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長寬高
周末就要到來！啦啦啦終末論 作者：入間人間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一開始率領我們的大叔，是一位在現代揮舞著日本刀演講的人。
雖說時代錯誤也該有個限度，但他其實很沉著冷靜，而且教了我許多事。
「聽好了，兜襠布要這樣綁……」
不過，也教了很多不教亦無所謂的事。
哎呀，總地來說，他是一位怪叔叔。但或許還是比我們普通。他好像很想和其他夥伴一樣接觸「16 bit」，但他並不特別熱愛遊戲，也沒有能力。因此在我們一同浴血奮戰、穿梭沙場時，他毫不意外地去世了。他被殺死時，我不認為是誤判局勢，隻是運氣不好罷了。沒打中其他人的子彈，偏偏打在他身上。
他並沒有因為身為隊長，就特別受到保護。
子彈貫穿他的身體，鮮血噴出、疼痛四竄，直到咽下最後一口氣。
不論擁有再強大改變彈道的能力，若被殺個措手不及，能力也沒機會發動。當時少年的能力尚未顯現，我們對奇襲的預防有限。
隻能眼睜睜地失去領袖。
失去隊長後，部隊的步調開始不一致，小錯犯得愈來愈多。任誰都看得出來，我們正逐漸凋零。那時，我才了解大叔果然是必要的。沒有人在前麵奮力地帶領大家，部隊的空轉隻會愈演愈烈。
無可奈何，我隻好擔起這份責任。
若隊長還活著，我的負擔應該能減輕許多。我的個性本來就不適合當隊長，能做的事情，也隻有將危險獨自攬在身上，為夥伴打頭陣。
為此，我依賴能力、操壞了身體，比任何人更奮力殺敵。
得到的，隻有怨恨、惡名與一時苟延的性命。
從殺人魔到英雄，成功的機率太渺茫了。
為什麽會走到這個地步？沒有人能回答我。
隻有本人，才能為自己的人生找出答案。
會覺得將人射死是正確的，大概是哪裏已經麻木了吧。
然而，這裏正是這樣的地方。
初次上陣的少年因為猶豫不決，改由伽瑪射殺打算逃跑的敵兵。我們沒有心軟，目標也沒瞄錯，平心而論做得很好。敵人不過是死亡而已。
見敵軍咽氣後，我將目光移向少年。沒有扣下扳機的少年，膝蓋還在發抖。
「辛苦了。」
我簡單地慰勞他，拍拍他的肩膀。少年似乎難以承受，低下頭來。
「對不起。」
他對我，以及來到身旁的糸川與伽瑪，垂首致歉。
向我道歉，我也不曉得該怎麽辦啊。
我剛加入部隊時，也沒派上什麽用場。
身旁的兩人一句話也沒說，隻是望著我。無奈之下，隻好由我來應對。老實說，罵人或曉以大義都不是我擅長的事。當時隊長還活著，事後回想起來，我才發現那時我根本不必那樣勉強自己。
「嗯……我們都還不想死，對吧？」
「對……」
少年拳頭裏緊握的，大概是五味雜陳的心吧。
我沒有像他那樣悲壯的覺悟，所以不太能體會。
「那就要做到底唷。」
反過來說，若不怕死，就能恣意在戰場上馳騁。
「回去吧。」
我推了推少年的背催促他。小規模衝突已經暫時控製住了。
這次運氣好活了下來。是的，在這個階段，運氣的比重依然很大。
能仰賴實力活下去的日子還遠得很。
在我們折返、看見基地時，少年終於抬起頭。
「啊……」
他眼睛瞪得好大，嘴唇噘起來，那是察覺了什麽的反應。
「怎麽回事？」
「我想起來，忘記……」
澆水了——最後他的聲音變得沙啞。
「澆水？哦，那個盆栽啊……你快去吧。」
我一許可，少年立刻低著頭，跑向基地門口。
望著快步進入基地的少年，明明我也沒大他幾歲，卻覺得他好青春喔。
「他在照顧花的時候，可比打仗有精神多了。」
糸川有些毒舌地批評少年的身影。
我則心平氣和地肯定了小弟弟。
「這樣身心很健全不是嗎？」
「沒錯沒錯。」
伽瑪也同意。咧嘴笑的模樣有點令人不舒服就是了。
「這個嘛……」糸川依然持保留態度，繼續說：「身心健全的人何必來殺人呢？」
「沒錯。」
伽瑪對另一邊的意見也露出相同表情點頭。
「唔。」
說的也是——我一瞬間這麽想。
但那簡直像在說我們身心不健全一樣，所以我反駁：
「不要這樣。我很健全，而且很純情，不要把我和你們混為一談。」
「啊？」
「哈哈哈。」
話題就在一方啞口無言、一方捧腹大笑的情況下結束了。
這兩個家夥一點也不尊敬我。明明在實際碰麵前，還會在網路上稍微拍拍馬屁，說我「好強、帥斃了」。大概是因為混熟後，我就開始做蠢事，才會被他們取笑吧。如今想來，那些回憶倒是不壞。
現在的世道，想自由活下去太簡單了。因為社會瓦解，人們可以去任何地方、做任何事情。自由已經不再具備價值。
在不自由中掙紮的記憶，如今反而是珍貴的。
回到基地後，我先前往倉庫，收拾武器。
「可是話說回來，把武器收起來真的不要緊嗎？」
我把比其他人還少的行李放下後，腦中突然浮現疑問。
「什麽意思？」
伽瑪不費吹灰之力地將背著的東西卸下，轉向我問道。在我看來，這家夥倒是不必特地收起武器，反正他背著也不覺得重，搬起來應該很輕鬆……雖然我不曉得長時間使用能力，會產生什麽副作用就是了。
「萬一基地被襲擊，手邊又沒有武器，不就任人宰割了嗎？」
我就算了，糸川他們要是沒有武器，能力本身便沒有意義。
「有道理。」
「但既然有守衛看著，等報告來了再趕緊拿起武器，應該也來得及吧？」
糸川與伽瑪各自表述。
有危機意識的是糸川，悠悠哉哉的是伽瑪。兩人的回答完全反映出個性。
「大概吧。」
當時我們的基地還沒有遭遇過奇襲。
於是，便掉以輕心了。
盡管難以啟齒，但我們畢竟不是軍人。
回到寢室後，我先換了衣服。我將軍服脫掉，穿上便服放鬆。這點大概也是我輕忽了。明明把襲擊一事掛在嘴上，卻毫無防備。
人若不曾痛過，記性就不好。
換完衣服後，我猶豫著到開會前要不要睡一覺。但沙場的氣氛尚未散去，我還沒有切換好。這種腳底發燙、心慌的感覺，令我跳了起來，在室內轉來轉去，最後來到走廊。在靜下心之前，我是睡不著了。
我想著要去哪裏好，四處晃來晃去，隨即發現一扇半掩的門。我偷看裏麵，那是少年的房間，除了主人以外還有另一個身影。哦？有八卦？我的好奇心立刻被挑起。
娜琦也在。她是個嬌小的女孩，應該與少年同年，或者比他大一歲。
她留著一頭略短的短發，側邊綁著白色緞帶，臉上還留有穿上製服立刻能變回學生的稚氣，和我們這種已經烏煙瘴氣的人差太多了。
她手上拿著一個小澆花壺，一旁是少年的盆栽。哦，原來如此，我懂了。
「我幫你澆了水……不行嗎？」
娜琦戰戰兢兢地問，少年立
刻慌張地左右搖頭。
「不不，幫了我大忙，謝謝……您？」
少年似乎不敢確定娜琦的年紀，語氣遲疑起來。這個氣氛，我進去沒關係嗎？在我猶豫會不會打擾他們倆時，和娜琦對到了眼。這時縮回脖子逃跑也很奇怪，所以我說著「哈囉哈囉」闖入。
「哈囉哈囉。」
「有事有事。」
身後的笨蛋二人組也搭上便車。他們什麽時候出現在這裏的？
少年與娜琦兩人看來都因為不速之客而不知所措，於是我主動搭起橋梁。
「你沒見過她嗎？這是娜琦。」
告知名字後，少年的眼神會意過來。
「娜琦……啊。」
「你們在遊戲裏見過吧？隻是娜琦家比較遠，所以沒來參加網聚。」
這麽一說，我現在才發覺。
在現實中，我們依然以遊戲昵稱彼此稱呼。
「請多指教。」
娜琦再次打招呼。
少年有些僵硬地點頭，然後盯著盆栽與娜琦。
他的模樣不像一見鍾情，不過從態度，倒是可以推敲出他在看什麽。
應該是透過娜琦在看另一個人。
「你剛才在基地待命嗎？」
「該說是待命還是洗衣服呢？畢竟她的能力不適合戰鬥。」
我代替娜琦回答，娜琦尷尬地淺淺一笑。
很遺憾的，她的能力無法上戰場殺敵。或許可以用於基地防衛吧，總之用途尚不明確。雖然都叫能力，這些能力卻很難一概而論。有些管用，有些不管用，無法盡如人意。畢竟追本溯源，它們本來就是偶然發生的。力量的規模、形式都沒有一定，不過，有一個共通原則。
那是形形色色的人聚集在一起彼此比較能力後，我才發現的。
那些顯現在我們身上、喚作能力的力量，有權忽視某種法則。
因此，我們可以不必遵守構成地球及生物的諸多物理法則。
但每個人隻能忽視一項。
如果能全部忽視就好了。
我一麵對席卷而來的睡意與疲勞發出哀號，一麵「砰」的一聲倒在床上。
「這是我的房間耶。」
盡管已經很克製了，但少年的語氣還是冷冰冰的。
「有什麽關係嘛。」
在會議室放鬆會挨罵，回自己的房間又和這裏差不多。
「但擠五個人，果然還是……有點窄。」
客人一個接一個進門，統統坐下來。大家是坐在床邊，所以倒在床上的我隻能維持姿勢、動彈不得。不但很擠，空氣也因為人體肌膚的溫度變得有點熱熱的。
我忍耐了五分鍾左右，但實在太難受了，隻好扭來扭去，最後跳下床說：
「我去外頭吹吹風，一會兒就回來。」
「其實不必特地回這個房間啊……」
我假裝沒聽見少年的真知灼見，走出房間。
「要帶伴手禮回來唷～」
笨蛋二人組其中一人的發言，我也決定裝作沒聽見。
我望著天花板及牆壁，步行在走廊上。
對於這個地方，我並沒有像家一樣的歸屬感。
太多地方都不夠溫暖。
離開基地後，裸露的小腿最先感受到空氣的轉換。
我用肩頭迎向往上吹、如海浪般的風，終於籲出一口氣。
「啊……又活下來了。」
身體微微發抖，安心與些微的成就感隨之流露。
這比在遊戲畫麵那一頭嚐到的滋味，還要更刺激。
除了人會死掉以外，我覺得自己的細胞好像愈來愈有朝氣了。
或許我很適合殺人吧？混雜著自嘲，我搔了搔頭。
接著，在我於基地附近散步的途中，發現了一撮在建築物陰影中、被土埋住的鮮黃色尾巴。
「哦？」
是因為危險才埋起來的嗎？我謹慎地微微彎下腰窺探，發現自己想錯了。
「哎呀，在這種地方，竟然有……小雞。」
我是從顏色與形狀判斷那是小雞。我隨手一抓，打算將它拎起來，卻被出乎意料的重量嚇一跳。
「原來如此。」
改用雙手捧起後，我才了解是怎麽回事。這不是真正的鳥，也不是填充娃娃，而是機械。話說回來，的確有這個型號。我想起了電視上播放的廣告。
為什麽它會倒在這裏？大概是倒栽蔥的日子還不長，我用手指拍一拍，表麵的泥土三兩下就清幹淨了。沒有反應。我按了好幾次應該是電源的按鈕，但沒有啟動的跡象。是故障了嗎？還是沒電？
「是隊友的私人物品嗎……不，感覺不像。」
許多東西都處理掉了，留下的私人物品很少。
如果這個鳥型機械是受到「伊蒂亞」的影響而動，有可能主動跑來這裏嗎？
我伸長脖子，望向遠方。
建築物接二連三倒塌，視野良好，跟荒野沒兩樣。城鎮沒有好好地保存下來。
它是從哪來的呢？
「嗯……」
如此這般——
「我帶伴手禮回來囉。」
「那是什麽？」
「撿到的。」
「別撿奇怪的東西回來好嗎……不，好像也沒那麽怪？」
我把撿到的小家夥秀出來，大家的反應莫衷一是。擠在狹窄房間裏的四人（真的好悶啊）湊了過來，窺探鳥型機器人。但糸川似乎馬上就沒興趣而抽身，伽瑪也保持了一點距離。
少年看起來是最興致勃勃的。
「好像沒有反應，故障了嗎？」
娜琦問道。我敲了敲鳥型機器人的頭，微微一笑。
「不，應該是沒電了。」
有段時間，機械曾因為失控而無法充電，所以可能是電量用盡。我上下搖了搖，它一聲不吭，也沒有要飛的跡象。啊，本來就不會飛吧。
「它在基地外麵嗎？」
「嗯，倒栽蔥。」
我覺得很有喜感，便帶回來了。
「有其他人在嗎？它的……主人之類的？」
少年有些拐彎抹角地、像碰觸雲的輪廓似地、語氣含糊地確認。
「不，沒有任何人。」
若基地外有人，問題可就大了。別說要救那個人，說不還得做掉他。
「這樣啊……」
「怎麽了？」
少年微微的失意若隱若現。
「這和我認識的人擁有的東西很像……但畢竟是市售品，應該沒那麽巧啦。」
認識的人啊——我瞥了一眼盆栽。
「我不認為小弟弟認識的人會來這裏。」
畢竟這裏做為避難地點並不合適。
「是啊，我也這麽想。」
少年用力點頭，似乎想結束話題。
哦？我對他的反應很有興趣，但還是使勁忍住，讓話題過去。
我並不想深入了解他。
否則離別會更痛苦。
「那麽，你打算拿它怎麽辦？」
在床上邊扭邊躺下的糸川問道。
這個嘛，既然都撿回來了，答案當然隻有一個。我將小家夥硬硬的翅膀拉開來抓著它。
「既然基地的電力已經恢複，我想幫它充電。」
「咦？」
「為什麽？」
「理由呢？」
「你在想什麽？」
「哎呀，超級負評耶。」
我收到了大家的驚訝、疑問、反對。有這麽奇怪嗎？
「這類機械已經不
太對勁，又動起來豈不糟糕？」
伽瑪慎重地表達意見，但他流的汗量可不慎重。
