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好你的人,少讓她來摻和我的事情。這次把人完完整整地還給你,下次就沒這麽容易了。”


    睡夢中,薄子夏聽到合德和什麽人在說話。她想要起身看看來者是誰,身體卻半點力氣都沒有,連眼皮都睜不開。


    “女兒,何必這麽小氣?隻做是我欠你的人情了。”對方是個聲音嫵媚的女子。


    “人情欠了總該要還。”合德的語氣十分僵硬,不知是出於厭惡還是怎樣。


    “舍脂,我乾達婆是什麽樣的人,你應該早就清楚。”那女子倒是一直笑吟吟的,“這次當我們扯平了,互相保守秘密,對你而言可不吃虧。”


    兩人又交談了幾句,那女子便離開,想必是將白袖蘿也帶走了。薄子夏在半夢半醒間想,比之讓白袖蘿留在這裏,也許這樣會更好。畢竟她也不知道,再如何去麵對白袖蘿……


    待乾達婆走後,合德吹滅了室中所有燈燭,抹黑撩起床帳,坐到床沿邊上,目光盯著黑暗中某個虛無的角落,自言自語著:“姐姐,你到底想要什麽呢?”


    她輕輕歎了口氣,手臂搭在薄子夏身上:“到底要我怎樣做,你才會開心?”


    薄子夏沒有回答她。過了很久,合德聽她的呼吸平穩,估計她已經睡著了,才起身離開此處,獨自順著地宮中的暗道,直走到城中去了。


    天陰沉沉的,飄著細碎的雪花,估計是巳時。合德走在城中積著雪的石板路上,心事重重。盡管曾經告誡自己,隻要做了就絕不會後悔,然而如今也在懷疑,自己所作所為是對是錯。白袖蘿說得沒錯,自己軟硬兼施,薄子夏也不會喜歡自己。她背離初衷太遠,如今感覺到疲憊,亦無法抽身,不知道該往何處去。


    正是在這躑躅間,合德發覺有人在跟著自己。那人身材不高,穿了身黑衣,還戴著席帽。合德想來想去,不知此人會是什麽來頭。厲鬼道人丁凋敝,想來不會派人跟蹤,該不會是婆雅稚到底對自己不夠信任,遣影衛來盯梢吧?的確,因為薄子夏的緣故,合德近來有些行蹤詭秘,難以捉摸,難怪會招致懷疑。


    合德撇了撇嘴,心裏暗將所謂的“父親”婆雅稚罵了無數遍,向嚴玉樓的住所走去。那邊有修羅道的閻摩羅闍和林明思長住,閻摩雖陰陽怪氣的惹人厭煩,林明思卻值得信任。


    她走上樓梯,見林明思正坐在走廊裏撥弄著古琴。林明思看到她,將琴放下來,抬起頭笑了笑:“舍脂,你看起來有心事。”


    “怎麽說?”


    “你這般表情,就同我思念她時一模一樣。”


    合德哂笑了一聲,並沒有說話,她推開走廊中的窗子向外望去,隻見青色的河麵蒙著紗一樣的霧氣,河畔堆著雪。


    “直到她死,她都不知道我愛著她。”林明思調了調弦,聲音平靜,“何必又強留她在身邊?寧願她忘了我,也不願她恨我。”


    合德歎了口氣:“我與你相反。隻要她留在我身邊,便是恨我也無妨。我費盡心機,除掉她身邊所有的人,以為她就能死心塌地地留在我這裏,誰知道她的心又係在哪兒,我這裏栓也栓不住。”


    林明思彈起《胡笳十八拍》,琴音淒切。合德聽了一會兒,心不在焉。她忽然問道:“假如她沒有死,你會去告知她,你愛她嗎?”


    林明思的手指在琴弦上僵住了。他想了想,低頭道:“我不知道。不是沒有想過,但終究是沒有那樣一天了。畢竟人死不可複生。”


    合德反而微笑起來,她望著窗外飄飛的細雪,溫柔地說:“我多希望還像兩年之前,跟她住在一個小院子裏,沒什麽人打擾我們,無憂無慮。”


    “既然你想,為什麽不這麽做?”林明思又繼續低頭彈琴,“別告訴是你對修羅道有感情,舍不下修羅道上上下下幾百號人。”


    合德笑了一聲:“離開修羅道,談何容易。”她岔開了話題:“怎麽不見閻摩?”


