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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知道神武東征的傳說嗎?」
鳥羽梨於奈一走到兵庫縣知事【注】對麵,就這麽開口。【譯注:縣府首長。】
「在日本初代天皇──神武天皇遠征東國時……天上派遣名為『八咫烏』的鳥擔任向導,帶領他穿越敵陣!有著這樣的逸事。而八咫烏亦是與日本史上最為著名的陰陽師『安倍晴明』關係密切的靈鳥──神聖之鳥。」
她的談吐文雅,姿容也符合其氣質。
沒錯。在兵庫縣知事麵前微笑的鳥羽梨於奈,美若天仙且優雅;她一頭微卷的長發顯得美麗高雅,身穿在關西地區數一數二的名門女子學校的西裝製服。
插圖
然而,縣知事似乎難以理解。
想必是因為他得知梨於奈的職業為「準國家公務員」的緣故吧。
「鳥羽……顧問官,你這番話令人深感興趣,但現在先讓我確認,由我兵庫縣知事提出的『災害派遣請求』吧。」
「不,不行。」
梨於奈直截了當地拒絕他的要求,嘻嘻地笑了。
「您想讓本小姐噤口不語,以掌握對話的主導權嗎?即使是縣知事閣下您,也過於失禮了吧。」
一個十七歲的小姑娘竟然對五十幾歲的成人如此直言不諱。然而,縣知事僅是蹙起眉頭而已。對於發生在神戶市內的大災害,他完全沒能采取任何有效的對策,這個現狀迫使他不得不忍耐。
這裏是縣政府的知事辦公室。梨於奈正與房間的主人隔著厚重的木桌麵對麵。
梨於奈在皮沙發上坐下,同時進入正題。
「請您放心,我已經掌握情報了──前天淩晨,在兵庫縣神戶市內的人造島嶼──港灣人工島發生了『空間扭曲』,規模約為直徑一百公尺,至今仍無消滅跡象……閣下,您跳過我們的機構,直接向防衛省【注】提出災害派遣請求,是錯誤的判斷。」【譯注:日本國防事務最高主管機關,掌管自衛隊。】
「這是什麽意思?」
「港灣人工島會出現飛行型怪物的原因,恐怕是因為派遣無人機進入空間扭曲的內部偵察所導致。哈耳庇厄應該是追著從『那一側』回來的無人機,來到神戶的吧。」
「哈、哈耳──什麽?還有,『那一側』是什麽意思?」
「這是鳥型怪物『鳥身女妖』的希臘語。以閣下的年紀,想必曾在角色扮演遊戲(role-ying game)中遇過吧?我經常用來作為惡魔合體的材料。此外,所謂的那一側……」
梨於奈以「顧問官」身分單刀直入地告知。
「就是穿越空間扭曲後的另一頭──也就是異世界。」
「異世──!?」
「就是經由動漫畫、小說為人所知的那個世界。既然出現了半人半鳥的怪物哈耳庇厄,看來這次的『那一側』,果然是以希臘神話為準的神話世界了。」
「…………」
「哎呀,如果用閣下的大名搜尋,還能找到『讚成限製漫畫表現法案』的采訪報導呢。然而神話怪物竟然出現在您這樣的人物跟前,竭盡狼藉之能事……命運還真是諷刺啊。」
「你!愚弄人也該有個限度!」
或許是因為梨於奈用手機瀏覽起網路,縣知事終於怒吼出聲。
然而她毫不在意,繼續以纖細的指尖在螢幕上躍動──
「我並沒有在愚弄人。哈耳庇厄此刻仍在當地持續『狩獵人類』。倘若要消滅它們,閣下必須下定決心並奉獻己身……啊,太好了,縣知事閣下──您的座右銘就是『竭盡全力』吧?您曾經說過,『無論麵臨何種困難都不會氣餒、不會逃避,必將麵對問題,開拓道路。竭盡全力,這正是我的信念』。」
這番肉麻的漂亮話語,令梨於奈微笑。
這是刊載在兵庫縣官方網站上的縣知事信念聲明文。
「真是太棒了,這麽一來就不會有問題了。閣下,我指名您作為本小姐──『神祇院』顧問官鳥羽梨於奈的『主人』。請隨我一同前往最前線。若要完全解放我的力量,需要有人指揮。」
「等、等一下,我是在自衛隊的建議下才聯絡你們的耶?」
在幾個小時前,部隊應縣知事的請求,從海上自衛隊阪神基地出動了。當中的某人表示:在麵對『異空間災害』時,單靠他們是有極限的,必須請求專家出動──
「他們表示,要請求你們投入『神奇院』所擁有的什麽市神、市王子之類的裝備。我完全搞不清楚那是什麽就是了。」
「以陰陽道而言為式神、式王子;以修驗道而言為護法童子;以哈利波特而言為魔法生物。簡而言之──就是方便的使魔。能用於驅魔、打掃家中、土木建築等許多方麵。而且縣知事閣下,很幸運的是,您的災害派遣請求很順利地獲得了受理……」
梨於奈刻意和顏悅色地對他微笑。
「並送來淩駕於所有使魔的──式神女王。」
「幸、幸運?還有女王究竟是……?」
「就是本小姐──鳥羽梨於奈。別看我這樣,我可是神明派遣至地麵的存在,換言之就是天使的同族。我倘若頓悟,要成為耶穌基督或許也不是夢。」
「怎麽可能有這種蠢事……」
「真是平庸的回答。您忘記我剛才所說的內容了嗎?引導神武天皇的八咫烏,其轉世正是我鳥羽梨於奈……請您今後記住這一點。」
「不,可是,你、你應該……不是鳥吧?」
「嗬嗬嗬嗬,您的古文造詣不足呢。八咫烏為『日之精』,換言之就是太陽精靈,『乃賀茂建角身命也』。這點也有記載於古文書《延喜式》【注】中喔。」【譯注:平安時代中期編纂的律令條文。】
「賀、賀茂建……?」
「就是奉天照大神之命,為守護神武天皇而化身為八咫烏的神明;亦為出了安倍晴明之師──賀茂忠行等賀茂氏的祖先。我的前世似乎是這位神祇。不過,我不被允許自由使用這份過於強大的力量……」