「要是它失控怎麽辦？」
「這小家夥若失控，是要用鳥喙啄我們嗎？」
那不是很可愛嗎？讓我想起國小飼育小屋裏養的雞。
「若是爆炸呢？」
「哇，爆炸啊，好可怕。」
一聽糸川的想法，伽瑪便滑稽地縮起身子，粗獷的臉興奮地左右搖晃。這人到底在做什麽？
爆炸啊？
好像有點恐怖。
「眼睛看得到的東西，都會『砰』的一聲炸得一幹二淨喔。砰砰！」
伽瑪煽動大家。若他真的認為現在會「砰」的一聲爆炸，讓所有人死光光，那應該認真逃跑啊。
「我知道了，那我帶回我的房間。」
自己幹的蠢事自己死，這樣總可以了吧？
我帶著鳥型機器人一步步走出寢室。
在門口回頭，與所有人眼神交會。
但每個人的屁股都黏得緊緊的。
「那我先告退。大家辛苦囉。」
我點頭哈腰地退到走廊。
「可惡，沒人跟上來啊。」
那群膽小鬼，一定可以長命百歲。很好。
我回到自己房間裏，一麵哀歎竟然真的沒有人跟上來，一麵準備幫鳥型機器人接上插座。
掀開鳥型機器人背後的殼，裏頭就有插頭。它像黏在牆上，嵌入了插座裏。
「哦。」
小家夥的眼睛「啪」地一下發亮了，通知使用者正在充電。
果然是沒電了。它沒有馬上啟動。
就這樣蹲著等也不是辦法。我身子一躍，飛撲進床裏。
我也要充電。
意識立刻變得模糊，身體懶洋洋地沉入夢鄉。
像被泥淖吞噬。
然後……
「早安安安！」
一道就人類而言過於高亢的聲音吵醒了我。
「啊？」
我不記得有設鬧鍾。伴隨輕微的頭痛，我從床上爬起，黃色小雞立刻飛撲過來。應該是充電結束，所以自己動起來了。它看起來確實沒有故障，精力充沛地在人的頭旁邊跳啊跳的……雖然很令人欣慰，但要是它著地時一個不小心，我的臉就要瘀青了。畢竟它的材質可不是輕柔可愛的羽毛。
「覺得如何？」
「好得不得鳥！」
「因為是鳥嗎？哇哈哈哈。」
真是個幽默的小家夥。我確認時間，發現已經過了好一陣子。
相較之下，我的疲勞倒是沒什麽減輕。我也好想靠充電恢複啊。
「所以你是從哪裏來的呢？」
「很遠的地方、很遠的地方。」
「哦……是長途旅行啊，辛苦了。」
「謝謝你救我、救我。」
它左右蹦跳地向我道謝。
「咦？電源都關掉了還知道我救了你……好奇怪。」
確實事有蹊蹺，這小家夥肯定受到「伊蒂亞」失控的影響。
就跟我們因「16 bit」覺醒一樣，有報告指出，機器人獲得了情緒。
雖然人們很恐懼，因此將大半的機器人都破壞殆盡。
這難得活下來的小家夥天真無邪的模樣，好像讓我想起什麽。
這時，我感覺到視線。一抬頭，正好與最前麵的人對到眼。
「你們在偷看什麽？」
我觀察著以少年為首、偷窺房間的四人。
好像是聽到聲音而來查看，看來他們還是挺在意的嘛。
「沒有爆炸喔。」
我把鳥型機器人秀給他們看，娜琦率先進了房間。這次換我的寢室又悶又熱了。基地內的房間都沒有窗戶，畢竟要是在窺探窗戶時被射中可就糟糕。
「它看起來是無害的。」
娜琦最先走進房間。小家夥可愛的外表，似乎很得她的心。我將它遞出去，娜琪的手指微微彎起，保持警戒地讓黃色小雞站在她手心。
「好重。」
出乎意料的重量，令娜琦皺起眉頭。的確，以會說話的小雞而言，這太不夢幻了。
「請多指教、請多指教。」
鳥型機器人向娜琦打招呼。娜琦一聽，靦腆地笑了。她雙手捧住它，把手舉高，讓小家夥照光。雖然是小雞，但鳥還是在高處好——見到這一幕，我不由得這麽想。
「嗯。」
雖然不清楚來龍去脈，但寵物型機器人出現在這裏，確實有些古怪。別說城鎮了，光要從家裏逃跑都很困難吧。基本上，把登錄成主人的人類拋下，擅自離開，這種行為根本沒寫在程式裏。機器人單獨出現在這裏，應該是違反規則的。
或許是主人為了它著想，讓它逃跑的。感覺是個好主人。
「好久沒見到沒有敵意的機器人了。」
糸川感慨地低喃。被他這麽一說，我也苦笑起來，還真的是這麽回事。
「或許是假裝的，讓我們放下戒心？」
伽瑪還在懷疑。
「讓我們放下戒心要做什麽？」
「突然長大變成母雞之類的！」
「要是被一大群雞攻擊，那可不得了，宰也宰不完。」
「那就讓它們生蛋，這樣史上最強的幫手就誕生了。」
伽瑪不知是想像力豐富還是少根筋，與糸川兩人哈哈大笑起來。
至於少年，一直專註盯著娜琦逗弄站在掌心的小雞。
他嘴巴半開，眼睛變得有些濕潤。
「看什麽看得這麽入迷？」
我移到他身旁挖苦他，沒想到他一點也不慌張，隻是緩緩搖了搖頭。
然後，目光再次落到前麵，像在眺望遠方。
「這樣真好。」
「哪樣？」
「這樣。」
那根本不成答案，聽起來也不像在讚美娜琦。
我愣了一下後，眼神失焦、模模糊糊地盯著著少年在看的東西。
眼眸周圍感到一股不可思議的溫熱。
有人在笑。
看著那人，我偷偷確認自己是不是忘了怎麽笑。
將繃緊的肩膀放鬆，輕輕吐氣。
房間裏沒有鏡子，無法驗證成果。
但至少我不討厭眼前發生的一切。
我就這麽沉浸在不必與沙塵為伍的時光裏好一會兒。
來到這裏後，開心的回憶屈指可數。
這是其中之一。
不論殺了多少人、陷得多深、內心變得多黑暗，我都不想失去它。
我感覺到有子彈從伸手不見五指的彼端逼近。
那成了導火線，挖掘出另一個記憶。令我深惡痛絕的記憶。
那是基地遭遇奇襲時的事。
掉以輕心加上經驗不足，使我們在赴戰時吃足苦頭。我的房間闖入了好幾個人，連話也不說，子彈便招呼過來。大概有人告訴過他們，對能力者不能大意吧，敵人身上確實有不少值得學習的地方。
我猛然閉上眼睛發動能力，將逼迫而來的子彈消滅，並以虛擬的子彈反擊，總算撐了過去。盡管這會對剛起床的腦袋造成過大的負擔，但我還是克服了危機，跨越屍體進到走廊。四處響起的槍聲與慘叫，令我不由自主地伸手扶在走廊牆上。我已經完全搞清楚發生什麽事——基地被襲擊了。
怎麽辦？要到哪去？該做什麽？我的腦袋一團亂。看見熟悉的兩人朝這裏奔來，我想也沒想就衝上去。是伽瑪與糸川。
大概是看到我而鬆一口氣，兩人跑到一
半雙腿一軟，癱倒在地。
我在兩人身前蹲下，連我都在大口喘氣。
「你們活下來了。」
「多虧這個的功勞。」
糸川垂下肩，敲了敲伽瑪背著的巴祖卡火箭筒。
「幸好我背著。」
基地的牆看起來沒有爆炸，他們應該是威嚇了敵人而逃跑。換言之，敵人可能很快會朝這裏逼近。現在不是休息的時候，才剛躲過一劫而已——兩人說著站起來，對腿軟得都快彎了的腳嘖了一聲。
連我都差點嚇到站不住，真是辛苦他們了。
我為兩人打氣，以逃出基地為目標，開始移動。在走廊轉角前方，馬上就聽到槍聲。我帶著一瞬的遲疑，瞪著前方一路逼近，小心翼翼地防守我方路徑，操控敵人發射的子彈貫穿他們的頭，讓他們閉嘴，然後衝過敵軍之間。
接著，我又發現疑似敵軍的背影，這次我毫不猶豫地開槍。因為我相信另一頭還有活下來的夥伴。
敵軍被我從背後用近乎偷襲的方式擊潰，與之應戰的，是以少年與娜琦為核心的少數幾名成員。兩人都扛著槍，麵色鐵青地與我們會合。他們看起來沒受傷，還對我道謝：「謝謝你。」
「沒什麽。」我說著，邊搖頭邊思考該怎麽辦。腳邊是敵人的屍體。包含這些屍體在內，周遭的眼神令我不知所措。仿佛都在向我求助。
我必須幫大家做決定嗎？
幫大家？
饒了我吧，我好想大吐苦水。
「已經沒有時間救其他夥伴，隻能分頭逃跑……」
……隻能這麽做了吧？
麵對那些求助的眼神，我隻剩這個答案。
我們不可能將入侵基地的敵人統統解決。
我率領大家在走廊上疾馳，想盡辦法讓我們自己先活下去。當時我的能力還很弱，能保護的範圍狹窄，因此非常害怕被突襲，但當時也沒有充裕的時間讓我謹慎行動。我們在走廊上拚命奔跑，祈禱著別撞見大量敵軍。聽見其他腳步聲時，我的心中隻有恐懼，因為我無法判斷那是否是敵人。過去讓我們安身休憩的基地，瞬間變成望不見盡頭的迷宮。
就在我們要轉彎前，出現一群追捕而來的敵人。兩軍正麵衝突，不可能從旁邊繞過去，隻能做好大開殺戒的覺悟，但少年卻在撞見敵方後，不自覺地猶豫起是否該舉槍。
笨蛋！我連罵他都來不及。
敵軍是不等人的。
槍口無情地轉向夥伴們。
隻能保護自己的我，眼睜睜看著子彈飛向標的。
然後——
我從床上驚醒。
全身流滿了汗，心髒撲通跳個不停，眼珠焦慮地轉動。
我是為了什麽驚醒？我想了想，但……
「……想不起來。」
我知道自己作了一個很長的夢，但內容完全記不得。
「……夢到底是什麽呢？」
自言自語也沒有人會回答。我倒回床上，呈大字形。
盡管光線照不進緊閉的房間，但我猜現在是一大早。生理時鍾這麽告訴我的。
闔上眼皮，感覺可以再睡個回籠覺，睡意卻消失了。我用手背胡亂擦了擦額頭，穿上靴子走出房間。走道上也沒有窗，大概是因為若看向窗外，可能會被敵人從戶外狙擊吧。或許是這個因素，導致設施內的空氣比當下的季節還要悶熱且凝滯。惡夢仍令我心有餘悸，我決定去外頭吹吹風。
昨天總算能盡情在床上打滾。在這之前都沒能好好睡一覺，一直在確認基地內部及周邊的狀況，確保糧食、劃分房間、戒備敵人的報複攻擊。
領導者就是因為這樣才辛苦。真希望能拋開這些雜務，專心戰鬥就好。
「隊長，你為什麽要死呢，真是的……」
我在設施內聽見了聲響，但一路上都沒遇到人。經過站在入口看守的兩名步兵身前時，我與他們打招呼，兩人誇張地低下頭來。就各種意義上而言，他們似乎很佩服我，像是任性啊、不冷靜啊、囉唆啊。
步兵勸諫想要直接走到戶外的我，因為我沒攜帶任何武器。
「啊，沒關係啦，應該。」
我隨意擺了擺手，孤身往外走。
我想暫時離開武器晃晃。而且，我不武裝應該也還能照顧自己。
雖然敵人若從遠方狙擊，一切就都完了，但若是那樣，即使帶了武器也一樣。
不過啊，明明是我告誡大家不要糊裏糊塗地外出，結果自己卻打破規則。哎呀，沒關係啦，我一麵對空氣解釋，一麵用散步的心情在戶外繞繞。奪回基地後第三天，天氣依舊晴朗，不見彈雨落下。敵軍殘黨並沒有來搶奪設施。
或許這和他們的生活據點逐漸轉移到地下有關，所以留在地上的人才那麽少。要是敵方再粗心大意一點，搞不好這一帶的士兵都會在這次騷動中覆滅。說來感慨，這代表他們對地上發生的事已經愈來愈不感興趣。敵人已經從與我們的紛爭中，先一步向前走了。
我們對那些家夥所做的，僅僅是讓玻璃球產生裂痕，沒有傷到核心……可是我不喜歡玻璃球有裂痕。玻璃球那麽漂亮，那樣太殺風景了……啊，不對，這和那沒有關係。我搔了搔額頭，比喻失敗了。
稍微走了一會兒後，我在一棟建築物前停下腳步。畢竟我不能跑太遠，隻能在附近繞繞。我抬頭望著沒有倒塌的大樓。它沒有遭炮彈波及，保存狀況良好。繞了一圈檢查後，我進到裏麵。當然，屋裏沒有人打掃，大樓內部淩亂不堪、灰塵滿布。大概連野生動物都在這裏棲息過吧，還留有幹掉的新鮮痕跡。
原來動物會在人離開的地方生活，是真的。
電梯當然動不了，所以我爬階梯上樓，為的是接觸新鮮空氣。想呼吸新鮮空氣，自然得往高處去。
我一麵註意別滑倒，一麵努力爬樓梯，來到到通往屋頂的窗戶前。偌大的窗戶上了鎖，而且看起來用一般的方式打不開。我懶得下樓尋找鑰匙，便用右手模仿手槍，拇指豎起來、食指伸直，對準窗戶鎖的頂端。
「砰。」
重要的是想象，賦予幻想形貌。我呼喚出子彈。
虛擬的子彈化為實體，破壞了鎖。鎖漂亮地從正中間折彎。很好，這樣就行了，我把鎖撬開。來到屋頂後，風迫不及待地迎麵吹來。不，這不像風是流動的，而像一塊空氣敲在我身上。
若子彈從遠方混進空氣裏，我肯定隻能當標靶。
它用力推著我的肩膀，像海浪要把我吞噬。
「啊……」
好舒服。
原來晴天是這樣。我沉浸在涼爽的空氣裏，直直向前走，來到防止墜樓的鐵絲網前坐下。我張開嘴，將肺部解開，大口吸氣。
風的聲音縈繞在耳畔，嗡嗡嗡，仿佛血流聲。
仿佛噴濺在身上黏糊糊的血都被吹走了……不過，就算被吹走，殺人的事實也不會一筆勾銷，隻不過是我擅自覺得獲得救贖罷了。
我將手放在如煙熏般髒兮兮的地板上，微微抬頭、放空腦袋。
急促的心跳漸漸緩和下來，我知道自己的嘴巴半開，但沒有闔上。
太陽隻有微微探頭，要完全掃去黑夜還太早，隱約的曙光照射著薄雲。
好平靜的天空。但從雲的另一頭，哪時有飛彈射過來都不奇怪。
這個世界已經變成這副德性。
我雖然可以操控子彈，卻不曉得是否也能操控飛彈。
我沒有自信。
都市幾乎全都毀滅了，我住的城鎮變得怎麽樣了呢？隻能祈禱家人平安。他們不懂我為何埋首遊戲，在家裏時，我老是與他們吵架。然而
一旦分開，連爭吵的回憶都變得彌足珍貴。但若連續見麵三天，我大概又會討厭他們吧。我不禁心想，或許留在回憶裏才是最美的。
