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最後當然沒有真的去公園裏和流浪漢搶位置,而是找了間網吧趴著了——感謝學校附近必有網吧的鐵律!


    很顯然,和大部分老一輩的人差不多,劉老爺子對這種地方的印象並不怎麽好,可在目前沒有其他更好的選擇的情況下,他也就隻能皺著眉頭妥協了。


    可找著地方耗時間了之後,蕭逸卻一下子睡不著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唐越給氣的。看了一眼同樣沒有多少睡意的劉老爺子一眼,蕭逸索性就壓低了聲音和他聊了起來。畢竟這麽多年沒見了,蕭逸還是挺想知道劉老爺子這些年來過得怎麽樣的,雖然這份關心似乎來得太晚了一些。


    忍不住在心裏歎了口氣,蕭逸看了看劉老爺子,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沒忍住問了出來:“劉爺爺,你是怎麽……死的?”


    按照唐越的說法,隻有在死前心有不甘或者遺憾的人,才會在死後依舊停留在這個世界上,雖然現在看起來劉老爺子沒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但誰知道,當時到底是個什麽情況呢?就拿蕭逸自己來說好了,擱了誰見到他,都看不出來他曾經死過,更不會想到他就是和那些話本小說裏的怨靈差不多的東西……好吧,這麽一想,連蕭逸自己都毛骨悚然起來了。


    似乎猜到了蕭逸在想些什麽,劉老爺子笑嗬嗬地看了他一眼,開口說道:“這沒有什麽不可以問的,我活了九十四年,無病無災的,也沒有出什麽意外,就是老死的。”頓了頓,他像是想起了什麽,臉上的笑容更大了,“說起來,這應該叫做‘喜喪’?”


    “人家之有喪,哀事也,方追悼之不暇,何有於喜。而蘇有所謂喜喪者,則以死者之福壽兼備為可喜也。”


    意思就是說,如果死去的人德高望重,福壽雙全,家族興旺,年紀也近百,且壽終正寢,這種喪事才能夠被稱為“喜喪”。而很顯然,劉老爺子滿足這上麵所有的條件,這喪事自然也就是“喜喪”了。


    可既然如此,劉老爺子就不應該還留在這裏啊?


    “那你是有什麽沒有完成的心願?”想了想,蕭逸也隻能想到這個可能了。然而,劉老爺子卻搖了搖頭:“我沒有什麽遺憾的,老婆子在幾年前就已經去了,兒孫的事情也不是我能管的,沒什麽好掛念的。”


    “那你……”蕭逸這下是真的不明白了。既沒有不甘又沒有遺憾,那他到底為什麽要留下來?甚至還為了這個花了那麽一大筆錢。


    “我就是……想回去看看。”劉老爺子這麽說。蕭逸再問,他卻不肯回答了。大概是覺得自己給出的理由聽起來可信度太低了,劉老爺子想了想,又加上了一句,“反正錢存著不用也是存著。”


    ……這心態,還真豁達。


    想想自己當初為了買個幾千塊的手機就心疼好幾個月的樣子,再看看眼前的老爺子隨手甩出去三十萬連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態度,蕭逸深深地羞愧了。而更讓他心塞的是,他花了幾千塊買的那個手機——在車禍裏,摔!壞!了!


    頓時,蕭逸往那個肇事司機的頭上又記了一筆。


    又和劉老爺子聊了些其他的事情,劉老爺子突然說道:“我們村上有個人和你同名。”


    蕭逸愣了一下,沒有說話。


    “剛開始聽到你名字的時候,我還嚇了一跳來著,”劉老爺子衝著蕭逸笑了笑,可很快,他臉上的笑容就淡了下去,“可惜了……”


    這個話題就到此為止了,兩個人都沒有再出聲,蕭逸看著電腦屏幕右下角的時間,迷迷糊糊地就睡了過去,等到他被推醒的時候,已經是早上六點多了。


    感謝最近倒騰得火熱的城鄉一體化工程,就算是這麽個偏僻的城郊,這個點也已經有了開往市區的公交。


    去銀行取了錢,吃了頓早飯,買了點東西,又轉了兩趟車,等兩人到達目的地的時候,都已經差不多是上午九點了。每當這種時候,蕭逸就忍不住地想買車。


    當然,也隻是想想而已。


    蕭逸:現在老子全部的身家加起來也就隻有一千多點好嗎?!