梨於奈以堪稱惡魔的妖冶聲音輕喃:
「所以我需要『主人』。如同從前引導神武天皇時一般,能命令我『為了將我送達,使用你全部靈力吧』的主人。來,請快點對我下令『速速依照律令執行餘之命令』,如此一來,我將會豁出性命執行。」
急急如律令──此為陰陽道中尤其強大的咒語之一。
梨於奈在說明其意義後,冷靜而透澈地告知:
「隻是八咫烏終究是向導……僅有在替主人領路時,才會擊退阻擋在前方的敵人、開拓道路,因此得請您與我同行。縣知事閣下,請豁出您的身體與性命,隨我前往最前線。」
鳥羽梨於奈為靈鳥「八咫烏」的轉世,亦為日本最優秀的陰陽師。
即使沒有使用任何咒術,她的眼眸及話語就已具有迷惑凡人的魔力。縣知事在不知不覺中已經神智不清,茫茫然地低喃:
「我……命令你,緊急執行我的指示……」
「謹遵吩咐,主人。就由我引導您前往鮮血飛濺的狩獵場吧。」
這一瞬間,梨於奈的雙眼散發青光。
眼白及瞳孔的部分全散發著湛藍光芒。這正是解除了拘束黃金靈鳥之封印的證據。
如果是現在的自己,想必即使與安倍晴明交鋒,也能勢均力敵,甚至在他之上。
沒錯,即使是那位與花式滑冰日本冠軍齊名,無庸置疑是世界上最為知名的大陰陽師,遠近馳名的「傳說的大魔法師」亦同。
終於獲得自由的梨於奈輕聲微笑。
接著,兩小時後──
從陸上自衛隊借
來對戰車用直升機的梨於奈等人終於「現身」。
「縣知事閣下,那看似m78星雲的漩渦,正是空間扭曲。」
無數光芒聚集,形成「漩渦」。
直徑約一百公尺,外型看似星雲。然而,出現漩渦之處並非外太空,而是神戶港灣人工島的北端──北公園。
這裏是具備草地及散步道的休憩場所,麵對大阪灣──
「鳥、鳥羽顧問官。」
「什麽事,閣下?我隻接受兩次提問。」
「這種時候就別開玩笑了。這、這架直升機是怎麽飛行的!?」
乘客座位僅有兩席,而且是縱向排列的構造。
梨於奈坐在前列的駕駛座,而縣知事坐在後列。然而梨於奈並未緊握操縱杆,而是將一張「符咒」貼在操縱杆上。
符咒上繪製看似花紋的圖案,並寫有「鬼」和「月」的文字。
「如您所見,這是我所貼的靈符之庇佑。操縱式神的陰陽道之術亦能如此應用。哎,恕我孤陋寡聞,就我所知,除了本小姐之外,其他能辦到此事的陰陽師……在日本並不存在。」
貼有靈符的操縱杆兀自緩緩搖擺著。
這並非梨於奈的意誌,而是自動操縱。對戰車直升機(及靈符)擅自決定飛行方向,將兩名乘客載往空間扭曲的所在。
「這、這點我明白了。雖然我不想明白,但是我懂了。」
「哎,縣知事閣下,您這話說得過頭了一些。」
「比起這個,鳥羽顧問官,你應該也很清楚吧!?自衛隊的裝備──對那些家夥完全不管用啊!」
嘰嘰嘰嘰嘰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陣彷佛要震破耳膜的叫聲傳來。那聲音尖銳駭人,既像女人的慘叫,也像怪鳥的叫聲。巨大的鳥型生物正自幾百公尺遠處朝這裏接近。多達九隻的怪物接連不斷地叫著,同時啪沙啪沙地拍打羽翼。
「哈耳庇厄。」梨於奈輕聲說道。
臉部及上半身為人類女性;雙肩之下並非手臂,而是鳥的羽翼;下半身則為鳥類──有著如此異形之姿;其羽毛如烏鴉般漆黑。
「鳥羽,在你抵達之前,我看見那些家夥……受到陸自的炮擊,然而卻連一隻也打不下來──!」
「就像這樣對吧?」
在梨於奈低語的瞬間,炮彈飛向九隻哈耳庇厄。
轟隆──!轟隆──!轟隆──!轟隆──!
應該是陸上自衛隊做的吧。他們將搭載自走榴彈炮的機動車,及重迫擊炮等排列在神戶港岸邊,進行炮擊準備。
眾多炮擊命中了群集的哈耳庇厄,盡管如此……
在命中的下一秒,所有炮彈全如變魔術一般「颼」地消滅。鳥身女妖僅是全身散發淡而妖冶的光芒,毫發無傷!
「那樣做是不行的。麵對不存在於此世之物,如果不按照適切的咒術步驟攻擊,就會『回歸於無』。」
梨於奈在顫抖的縣知事麵前開始示範。
「大哉乾乎。乾:元亨利貞──」
此為護國戰勝之咒句。「轟轟轟轟轟轟!」對戰車直升機開火,裝設在機首的大口徑機炮開始連續擊發。
「哦哦!」縣知事眼睛閃閃發亮。
這是因為暴露在槍林彈雨之下的哈耳庇厄因此受了傷。二〇毫米的炮彈刨挖、粉碎鳥身女妖的血肉,鮮血四散。隨著連續擊發,肉片、羽毛、鮮血及骨頭在空中飛散,迫使不會說人話的妖魔發出怪鳥般的哀號。
咕啊啊啊啊!咕啊啊啊啊!咕啊啊啊啊!
七隻哈耳庇厄化為渾身浴血的肉塊,啪噠啪噠地相繼墜落。
「這是你的能力嗎!?」
「我是『飛行者』的女王,能在天空飛行之物全能成為我的式神。因此,隻要將直升機的裝備也置入『式』即可。喜歡斬鬼妖刀的懷舊控雖然或許無法諒解,但除魔機槍倒也不壞。」
「你說得沒錯!」
然而──機炮的連發突然中斷。
不僅如此,幸存的兩隻哈耳庇厄還朝對戰車直升機直撲了過來。它們抓住機身,並以翅膀「鏗!鏗!」地敲擊。
哈耳庇厄身軀龐大,身長為人類的三倍以上。它們張開大嘴──與人類同樣形狀、構造的嘴,咬住了對戰車直升機的機身!
喀嘰!喀嘰!喀嘰!
它們的下頜力道驚人,利齒強韌,咬得直升機軋軋作響。
對戰車直升機的高度直降,開始墜落。兩隻哈耳庇厄似乎以此為樂,甚至展翅拍打,加快墜落的速度。
它們就像要帶直升機一同上路般,感情融洽地朝地麵降落。它們打算將直升機摔到地上!
