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餐飯蕭逸吃得很不自在。左邊是明顯心不在焉,時不時地就把視線往他身上瞄的蕭若秋,右邊是神色平靜,好像參加的不是自己的喪禮一樣的劉老爺子,偶爾有人搭話還得想辦法搪塞過去,免得被人看出不對勁來——雖然很有可能隻不過是蕭逸做賊心虛,可這一頓飯吃下來,還是讓他心身俱疲。


    這下子,蕭逸總算是領會到了唐越的險惡用心。她那哪裏是體貼他想知道家裏的情況,那絕逼是故意來折騰他的吧?!


    不過,這還不是讓蕭逸感到最心累的,最讓蕭逸懵逼的是,他被劉家的人給轟出來了。


    轟、出、來、了!


    站在馬路中央,蕭逸一時之間還有點回不過神來。


    因為還記著收賬的事情,蕭逸沒有和其他的客人一樣,吃晚飯就走,而是一直等到了所有人都離開,桌上也都收拾好了,這才去找了那個看起來是主持了這場喪禮的劉老爺子的女兒。本來之前都說得好好的,結果,他一拿出欠條,對方就翻臉了,指著他的鼻子大罵了一通,然後就讓人把他給轟了出來,那被用力地關上的門,差點沒砸到蕭逸的鼻子。


    “你死心吧。”端著盤子從蕭逸的身邊走過的少女說了一句,“想讓他們把倒了嘴裏的東西吐出來,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蕭逸愣了一下,忍不住盯著那個和蕭若秋差不多年紀的女孩子多看了幾眼,還是沒能將她和記憶裏總是哭哭啼啼的小女孩重合起來。時間,真的能改變挺多東西的。


    放下了盤子從廚房裏走出來的女孩看到蕭逸依舊站在原處,腳下的步子頓了頓,轉過頭對蕭逸說道:“要是欠的錢多的話,你可以試試看打官司,如果少的話就算了吧,不劃算。”


    “你……”聽到這話,蕭逸不由地有些驚訝,“不幫他們?”


    “我為什麽要幫他們?”女孩莫名其妙地看了蕭逸一眼,仿佛他問了個很好笑的問題似的。


    盯著女孩看了一會兒,蕭逸突然問道:“你爺爺去世了,你難過嗎?”


    其實這話由蕭逸來問,還是挺不合適的,他現在的身份就是個上門要債的,和這人也沒有什麽關係——就算是蕭逸本來的身份,這話都是不應該問出口的,可蕭逸突然很想知道她的回答。


    不過好在這女孩似乎並不介意蕭逸唐突的問題,在沉默了一會兒之後,給出了回答:“大概吧,我不知道。”她頓了頓,“不過我媽挺難過的,因為她覺得我爺爺對我們挺好的。”


    “她覺得?”蕭逸敏銳地抓住了她話語中的重點。


    “當所有人都在扇你巴掌的時候,如果有個人隻是在邊上看著,並沒有加入,有的人就會覺得他對你挺好的,不是嗎?”她聳了聳肩,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仿佛隻是說了件很正常的小事。


    蕭逸一時間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隻能扯了扯嘴角,幹巴巴地應了句“是嗎”。


    緊閉著的門裏麵隱隱地傳出爭吵的聲音,偶爾能聽到幾個諸如“那些錢”“所有權”之類的字眼,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裏麵的人都在爭執什麽。蕭逸看到劉老爺子坐在門外,麵無表情的樣子,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麽。女孩往那邊看了一眼,不感興趣地移開了視線,仿佛對此早就已經習以為常。她掏出手機看了看,對蕭逸說:“沒事的話我先走了。”聽到蕭逸應了一聲,她就直接轉身走了,一點客套的意思都沒有。


    望著她走開的背影,蕭逸突然就覺得有點感慨。他是真的有點難以想象,到底經曆了什麽樣的事情,才能讓一個人的性格發生這麽大的改變。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還有半個小時就是這邊公交車的末班車了。


    口袋裏的欠條還原模原樣地待在那裏,蕭逸也沒有那麽厚的臉皮再敲門要債,糾結了一陣子,決定還是先回去和唐越說一下——作為目前身家隻有一千多的蕭逸,理所當然的是買不起手機的。看了依舊坐在門外的劉老爺子一眼,蕭逸抓了抓頭發,決定還是上前問一問他的想法。


    眾所周知的,像這種農村裏麵,是不可能有賓館之類的地方的,有時候就是手裏有錢,也找不到地方住,更別說現在劉老爺子手裏一分錢都沒有了。可讓蕭逸驚訝的是,劉老爺子在聽了他的話之後,卻隻是搖了搖頭,拒絕了和他一起離開的建議。