想到這裏，突然有些不安……自己心中的某一塊，是不是愈來愈麻木了呢？
畢竟，我殺了那麽多人。
不知奪走了大於我年齡多少倍的壽命，或許好幾十倍都算不完。
世上應該還是有報應吧？光是想象，我就有些害怕。
可是，若是這樣——
世上為非作歹的惡徒，為何至今仍一臉無事地活著？
凡事仰賴他人，是不可能如願以償的。
隻能靠自己去做點什麽。
話是這麽說，但一個人在廢棄的建築物頂樓發憤圖強也沒用。
我放輕鬆，打了一個嗬欠。會太悠閑嗎？我嘴巴大大張開，眼角泛淚。
因泛淚而模糊的視野，一直沒有恢複。
「哎呀，又來了……」
太陽與天空變成兩個。正確來說是輪廓交疊，看得見另一個太陽與天空。
陽光破碎，天空布滿烏雲，灰蒙蒙的景色薄薄地重疊，直至遠方。
我揉了揉眼睛，過一會兒疊影才消失。最近常常這樣。
這大概是我必須付出的代價吧。
能力往往伴隨著代價。就像買遊戲需要支付相應的金額，不可能厚臉皮地免費玩。而且花太多還會破產，這點也一樣。
以前部隊裏就有好幾個人，因為過度使用能力而超出負荷。
這些人，全都在一同奮戰時過世了。
我使用能力的代價是……什麽呢？眼睛疲勞？最近愈來愈容易看不清楚，但這樣的代價會不會太便宜了？若是有更嚴重的負擔累積在身體裏，那麽持續使用能力會有什麽後果，就不難想象了。
我要改變子彈，一定得靠雙眼盯著，無法在地球另一端降下彈雨。不曉得這是限製？還是規則？我猜若過度使用這種能力，應該會導致相反的結果，也就是說，有一天我會失明。
「那可就糟了。」
這樣就不能打電動。不，努力點應該靠聲音……還可以，應該可以。但畫麵也很重要啊，嗯，光是看畫麵的變化就很開心了。以前我曾在朋友背後看他打電動，也是看得津津有味。不過那個年代，離現在已經好遠好遠。
「啊……好想打電動。」
不是電腦遊戲，而是更古早的。鎮上會不會有呢？我不可能出動部隊去找遊戲主機，但一個人搜尋，城鎮又太大。而且有電視嗎？問題堆積如山。
「啊，在這裏。」
在我念念有詞時聽見了聲音，一回頭，少年出現在屋頂的入口。從反應來看，他應該是來找我的。他的服裝沒換，但腰部空空如也，沒帶武器，真是不小心。這裏距離基地雖然很近，但就現在局勢，子彈說不定隨時會從某處射過來。仔細一瞧，他連耳機也沒戴。
「你太粗心囉，小弟弟。」
「咦？啊、是……對不起。」
他似乎還在狀況外，但總之先道歉……嗯，罷了。
少年來到我身旁，用手拍了拍烏漆抹黑的地板，謹慎地坐下。他是抱膝坐著，看見他那副模樣，我不由得笑了。該說規矩很好？還是從小動作就能看出人的優點呢？
「你竟然知道我在這裏。」
應該不是用能力調查的吧。
「因為有留下腳印。」
「啊……」
因為這棟大樓太髒了。我真大意，如此粗心是我不對。
「我反省。」
「啊？」
「沒事。」
我把身體向前傾，靠著腿托腮。溫熱的風拂過臉頰，令人感受到夏天的氣息。雖然蟬的數目已大幅減少，但現在其實是夏天。大概是受到人口密度銳減的影響，連夏日特有的毒辣暑氣都變得模糊。
不過，安靜地抬頭望著晴空，仍會想起許多事。
「你幫盆栽澆水了嗎？」
我向少年打聽他的「興趣」。他把頭靠在彎起來的膝蓋上，側眼望著我。
「澆了。」
「發芽了嗎？」
少年搖頭。自從他來到這裏，也有好一段日子了，或許那會發芽的種子還在盆栽裏沉睡吧。之前我這麽問他，他隻回了我「大概」。
「亞爾特在這裏做什麽呢？」
「嗯，放空……看著那邊。」
插圖p137
少年轉向我手指的方向，那裏有一棟無人管理的廢屋。屋子的樣式很古老，大概是在戰爭爆發前就已經荒廢，院子裏的植物生氣蓬勃，將玄關前都掩蓋了。各式各樣的植物還跨越圍牆，企圖長到隔壁家裏。
「那裏怎麽了嗎？」
「草木長得好高。」
「是啊……」
他大概覺得雜草叢生很正常吧。事實的確如此。
「隻要人類不幹涉，植物就會像那樣再生。」
我講到這裏，少年似乎也聽懂了，目光閃爍地回應：「是啊……」
「照現在人口愈來愈少的狀況持續下去，這顆星球就會長滿綠油油的植物。」
再這樣下去幾十年或者幾百年後，席卷星球的環境問題統統會迎刃而解。
以前還安穩地住在鎮上時，也有許多提倡環境保育的團體。但最能改善環境的方式，果然還是減少過度增加的人口。人類具有改變環境的能力。人們踏入荒野、劈開森林，打造自己的居所。這對地球而言，跟白蟻沒兩樣。
「一這麽想，就覺得人類滅亡也沒那麽糟。」
就連像我這樣的人，都會愛護植物、替地球著想了。看看現在星球的慘狀，對人不抱有太大的期望，也是人之常情。
或許人類的本質不是創造，而是破壞。我不由得這麽想。
——這也包含我在內。
「但我還不想死就是了。」
我在最後宣布重點，站起身來。少年因為我自顧自的一席話，表情有些詫異。他的右眉像被壓過似地扭曲。但我說的不是多奇怪的事。
我希望這顆星球變美麗，而且，我可以看著這顆美麗的星球。
所以，沒有矛盾的地方。
畢竟要是死了，就什麽也見不到……大概吧。
「好啦，基地也奪回來了，接下來該怎麽辦呢？」
我拍拍屁股，把問題拋向少年。他眉頭一皺，像在問：「咦？你問我？」
「怎麽會想要問我呢……」
「你在說什麽啊，當然是因為你可靠啊。」
我拍拍少年的肩膀。雖然不像之前那麽瘦弱，但少年依然纖細的骨頭觸感還是傳到我的掌心。少年摸了摸我拍他的部位，困惑地笑說：「我嗎？」
「在我們部隊裏，隻有你有探勘周圍的能力。其他人——包括我也是，能力隻能戰鬥，派不上用場。你是我們這裏稀有度最高的。」
少年的情報經常成為大夥行動的指南針。哎呀，幸好之前網聚時有邀請他。若小弟弟不在這兒，不隻我們，人類早就滅亡了吧——有時我會冒出這種想法，是因為我曾經見過世界末日嗎？
少年愣了一會兒，望著荒廢的城鎮呢喃：
「那些被趕走……之前從這裏離開的人，都流落到哪裏了呢？」
「天曉得。運氣好的話還活著吧。」
但或許真正運氣好的人，早在活受罪前就已經死了。
換個角度想，他們也滿慘的。若是乖乖待在這裏，應該早就被地下防空洞收留、保住性命。但真的有這麽好的事嗎？就算地下建造了許多防空洞，也不可能大到容納所有人，物資是否
充裕也令人存疑。直覺告訴我，他們真正的目的應該是把人民載往其他地方。之所以會這麽想，是不是因為我們對於趕走他們多少有些罪惡感呢？
「為什麽會走到這個地步呢？」
少年似乎很想知道答案，拋出一個有點莫名其妙的問題。
這三不五時將我逼到絕境的疑問，出現在少年口中，令我湧現出親切感。
「這個嘛，追根究底，都是『那個』的錯。」
是有人讓它覺醒的嗎？它是從很遠的地方來的嗎？沒有人知道是怎麽開始的。
「那個」就是「伊蒂亞」。我不曉得這個引發天下大亂的東西真正的名字是什麽，恐怕不是這個星球的人類所能發音的詞匯。我們將從外星球被帶到這裏的它，稱之為「伊蒂亞」。明明沒有討論過，但大家都知道。或許是寄宿在我們身上的「伊蒂亞」碎片——「16 bit」告訴我們的吧。
「伊蒂亞」生存在電腦世界，用肉眼看不到，大概就像現代版的幽靈。但它又不像幽靈那樣安安靜靜、乖乖巧巧，這就是問題所在。
覺醒的「伊蒂亞」操控了全世界的機械，引發嚴重的災難。它讓紅綠燈發出它喜歡的顏色，讓電視沒插電仍繼續播放，甚至賦予人型機器人類似自我意識的情感，使生活在文明中的我們大受打擊。光是這樣，城鎮就不知毀滅了多少座。
為了將這超自然的「伊蒂亞」弄到手，各個國家的人紛紛大幅出動，摩擦愈演愈烈……結果，便引發了戰爭，直到現在。
「都是『伊蒂亞』的錯，所以我們才戰鬥。不是嗎？」
聽完我簡單的論述，少年露出帶有陰影的笑容，輕輕點頭。
雖然我說都是「伊蒂亞」的錯，但我們稱之為「16 bit」的超能力，其實也是因為「伊蒂亞」的惡作劇才擁有的。我猜「伊蒂亞」應該沒什麽特別企圖。透過某線上遊戲、讓碰巧受影響的我們覺醒的「16 bit」，或許抽出了「伊蒂亞」部分的力量。所以，我們才能忽視運行在這顆星球及生物間的諸多法則。因為那就是「伊蒂亞」的價值觀。
不過，也有人不樂見我們接觸了部分的「伊蒂亞」。
——今日起，我們將嚴正處分「16 bit」的持有者及其支持者。
『他們是這麽說的，於是身為「16 bit」持有者的我們，遭到企圖接收或管理「16 bit」的家夥們追殺。無法活捉便統統殺光，是敵國下的指令。不論是當小白鼠還是被關在籠子裏，或者去陰間，我們都不願意，於是大家聚集在一起揭起反叛旗，向四麵楚歌的世界宣戰。這就是我們戰鬥的來龍去脈。』
將「16 bit」的持有者先召集起來以免被綁架，老實說真是救了我們一命。若任由我們被拘捕，真不曉得會遭受什麽樣的對待。盡管那麽做不是出自拯救大家的善意，而是想集結能與「伊蒂亞」及國家抗衡的戰力，我們還是很感激。
因為這些因素，我們踏上戰場。
成為殺人以守護安寧的人。
這麽做當然是為了保命，但除此之外，也是為了不讓「伊蒂亞」的主導權落入人類手中。
若現在安靜下來的「伊蒂亞」再度動起來，人類世界真的要滅亡了。
不，或許那樣還算好，若真走到那一步，誰也沒辦法。可怕的是，那群明顯想操縱「伊蒂亞」掌控世界的惡棍將有可能興起。我不喜歡明明知道了，還假裝視而不見。
借用之前領導我們的大叔的話，再經由我自行消化後，我得出這樣的理念。後來大叔私下持續追查，還發現這次事件與建造地下防空洞的星命教有關。和平時，那群鬧哄哄、曾在車站被我翻白眼的人，究竟是從哪裏儲備戰力與建立勢力的呢？
這也讓我知道，平日人們的生活是多麽膚淺。
就在我們打著嗬欠前往學校或職場，祈禱著一天趕快結束、飽食終日時，世界已經翻天覆地了。壞人不必沐浴在陽光下也能茁壯。
這群與國家勾結的人，現在生活的基礎已經挪到地底下。雖然我知道這點，但地下都市非常龐大，加上他們四處開挖，又變得更加複雜。如果沒有地圖或路標，不可能推斷出目的地。
我所屬的部隊不斷轉戰，也是為了搞清楚他們的所在地。雖然途中遭到追擊後，線索便斷了，但像這樣奪回基地，就能靜下來專心調查……不過真的能找到嗎？我有些懷疑。
唯一的希望就是少年的能力。若監聽的範圍能擴大，或者……
「啊？他們在做什麽？」
大樓下有東西在動，吸引我的註意。仔細一瞧，是糸川和伽瑪像笨蛋一樣用力揮手。動作那麽明顯，要是被爆頭我可不管。
「喂！」
我也向他們揮手。看來奪回基地，讓彼此都稍微鬆懈下來。像這樣大聲嚷嚷，是遭到襲擊而流離失所時，根本不敢想象的事。
「他們好像拿著什麽。」
在一旁一同探頭探腦的少年，指著伽瑪抱著的東西。我咕噥一聲，眯起眼睛，試圖看清那東西的真麵目。我把額頭貼在感覺快斷了的鐵絲網上確認，隨即「啊」了一聲。他們為了讓我們看得更清楚而把東西舉到頭頂上，這下子我完全懂了。
「這兩個家夥。」
我的聲音不自覺高了八度。萬歲！我抓著鐵絲網跳起來。
「那是什麽？」
「什麽那是什麽，是遊戲啊！」
「遊戲？」少年歪了歪頭。啊，討厭……年代不同！
「遊戲機！好耶好耶！」
我迫不及待地扔下少年奔跑。
「年輕真好啊，哈哈哈、哈哈哈！」
我邊衝下樓梯邊大笑。現在人類的平均年齡是多少呢？若嬰兒與老人平等地死去，結果或許根本不會改變吧。
我從大樓如沐春風地飛奔而出，將在樓下等待的伽瑪抱小嬰兒般揣在懷裏的黃色遊戲機一把抱住。搖杆的黑色電線從他手臂的空隙露出來，令我感動得難以言喻。好想用手指摸摸看。
「怎麽樣啊，隊長大人？」
糸川驕傲地露出潔白的牙齒，像在炫耀藏起來的酒。哎呀，是很相似啦。畢竟機械失控時，連遊戲機都被視為眼中釘。
「你們是從哪裏找到的啊？」
「在那邊的房子裏。我們去找糧食和雜貨時正好發現它。」
「一早就趁火打劫，真是沒救了。」
兩人嘿嘿一笑，同時豎起拇指。很行嘛，我壓一下伽瑪的肚子。
「我正好想玩，但基地有電視嗎？」
機械失控時，最先不對勁的就是電視機。當時大半的電視都被破壞了，恐怕民房裏也找不到還能用的電視。
「這就不曉得了～」
伽瑪滑稽地左右搖晃，像一根大木頭在跳舞。我們左右抱住他的手讓他停下，觸感軟軟的很舒服。明明在戰場上打滾應該練了不少肌肉，他的體格卻沒變。
伽瑪的「16 bit」是不論扛多少武器，都不會覺得重。
所以，他才能扛著格林機槍，臉不紅氣不喘地跑步，而且還沒長肌肉。
「如果是研究設施，可能會保留。」
糸川說道。研究設施？哦，原來如此。
「對『伊蒂亞』引發的異象有興趣的人，其實還不少。」