「鳥、鳥羽,直升機為什麽不動了!?」
「因為時間到了。閣下方才下達『指令』的持續時限已到。如果需要繼續使用我的能力,就必須照剛才的要領讓戰鬥持續──」
「總、總之去做就是了!我允許!」
「遵命。謹遵吩咐,主人。」
轟──────────!
對戰車直升機終於撞上地麵。不過,梨於奈在前一刻吟詠了咒語。
「善星皆來,惡星退散。」
此為守護式神之言靈。多虧於此,即使猛烈撞上地麵──水泥地,對戰車直升機也僅是因為衝擊而搖晃。
並未發生引擎爆炸、點燃瓦斯一類的慘劇。
哎,雖說坐在後座的縣知事倒是發出「嗚哇啊啊啊!?」的慘叫聲,但由於他有係上安全帶,也戴了安全帽,因此受害程度僅止於「輕微的交通意外」罷了。另一方麵,梨於奈則趁撞擊時踢了駕駛座的艙門。
化為式神的機體體察到主人的意思,艙門主動「砰!」地彈了出去。
梨於奈跳到機外。由於沒係安全帶,她的速度很快。以她的情況而言,用物品束縛身體反而危險。接著,在身體拋向地麵的同時,她扣下手槍的扳機。
那是藏在她裙子底下、腿掛槍套上的手槍。
「來──飛吧!急急如律令!」
她雖然吟詠了咒語,但並沒有瞄準,因為沒有必要。
這些子彈同樣也是鳥羽梨於奈的仆人、式神。它們會朝著獵物兀自飛去,甚至還會吸收發射時的後座力。
梨於奈就像在擊發空氣槍一般,滾倒在地用單手射出十發子彈。
九毫米魯格彈每五顆為單位化為式神,分別紮進幸存的兩隻哈耳庇厄身上,展現降魔破邪的威力。
並非這世間之物的鳥身女妖一瞬間爆炸。
鮮血與肉片散落,乾脆地斷了性命。
「鳥、鳥羽,幹得漂亮!也、也把我救出來啊──!」
「沒有時間了,我要趁閣下的命令還有效用的期間前往偵察。」
「你說什麽!?」
「照理來說,『空間扭曲』會在四十八小時後開始縮小,然而這神戶的扭曲點卻完全不見縮小的徵兆,因此,當務之急是強行前往偵察。」
即使「主人」在扁塌的直升機裏懇求,梨於奈也全然不聽。
相反地,她簡短地吟詠「變化」咒語,變身成一隻藍色燕子。從身高一百六十公分的少女,眨眼間變成了翼長三十公分左右的候鳥。她輕輕振翅,颼地飛身而去,前往出現在這港灣人工島北端的「光之漩渦」。
朝著相關人士習慣稱作「空間扭曲」的地方──異世界入口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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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於奈化作燕子闖入「光之漩渦」。
眾多耀眼光芒在她的視野裏舞竄。光芒、光芒、光芒、光芒、光芒。簡直像是進入萬花筒內部一般。然而,隻要加以忍耐繼續筆
直前進──
她唐突地通過了光芒亂舞的領域。
「是海!」
汪洋大海映入眼簾。海上僅有數座小島,放眼望去,東西南北各方均遍尋不著大塊陸地的蹤影;海水湛藍,是過於鮮明清晰的海藍色。這裏的景色明顯地並非兵庫縣神戶市。
「那是船隻……?」
梨於奈俯瞰海上,有幾艘「帆船」正在前進。
木造船隻全長約十公尺,船體為流線型。與人類發明槳帆船之前,使用古代技術製作的船隻相同。
「如果這個世界以希臘神話為準,那麽可以認為技術、文化水準也與邁錫尼文明相當囉……」
與船團前進方向相反的天空──一片漆黑。
厚重的雨雲籠罩天際。梨於奈盡量展開燕子的羽翼,撲往雨雲籠罩方向的強風,乘風飛行,猛然前進。
「在那種地方竟然有人!?」
在雨雲下方有座顯眼的岩石孤島,中央為高高隆起的險峻山峰。
山頂上──有個壯年男子昂然而立。
男子身穿類似托加長袍的白衣,有著卷翹的茂盛頭發與胡須。
最重要的是,男子渾身籠罩著神聖氣息。他身上散發堪稱莊嚴的白色光輝,洋溢令人不禁想跪倒在地的威嚴!
「那絕非人類!難不成他是……!?」
胡須男子身上釋放的白色光輝倏地膨脹,直接形成「光之柱」,連接起孤島山頂與雨雲。
他突然以梨於奈聽不懂的語言朗聲大喊起來。
「╳╳╳╳╳╳,╳╳╳╳╳╳╳╳╳!╳╳╳╳╳╳,╳╳╳╳╳╳╳!」
連聲音都十分神聖,具備威嚴莊重的厚度。
梨於奈隨即聚精凝神。為了使用「翻譯術」,她讓自己的語感與未知的語言「同步」,在短時間學會那種語言──
「這是印歐語係的……原始希臘語?果然!」
幸好這與她所知道的古代語言之一十分相似,因此很快就理解了這種語言。胡須男子正在這麽說著:
「天空【烏拉諾斯】啊,理解孤……斯之焦躁吧!孤正是令雷鳴轟響的克洛諾斯之子、喚雲者、狂暴之君。來吧,北風【玻瑞阿斯】啊,自極北之地趕來;運送暴風雨之南風【諾托斯】啊,疾馳前來參見;西風【仄費洛斯】與東風【歐洛斯】也別落後!」
暴雨驟然滂沱而降。
落雷隆隆,風勢亦增強了威力。外型不過是隻嬌小燕子的梨於奈輕易地被刮飛。
暴風雨正要開始。這一切無疑是胡須男子所引發的。
「眾神之王要求暴風嬉戲,以作為片刻的解悶!」
胡須男子──不,不會錯的。梨於奈敢肯定。
他正是希臘神話中最高階的存在──「風暴之神」。其神名之語源為意謂天空的原始印歐語「dyeus」。
「眾神之王宙斯……!」
梨於奈單憑燕子的翅膀無法對抗暴風。她無計可施地被吹往另一端。
即使如此,梨於奈仍拚命提升咒力,試圖取回自由。即使憑嬌小的燕子身軀辦不到,自己手中仍握有殺手鐧──
『地上之人啊,到此為止。』
一個宛如雷鳴的聲音從天而降。那雖是少女的聲音,卻極為凜然。