    林明思抬頭,茫然地環視了一下走廊:“不知道。我今天早上把他打出去就沒再見他回來。”


    “打出去?”合德不可置信地問道,“你為何要打他?”


    林明思想了半天,撓撓頭道:“忘了。”


    “你活到現在還沒被人打死真是個奇跡。”合德橫了林明思一眼,往樓下走去,“閻摩身份特殊,最好別有個三長兩短的。”


    林明思連忙將古琴放到一邊,隨著合德下樓。兩人剛走下樓梯,林明思四處看了看,低聲道:“地窖的門被打開了,沒有關上。”


    “什麽?”合德皺起了眉頭。地窖下有直接通往修羅道的暗道,這是秘密,為了保守這個秘密,甚至不惜殺嚴玉樓滅口。如果閻摩通過其中,應當將門掩好,不至於就將這裏如此敞著。她問林明思道:“你在樓上有聽到什麽不對勁的動靜嗎?”


    林明思搖頭:“我一直在樓上撫琴,什麽都沒有聽到。”


    他蹲下身,查看積了灰塵的地麵,說道:“地上好像有腳印,踩得很亂,也許在這裏打鬥過。”


    “樓下都打起來了,你在樓上竟然毫無察覺?”


    “我都說了是我撫琴入神。”


    林明思隨手拿過一支火把點燃,推開地窖的門走進去,“可能有人尾隨閻摩進入暗道,兩人也許還打了一架,我進去看看。”他回過頭,目光頗為深情地望著合德:“舍脂,你會幫我的,對嗎?”


    合德厭惡地瞥了林明思一眼,麻煩事情真是接踵而至,讓人片刻都喘息不得。她想起在城中時,跟蹤自己的那名黑衣人,不知與此事有什麽關係。


    兩人一同走入暗道中,見地上有點點血跡。走不出十來步,便看到一人躺倒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旁邊扔著一把形狀古怪的琴,正是閻摩。林明思快步走過去用火把一照,見閻摩雙眼緊閉,滿臉都是血,不由伏到他身上痛哭:“兄弟,你死得好慘!”哭聲在狹窄的走廊兩側牆壁中回蕩,十分瘮人。


    合德快步走過去蹲下,翻了翻閻摩的眼皮,又摸了摸閻摩的脈門,往林明思的頭上用力一拍:“你閉嘴,他沒有死。”


    “那這些血……”


    “是鼻血。”


    “哦。”林明思抹抹眼淚站起身,做顧左右而欣賞風景狀。


    “恐怕是有人潛入了修羅道,打傷了閻摩,而且他現在應當就在地宮中。”合德並沒有繼續管閻摩,站起身憂慮地望著暗道深處的黑暗,“雖然尚不明此人的身份,但若稟報了阿修羅王,他必定會在修羅道中大肆搜捕。”


    若是以前,搜也就搜了。但是如今合德卻有了重重顧慮,她怕薄子夏被修羅道的人發現,更怕修羅道中其他人會拿薄子夏來做文章。她定了定心神,才囑咐林明思道:“你先帶閻摩回去休養。另外,先不要張揚此事,我有一事相求。”


    “舍脂既然開口,我自然鼎力相助。何事?”


    合德本來是想將薄子夏藏匿於林明思這裏,並囑托林明思照顧她。然而話到了嘴邊最終還是咽了回去。她突然間開始懷疑林明思了。先是在城中莫名被人跟蹤,而後閻摩遭襲,林明思竟一無所知,理由又如此牽強,難免不讓合德起疑心。雖然懷疑也來得無端,她仍不願以薄子夏為賭注來涉險。


    “今日我和你的談話,不要再讓別人知道了。”合德改了口。將薄子夏交給誰照顧她都不放心,寧可讓薄子夏囿於黑暗之中,起碼自己觸手可及。


    “這是自然。”林明思點頭,扶起閻摩,將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向暗道之外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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