若有人為了研究這些現象而留下電視，那也不奇怪。搜索星命教相關的設施，搞不好就會發現，畢竟那群人似乎很關心「伊蒂亞」。
「這附近有那個宗教團體的集會所嗎？不對，問你們也不知道。」
畢竟我們都不是當地人。
「回基地的話，或許能
查到。好，動作快。」
正好少年從大樓出來了。我向他招手，四人賽跑似地朝基地狂衝。少年應該還在狀況外，但他一句抱怨也沒說便追上來。
「啊，等一下……」
跑著跑著，我靈機一動，決定一回基地立刻翻箱倒櫃。
才不到五分鍾，馱獸便「呼、呼、呼」地氣喘如牛，抱著遊戲機奔跑的伽瑪已經筋疲力竭，因為遊戲機比武器還重。該說荒謬嗎？總之真是快笑死我了。糸川歎一口氣，將遊戲機接過去帶著跑。這位雖然看起來瘦弱，卻馬力十足。與其說瘦，不如說是精實吧。
「是因為還有遊戲片，才會那麽重。」
伽瑪解釋。他講起有哪些遊戲片，我一聽，全是懷念的名字。
「這家夥的興趣不錯。」
「是啊。」
將這些東西擅自帶走雖然令人有些於心不安，但狀況緊急，就原諒我們吧。
是的，緊急。我已經開始出現沒打電動的戒斷症狀。一開始是看東西會出現殘影，再來別說物品，連天空和地麵的輪廓都變成兩層疊在一起。之前三不五時就出現的這個視覺異象，應該是每次使用能力後產生的副作用。
因為這個副作用，最近若有機會逮到敵人，我都會交給其他夥伴處置。
畢竟若胡亂使用，導致能力在危機時刻派不上用場，那可就傷腦筋。
掌握適當的使用時機，才能活命。
回到基地後，我快步朝心中所想的目標前進。
「與其說她忙，不如說她過動。」
「她在遊戲裏不也是這樣活蹦亂跳的嗎？」
瘦子與大塊頭兩人嘰嘰喳喳講個不停，但我決定先前往一樓深處，晚點再找他們算賬。在非工作人員禁止進入的門前，我喊道「我是工作人員」，接著穿過門，進入裏麵的倉庫。
「這裏原本是博物館，應該會有播影片用的電視……」
我一麵念念有詞地說著推論，一麵在灰塵滿布的倉庫內來回走動。接著，就像在等我一樣，某個東西的螢幕上映出被切割的人影。在這連開燈都看不清楚、布滿灰塵的倉庫裏，我的眼睛卻在發亮。
是電視，而且是薄型電視。
果然電視在沒人的地方，即便再吵也不會遭到破壞。
我拍著手，喜孜孜地將臉頰貼在電視上。
家裏有電視的日子。
與失去的平凡生活重逢，令我控製不住心跳。
「好的，那麽，令人又羞又喜的遊戲大會要開始了。」
我將電視與遊戲機帶進會議室，安裝好後宣布遊戲大會開始。
參加者有我、糸川、伽瑪與少年，就是早上的成員。
活動內容，就是大家單純地一起打電動。
「第一片要玩的是這個。」
「哦。」
是買賣商品、提高收益，比賽誰得第一的遊戲。正好最多能四個人玩。
我將遊戲卡匣插入後按下電源，拿起令人懷念的搖杆。嗯，這個觸感。搖杆背麵滑溜溜的，真不錯。我按下十字鈕，按鈕嘎吱作響，像幹涸的麵糊剝落，發出脆脆的聲音。
和連對這些小細節都感動不已的我們不同，少年一副悶悶不樂的模樣。
「小弟弟怎麽啦？」
難得能玩遊戲。雖然年代有些不同就是了。
「沒事……」
少年觀察周遭的臉色，尷尬地笑了，溫吞地說道：
「我隻是在想，做這種事情沒關係嗎？」
「這種事情可是非常重要的。」
具體而言到底多重要就不說了，遊戲開始。
我們喀啦喀啦地按著按鈕、輪流操控搖杆，進行類似大富翁的遊戲。
這個音樂，這個熱鬧的氣氛，還有畫麵。
每一樣都令我熱淚盈眶。
為什麽會走到這個地步？我再次悲從中來。
我們就不能去另一個不一樣的世界嗎？
「……都還記得耶。」
像是遊戲中有用的卡片、利潤高的商品等等，玩了自然就能判斷。
明明平常鮮少想起，卻全都記錄在腦海深處。
雖然平日不會註意，但我想，或許就是這些小記憶堆疊在一起，支撐起生活。
不起眼的記憶碎片，賦予世界名字與輪廓。
「可惜啊。」
「嗯？」
「現在世界已經完了。不論明天或後天，都不會有新遊戲發售。」
我將突如其來的感慨說出口。
喀啦喀啦，按按鈕的聲音在屋裏回蕩。
「是啊。」
糸川麵對螢幕附和，接著連伽瑪都咕噥起來：「好想哭。」
「我們還有明天嗎？」
我捂著胸口，誇張地哀號。沒有人理我，我因為自討沒趣便立刻停止。
哎呀，不過，即便如此——
「假設沒有明天，今天就是末日，我一樣會覺得玩遊戲好幸福，對吧？」
我輕輕搖動搖杆，望向少年問道。
我熱愛遊戲，而且像這樣和大家一起玩是最開心的。
所以我才參與線上遊戲，才會認識大家。
或許很矛盾，但正是因為有大家在，我反而渴望單打獨鬥。
我所覺醒的能力，適合單槍匹馬、獨來獨往。
但一個人長大，一點都不有趣。
所以需要夥伴。一同玩遊戲的夥伴。
一想到這兒，一直到剛才都還很消極的少年，似乎突然轉換心情。
他難得充滿自信地抿嘴一笑。
「亞爾特，之前你曾經說過。」
「嗯？」
「遊戲是因為勝利才有趣。」
「……我說過嗎？」我問糸川和伽瑪，他們對我點頭，「說過啊。」
我不記得了。是在聊天室講的嗎？嗯，確實像我會講的話。
「所以我想，我也差不多該拿出真本事囉。」
「哦？」
少年做出宣言後，戴上耳機。要用能力嗎？用在這種遊戲上？
他的認真確實不是說說而已。
「像這樣仔細聽心的聲音，就會突然有好事發生唷。」
「哦？」
少年的能力還真方便耶。不，那已經快超越能力的範疇吧？
好耶，加油！在一片吵雜的歡呼聲中，少年對耳機祈禱似地閉上眼睛，但不一會兒雙眼便睜開，額頭上滿是汗水。
「喂？」
少年口中噴出煙霧。
「哇哇哇哇哇！」
呼的一聲，像蒸氣滾滾而出。
但那煙霧，又被少年從鼻子咻咻咻地吸進去。
怎麽回事？過去他使用能力時，從來沒有發生過這種情況啊。
該不會是超越極限了吧？我是指不好的那種極限。
「喂、喂？」
少年的嘴唇緩緩蠕動，像要吐出纏成一團的毛線。
他茫然睜著雙眼，怯怯地將手伸向耳機。
「剛才是怎麽了？」
將耳機從耳邊拿下來的少年冒著冷汗，一臉驚恐。不論我們怎麽問，他都充耳不聞。就在我心想他不肯講詳細狀況該怎麽辦時，連糸川都「哇啊啊啊」地叫起來。怎麽了？我回過頭，沿著他的視線望向電視。
「哇啊啊啊！」
我也被感染了。
隻見電視中的畫麵自己動了起來。
正確來說，是從未見過的字體正在填寫姓名欄。
似乎是在伽瑪想中途改變角色姓名時冒出來的。
但
我、伽瑪都隻是抓著搖杆而已，並沒有操作。
「……喂喂喂。」
我把搖杆輕輕放下。伽瑪也有樣學樣，輕輕鬆開手。
沒有人碰搖杆，但不明訊息依舊在填寫姓名欄。
「是bug嗎？」
伽瑪咕噥。這想法也太普通了吧。
我聯想到電視失控的舊聞，可是，又覺得有點牽強。
「不對，我覺得好像看過這個……」
這個文體，之前應該在哪裏見過。我用力扭著頭和身體，苦思到底在哪裏看過。
「啊！」
和記憶裏的一模一樣，我不由得發出驚叫聲。
「這該不會是外星人的訊息吧！」
「啊？」
「玩之前的線上遊戲時，我收過這種文體的訊息。」
一開始我以為是惡作劇。以為那是不認識的國家的語言，所以連查都沒查。
「不不不，你在說什麽啊？隊長！」
「不，這真的是外星人的訊息！」
「你累了。」伽瑪說道，拍了拍我的肩膀。吵死了。
「我證明給你們看。呃，首先要打招呼。你好……」
我在姓名欄打字問好。一旁的兩人一臉不可置信地盯著我，但我無視他們。
結果立刻就有反應。
文字本身我完全讀不懂，但看起來是兩個字。應該是「你好」……吧？
「嗯，這……」
歪著頭看也解讀不出來。我覺得我打的字應該傳達過去了，但對方的回應是全然未知的世界。外星語？若是英文我還看得懂。
「有沒有什麽辦法呢？」
我試著隨便按按鈕，像是把片假名輸入改成平假名。
「不會吧？」
想不到，外星文字真的轉變成日語。
「到底發生什麽事……」
驚人的外星人，以及，與外星人連係上的少年。
沒想到竟然能透過遊戲中的姓名輸入欄與外星人（假設）對話。
然後，外星人送來的訊息我果然猜對了。
『你好。』
看吧，他有回我耶。我得意洋洋地看向周遭的人。
接著，姓名欄又立刻被填滿。
『聚集很多☆之子的大國家消失了。』
外星人傳了一句讓人分不清是劈頭就講正事還是在閑聊的句子。
『大國家？』
『看到害怕而逃跑的☆之子，就知道了。』
謝謝。看來他的個性不太愛聽人講話，自己倒是很健談。
『地底的☆之子打算控製「那個」。』
『你說什麽？』
「那個」應該是指「伊蒂亞」吧？外星人好像把它稱作「那個」。
可是……控製？地底下的……星命教嗎？
『可以控製嗎？』
『有操控裝置。』
『嗯……』
就像現實中擁有肉體的我們能幹涉遊戲，反過來大概也一樣。
也就是說，要幹擾現實，電子生命也必須有憑依的裝置。
『但沒辦法，一定會失敗。大國家就是因為做了類似的事而消失。』
『失敗會怎麽樣？』
『☆會完蛋。』
☆，星星。這個星球會完蛋嗎？
對於見過末日的我而言，這聽起來可不是玩笑話。
『所以我要拜托和「那個」很接近的你們破壞它。』
『破壞？』
『破壞操控裝置。這樣我就能繼續看著☆了。』
他用跟剛才類似的文體，輕輕帶過。
但後半的那句話，傳達出外星人強烈的執著。
看著星星。觀察星球……監視？從宇宙？
外星人低頭看著我們的時候，在想什麽呢？
他是不是想到了什麽？
所以才要透過少年，與我們接觸？
『既然你這麽了解，為什麽不自己去做？用光束炮轟掉之類的。』
『因為我是看著☆的人。』
『不懂。』
『之前也有☆之子這麽說。為什麽呢？』
『這是當然的啊。』
『那我告訴你們操控「那個」的東西在哪裏唷。』
告訴我們？在我歪著頭，心想你對我說也沒用的時候，少年「啊啊啊」地叫了起來。明明耳機離耳朵有一段距離，看來他還是被強製收訊了。對方大概在告訴少年「伊蒂亞」的所在地。
「不、那個，我已經記下來了，快停下、快停下。」
少年叫道。外星人的聲音，會令人衝擊到口吐白煙嗎？真想聽聽看。
『祝你們有個美好的「終末」。』
終末……周末？我記得明天不是星期五啊。
這則訊息，印象中以前也曾轟動一時。原來犯人就是這個外星人。
『成功的話請讓我坐太空船。』
我趁機討價還價。
……咦？剛才不是還很聒噪嗎？這次回訊很慢唷。
我手心冒汗，屏息以待。
『good luck！』
是來自外星人的鼓勵。
「……不要嚇人好不好。」
看第一個字母，還以為是「game over」呢。
所以我的請求被無視了是吧？
這點跟地球人倒是沒兩樣嘛。
留下最後這句祝福後，外星人似乎就從螢幕彼端離開。是氣氛告訴我的。
我盯著留在畫麵上的「good luck」，感覺喉嚨和鼻子愈來愈幹燥。
外星人告訴我們「伊蒂亞」操控裝置的存在，以及它的位置。
沒想到他竟然因為自己不方便，就拜托我們把它砸爛。
現在已經不是打電動的時候了，我陷入沉默。
但心裏還是夾雜著無關緊要的事——反正我目前是遊戲的最後一名，蒙混過去剛好。
接著……
「不覺得很酷嗎？」
「酷。」
我聽見糸川與伽瑪兩人又在一搭一唱。
很酷啊。
「嗯。」
很酷！我用力點頭。
我們曆經了超酷的體驗啊，這下子我的手才開始發抖。
隔天上午。
殘存部隊集合在一起，在基地前整隊。
目標是地底。那是地下都市、國家、秘密與塵土飛揚交錯的世界。
聽說那裏有「伊蒂亞」的操控製裝置。
「……你真的相信嗎？」
少年雖然從自己耳中聽見外星人的話語，但似乎半信半疑。
不過放心吧，少年。
「外星人比我們還博學嘛。」
畢竟他站在高處看。
我們觀察不到的東西，他肯定觀察得到。
雖然在他眼中，我們大概隻是火柴人而已。
「我也不太相信。」
糸川用懷疑的語氣插嘴。嗯，這是普通人的反應。
但用普通人的思維接受離奇的事，豈不是很不搭調嗎？
所以我覺得，幹脆怪一點比較好。
兩人的表情看來依舊不太能接受，大概是覺得我無憑無據吧。於是我嫣然一笑，好讓他們放心。
「沒問題啦，他很好溝通。」
雖然沒答應讓我搭太空船。
「喂喂……」
「好好，我知道了。那就別管外星人，改為相信我吧。」
我可是比外星人強哦。我得意地挺起胸膛。
「若有危險，我會保護你們。」
就當作我用過去累積的戰果來保證。
糸川撇開視線，搔了搔頭。
「……嗯，雖然我反對，但也沒有其他地方可去。」
他妥協地接受了。對於他的說法，我雖然沒出口附和，但也同意。就此放棄也無處可回，我們隻能前進，一廂情願地相信前麵有路。
總而言之，我們在出乎意料的狀況連係上外星人，而他提供了我們資訊。
這是上天賜給愈來愈脆弱的我軍部隊，展開最後攻勢的機會。
若不乘上這波浪潮，還能去哪裏？
何不試著讓宇宙的浪濤衝走呢？