下個瞬間,梨於奈的意識就瞬間轉暗……
滴答,滴答。感覺到雨滴拍打著臉頰,梨於奈醒了過來。
化身成燕子的變化已經解除,她以人類姿態趴倒在水泥地上。她立刻起身,大海映入眼簾,這裏是港口。
「這裏是神戶港──」
有座「島嶼」位於前方不遠處的海上,是神戶市的人造島嶼「港灣人工島」。
上方仍有著看似星雲的光之漩渦,正是自己剛才闖入的空間扭曲。梨於奈確認左手腕上的手表,自從她闖進異世界,至今過不到三十分鍾。
「竟然偏偏遇上了那尊神祇……」
梨於奈低喃。剎那間,她渾身打顫,感受到一股強大的氣息。
種植在海邊的椰子樹──樹梢停了一隻貓頭鷹。
雖說天空由於烏雲密布而昏暗,但現在還不到下午三點,以夜行性猛禽活動的時間而言為之過早。
而且,這隻貓頭鷹還說起人話來。
「地上人啊,真沒禮貌,竟然未經允許就進入吾等『神域』之中。」
那是個少女的聲音。與她在「另一側」失去意識之前所聽見的聲音相同。
她有某種直覺油然而生。這隻貓頭鷹想必──與方才的「風暴之神」是同樣的種族。換言之──就是神祇。
梨於奈咽了咽唾沫,下定決心回答:
「那麽,倘若獲得允許……就能造訪那一側了嗎?」
「反正這趟旅程也隻會白費工夫,還是作罷吧。畢竟那個神域注定遲早會毀滅……沒有必要刻意衝進漩渦之中。」
貓頭鷹以少女的聲音吐出不祥的預言。
「而那份毀滅……亦必定會影響爾等大地,成為引發空前災厄的關鍵吧。瞧,就像這樣。」
雨滴拍打在臉頰上,令梨於奈吃驚地仰望天空。
雨下了起來,且雨勢終於轉強,滂沱敲擊著大地。
強風刮起,伴隨著雷鳴。狂風豪雨突如其來,雷聲大作。
暴風雨來到。
眼前的大阪灣,海麵因劇烈的海浪而搖晃著,掀起驚濤駭浪。
被淋成落湯雞的梨於奈想了起來──在神話世界裏也發生了同樣的情況!
「這與宙斯在那一側引發的暴風雨──是相同的吧!?」
「你很敏銳,地上的姑娘。」
貓頭鷹大方地承認。
「正是如此。身為天空之王的大神呼喚的風雨精靈……亦穿越時空來到了這裏。然而你大可放心,這不過是神明的玩笑,而非憤怒,所以不會持續太久……至少目前還不會。」
貓頭鷹口吐不祥的預言,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梨於奈。
單是這番話,就讓梨於奈感到渾身發冷。不對,不僅如此,自己的腰部以下竟化為「石頭」!不隻是身軀,連衣服布料與皮鞋都是!
「你、你做了什麽……?」
「哦?原諒我,姑娘。看來我似乎在不知不覺間對你的身體造成了負擔。在化為這副姿態時『瞳』力會增強,真抱歉啊。」
襲擊梨於奈的石化從她的腰際往上,繼續擴增範圍。
如今她的頸部以下都已成了冰冷的石頭,這樣下去就要化為一尊石像了。就在梨於奈做好覺悟時……
「兩位,稍等一下。」
突然有第三者闖入了貓頭鷹與梨於奈之間。
那是個還很年輕、看似大學生的青年。他擋在幾乎變成石頭的梨於奈前方,筆直地盯著貓頭鷹看。
「雖然會說人話的貓頭鷹令人感到吃驚,無論有什麽緣由,既然看到有人在欺負女孩子,我就不能坐視不管。」
青年有著一頭染成明亮顏色的頭發,感覺和藹可親,措辭及態度也很親切,換言之就是吊兒郎當。然而他的容貌十分端整,與他的表現相當不搭,說話方式也相當高雅。
青年友好地向疑似神祇的貓頭鷹開口道:
「我叫六波羅蓮。如果可以,請跟我聊聊吧。」
「地上的年輕人啊,為什麽?」
「這麽一來,我們或許能成為朋友。」
這是什麽愚蠢的提議……在感到傻眼的瞬間,梨於奈的意識朦朧起來。
盡管總算撐住了,可是她總覺得青年的右肩一帶有些模糊,就像被某種具有靈力的存在附身一般。是快要變成石
像造成的影響嗎?
接著,貓頭鷹凝望著憨厚樂觀的青年一會兒──
「…………嗬!」
貓頭鷹不由得失笑出聲,啪沙地飛了起來。
它完全無視於劇烈的風雨,往暴風雨的天際飛升而去。
隨後,梨於奈的石化也解除了。原本變成石頭的身體及衣服都恢複了原狀,看來是對方放了自己一馬。話雖如此……
「喂──!再陪我多聊一會兒嘛!」
青年追著貓頭鷹,跑向依然波濤洶湧的海邊。
然而在這個瞬間,一個巨浪撲了上來。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梨於奈就這樣親眼看著青年被卷上的大浪拖進了海裏。
3
早晨,天氣晴朗──暴風雨的夜晚過去。
神戶市三宮街頭的大螢幕正播放著新聞報導。
「……在神戶市內發布的空間災害警報至今仍未解除──」
「昨晚的局部地區豪雨造成關西地區的受害情況──死者已知有一百七十二名……」
「依然下達該區域的避難指示……」
「目前在兵庫縣內──村莊陷入孤立狀態……」
街上到處都濕淋淋的,被狂風吹落的物品散亂一地。
有樹葉、樹枝、紙張、看板等物,此外甚至還有被連根拔起的行道樹、遭風吹翻的汽車等。
梨於奈獨自走在街上,眉間緊蹙,板著一張臉。
「昨天那個莫名其妙的多管閑事小哥,不知道怎麽樣了……?」
梨於奈一邊確認著手機,聳了聳肩。
「有兩件二十歲左右的男性溺斃的消息,或許其中一名就是那個湊熱鬧小哥……」
老實說,那是個有些少根筋、毫無緊張感的青年。
然而,自己好歹是托了他的福才撿回一命;更重要的是,如果他沒有特地前來幫梨於奈,應該不至於麵臨危險──
這份自覺及罪惡感令梨於奈感到不快。
「那個區域明明發布了避難命令,照理來說應該不會有任何普通市民在才對!」
難不成他是個相當不怕死的湊熱鬧小哥嗎?
