道的偏殿素來是隻有道主才能進入,其實內中也沒什麽神秘之處,隻是一間不大的居室,掛滿了帳幔。層層帷帳之中,躺著一名昏迷不醒的女子。


    淩修走過去,在女子身邊坐下,低頭望著她的臉,喃喃自語道:“阿袖,你安心在這裏睡著,不要離開我,我就一定會救你的。”


    他伸手,撫上女子慘白的麵容,又將她纖細的手指握在掌心中。


    “犧牲一兩個人沒有關係,隻要能救你,都是值得的。”


    “我不知道為什麽闌珊要救薄子夏。但是修羅道送來解藥的話,也就不必追殺薄子夏了。”


    “阿袖,我什麽時候,才能等來那一天呢?我愛你愛了這麽多年,偏偏你都裝著不知道……”


    淩修將袖姑娘的手輕輕放回去,又溫柔地為她整理弄亂的衣袖。他的神情一直憂鬱,忽然又浮出了一些笑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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