我豎起拇指，朝雲朵層層掩蓋的方向高高舉起。
「外星人啊，你就等著看吧。」
好好看著你希望的戰爭，未來的模樣。
雖說時代錯誤也該有個限度，但他其實很沉著冷靜，而且教了我許多事。
「聽好了，兜襠布要這樣綁……」
不過，也教了很多不教亦無所謂的事。
哎呀，總地來說，他是一位怪叔叔。但或許還是比我們普通。他好像很想和其他夥伴一樣接觸「16 bit」，但他並不特別熱愛遊戲，也沒有能力。因此在我們一同浴血奮戰、穿梭沙場時，他毫不意外地去世了。他被殺死時，我不認為是誤判局勢，隻是運氣不好罷了。沒打中其他人的子彈，偏偏打在他身上。
他並沒有因為身為隊長，就特別受到保護。
子彈貫穿他的身體，鮮血噴出、疼痛四竄，直到咽下最後一口氣。
不論擁有再強大改變彈道的能力，若被殺個措手不及，能力也沒機會發動。當時少年的能力尚未顯現，我們對奇襲的預防有限。
隻能眼睜睜地失去領袖。
失去隊長後，部隊的步調開始不一致，小錯犯得愈來愈多。任誰都看得出來，我們正逐漸凋零。那時，我才了解大叔果然是必要的。沒有人在前麵奮力地帶領大家，部隊的空轉隻會愈演愈烈。
無可奈何，我隻好擔起這份責任。
若隊長還活著，我的負擔應該能減輕許多。我的個性本來就不適合當隊長，能做的事情，也隻有將危險獨自攬在身上，為夥伴打頭陣。
為此，我依賴能力、操壞了身體，比任何人更奮力殺敵。
得到的，隻有怨恨、惡名與一時苟延的性命。
從殺人魔到英雄，成功的機率太渺茫了。
為什麽會走到這個地步？沒有人能回答我。
隻有本人，才能為自己的人生找出答案。
會覺得將人射死是正確的，大概是哪裏已經麻木了吧。
然而，這裏正是這樣的地方。
初次上陣的少年因為猶豫不決，改由伽瑪射殺打算逃跑的敵兵。我們沒有心軟，目標也沒瞄錯，平心而論做得很好。敵人不過是死亡而已。
見敵軍咽氣後，我將目光移向少年。沒有扣下扳機的少年，膝蓋還在發抖。
「辛苦了。」
我簡單地慰勞他，拍拍他的肩膀。少年似乎難以承受，低下頭來。
「對不起。」
他對我，以及來到身旁的糸川與伽瑪，垂首致歉。
向我道歉，我也不曉得該怎麽辦啊。
我剛加入部隊時，也沒派上什麽用場。
身旁的兩人一句話也沒說，隻是望著我。無奈之下，隻好由我來應對。老實說，罵人或曉以大義都不是我擅長的事。當時隊長還活著，事後回想起來，我才發現那時我根本不必那樣勉強自己。
「嗯……我們都還不想死，對吧？」
「對……」
少年拳頭裏緊握的，大概是五味雜陳的心吧。
我沒有像他那樣悲壯的覺悟，所以不太能體會。
「那就要做到底唷。」
反過來說，若不怕死，就能恣意在戰場上馳騁。
「回去吧。」
我推了推少年的背催促他。小規模衝突已經暫時控製住了。
這次運氣好活了下來。是的，在這個階段，運氣的比重依然很大。
能仰賴實力活下去的日子還遠得很。
在我們折返、看見基地時，少年終於抬起頭。
「啊……」
他眼睛瞪得好大，嘴唇噘起來，那是察覺了什麽的反應。
「怎麽回事？」
「我想起來，忘記……」
澆水了——最後他的聲音變得沙啞。
「澆水？哦，那個盆栽啊……你快去吧。」
我一許可，少年立刻低著頭，跑向基地門口。
望著快步進入基地的少年，明明我也沒大他幾歲，卻覺得他好青春喔。
「他在照顧花的時候，可比打仗有精神多了。」
糸川有些毒舌地批評少年的身影。
我則心平氣和地肯定了小弟弟。
「這樣身心很健全不是嗎？」
「沒錯沒錯。」
伽瑪也同意。咧嘴笑的模樣有點令人不舒服就是了。
「這個嘛……」糸川依然持保留態度，繼續說：「身心健全的人何必來殺人呢？」
「沒錯。」
伽瑪對另一邊的意見也露出相同表情點頭。
「唔。」
說的也是——我一瞬間這麽想。
但那簡直像在說我們身心不健全一樣，所以我反駁：
「不要這樣。我很健全，而且很純情，不要把我和你們混為一談。」
「啊？」
「哈哈哈。」
話題就在一方啞口無言、一方捧腹大笑的情況下結束了。
這兩個家夥一點也不尊敬我。明明在實際碰麵前，還會在網路上稍微拍拍馬屁，說我「好強、帥斃了」。大概是因為混熟後，我就開始做蠢事，才會被他們取笑吧。如今想來，那些回憶倒是不壞。
現在的世道，想自由活下去太簡單了。因為社會瓦解，人們可以去任何地方、做任何事情。自由已經不再具備價值。
在不自由中掙紮的記憶，如今反而是珍貴的。
回到基地後，我先前往倉庫，收拾武器。
「可是話說回來，把武器收起來真的不要緊嗎？」
我把比其他人還少的行李放下後，腦中突然浮現疑問。
「什麽意思？」
伽瑪不費吹灰之力地將背著的東西卸下，轉向我問道。在我看來，這家夥倒是不必特地收起武器，反正他背著也不覺得重，搬起來應該很輕鬆……雖然我不曉得長時間使用能力，會產生什麽副作用就是了。
「萬一基地被襲擊，手邊又沒有武器，不就任人宰割了嗎？」
我就算了，糸川他們要是沒有武器，能力本身便沒有意義。
「有道理。」
「但既然有守衛看著，等報告來了再趕緊拿起武器，應該也來得及吧？」
糸川與伽瑪各自表述。
有危機意識的是糸川，悠悠哉哉的是伽瑪。兩人的回答完全反映出個性。
「大概吧。」
當時我們的基地還沒有遭遇過奇襲。
於是，便掉以輕心了。
盡管難以啟齒，但我們畢竟不是軍人。
回到寢室後，我先換了衣服。我將軍服脫掉，穿上便服放鬆。這點大概也是我輕忽了。明明把襲擊一事掛在嘴上，卻毫無防備。
人若不曾痛過，記性就不好。
換完衣服後，我猶豫著到開會前要不要睡一覺。但沙場的氣氛尚未散去，我還沒有切換好。這種腳底發燙、心慌的感覺，令我跳了起來，在室內轉來轉去，最後來到走廊。在靜下心之前，我是睡不著了。
我想著要去哪裏好，四處晃來晃去，隨即發現一扇半掩的門。我偷看裏麵，那是少年的房間，除了主人以外還有另一個身影。哦？有八卦？我的好奇心立刻被挑起。
娜琦也在。她是個嬌小的女孩，應該與少年同年，或者比他大一歲。
她留著一頭略短的短發，側邊綁著白色緞帶，臉上還留有穿上製服立刻能變回學生的稚氣，和我們這種已經烏煙瘴氣的人差太多了。
她手上拿著一個小澆花壺，一旁是少年的盆栽。哦，原來如此，我懂了。
「我幫你澆了水……不行嗎？」
娜琦戰戰兢兢地問，少年立
刻慌張地左右搖頭。
「不不，幫了我大忙，謝謝……您？」
少年似乎不敢確定娜琦的年紀，語氣遲疑起來。這個氣氛，我進去沒關係嗎？在我猶豫會不會打擾他們倆時，和娜琦對到了眼。這時縮回脖子逃跑也很奇怪，所以我說著「哈囉哈囉」闖入。
「哈囉哈囉。」
「有事有事。」
身後的笨蛋二人組也搭上便車。他們什麽時候出現在這裏的？
少年與娜琦兩人看來都因為不速之客而不知所措，於是我主動搭起橋梁。
「你沒見過她嗎？這是娜琦。」
告知名字後，少年的眼神會意過來。
「娜琦……啊。」
「你們在遊戲裏見過吧？隻是娜琦家比較遠，所以沒來參加網聚。」
這麽一說，我現在才發覺。
在現實中，我們依然以遊戲昵稱彼此稱呼。
「請多指教。」
娜琦再次打招呼。
少年有些僵硬地點頭，然後盯著盆栽與娜琦。
他的模樣不像一見鍾情，不過從態度，倒是可以推敲出他在看什麽。
應該是透過娜琦在看另一個人。
「你剛才在基地待命嗎？」
「該說是待命還是洗衣服呢？畢竟她的能力不適合戰鬥。」
我代替娜琦回答，娜琦尷尬地淺淺一笑。
很遺憾的，她的能力無法上戰場殺敵。或許可以用於基地防衛吧，總之用途尚不明確。雖然都叫能力，這些能力卻很難一概而論。有些管用，有些不管用，無法盡如人意。畢竟追本溯源，它們本來就是偶然發生的。力量的規模、形式都沒有一定，不過，有一個共通原則。
那是形形色色的人聚集在一起彼此比較能力後，我才發現的。
那些顯現在我們身上、喚作能力的力量，有權忽視某種法則。
因此，我們可以不必遵守構成地球及生物的諸多物理法則。
但每個人隻能忽視一項。
如果能全部忽視就好了。
我一麵對席卷而來的睡意與疲勞發出哀號，一麵「砰」的一聲倒在床上。
「這是我的房間耶。」
盡管已經很克製了，但少年的語氣還是冷冰冰的。
「有什麽關係嘛。」
在會議室放鬆會挨罵，回自己的房間又和這裏差不多。
「但擠五個人，果然還是……有點窄。」
客人一個接一個進門，統統坐下來。大家是坐在床邊，所以倒在床上的我隻能維持姿勢、動彈不得。不但很擠，空氣也因為人體肌膚的溫度變得有點熱熱的。
我忍耐了五分鍾左右，但實在太難受了，隻好扭來扭去，最後跳下床說：
「我去外頭吹吹風，一會兒就回來。」
「其實不必特地回這個房間啊……」
我假裝沒聽見少年的真知灼見，走出房間。
「要帶伴手禮回來唷～」
笨蛋二人組其中一人的發言，我也決定裝作沒聽見。
我望著天花板及牆壁，步行在走廊上。
對於這個地方，我並沒有像家一樣的歸屬感。
太多地方都不夠溫暖。
離開基地後，裸露的小腿最先感受到空氣的轉換。
我用肩頭迎向往上吹、如海浪般的風，終於籲出一口氣。
「啊……又活下來了。」
身體微微發抖，安心與些微的成就感隨之流露。
這比在遊戲畫麵那一頭嚐到的滋味，還要更刺激。
除了人會死掉以外，我覺得自己的細胞好像愈來愈有朝氣了。
或許我很適合殺人吧？混雜著自嘲，我搔了搔頭。
接著，在我於基地附近散步的途中，發現了一撮在建築物陰影中、被土埋住的鮮黃色尾巴。
「哦？」
是因為危險才埋起來的嗎？我謹慎地微微彎下腰窺探，發現自己想錯了。
「哎呀，在這種地方，竟然有……小雞。」
我是從顏色與形狀判斷那是小雞。我隨手一抓，打算將它拎起來，卻被出乎意料的重量嚇一跳。
「原來如此。」
改用雙手捧起後，我才了解是怎麽回事。這不是真正的鳥，也不是填充娃娃，而是機械。話說回來，的確有這個型號。我想起了電視上播放的廣告。
為什麽它會倒在這裏？大概是倒栽蔥的日子還不長，我用手指拍一拍，表麵的泥土三兩下就清幹淨了。沒有反應。我按了好幾次應該是電源的按鈕，但沒有啟動的跡象。是故障了嗎？還是沒電？
「是隊友的私人物品嗎……不，感覺不像。」
許多東西都處理掉了，留下的私人物品很少。
如果這個鳥型機械是受到「伊蒂亞」的影響而動，有可能主動跑來這裏嗎？
我伸長脖子，望向遠方。
建築物接二連三倒塌，視野良好，跟荒野沒兩樣。城鎮沒有好好地保存下來。
它是從哪來的呢？
「嗯……」
如此這般——
「我帶伴手禮回來囉。」
「那是什麽？」
「撿到的。」
「別撿奇怪的東西回來好嗎……不，好像也沒那麽怪？」
我把撿到的小家夥秀出來，大家的反應莫衷一是。擠在狹窄房間裏的四人（真的好悶啊）湊了過來，窺探鳥型機器人。但糸川似乎馬上就沒興趣而抽身，伽瑪也保持了一點距離。
少年看起來是最興致勃勃的。
「好像沒有反應，故障了嗎？」
娜琦問道。我敲了敲鳥型機器人的頭，微微一笑。
「不，應該是沒電了。」
有段時間，機械曾因為失控而無法充電，所以可能是電量用盡。我上下搖了搖，它一聲不吭，也沒有要飛的跡象。啊，本來就不會飛吧。
「它在基地外麵嗎？」
「嗯，倒栽蔥。」
我覺得很有喜感，便帶回來了。
「有其他人在嗎？它的……主人之類的？」
少年有些拐彎抹角地、像碰觸雲的輪廓似地、語氣含糊地確認。
「不，沒有任何人。」
若基地外有人，問題可就大了。別說要救那個人，說不還得做掉他。
「這樣啊……」
「怎麽了？」
少年微微的失意若隱若現。
「這和我認識的人擁有的東西很像……但畢竟是市售品，應該沒那麽巧啦。」
認識的人啊——我瞥了一眼盆栽。
「我不認為小弟弟認識的人會來這裏。」
畢竟這裏做為避難地點並不合適。
「是啊，我也這麽想。」
少年用力點頭，似乎想結束話題。
哦？我對他的反應很有興趣，但還是使勁忍住，讓話題過去。
我並不想深入了解他。
否則離別會更痛苦。
「那麽，你打算拿它怎麽辦？」
在床上邊扭邊躺下的糸川問道。
這個嘛，既然都撿回來了，答案當然隻有一個。我將小家夥硬硬的翅膀拉開來抓著它。
「既然基地的電力已經恢複，我想幫它充電。」
「咦？」
「為什麽？」
「理由呢？」
「你在想什麽？」
「哎呀，超級負評耶。」
我收到了大家的驚訝、疑問、反對。有這麽奇怪嗎？
「這類機械已經不
太對勁，又動起來豈不糟糕？」
伽瑪慎重地表達意見，但他流的汗量可不慎重。
「要是它失控怎麽辦？」
「這小家夥若失控，是要用鳥喙啄我們嗎？」
那不是很可愛嗎？讓我想起國小飼育小屋裏養的雞。
「若是爆炸呢？」
「哇，爆炸啊，好可怕。」
一聽糸川的想法，伽瑪便滑稽地縮起身子，粗獷的臉興奮地左右搖晃。這人到底在做什麽？