    “我就隻剩下三天了,”他說,“我想再看看。”


    再看看什麽,他沒說,蕭逸也沒問。這畢竟不是他的事,蕭逸不想過多地幹涉。


    又看了跟座雕塑似的坐在門外的劉老爺子一眼,蕭逸長長地歎了口氣,起身離開了。


    樣式老舊的路燈閃了閃,亮了起來,昏黃的燈光為周圍的景色增添了幾分有如老相片的歲月感。


    農家人的生活作息無比規律,這時候已經鮮少有人在外頭活動了,是以蕭逸這一路走來,竟然連一個人都沒有碰上。


    出了村子,道路兩旁都是齊整的田地,或是種著蔬菜,或是種著苗木,偶爾還能見到幾處墳頭,在夜色下顯露出幾分陰森來。也不知道是不是蕭逸的心理作用,他總覺得有什麽人在他身後跟著他,可每次他回頭,卻又什麽都看不見,次數多了,他的心裏就不由地有些發毛,腳下的步子也下意識地加快了不少。瞅準了一處雜草比較多的地方,蕭逸小跑了幾步,“哧溜”一下鑽到草叢裏躲了起來,可等了好半天,後麵也沒有什麽人冒出來,這讓蕭逸不由地有些傻眼。


    難道真的隻是錯覺?


    抓了抓頭發從草叢裏鑽出來,蕭逸又往後頭看了看,確定沒有什麽形跡可疑的人之後,隻能將之歸結於自己神經過敏。心裏鬆了一口氣,蕭逸轉過身,正想感歎下自己居然也會走夜路,結果沒想到,一轉身就對上了一張麵無表情的臉。心髒猛地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蕭逸立馬“蹭蹭蹭”後退了幾步,這才驚魂未定地看著那突然冒出來的人。


    “你要是再磨蹭的話,就要趕不上公交了。”蕭若秋看著蕭逸,一字一頓地說道。


    蕭逸:……


    深深地吸了口氣,將嗓子眼的心髒給放回去,蕭逸有點頭疼地看著蕭若秋:“你在幹什麽?”


    “你要去哪裏?”沒有回答蕭逸的問題,蕭若秋反問。


    “當然是回家了。”蕭逸有些好笑,“我在問……”


    “我家沒人。”蕭若秋這話一出口,蕭逸就跟被哽住了,半天說不出話來。


    蕭若秋的父母之間的關係很糟糕,倆人從蕭逸初中的時候就開始吵,嚴重的時候甚至還動過手,用他們的話來說,要是沒有蕭若秋在,他們早就離婚了。可真要蕭逸來說,他還認為這倆人還不如當初趁早就離了婚的好,畢竟眼睜睜地看著自家開朗愛笑的堂妹,一點點地變成一個沒有多少表情的陰沉小孩,並不是多麽令人愉快的經曆。


    當初蕭逸的父母帶著他一起搬走的時候,甚至還想過把蕭若秋一起帶上,可究竟她的父母還在,這個想法最後還是沒有實施,頂多也就是在寒暑假的時候,將人接到家裏來住一陣子,權當散心。


    大概是因為兩看兩相厭的緣故,這對夫妻雖然沒有離婚,可也不樂意一直待在一起,索性就拿生意當做借口,整年整年地不回家——要是真的有心,什麽工作不能往後推兩天,呆在家裏陪女兒考完高考?即便這回蕭逸出了事,也沒能讓那對夫妻在家裏呆的時間超過一個月。


    看著臉上沒有什麽表情的蕭若秋,蕭逸不由地就心疼了起來。沒有一點假話,從小時候開始,蕭若秋就是蕭逸放在心尖兒上疼的妹妹,有次學校裏頭的老師因為一點事冤枉了蕭若秋,第二天蕭逸就跑學校裏,把那老師的桌子給掀了。


    事後他遭到的處分什麽的就不提了,蕭逸唯一記得的,就是那時候蕭若秋臉上露出的笑容。


    揉著額頭輕輕地歎了口氣,蕭逸有點無奈:“你想怎麽樣?”


    “離家出走。”蕭若秋的回答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她的雙眼直視著蕭逸,讓他能夠看出她究竟有多認真。


    蕭逸的嘴唇動了動,想要說點什麽來教育一下她這種跟著陌生人走的行為,可話到了嘴邊,卻不由自主地拐了個彎:“行了,快走吧,待會兒趕不上公交了。”


    蕭若秋應了一聲,默不作聲地跟在了蕭逸的身邊。


    走了兩步,蕭若秋突然開口:“你叫什麽名字?”


    蕭逸一個趔趄,臉上表情差點沒繃住。他覺得,他貌似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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