    就這一千多點的錢,還是唐越額外開恩給他預支的。


    ——按天算利息。


    一想到唐越那挑著眉頭的得意模樣,蕭逸就覺得腦仁一陣發疼。


    下了公交就能遠遠地看到村子了,可到了這時候,蕭逸卻又有點躊躇了,腳下的步子猶猶豫豫的,速度比原來慢了不止一倍。反倒是一直走路都顫顫巍巍的劉老爺子,突然加快了速度,把蕭逸給甩在了後頭。


    蕭逸盯著劉老爺子健步如飛的背影看了一會兒,又伸手摸了摸口袋裏的那張欠條,抓了抓頭發,最後還是加快腳步跟了上去。


    劉老爺子家的房子就在村口附近,進了村之後一眼就能看到,此刻那門前正搭著一個簡易的遮陽棚,被請來幫忙的師父正進進出出地忙碌著。


    也不知道該說巧還是不巧,今兒個剛好就是劉老爺子停靈結束出殯的日子,裝有屍身的棺木早早地就被置放在了門外,那些前來的賓客則一個個地上前上香。


    沒有尋常喪禮上的愁雲慘淡,也沒有親人離別的悲痛欲絕,這些人的臉上,甚至都還掛著燦爛的笑容——蕭逸能夠看出來,這並非強顏歡笑。要不是一早就知道了這是劉老爺子的喪禮,蕭逸指不定還會以為這家人是在辦什麽喜事。


    哦,不對,還是有人在哭的。


    目光在那個明顯是被請來哭喪的婦人身上停頓了兩秒,蕭逸就皺著眉頭移開了視線,心裏有點不舒服,可他身邊的正主都沒有什麽表示,他自然也不能多說什麽。


    大概喜喪原本就是這個樣子的?蕭逸家裏的老人都還健在,以前也沒參加過類似的事情,所以也不能確定事情到底如何,但無可否認的,這個喪禮讓他不喜。


    因為劉老爺子也算是村子裏的一位名人了,村子裏頭也不少人都來參加了他的喪禮,雖然多年未曾回來,可蕭逸還是在人群裏看到了不少的熟麵孔,比如曾經住在他隔壁的張大嬸,比如坐在角落裏的……蕭若秋。


    她的頭發剪短了,眼鏡也換了一副,鏡片底下的眼睛有點發紅,像是哭過一樣。不知道是不是蕭逸的錯覺,他總覺得蕭若秋比起半個月以前來,要瘦了許多,本來就單薄的小身板現在看起來,跟風一吹就能倒似的,讓人心疼得緊。


    深深地吸了口氣,蕭逸在對方發現之前就移開了視線。說他鴕鳥也好,說他懦弱也罷,他現在還沒有想好究竟該以什麽樣的表情,來麵對自己的親人。說真的,在看到蕭若秋的那一刹那,蕭逸甚至都想直接轉身走人了,那種說不上來的心虛感,讓他練多朝蕭若秋那邊看一眼都不敢。


    也正因為這樣,對於能夠麵不改色地參加自己喪禮的劉老爺子,蕭逸也就對他更加佩服,同時,對於他這趟回來的目的,也就更為好奇了。可很顯然,身邊的老人並沒有將心裏的想法告訴蕭逸的意思,隻是捧著一杯茶,坐在邊上慢悠悠地喝著。


    轉頭看了看神色淡然的老人,又看了看上完香之後,被搬到車子上的棺材,蕭逸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沒動。雖然他確實很想直接要完賬走人,可這種時候跑上前去討債,果然還是太招人嫌了點。


    愈發覺得自己這一趟來的不是時候,蕭逸揉了揉額頭,有些煩躁。


    劉家的人都跟著殯儀館的車一起去了殯儀館,留下的都是村上的一些親朋,以及遠道趕來參加喪禮的好友,他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聊著自己感興趣的事情,時不時地發出幾聲笑聲,讓蕭逸的心裏頭更加不舒服。


    他倒不是覺得喪禮上的人都必須都是一副悲痛欲絕的樣子,可無論對方走得多安詳,在場的人連一個流露出悲傷情緒的都沒有,也實在……太讓人心寒了點。至少就蕭逸來說,如果他的爺爺去世了,哪怕那時候他爺爺已經活了一百多歲了,走的時候也沒有一點痛苦,他也肯定會難過——即便因為某些習俗不能掉眼淚,但難道真的就能毫無顧忌地笑出來嗎?


    周圍的笑聲落在蕭逸的耳中,顯得有些刺耳,尤其正主就坐在他的身邊,更讓他有種如坐針氈的感覺。


    拿起麵前的涼水猛地灌下去一大口,那種焦躁的感覺才稍微平複下去一點,可還不等蕭逸好好地調整下自己的心態,身後傳來的聲音卻讓他整個人都給僵住了。


    “你叫什麽名字?”蕭若秋站在蕭逸的身側,一雙眼睛直直地看著他,仿佛要將他整個人都給看透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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