爆炸啊？
好像有點恐怖。
「眼睛看得到的東西，都會『砰』的一聲炸得一幹二淨喔。砰砰！」
伽瑪煽動大家。若他真的認為現在會「砰」的一聲爆炸，讓所有人死光光，那應該認真逃跑啊。
「我知道了，那我帶回我的房間。」
自己幹的蠢事自己死，這樣總可以了吧？
我帶著鳥型機器人一步步走出寢室。
在門口回頭，與所有人眼神交會。
但每個人的屁股都黏得緊緊的。
「那我先告退。大家辛苦囉。」
我點頭哈腰地退到走廊。
「可惡，沒人跟上來啊。」
那群膽小鬼，一定可以長命百歲。很好。
我回到自己房間裏，一麵哀歎竟然真的沒有人跟上來，一麵準備幫鳥型機器人接上插座。
掀開鳥型機器人背後的殼，裏頭就有插頭。它像黏在牆上，嵌入了插座裏。
「哦。」
小家夥的眼睛「啪」地一下發亮了，通知使用者正在充電。
果然是沒電了。它沒有馬上啟動。
就這樣蹲著等也不是辦法。我身子一躍，飛撲進床裏。
我也要充電。
意識立刻變得模糊，身體懶洋洋地沉入夢鄉。
像被泥淖吞噬。
然後……
「早安安安！」
一道就人類而言過於高亢的聲音吵醒了我。
「啊？」
我不記得有設鬧鍾。伴隨輕微的頭痛，我從床上爬起，黃色小雞立刻飛撲過來。應該是充電結束，所以自己動起來了。它看起來確實沒有故障，精力充沛地在人的頭旁邊跳啊跳的……雖然很令人欣慰，但要是它著地時一個不小心，我的臉就要瘀青了。畢竟它的材質可不是輕柔可愛的羽毛。
「覺得如何？」
「好得不得鳥！」
「因為是鳥嗎？哇哈哈哈。」
真是個幽默的小家夥。我確認時間，發現已經過了好一陣子。
相較之下，我的疲勞倒是沒什麽減輕。我也好想靠充電恢複啊。
「所以你是從哪裏來的呢？」
「很遠的地方、很遠的地方。」
「哦……是長途旅行啊，辛苦了。」
「謝謝你救我、救我。」
它左右蹦跳地向我道謝。
「咦？電源都關掉了還知道我救了你……好奇怪。」
確實事有蹊蹺，這小家夥肯定受到「伊蒂亞」失控的影響。
就跟我們因「16 bit」覺醒一樣，有報告指出，機器人獲得了情緒。
雖然人們很恐懼，因此將大半的機器人都破壞殆盡。
這難得活下來的小家夥天真無邪的模樣，好像讓我想起什麽。
這時，我感覺到視線。一抬頭，正好與最前麵的人對到眼。
「你們在偷看什麽？」
我觀察著以少年為首、偷窺房間的四人。
好像是聽到聲音而來查看，看來他們還是挺在意的嘛。
「沒有爆炸喔。」
我把鳥型機器人秀給他們看，娜琦率先進了房間。這次換我的寢室又悶又熱了。基地內的房間都沒有窗戶，畢竟要是在窺探窗戶時被射中可就糟糕。
「它看起來是無害的。」
娜琦最先走進房間。小家夥可愛的外表，似乎很得她的心。我將它遞出去，娜琪的手指微微彎起，保持警戒地讓黃色小雞站在她手心。
「好重。」
出乎意料的重量，令娜琦皺起眉頭。的確，以會說話的小雞而言，這太不夢幻了。
「請多指教、請多指教。」
鳥型機器人向娜琦打招呼。娜琦一聽，靦腆地笑了。她雙手捧住它，把手舉高，讓小家夥照光。雖然是小雞，但鳥還是在高處好——見到這一幕，我不由得這麽想。
「嗯。」
雖然不清楚來龍去脈，但寵物型機器人出現在這裏，確實有些古怪。別說城鎮了，光要從家裏逃跑都很困難吧。基本上，把登錄成主人的人類拋下，擅自離開，這種行為根本沒寫在程式裏。機器人單獨出現在這裏，應該是違反規則的。
或許是主人為了它著想，讓它逃跑的。感覺是個好主人。
「好久沒見到沒有敵意的機器人了。」
糸川感慨地低喃。被他這麽一說，我也苦笑起來，還真的是這麽回事。
「或許是假裝的，讓我們放下戒心？」
伽瑪還在懷疑。
「讓我們放下戒心要做什麽？」
「突然長大變成母雞之類的！」
「要是被一大群雞攻擊，那可不得了，宰也宰不完。」
「那就讓它們生蛋，這樣史上最強的幫手就誕生了。」
伽瑪不知是想像力豐富還是少根筋，與糸川兩人哈哈大笑起來。
至於少年，一直專註盯著娜琦逗弄站在掌心的小雞。
他嘴巴半開，眼睛變得有些濕潤。
「看什麽看得這麽入迷？」
我移到他身旁挖苦他，沒想到他一點也不慌張，隻是緩緩搖了搖頭。
然後，目光再次落到前麵，像在眺望遠方。
「這樣真好。」
「哪樣？」
「這樣。」
那根本不成答案，聽起來也不像在讚美娜琦。
我愣了一下後，眼神失焦、模模糊糊地盯著著少年在看的東西。
眼眸周圍感到一股不可思議的溫熱。
有人在笑。
看著那人，我偷偷確認自己是不是忘了怎麽笑。
將繃緊的肩膀放鬆，輕輕吐氣。
房間裏沒有鏡子，無法驗證成果。
但至少我不討厭眼前發生的一切。
我就這麽沉浸在不必與沙塵為伍的時光裏好一會兒。
來到這裏後，開心的回憶屈指可數。
這是其中之一。
不論殺了多少人、陷得多深、內心變得多黑暗，我都不想失去它。
我感覺到有子彈從伸手不見五指的彼端逼近。
那成了導火線，挖掘出另一個記憶。令我深惡痛絕的記憶。
那是基地遭遇奇襲時的事。
掉以輕心加上經驗不足，使我們在赴戰時吃足苦頭。我的房間闖入了好幾個人，連話也不說，子彈便招呼過來。大概有人告訴過他們，對能力者不能大意吧，敵人身上確實有不少值得學習的地方。
我猛然閉上眼睛發動能力，將逼迫而來的子彈消滅，並以虛擬的子彈反擊，總算撐了過去。盡管這會對剛起床的腦袋造成過大的負擔，但我還是克服了危機，跨越屍體進到走廊。四處響起的槍聲與慘叫，令我不由自主地伸手扶在走廊牆上。我已經完全搞清楚發生什麽事——基地被襲擊了。
怎麽辦？要到哪去？該做什麽？我的腦袋一團亂。看見熟悉的兩人朝這裏奔來，我想也沒想就衝上去。是伽瑪與糸川。
大概是看到我而鬆一口氣，兩人跑到一
半雙腿一軟，癱倒在地。
我在兩人身前蹲下，連我都在大口喘氣。
「你們活下來了。」
「多虧這個的功勞。」
糸川垂下肩，敲了敲伽瑪背著的巴祖卡火箭筒。
「幸好我背著。」
基地的牆看起來沒有爆炸，他們應該是威嚇了敵人而逃跑。換言之，敵人可能很快會朝這裏逼近。現在不是休息的時候，才剛躲過一劫而已——兩人說著站起來，對腿軟得都快彎了的腳嘖了一聲。
連我都差點嚇到站不住，真是辛苦他們了。
我為兩人打氣，以逃出基地為目標，開始移動。在走廊轉角前方，馬上就聽到槍聲。我帶著一瞬的遲疑，瞪著前方一路逼近，小心翼翼地防守我方路徑，操控敵人發射的子彈貫穿他們的頭，讓他們閉嘴，然後衝過敵軍之間。
接著，我又發現疑似敵軍的背影，這次我毫不猶豫地開槍。因為我相信另一頭還有活下來的夥伴。
敵軍被我從背後用近乎偷襲的方式擊潰，與之應戰的，是以少年與娜琦為核心的少數幾名成員。兩人都扛著槍，麵色鐵青地與我們會合。他們看起來沒受傷，還對我道謝：「謝謝你。」
「沒什麽。」我說著，邊搖頭邊思考該怎麽辦。腳邊是敵人的屍體。包含這些屍體在內，周遭的眼神令我不知所措。仿佛都在向我求助。
我必須幫大家做決定嗎？
幫大家？
饒了我吧，我好想大吐苦水。
「已經沒有時間救其他夥伴，隻能分頭逃跑……」
……隻能這麽做了吧？
麵對那些求助的眼神，我隻剩這個答案。
我們不可能將入侵基地的敵人統統解決。
我率領大家在走廊上疾馳，想盡辦法讓我們自己先活下去。當時我的能力還很弱，能保護的範圍狹窄，因此非常害怕被突襲，但當時也沒有充裕的時間讓我謹慎行動。我們在走廊上拚命奔跑，祈禱著別撞見大量敵軍。聽見其他腳步聲時，我的心中隻有恐懼，因為我無法判斷那是否是敵人。過去讓我們安身休憩的基地，瞬間變成望不見盡頭的迷宮。
就在我們要轉彎前，出現一群追捕而來的敵人。兩軍正麵衝突，不可能從旁邊繞過去，隻能做好大開殺戒的覺悟，但少年卻在撞見敵方後，不自覺地猶豫起是否該舉槍。
笨蛋！我連罵他都來不及。
敵軍是不等人的。
槍口無情地轉向夥伴們。
隻能保護自己的我，眼睜睜看著子彈飛向標的。
然後——
我從床上驚醒。
全身流滿了汗，心髒撲通跳個不停，眼珠焦慮地轉動。
我是為了什麽驚醒？我想了想，但……
「……想不起來。」
我知道自己作了一個很長的夢，但內容完全記不得。
「……夢到底是什麽呢？」
自言自語也沒有人會回答。我倒回床上，呈大字形。
盡管光線照不進緊閉的房間，但我猜現在是一大早。生理時鍾這麽告訴我的。
闔上眼皮，感覺可以再睡個回籠覺，睡意卻消失了。我用手背胡亂擦了擦額頭，穿上靴子走出房間。走道上也沒有窗，大概是因為若看向窗外，可能會被敵人從戶外狙擊吧。或許是這個因素，導致設施內的空氣比當下的季節還要悶熱且凝滯。惡夢仍令我心有餘悸，我決定去外頭吹吹風。
昨天總算能盡情在床上打滾。在這之前都沒能好好睡一覺，一直在確認基地內部及周邊的狀況，確保糧食、劃分房間、戒備敵人的報複攻擊。
領導者就是因為這樣才辛苦。真希望能拋開這些雜務，專心戰鬥就好。
「隊長，你為什麽要死呢，真是的……」
我在設施內聽見了聲響，但一路上都沒遇到人。經過站在入口看守的兩名步兵身前時，我與他們打招呼，兩人誇張地低下頭來。就各種意義上而言，他們似乎很佩服我，像是任性啊、不冷靜啊、囉唆啊。
步兵勸諫想要直接走到戶外的我，因為我沒攜帶任何武器。
「啊，沒關係啦，應該。」
我隨意擺了擺手，孤身往外走。
我想暫時離開武器晃晃。而且，我不武裝應該也還能照顧自己。
雖然敵人若從遠方狙擊，一切就都完了，但若是那樣，即使帶了武器也一樣。
不過啊，明明是我告誡大家不要糊裏糊塗地外出，結果自己卻打破規則。哎呀，沒關係啦，我一麵對空氣解釋，一麵用散步的心情在戶外繞繞。奪回基地後第三天，天氣依舊晴朗，不見彈雨落下。敵軍殘黨並沒有來搶奪設施。
或許這和他們的生活據點逐漸轉移到地下有關，所以留在地上的人才那麽少。要是敵方再粗心大意一點，搞不好這一帶的士兵都會在這次騷動中覆滅。說來感慨，這代表他們對地上發生的事已經愈來愈不感興趣。敵人已經從與我們的紛爭中，先一步向前走了。
我們對那些家夥所做的，僅僅是讓玻璃球產生裂痕，沒有傷到核心……可是我不喜歡玻璃球有裂痕。玻璃球那麽漂亮，那樣太殺風景了……啊，不對，這和那沒有關係。我搔了搔額頭，比喻失敗了。
稍微走了一會兒後，我在一棟建築物前停下腳步。畢竟我不能跑太遠，隻能在附近繞繞。我抬頭望著沒有倒塌的大樓。它沒有遭炮彈波及，保存狀況良好。繞了一圈檢查後，我進到裏麵。當然，屋裏沒有人打掃，大樓內部淩亂不堪、灰塵滿布。大概連野生動物都在這裏棲息過吧，還留有幹掉的新鮮痕跡。
原來動物會在人離開的地方生活，是真的。
電梯當然動不了，所以我爬階梯上樓，為的是接觸新鮮空氣。想呼吸新鮮空氣，自然得往高處去。
我一麵註意別滑倒，一麵努力爬樓梯，來到到通往屋頂的窗戶前。偌大的窗戶上了鎖，而且看起來用一般的方式打不開。我懶得下樓尋找鑰匙，便用右手模仿手槍，拇指豎起來、食指伸直，對準窗戶鎖的頂端。
「砰。」
重要的是想象，賦予幻想形貌。我呼喚出子彈。
虛擬的子彈化為實體，破壞了鎖。鎖漂亮地從正中間折彎。很好，這樣就行了，我把鎖撬開。來到屋頂後，風迫不及待地迎麵吹來。不，這不像風是流動的，而像一塊空氣敲在我身上。
若子彈從遠方混進空氣裏，我肯定隻能當標靶。
它用力推著我的肩膀，像海浪要把我吞噬。
「啊……」
好舒服。
原來晴天是這樣。我沉浸在涼爽的空氣裏，直直向前走，來到防止墜樓的鐵絲網前坐下。我張開嘴，將肺部解開，大口吸氣。
風的聲音縈繞在耳畔，嗡嗡嗡，仿佛血流聲。
仿佛噴濺在身上黏糊糊的血都被吹走了……不過，就算被吹走，殺人的事實也不會一筆勾銷，隻不過是我擅自覺得獲得救贖罷了。
我將手放在如煙熏般髒兮兮的地板上，微微抬頭、放空腦袋。
急促的心跳漸漸緩和下來，我知道自己的嘴巴半開，但沒有闔上。
太陽隻有微微探頭，要完全掃去黑夜還太早，隱約的曙光照射著薄雲。
好平靜的天空。但從雲的另一頭，哪時有飛彈射過來都不奇怪。
這個世界已經變成這副德性。
我雖然可以操控子彈，卻不曉得是否也能操控飛彈。
我沒有自信。
都市幾乎全都毀滅了，我住的城鎮變得怎麽樣了呢？隻能祈禱家人平安。他們不懂我為何埋首遊戲，在家裏時，我老是與他們吵架。然而
一旦分開，連爭吵的回憶都變得彌足珍貴。但若連續見麵三天，我大概又會討厭他們吧。我不禁心想，或許留在回憶裏才是最美的。
想到這裏，突然有些不安……自己心中的某一塊，是不是愈來愈麻木了呢？
畢竟，我殺了那麽多人。
不知奪走了大於我年齡多少倍的壽命，或許好幾十倍都算不完。
世上應該還是有報應吧？光是想象，我就有些害怕。