梨於奈一邊發著牢騷,一邊穿過巨大的鳥居。從鬧區三宮步行可以抵達的距離,有座巨大的神社與鎮守森林。
「這就是──我在另一側親眼目睹的一切,縣知事閣下。」
「哦、哦哦,你能平安回來真是太好了。而我的情況就如你所見。」
「我聽聞您的骨頭有裂縫。真是太好了,如果是這種程度,還能夠再繼續逞強下去。請與我一起以粉身碎骨的精神努力吧?」
「不、不對,醫師都勸我應該緊急住院了啊!」
在社務所內的寬敞和室裏,梨於奈端正跪坐著。
臉色慘白的兵庫縣縣知事盤腿坐在她對麵。他的頭部及右手臂纏著繃帶,尤其是手臂,還以三角巾垂掛著。
在兩人之間擺著十幾張照片,照片內容為神聖的「風暴之神」、古代帆船,以及飛離的貓頭鷹等。這是梨於奈利用「念寫術」──將目擊事物或記憶的一幕轉現到相片上所準備的資料。
順帶一提,在距離梨於奈與縣知事稍遠處……
梨於奈的同事──「神祇院」的成員正在談話。有身穿白色和服及袴【注】的神職人員及巫女,也有身著西裝或僧袍的人物,大家都在看著同樣的資料照片。【譯注:日式褲裙。】
「鳥羽家的年輕當家在那一側目擊的神祇……」
「所有特徵果然都與『宙斯』相符……嗎?」
「除了神戶之外,還有哪裏出現與希臘神話相連的空間扭曲嗎……?」
同事之間的交談傳進縣知事耳裏,令他蹙眉。
「我好像聽見了『宙斯』之類的名字……」
「我想那就是縣知事閣下所知道的『宙斯』沒錯。正是因希臘神話,與巧克力零嘴附贈的貼紙而為人所知的他。」
「……哦。」
「而神戶市內的空間扭曲依然健在。畢竟是與『世上最知名的風暴之神宙斯』所在的世界相連的狀態──因此隻要他一作亂,就有可能再度出現像昨天那樣的暴風雨。」
「…………」
「順帶一提,宙斯之兄為引發海嘯及地震的海神波賽頓,這對兄弟可說是災害應對小組的天敵。既然已經確認弟弟的所在,就應該認為哥哥也在某處……」
「也未免想太多了吧?這樣不會太過悲觀嗎?」
「我以顧問官身分提議,我與縣知事閣下應當再度潛入神話世界內部調查,以尋找消除空間扭曲的方法。」
「我、我可是傷患!應該找別人代替才對!」
「那麽,您能請來防衛大臣【注】等級的人物嗎?如果僅是縣政府防災經理等級的人物,可無法擔任我的主人喔。」【譯注:日本國防事務最高主管機關首長。】
「這、這種事怎麽可能辦得到啊!」
倘若並非肩負某些職責或宿命一般「資格」的人物,就無法成為八咫烏的主人。這正是解放梨於奈力量的規則。
當討論陷入膠著時,梨於奈的手機響起來電鈴聲。
「……喂。咦?確認新『主人』了?結社『campioness』?哦,就是那位南歐強者的……隸屬於那個結社的──從歐洲歸來的日本人!?」
這是來自「神祇院」高層的聯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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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風雨的夜晚過去,早晨天氣晴朗。
六波羅蓮束手無策地從神戶港眺望著大阪灣。
「真傷腦筋。道路依然封鎖,電車也還是停駛的,完全無法前往港灣人工島。也不曉得昨天那女孩究竟怎麽樣了……」
蓮昨天也在這一帶徘徊,救了湊巧撞見的「差點被過於可疑的貓頭鷹之力變成石頭的女孩子」,結果卻在暴風雨中掉進大海裏。
即使如此,他還是獨力遊到岸邊,渾身濕透地回到位於神戶市郊的便宜旅舍。
這種頑強程度及生命力,甚至令他自己也感到佩服。
「既然如此,隻能期待朱利歐的門路真的管用。」
這麽說來,也該進行定時聯絡了。
蓮由於奇特的機緣而開始在「南歐的秘密結社!」打工以後,手機一類的物品就屢屢麵臨浸水、破損的慘況。既然如此,打一開始就別帶著比較好──於是他決定不再攜帶自掏腰包購買的物品。
如果有需要,他會向別人借用。
然而,這裏除了自己之外沒有半個人,是受到港灣人工島周遭發布避難命令的影響吧。所以,蓮朝著半空中呼喚。
「史黛菈,史黛菈,朱利歐寄放在你那裏的手機,能不能借我一下?」
「蓮,能否別那麽隨便地呼喚我?」
從眼前的地板──僅冒出少女不愉快的聲音。
「竟然在那個貓頭鷹女麵前輕忽大意而醜態畢露──我全都看到了。實在是丟臉丟到家。真不想被那種男人召喚出來。」
「昨天的貓頭鷹,該不會是你的熟人?」
「若以低俗的講法形容,就是所謂的孽緣,請勿深究。比起這個,蓮,如果你想糟蹋自己的性命,就再度跳進海裏如何?這麽一來,我也能與『守護你』此等俗事斷了關係……」
與蓮交談的少女依然隻有回以聲音。蓮隨即致歉。
「看來讓你擔心了,對不起,史黛菈。」
「……剛才那番話,哪裏聽起來像這個意思了?你是笨蛋嗎?」
「就是……我的第六感感應到了你的真心話之類的?我猜中了吧?」
「你、你少擅自斷定!雖然是與野獸無異的卑賤之人,既然有相當的緣分,我也不會吝於關照……」
「回到剛才的話題……可以借我手機嗎?」
「那種滿是塵俗氣味的工具,你以為我會珍惜地隨身攜帶嗎?」
「當然囉。畢竟史黛菈不可能會扔掉我所需要的物品。」
「……真是的!你這男人真是麻煩!」
蓮的腳邊突然出現支防水手機。
無論怎麽說,搭檔都還是很疼六波羅蓮的。他心懷感激地撿起手機,開啟通訊app。
顯示在螢幕上的「上司」容貌一如往常地清秀。
黑發拉丁民族美男子儼然一副貴公子的模樣,他正是結社「campioness」的總帥。
「嗨,朱利歐,通行證的事怎麽樣了?」
「沒有問題。我已經透過與我家門有往來的日本世家,向宮內廳【注】與『神祇院』交涉了,結果一切順利。」【譯注:日本政府中掌管皇室事務的機構。】
「呃,先不說宮內廳,另一個單位是什麽?」
「是在暗地裏總掌日本咒術及祭神儀禮的祭祀機構──就算這麽說明,你也無法明白。總之就當作是日本的魔法師公會即可。」