可是，若是這樣——
世上為非作歹的惡徒，為何至今仍一臉無事地活著？
凡事仰賴他人，是不可能如願以償的。
隻能靠自己去做點什麽。
話是這麽說，但一個人在廢棄的建築物頂樓發憤圖強也沒用。
我放輕鬆，打了一個嗬欠。會太悠閑嗎？我嘴巴大大張開，眼角泛淚。
因泛淚而模糊的視野，一直沒有恢複。
「哎呀，又來了……」
太陽與天空變成兩個。正確來說是輪廓交疊，看得見另一個太陽與天空。
陽光破碎，天空布滿烏雲，灰蒙蒙的景色薄薄地重疊，直至遠方。
我揉了揉眼睛，過一會兒疊影才消失。最近常常這樣。
這大概是我必須付出的代價吧。
能力往往伴隨著代價。就像買遊戲需要支付相應的金額，不可能厚臉皮地免費玩。而且花太多還會破產，這點也一樣。
以前部隊裏就有好幾個人，因為過度使用能力而超出負荷。
這些人，全都在一同奮戰時過世了。
我使用能力的代價是……什麽呢？眼睛疲勞？最近愈來愈容易看不清楚，但這樣的代價會不會太便宜了？若是有更嚴重的負擔累積在身體裏，那麽持續使用能力會有什麽後果，就不難想象了。
我要改變子彈，一定得靠雙眼盯著，無法在地球另一端降下彈雨。不曉得這是限製？還是規則？我猜若過度使用這種能力，應該會導致相反的結果，也就是說，有一天我會失明。
「那可就糟了。」
這樣就不能打電動。不，努力點應該靠聲音……還可以，應該可以。但畫麵也很重要啊，嗯，光是看畫麵的變化就很開心了。以前我曾在朋友背後看他打電動，也是看得津津有味。不過那個年代，離現在已經好遠好遠。
「啊……好想打電動。」
不是電腦遊戲，而是更古早的。鎮上會不會有呢？我不可能出動部隊去找遊戲主機，但一個人搜尋，城鎮又太大。而且有電視嗎？問題堆積如山。
「啊，在這裏。」
在我念念有詞時聽見了聲音，一回頭，少年出現在屋頂的入口。從反應來看，他應該是來找我的。他的服裝沒換，但腰部空空如也，沒帶武器，真是不小心。這裏距離基地雖然很近，但就現在局勢，子彈說不定隨時會從某處射過來。仔細一瞧，他連耳機也沒戴。
「你太粗心囉，小弟弟。」
「咦？啊、是……對不起。」
他似乎還在狀況外，但總之先道歉……嗯，罷了。
少年來到我身旁，用手拍了拍烏漆抹黑的地板，謹慎地坐下。他是抱膝坐著，看見他那副模樣，我不由得笑了。該說規矩很好？還是從小動作就能看出人的優點呢？
「你竟然知道我在這裏。」
應該不是用能力調查的吧。
「因為有留下腳印。」
「啊……」
因為這棟大樓太髒了。我真大意，如此粗心是我不對。
「我反省。」
「啊？」
「沒事。」
我把身體向前傾，靠著腿托腮。溫熱的風拂過臉頰，令人感受到夏天的氣息。雖然蟬的數目已大幅減少，但現在其實是夏天。大概是受到人口密度銳減的影響，連夏日特有的毒辣暑氣都變得模糊。
不過，安靜地抬頭望著晴空，仍會想起許多事。
「你幫盆栽澆水了嗎？」
我向少年打聽他的「興趣」。他把頭靠在彎起來的膝蓋上，側眼望著我。
「澆了。」
「發芽了嗎？」
少年搖頭。自從他來到這裏，也有好一段日子了，或許那會發芽的種子還在盆栽裏沉睡吧。之前我這麽問他，他隻回了我「大概」。
「亞爾特在這裏做什麽呢？」
「嗯，放空……看著那邊。」
插圖p137
少年轉向我手指的方向，那裏有一棟無人管理的廢屋。屋子的樣式很古老，大概是在戰爭爆發前就已經荒廢，院子裏的植物生氣蓬勃，將玄關前都掩蓋了。各式各樣的植物還跨越圍牆，企圖長到隔壁家裏。
「那裏怎麽了嗎？」
「草木長得好高。」
「是啊……」
他大概覺得雜草叢生很正常吧。事實的確如此。
「隻要人類不幹涉，植物就會像那樣再生。」
我講到這裏，少年似乎也聽懂了，目光閃爍地回應：「是啊……」
「照現在人口愈來愈少的狀況持續下去，這顆星球就會長滿綠油油的植物。」
再這樣下去幾十年或者幾百年後，席卷星球的環境問題統統會迎刃而解。
以前還安穩地住在鎮上時，也有許多提倡環境保育的團體。但最能改善環境的方式，果然還是減少過度增加的人口。人類具有改變環境的能力。人們踏入荒野、劈開森林，打造自己的居所。這對地球而言，跟白蟻沒兩樣。
「一這麽想，就覺得人類滅亡也沒那麽糟。」
就連像我這樣的人，都會愛護植物、替地球著想了。看看現在星球的慘狀，對人不抱有太大的期望，也是人之常情。
或許人類的本質不是創造，而是破壞。我不由得這麽想。
——這也包含我在內。
「但我還不想死就是了。」
我在最後宣布重點，站起身來。少年因為我自顧自的一席話，表情有些詫異。他的右眉像被壓過似地扭曲。但我說的不是多奇怪的事。
我希望這顆星球變美麗，而且，我可以看著這顆美麗的星球。
所以，沒有矛盾的地方。
畢竟要是死了，就什麽也見不到……大概吧。
「好啦，基地也奪回來了，接下來該怎麽辦呢？」
我拍拍屁股，把問題拋向少年。他眉頭一皺，像在問：「咦？你問我？」
「怎麽會想要問我呢……」
「你在說什麽啊，當然是因為你可靠啊。」
我拍拍少年的肩膀。雖然不像之前那麽瘦弱，但少年依然纖細的骨頭觸感還是傳到我的掌心。少年摸了摸我拍他的部位，困惑地笑說：「我嗎？」
「在我們部隊裏，隻有你有探勘周圍的能力。其他人——包括我也是，能力隻能戰鬥，派不上用場。你是我們這裏稀有度最高的。」
少年的情報經常成為大夥行動的指南針。哎呀，幸好之前網聚時有邀請他。若小弟弟不在這兒，不隻我們，人類早就滅亡了吧——有時我會冒出這種想法，是因為我曾經見過世界末日嗎？
少年愣了一會兒，望著荒廢的城鎮呢喃：
「那些被趕走……之前從這裏離開的人，都流落到哪裏了呢？」
「天曉得。運氣好的話還活著吧。」
但或許真正運氣好的人，早在活受罪前就已經死了。
換個角度想，他們也滿慘的。若是乖乖待在這裏，應該早就被地下防空洞收留、保住性命。但真的有這麽好的事嗎？就算地下建造了許多防空洞，也不可能大到容納所有人，物資是否
充裕也令人存疑。直覺告訴我，他們真正的目的應該是把人民載往其他地方。之所以會這麽想，是不是因為我們對於趕走他們多少有些罪惡感呢？
「為什麽會走到這個地步呢？」
少年似乎很想知道答案，拋出一個有點莫名其妙的問題。
這三不五時將我逼到絕境的疑問，出現在少年口中，令我湧現出親切感。
「這個嘛，追根究底，都是『那個』的錯。」
是有人讓它覺醒的嗎？它是從很遠的地方來的嗎？沒有人知道是怎麽開始的。
「那個」就是「伊蒂亞」。我不曉得這個引發天下大亂的東西真正的名字是什麽，恐怕不是這個星球的人類所能發音的詞匯。我們將從外星球被帶到這裏的它，稱之為「伊蒂亞」。明明沒有討論過，但大家都知道。或許是寄宿在我們身上的「伊蒂亞」碎片——「16 bit」告訴我們的吧。
「伊蒂亞」生存在電腦世界，用肉眼看不到，大概就像現代版的幽靈。但它又不像幽靈那樣安安靜靜、乖乖巧巧，這就是問題所在。
覺醒的「伊蒂亞」操控了全世界的機械，引發嚴重的災難。它讓紅綠燈發出它喜歡的顏色，讓電視沒插電仍繼續播放，甚至賦予人型機器人類似自我意識的情感，使生活在文明中的我們大受打擊。光是這樣，城鎮就不知毀滅了多少座。
為了將這超自然的「伊蒂亞」弄到手，各個國家的人紛紛大幅出動，摩擦愈演愈烈……結果，便引發了戰爭，直到現在。
「都是『伊蒂亞』的錯，所以我們才戰鬥。不是嗎？」
聽完我簡單的論述，少年露出帶有陰影的笑容，輕輕點頭。
雖然我說都是「伊蒂亞」的錯，但我們稱之為「16 bit」的超能力，其實也是因為「伊蒂亞」的惡作劇才擁有的。我猜「伊蒂亞」應該沒什麽特別企圖。透過某線上遊戲、讓碰巧受影響的我們覺醒的「16 bit」，或許抽出了「伊蒂亞」部分的力量。所以，我們才能忽視運行在這顆星球及生物間的諸多法則。因為那就是「伊蒂亞」的價值觀。
不過，也有人不樂見我們接觸了部分的「伊蒂亞」。
——今日起，我們將嚴正處分「16 bit」的持有者及其支持者。
『他們是這麽說的，於是身為「16 bit」持有者的我們，遭到企圖接收或管理「16 bit」的家夥們追殺。無法活捉便統統殺光，是敵國下的指令。不論是當小白鼠還是被關在籠子裏，或者去陰間，我們都不願意，於是大家聚集在一起揭起反叛旗，向四麵楚歌的世界宣戰。這就是我們戰鬥的來龍去脈。』
將「16 bit」的持有者先召集起來以免被綁架，老實說真是救了我們一命。若任由我們被拘捕，真不曉得會遭受什麽樣的對待。盡管那麽做不是出自拯救大家的善意，而是想集結能與「伊蒂亞」及國家抗衡的戰力，我們還是很感激。
因為這些因素，我們踏上戰場。
成為殺人以守護安寧的人。
這麽做當然是為了保命，但除此之外，也是為了不讓「伊蒂亞」的主導權落入人類手中。
若現在安靜下來的「伊蒂亞」再度動起來，人類世界真的要滅亡了。
不，或許那樣還算好，若真走到那一步，誰也沒辦法。可怕的是，那群明顯想操縱「伊蒂亞」掌控世界的惡棍將有可能興起。我不喜歡明明知道了，還假裝視而不見。
借用之前領導我們的大叔的話，再經由我自行消化後，我得出這樣的理念。後來大叔私下持續追查，還發現這次事件與建造地下防空洞的星命教有關。和平時，那群鬧哄哄、曾在車站被我翻白眼的人，究竟是從哪裏儲備戰力與建立勢力的呢？
這也讓我知道，平日人們的生活是多麽膚淺。
就在我們打著嗬欠前往學校或職場，祈禱著一天趕快結束、飽食終日時，世界已經翻天覆地了。壞人不必沐浴在陽光下也能茁壯。
這群與國家勾結的人，現在生活的基礎已經挪到地底下。雖然我知道這點，但地下都市非常龐大，加上他們四處開挖，又變得更加複雜。如果沒有地圖或路標，不可能推斷出目的地。
我所屬的部隊不斷轉戰，也是為了搞清楚他們的所在地。雖然途中遭到追擊後，線索便斷了，但像這樣奪回基地，就能靜下來專心調查……不過真的能找到嗎？我有些懷疑。
唯一的希望就是少年的能力。若監聽的範圍能擴大，或者……
「啊？他們在做什麽？」
大樓下有東西在動，吸引我的註意。仔細一瞧，是糸川和伽瑪像笨蛋一樣用力揮手。動作那麽明顯，要是被爆頭我可不管。
「喂！」
我也向他們揮手。看來奪回基地，讓彼此都稍微鬆懈下來。像這樣大聲嚷嚷，是遭到襲擊而流離失所時，根本不敢想象的事。
「他們好像拿著什麽。」
在一旁一同探頭探腦的少年，指著伽瑪抱著的東西。我咕噥一聲，眯起眼睛，試圖看清那東西的真麵目。我把額頭貼在感覺快斷了的鐵絲網上確認，隨即「啊」了一聲。他們為了讓我們看得更清楚而把東西舉到頭頂上，這下子我完全懂了。
「這兩個家夥。」
我的聲音不自覺高了八度。萬歲！我抓著鐵絲網跳起來。
「那是什麽？」
「什麽那是什麽，是遊戲啊！」
「遊戲？」少年歪了歪頭。啊，討厭……年代不同！
「遊戲機！好耶好耶！」
我迫不及待地扔下少年奔跑。
「年輕真好啊，哈哈哈、哈哈哈！」
我邊衝下樓梯邊大笑。現在人類的平均年齡是多少呢？若嬰兒與老人平等地死去，結果或許根本不會改變吧。
我從大樓如沐春風地飛奔而出，將在樓下等待的伽瑪抱小嬰兒般揣在懷裏的黃色遊戲機一把抱住。搖杆的黑色電線從他手臂的空隙露出來，令我感動得難以言喻。好想用手指摸摸看。
「怎麽樣啊，隊長大人？」
糸川驕傲地露出潔白的牙齒，像在炫耀藏起來的酒。哎呀，是很相似啦。畢竟機械失控時，連遊戲機都被視為眼中釘。
「你們是從哪裏找到的啊？」
「在那邊的房子裏。我們去找糧食和雜貨時正好發現它。」
「一早就趁火打劫，真是沒救了。」
兩人嘿嘿一笑，同時豎起拇指。很行嘛，我壓一下伽瑪的肚子。
「我正好想玩，但基地有電視嗎？」
機械失控時，最先不對勁的就是電視機。當時大半的電視都被破壞了，恐怕民房裏也找不到還能用的電視。
「這就不曉得了～」
伽瑪滑稽地左右搖晃，像一根大木頭在跳舞。我們左右抱住他的手讓他停下，觸感軟軟的很舒服。明明在戰場上打滾應該練了不少肌肉，他的體格卻沒變。
伽瑪的「16 bit」是不論扛多少武器，都不會覺得重。
所以，他才能扛著格林機槍，臉不紅氣不喘地跑步，而且還沒長肌肉。
「如果是研究設施，可能會保留。」
糸川說道。研究設施？哦，原來如此。
「對『伊蒂亞』引發的異象有興趣的人，其實還不少。」
若有人為了研究這些現象而留下電視，那也不奇怪。搜索星命教相關的設施，搞不好就會發現，畢竟那群人似乎很關心「伊蒂亞」。
「這附近有那個宗教團體的集會所嗎？不對，問你們也不知道。」
畢竟我們都不是當地人。
「回基地的話，或許能