「瞭解,原來日本也有像你們一樣的魔法師啊?」
「日本可是神秘科學的『發源地』之一喔。而且很幸運地,『神祇院』的菁英正在負責收拾殘局,對方是繼承了大陰陽師安倍晴明之師的血統──賀茂氏的後裔。經過交涉後,也成功確認由她擔任你的向導了。」
「我從之前就這麽想了,朱利歐,你是不是比我還瞭解日本文化啊?」
「我想是的。你應該不知道,她是靈鳥『八咫烏』的化身,亦為投胎轉世。簡而言之,就是『火鳥』。」
「聽起來似乎是相當屬害的人物啊……對了,我也有事要報告。」
蓮冷靜地換了個話題。
「我昨天稍微出了包,導致史黛菈鬧別扭,現在不肯現身。」
「你自己想想辦法。哎,畢竟她很寵你,若你有什麽萬一,或許還是會若無其事地出手相助……」
「希望如此。如果沒有史黛菈,我就隻是個窩囊廢而已。」
蓮取出記事本。這是這幾個月以來,好幾次陪他一起溺水的愛用品。
紙張早已變得粗硬,不過托防水墨水的福,寫下的內容仍能閱讀。筆記本的某一頁記載著「門路有一定程度管用的神明與其傾向!」,這是他昨天向朱利歐報告的內容。
「對了,朱利歐,這次的世界是怎樣的地方?」
「是古希臘詩人荷馬……他的史詩作品《伊利亞德》與《奧德賽》的舞台。就請日本陰陽師替你領路,前往其中心特洛伊城吧。」
通訊結束。螢幕轉暗,映出蓮的臉。
那是一張線條柔和,不時會受到女性稱讚「好像王子殿下!」的容貌。
由於借給實習美發設計師朋友練習漂白及染發,他的發色相當明亮。
此外,他亦是隸屬於以南歐為根據地的,魔法結社「campioness」的特務。
這就是正在西班牙留學的日本人──六波羅蓮的身分。
兩小時後,蓮造訪了約定碰麵的地點。
在神戶市三宮的某座大型神社腹地裏,有名眼熟的少女正在等候。
對方是身穿貴族女子學校西裝製服的高中生,卻也具備威嚴及強大力量,令人不由得想稱呼她一聲「女王」。
「啊,朱利歐所說的向導就是你嗎?」
「您──您是!」
「又見麵了,我是六波羅蓮,今後請多指教。」
這就是年輕陰陽師當家──鳥羽梨於奈與六波羅蓮重逢的瞬間。
插圖
5
在奇妙的緣分之線引導下,兩人命運般地重逢──
鳥羽梨於奈小姐心情不悅地蹙起眉,冷冷地開口:
「那麽,六波羅先生,首先我有話要告訴您。」
「叫我蓮就行了,我也會稱你為梨於奈。」
「……突然間就直呼名字嗎?不愧是從歐洲歸國的魔法師,看來已經完全染上那邊的作風了呢。」
察覺到梨於奈有所誤會,蓮麵帶微笑地開口:
「不不不,我的確是從西班牙回來的,不過我從出國前就是這種調調了。」
「您的意思,是您在禮儀規矩上原本就是如此直率?」
「嗯。此外,我完全不會使用魔法。」
「……六波羅先生的確散發著令人認為您是外行人的氛圍啊。」
「直呼我名字就行了啦。哎,總之,如你所說,我在魔法等方麵上確實是外行人;如果要說長處,也就隻有逃跑速度比一般人快一點罷了。我對於自己的體力及雙腿有自信。」
「我實在難以理解,為什麽會把您這樣的人送來參與危險任務。」
「這是因為『某人』十分中意我。隻是由於我昨天惹毛了對方,目前或許稍微不太能夠勝任……」
「……好吧,我全都瞭解了。」
梨於奈突然露出高雅的微笑。她那微卷的長發富含光澤,散發千金小姐的優雅氣質。話雖如此,她的雙眼卻微微飄散出「狩獵田鼠的老鷹」般的氣息……
「反正我原本就打算硬是將身為外行人的縣知事帶去,因此即使新的臨時主人是個無能且滿口悠哉話的人,我也不會在意。既然是『campioness』程度的結社派來的使節,就已有足夠的資格擔任我的『主人』了。」
「欸,梨於奈,你所謂的主人是什麽意思?」
「我之後會詳細告訴您的。派來的竟然是連這種事也不懂的外行人,反倒令人神清氣爽啊……容我先行諷刺一番。」
「哈哈哈哈,梨於奈是那種會自己說諷刺話的人呢!」
「對於幾位的工作,我也總是抱持著敬意。」
梨於奈接著話鋒一轉,以正經的口吻說道:
「畢竟最熱衷於研究近年來出現在世界各地的空間扭曲……以及存在於另一側的神話世界的,正是結社『campioness』。貴社公開在網路上的資訊,這次也成了我們很重要的參考資料。」
「啊,是指我們建立的會員製資料庫嗎?」
「那麽,六波羅先生,我就開門見山地詢問了,出現在神戶這裏的空間扭曲,與哪個神話世界相連?」
「神域?特洛伊──我們家朱利歐是這麽說的。」
蓮回答,梨於奈隨即頷首。
「……我已經在貴社的報告書裏讀到了。這個神話世界目前確認另外與三個空間扭曲相連──義大利的西西裏島、隸屬土耳其的賽普勒斯島以及印尼,據說穿越任一空間扭曲,另一側均為『特洛伊戰爭』的世界──」
或許是感到滿意,梨於奈露出果敢無畏的微笑。
就這樣,六波羅蓮總算踏上了神戶港灣人工島。
麵對出現於人工島北端──北公園的「光之漩渦」,也就是異世界之門的空間扭曲,他詢問旅伴:
「對了,梨於奈,所謂的特洛伊世界,該不會跟『特洛伊木馬』有關吧?」
「這一點我之後會告訴您,主人。今後請您絕對服從我的指示,別做任何多餘的事,聽懂了嗎?」
她雖然稱呼自己為主人,口吻明顯地並非如此認定。
麵對無法以普通方式應對的梨於奈,蓮麵帶笑容立刻回答:
「這我可無法向你保證喔。我的力量確實薄弱,也什麽都不懂,不過……或許還是有我的力量,及判斷派得上用場
的時候喔?」
「哎呀,主人真是厲害,竟然能在醒著的時候說夢話呢。」
六波羅蓮與鳥羽梨於奈──在曆經波折後臨時組成主從(?)關係。
兩人此時終於要踏上旅途。梨於奈開口:
「好了,六波羅先生,請對我──八咫烏之化身下令,請說『引導我前往神域?特洛伊中心,急急如律令』。」
「瞭解。那麽,這方麵就全權拜托你了,梨於奈!」
「請包在我身上。那麽……出發了。」
一瞬間,梨於奈的眼眸散發湛藍光芒。
蓮因為那妖冶光芒而吃了一驚。此時,梨於奈突然抓住他的左手腕。
緊接著,兩人就被藍色光芒包覆,飛了起來,衝進阻擋於眼前的光芒聚合體──酷似星雲的空間扭曲中!