查到。好，動作快。」
正好少年從大樓出來了。我向他招手，四人賽跑似地朝基地狂衝。少年應該還在狀況外，但他一句抱怨也沒說便追上來。
「啊，等一下……」
跑著跑著，我靈機一動，決定一回基地立刻翻箱倒櫃。
才不到五分鍾，馱獸便「呼、呼、呼」地氣喘如牛，抱著遊戲機奔跑的伽瑪已經筋疲力竭，因為遊戲機比武器還重。該說荒謬嗎？總之真是快笑死我了。糸川歎一口氣，將遊戲機接過去帶著跑。這位雖然看起來瘦弱，卻馬力十足。與其說瘦，不如說是精實吧。
「是因為還有遊戲片，才會那麽重。」
伽瑪解釋。他講起有哪些遊戲片，我一聽，全是懷念的名字。
「這家夥的興趣不錯。」
「是啊。」
將這些東西擅自帶走雖然令人有些於心不安，但狀況緊急，就原諒我們吧。
是的，緊急。我已經開始出現沒打電動的戒斷症狀。一開始是看東西會出現殘影，再來別說物品，連天空和地麵的輪廓都變成兩層疊在一起。之前三不五時就出現的這個視覺異象，應該是每次使用能力後產生的副作用。
因為這個副作用，最近若有機會逮到敵人，我都會交給其他夥伴處置。
畢竟若胡亂使用，導致能力在危機時刻派不上用場，那可就傷腦筋。
掌握適當的使用時機，才能活命。
回到基地後，我快步朝心中所想的目標前進。
「與其說她忙，不如說她過動。」
「她在遊戲裏不也是這樣活蹦亂跳的嗎？」
瘦子與大塊頭兩人嘰嘰喳喳講個不停，但我決定先前往一樓深處，晚點再找他們算賬。在非工作人員禁止進入的門前，我喊道「我是工作人員」，接著穿過門，進入裏麵的倉庫。
「這裏原本是博物館，應該會有播影片用的電視……」
我一麵念念有詞地說著推論，一麵在灰塵滿布的倉庫內來回走動。接著，就像在等我一樣，某個東西的螢幕上映出被切割的人影。在這連開燈都看不清楚、布滿灰塵的倉庫裏，我的眼睛卻在發亮。
是電視，而且是薄型電視。
果然電視在沒人的地方，即便再吵也不會遭到破壞。
我拍著手，喜孜孜地將臉頰貼在電視上。
家裏有電視的日子。
與失去的平凡生活重逢，令我控製不住心跳。
「好的，那麽，令人又羞又喜的遊戲大會要開始了。」
我將電視與遊戲機帶進會議室，安裝好後宣布遊戲大會開始。
參加者有我、糸川、伽瑪與少年，就是早上的成員。
活動內容，就是大家單純地一起打電動。
「第一片要玩的是這個。」
「哦。」
是買賣商品、提高收益，比賽誰得第一的遊戲。正好最多能四個人玩。
我將遊戲卡匣插入後按下電源，拿起令人懷念的搖杆。嗯，這個觸感。搖杆背麵滑溜溜的，真不錯。我按下十字鈕，按鈕嘎吱作響，像幹涸的麵糊剝落，發出脆脆的聲音。
和連對這些小細節都感動不已的我們不同，少年一副悶悶不樂的模樣。
「小弟弟怎麽啦？」
難得能玩遊戲。雖然年代有些不同就是了。
「沒事……」
少年觀察周遭的臉色，尷尬地笑了，溫吞地說道：
「我隻是在想，做這種事情沒關係嗎？」
「這種事情可是非常重要的。」
具體而言到底多重要就不說了，遊戲開始。
我們喀啦喀啦地按著按鈕、輪流操控搖杆，進行類似大富翁的遊戲。
這個音樂，這個熱鬧的氣氛，還有畫麵。
每一樣都令我熱淚盈眶。
為什麽會走到這個地步？我再次悲從中來。
我們就不能去另一個不一樣的世界嗎？
「……都還記得耶。」
像是遊戲中有用的卡片、利潤高的商品等等，玩了自然就能判斷。
明明平常鮮少想起，卻全都記錄在腦海深處。
雖然平日不會註意，但我想，或許就是這些小記憶堆疊在一起，支撐起生活。
不起眼的記憶碎片，賦予世界名字與輪廓。
「可惜啊。」
「嗯？」
「現在世界已經完了。不論明天或後天，都不會有新遊戲發售。」
我將突如其來的感慨說出口。
喀啦喀啦，按按鈕的聲音在屋裏回蕩。
「是啊。」
糸川麵對螢幕附和，接著連伽瑪都咕噥起來：「好想哭。」
「我們還有明天嗎？」
我捂著胸口，誇張地哀號。沒有人理我，我因為自討沒趣便立刻停止。
哎呀，不過，即便如此——
「假設沒有明天，今天就是末日，我一樣會覺得玩遊戲好幸福，對吧？」
我輕輕搖動搖杆，望向少年問道。
我熱愛遊戲，而且像這樣和大家一起玩是最開心的。
所以我才參與線上遊戲，才會認識大家。
或許很矛盾，但正是因為有大家在，我反而渴望單打獨鬥。
我所覺醒的能力，適合單槍匹馬、獨來獨往。
但一個人長大，一點都不有趣。
所以需要夥伴。一同玩遊戲的夥伴。
一想到這兒，一直到剛才都還很消極的少年，似乎突然轉換心情。
他難得充滿自信地抿嘴一笑。
「亞爾特，之前你曾經說過。」
「嗯？」
「遊戲是因為勝利才有趣。」
「……我說過嗎？」我問糸川和伽瑪，他們對我點頭，「說過啊。」
我不記得了。是在聊天室講的嗎？嗯，確實像我會講的話。
「所以我想，我也差不多該拿出真本事囉。」
「哦？」
少年做出宣言後，戴上耳機。要用能力嗎？用在這種遊戲上？
他的認真確實不是說說而已。
「像這樣仔細聽心的聲音，就會突然有好事發生唷。」
「哦？」
少年的能力還真方便耶。不，那已經快超越能力的範疇吧？
好耶，加油！在一片吵雜的歡呼聲中，少年對耳機祈禱似地閉上眼睛，但不一會兒雙眼便睜開，額頭上滿是汗水。
「喂？」
少年口中噴出煙霧。
「哇哇哇哇哇！」
呼的一聲，像蒸氣滾滾而出。
但那煙霧，又被少年從鼻子咻咻咻地吸進去。
怎麽回事？過去他使用能力時，從來沒有發生過這種情況啊。
該不會是超越極限了吧？我是指不好的那種極限。
「喂、喂？」
少年的嘴唇緩緩蠕動，像要吐出纏成一團的毛線。
他茫然睜著雙眼，怯怯地將手伸向耳機。
「剛才是怎麽了？」
將耳機從耳邊拿下來的少年冒著冷汗，一臉驚恐。不論我們怎麽問，他都充耳不聞。就在我心想他不肯講詳細狀況該怎麽辦時，連糸川都「哇啊啊啊」地叫起來。怎麽了？我回過頭，沿著他的視線望向電視。
「哇啊啊啊！」
我也被感染了。
隻見電視中的畫麵自己動了起來。
正確來說，是從未見過的字體正在填寫姓名欄。
似乎是在伽瑪想中途改變角色姓名時冒出來的。
但
我、伽瑪都隻是抓著搖杆而已，並沒有操作。
「……喂喂喂。」
我把搖杆輕輕放下。伽瑪也有樣學樣，輕輕鬆開手。
沒有人碰搖杆，但不明訊息依舊在填寫姓名欄。
「是bug嗎？」
伽瑪咕噥。這想法也太普通了吧。
我聯想到電視失控的舊聞，可是，又覺得有點牽強。
「不對，我覺得好像看過這個……」
這個文體，之前應該在哪裏見過。我用力扭著頭和身體，苦思到底在哪裏看過。
「啊！」
和記憶裏的一模一樣，我不由得發出驚叫聲。
「這該不會是外星人的訊息吧！」
「啊？」
「玩之前的線上遊戲時，我收過這種文體的訊息。」
一開始我以為是惡作劇。以為那是不認識的國家的語言，所以連查都沒查。
「不不不，你在說什麽啊？隊長！」
「不，這真的是外星人的訊息！」
「你累了。」伽瑪說道，拍了拍我的肩膀。吵死了。
「我證明給你們看。呃，首先要打招呼。你好……」
我在姓名欄打字問好。一旁的兩人一臉不可置信地盯著我，但我無視他們。
結果立刻就有反應。
文字本身我完全讀不懂，但看起來是兩個字。應該是「你好」……吧？
「嗯，這……」
歪著頭看也解讀不出來。我覺得我打的字應該傳達過去了，但對方的回應是全然未知的世界。外星語？若是英文我還看得懂。
「有沒有什麽辦法呢？」
我試著隨便按按鈕，像是把片假名輸入改成平假名。
「不會吧？」
想不到，外星文字真的轉變成日語。
「到底發生什麽事……」
驚人的外星人，以及，與外星人連係上的少年。
沒想到竟然能透過遊戲中的姓名輸入欄與外星人（假設）對話。
然後，外星人送來的訊息我果然猜對了。
『你好。』
看吧，他有回我耶。我得意洋洋地看向周遭的人。
接著，姓名欄又立刻被填滿。
『聚集很多☆之子的大國家消失了。』
外星人傳了一句讓人分不清是劈頭就講正事還是在閑聊的句子。
『大國家？』
『看到害怕而逃跑的☆之子，就知道了。』
謝謝。看來他的個性不太愛聽人講話，自己倒是很健談。
『地底的☆之子打算控製「那個」。』
『你說什麽？』
「那個」應該是指「伊蒂亞」吧？外星人好像把它稱作「那個」。
可是……控製？地底下的……星命教嗎？
『可以控製嗎？』
『有操控裝置。』
『嗯……』
就像現實中擁有肉體的我們能幹涉遊戲，反過來大概也一樣。
也就是說，要幹擾現實，電子生命也必須有憑依的裝置。
『但沒辦法，一定會失敗。大國家就是因為做了類似的事而消失。』
『失敗會怎麽樣？』
『☆會完蛋。』
☆，星星。這個星球會完蛋嗎？
對於見過末日的我而言，這聽起來可不是玩笑話。
『所以我要拜托和「那個」很接近的你們破壞它。』
『破壞？』
『破壞操控裝置。這樣我就能繼續看著☆了。』
他用跟剛才類似的文體，輕輕帶過。
但後半的那句話，傳達出外星人強烈的執著。
看著星星。觀察星球……監視？從宇宙？
外星人低頭看著我們的時候，在想什麽呢？
他是不是想到了什麽？
所以才要透過少年，與我們接觸？
『既然你這麽了解，為什麽不自己去做？用光束炮轟掉之類的。』
『因為我是看著☆的人。』
『不懂。』
『之前也有☆之子這麽說。為什麽呢？』
『這是當然的啊。』
『那我告訴你們操控「那個」的東西在哪裏唷。』
告訴我們？在我歪著頭，心想你對我說也沒用的時候，少年「啊啊啊」地叫了起來。明明耳機離耳朵有一段距離，看來他還是被強製收訊了。對方大概在告訴少年「伊蒂亞」的所在地。
「不、那個，我已經記下來了，快停下、快停下。」
少年叫道。外星人的聲音，會令人衝擊到口吐白煙嗎？真想聽聽看。
『祝你們有個美好的「終末」。』
終末……周末？我記得明天不是星期五啊。
這則訊息，印象中以前也曾轟動一時。原來犯人就是這個外星人。
『成功的話請讓我坐太空船。』
我趁機討價還價。
……咦？剛才不是還很聒噪嗎？這次回訊很慢唷。
我手心冒汗，屏息以待。
『good luck！』
是來自外星人的鼓勵。
「……不要嚇人好不好。」
看第一個字母，還以為是「game over」呢。
所以我的請求被無視了是吧？
這點跟地球人倒是沒兩樣嘛。
留下最後這句祝福後，外星人似乎就從螢幕彼端離開。是氣氛告訴我的。
我盯著留在畫麵上的「good luck」，感覺喉嚨和鼻子愈來愈幹燥。
外星人告訴我們「伊蒂亞」操控裝置的存在，以及它的位置。
沒想到他竟然因為自己不方便，就拜托我們把它砸爛。
現在已經不是打電動的時候了，我陷入沉默。
但心裏還是夾雜著無關緊要的事——反正我目前是遊戲的最後一名，蒙混過去剛好。
接著……
「不覺得很酷嗎？」
「酷。」
我聽見糸川與伽瑪兩人又在一搭一唱。
很酷啊。
「嗯。」
很酷！我用力點頭。
我們曆經了超酷的體驗啊，這下子我的手才開始發抖。
隔天上午。
殘存部隊集合在一起，在基地前整隊。
目標是地底。那是地下都市、國家、秘密與塵土飛揚交錯的世界。
聽說那裏有「伊蒂亞」的操控製裝置。
「……你真的相信嗎？」
少年雖然從自己耳中聽見外星人的話語，但似乎半信半疑。
不過放心吧，少年。
「外星人比我們還博學嘛。」
畢竟他站在高處看。
我們觀察不到的東西，他肯定觀察得到。
雖然在他眼中，我們大概隻是火柴人而已。
「我也不太相信。」
糸川用懷疑的語氣插嘴。嗯，這是普通人的反應。
但用普通人的思維接受離奇的事，豈不是很不搭調嗎？
所以我覺得，幹脆怪一點比較好。
兩人的表情看來依舊不太能接受，大概是覺得我無憑無據吧。於是我嫣然一笑，好讓他們放心。
「沒問題啦，他很好溝通。」
雖然沒答應讓我搭太空船。
「喂喂……」
「好好，我知道了。那就別管外星人，改為相信我吧。」
我可是比外星人強哦。我得意地挺起胸膛。
「若有危險，我會保護你們。」
就當作我用過去累積的戰果來保證。
糸川撇開視線，搔了搔頭。
「……嗯，雖然我反對，但也沒有其他地方可去。」
他妥協地接受了。對於他的說法，我雖然沒出口附和，但也同意。就此放棄也無處可回，我們隻能前進，一廂情願地相信前麵有路。
總而言之，我們在出乎意料的狀況連係上外星人，而他提供了我們資訊。
這是上天賜給愈來愈脆弱的我軍部隊，展開最後攻勢的機會。
若不乘上這波浪潮，還能去哪裏？
何不試著讓宇宙的浪濤衝走呢？
我豎起拇指，朝雲朵層層掩蓋的方向高高舉起。
「外星人啊，你就等著看吧。」
好好看著你希望的戰爭，未來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