「哇啊啊!?」
「這是『飛翔術』。雖然變化成鳥兒比較不會疲倦,較為適合,但這次畢竟還有六波羅先生在,我才會使用這種法術。」
光芒、光芒、光芒。蓮的視野遭到有如萬花筒般亂舞的光芒淹沒。
接著兩人一口氣穿過這個領域!
「啊,好厲害,就像來到地中海一樣!」
蓮不禁感歎。一片鮮明的湛藍海洋在眼底擴展開來;方才突破的天際放眼望去,也是一片蔚藍。這裏並非地球上,而是異世界的大海及天空。
順帶一提,梨於奈剛才還抓著蓮的手腕,如今卻消失了蹤影。
她化為藍光的集合體,一邊保護著蓮,同時以高速飛行。
『另一頭可以看見陸地以及港口,過去看看吧。』
耳邊隻傳來梨於奈的低語,接著再度加速。梨於奈的光芒朝著某個方位筆直飛去,然而,蓮絲毫沒受到風壓及高空寒意的影響。
而後,他終於看見了一座港口城市。
這裏聚集了數百間房屋,每棟皆以經過日曬的磚頭興建而成。
這是座臨海城市。碼頭處栓有幾十艘之多的木造小船。倘若以現代日本的感覺判斷,這規模絕對不足以稱作「港口」。
不過,僅有一艘大得驚人的帆船停泊在城市附近。
『看來似乎正在交戰。』
「以交戰而言……相當片麵啊。」
在下方,看似居民的人接二連三地遭到殘殺。
然而,下手的一方並非人類,而是十幾頭「人型怪物」。
它們全都有著龐大的身軀,高度從兩公尺半至三公尺不等。怪物以此等體格豪邁地揮舞斧頭或棍棒,人們正淒慘地遭到劈砍、壓爛!
這些勇猛且殘忍的巨人都長著「牛頭」,而且還是鬥牛,有著一副彪悍殘暴的猛獸臉孔,並沒有披上鎧甲及頭盔。
它們僅在腰際纏上布料,袒露出魁梧的裸體及肌肉──
『是牛頭人身怪物──彌諾陶洛斯,這也是希臘神話中的怪物之一。』
6
蓮與恢複為人類姿態的梨於奈降落在某戶人家的屋頂上。
那是棟樸素的獨棟平房,建材當然也是磚頭。看來這是在木材、石材稀少的地區常用的建材。
在街道各處皆可目睹牛頭巨人正展開殺戮。
凶猛的彌諾陶洛斯四散開來,各自物色獵物,像在割草般殘殺街上的人類。
它們憑藉一身怪力,以沉重的棍棒敲碎人類柔弱的頭蓋骨。
以看似不太銳利的斧頭,靠著蠻力斬斷人類的腹部。
憑單純粗魯的踢擊,一口氣將兩、三個人類如字麵上意義般踢飛。
十幾頭彌諾陶洛斯無一例外地擁有怪力,以具備野獸柔韌及敏捷的肉體為傲,它們殘暴且凶猛,沉醉於血腥中──
暴力、鮮血、殺戮、暴力、鮮血、殺戮。
蓮從屋頂上俯瞰這幅淒慘的景象,不禁低語:
「如果是在日本,這就像是在沒有槍械的城市裏出現狂暴的熊群吧……」
「即使如此,如果不抵抗,嗜血的野獸就會更加得意忘形。」
梨於奈也低聲說。沒錯,人類絕不會毫無抵抗。
有些男人拚命地、竭盡全力地對抗彌諾陶洛斯,大概是當地的居民吧,看似漁夫、農夫的人曬得黝黑且結實健壯。
身上的服裝隻是簡樸的一般服裝,但所有人都持有武器或替代品。
劍、長槍、弓箭、鐵鍬、鋤頭、魚叉等──然而,即使能靠這些武器使彌諾陶洛斯負傷,卻怎樣也無法給予它們致命一擊。
力量相差過大,簡直像是憤怒的熊與柔弱的人類之別。
「嗚,那些家夥竟然做出這種事來。」
「因為米諾斯國王也曾告訴關進迷宮裏的彌諾陶洛斯……要給他童男童女作為糧食啊……」
也有彌諾陶洛斯殘殺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小孩。
亡於自己手下的柔軟獵物似乎吸引了它們。彌諾陶洛斯猛地啃下人類的手腳或腹部,撕咬著肉,嚼碎骨頭,接著咽下口中之物──
定睛細看,有不少牛頭巨人都做出同樣的舉動來。
梨於奈板著臉環顧化為慘劇現場的城市,隨即開口:
「……那麽主人,您想怎麽做?如果打算避免危險,就差不多該出發了。」
「……說的也是。那麽,從現在起就各自自由行動吧。」
蓮對擔任護衛兼向導的少女說道:
「梨於奈,你是因為有某些想做的事,才會降落於此吧?否則你隻要直接橫越城市就行了。」
「六波羅先生,您出乎意料地敏銳呢。」
「難不成你想救人?」
「畢竟我們同樣是人類啊。此外,我也想確認六波羅先生在充滿血腥味的最前線,會多麽倉皇失措,我想直截了當地確認您有多大膽識。」
梨於奈冷冷地告知。
「畢竟先搞清楚這點,比較容易決定今後的方針。」
「啊,原來你是這麽打算的啊?」
正當蓮露出苦笑時,傳來一陣「呼嗚嗚嗚!」的粗魯鼻息。竟然有一頭彌諾陶洛斯爬到兩人所在的屋頂上來了!
梨於奈隨即從裙子底下拔出手槍。
「雷天大壯,利貞!」
砰砰!梨於奈將言靈與「式」填進兩發子彈中,讓彌諾陶洛斯的龐大身軀,瞬間爆炸四散。
「六波羅先生,請您待在這一帶別動,等我回來。我會負責將狂暴的牛隻解……六波羅先生?」
梨於奈發下豪語,但蓮並未聽到最後。
其實,在感覺到彌諾陶洛斯的氣息那瞬間,他就已經從屋頂跳了下去。
「抱歉抱歉,一知道不需要擔心梨於奈,我就不由得……」
蓮從地麵對屋頂上的厲害夥伴這麽說:
「有我在恐怕會礙手礙腳,我就去隨意閑晃一下了。你要好好解決掉那些怪物啊!」
「……顯現。」
在成了獨自一人的瞬間,梨於奈吟詠簡短的言靈。
她開始變身。這次並非變作嬌小的燕子,而是金黃色的鳳凰──
她展開巨大的羽翼,再度飛向天空。
翼長足足超過二十公尺,羽毛散發著金黃色光輝,充滿名為「金翅鳥」的神聖氣息。整體纖細,體型近似孔雀,而那細長的眼眸則帶有連人類美女也遠遠不及的哀愁……
擁有三隻腳──這正是身為靈鳥「八咫烏」的模樣。
是比起人類,更接近神祇的鳥羽梨於奈的「本性」。
插圖
希臘神話的領域──神域?特洛伊的天空蔚藍得近乎透明,相對地,地麵上卻化為殺戮街道。
身為八咫烏的
化身,梨於奈吟詠神聖之火的言靈。
「神火清明──」
老實說,一口氣將彌諾陶洛斯連同街道、港口一塊兒焚燒殆盡比較省事。
不過,即使身為神之使者,這麽做也過於暴虐了。既然如此……
「敬畏吾之偉大皇神,於您尊前誠惶誠恐祈求…………祈以燃燒之焰與吾之詛咒,祓除淨化──」
梨於奈以金翅鳥之姿悠然滑翔天際,繼續吟詠。
在吟詠的同時,她對地麵上下達「天之製裁」。從梨於奈大大伸展的黃金羽翼撒下了點點火星。
朝著大海、港口城市、都市裏的人、他們的遺骸以及牛頭人身怪物。
火星在落到某些東西上頭後,就會像細雪般虛幻地消逝;然而,僅限於掉落在彌諾陶洛斯身上時,會瞬間猛烈燃燒。
牛頭人身的龐大身軀隨即化為火柱,在街道各處燃燒起來。
「接受來自火鳥的……神罰吧!」
梨於奈化身為八咫烏飛舞在空中,同時嚴肅告知。
據神祇書?延喜式所雲,八咫烏為日之精,換言之就是太陽精靈,是能隨心所欲操縱火焰及光芒的存在。
隻讓梨於奈選定的「目標」燃燒,對她而言易如反掌。
接著,火星也灑落在停靠於海邊的帆船上。
彌諾陶洛斯恐怕是搭乘這艘船來到港口城市的,就像海盜一樣。而理所當然地,帆船也一口氣燃燒了起來。
「這麽一來,怪物就全滅……看來並非如此啊。」
仍維持著八咫烏姿態的梨於奈殘酷地笑了。
因為一頭彌諾陶洛斯從熊熊燃燒的帆船火焰走了出來。
而且,這頭彌諾陶洛斯竟然憑一己之力消除了上天的火焰。它就像鬥牛一樣全力奔馳,藉此甩開了火焰!
「mmmwoooooooooooh!」
那咆哮宛如猛牛。緊接著,從船裏走出來的彌諾陶洛斯竟然變大了。
原本就已經是身高超過三公尺的龐大身軀,竟一口氣膨脹為將近十倍大。
「哎呀,竟然變成怪獸或超人力霸王的尺寸!」
即使沒有解除封印,梨於奈原本就是出類拔萃的咒術使。
然而,以變化為八咫烏為首的極奧秘等級咒法,仍須經過「主人」的允許。
梨於奈歌頌著睽違許久的自由,旺盛燃燒著鬥誌。
靈鳥?八咫烏的嘴微張。倘若是人類的姿態,應是在微笑吧。
「追根究柢,這頭大牛應是為了攻破特洛伊城,而從克裏特島派遣過來的將軍吧──」
「mmmwoooooooooooh!」
巨大彌諾陶洛斯朝在上空優雅微笑的八咫烏吠吼。
單是如此就能震動大地,構成港口城市的磚塊崩塌碎裂。這聲咆哮撼動了空氣,甚至引發局部性地震。而且……
還在梨於奈=八咫烏身上施加了沉重壓力。
至今在天空輕盈飛翔的羽翼,開始愈加笨重。
墜落、墜落,高度不斷降低,再這樣下去就要撞上地麵了!
「這真令人火大!」
化為八咫烏的梨於奈提升體內的咒力。
這是為了擺脫被施加的咒術。如同八咫烏可操縱火焰,巨大彌諾陶洛斯亦能掌控大地精靈。敵人在飛往天際的靈鳥身上加諸詛咒。
令汝墜於吾等母之大地──
「mmmwoooooooooooooooooh!」
「火與日之秘詞,祓禊諸多罪穢,祓除!」
大地言靈與火之言靈。
這是彌諾陶洛斯將軍與太陽之鳥?八咫烏之間的術式比拚。
梨於奈拚命抵抗著令自己墜向大地的咒力,她要克服難關,使出反擊致勝的一著──原本是如此打算的,然而……
「六波羅先生……?」
自高空俯瞰的「鳥之眼」發現了主人的身影。
為了方便而帶著的主人?六波羅蓮,不知何時竟然來到了港邊的碼頭。
「沒有必要偏偏閑晃到最危險的地區來吧!」
很遺憾地,梨於奈的憤怒無法傳達到他耳中。
「mmmwoooooooooooooooooh!」
巨大彌諾陶洛斯嘶吼,地麵也回應它的聲音搖晃了起來,簡直就像地震。幸存的港口城市居民全趴伏在地,喃喃祈禱著什麽。
然而,六波羅蓮可是習慣了地震的日本人。
「這程度差不多是震度三吧……」
他喃喃自語著,跑向碼頭。這是為了逼近巨大彌諾陶洛斯。
身長高達三十公尺的牛頭人身怪物,在淺灘處昂然矗立,朝著飛往天際的黃金巨鳥咆哮。
「mmmwoooooooooooooooooh!mmmwoooooooooooooooooh!mmmwoooooooooooooooooh!」「史黛菈、史黛菈,你如果差不多別繼續鬧別扭,就幫了我大忙了。」
附近空無一人。蓮朝著半空中呼喚。
「我需要你的協助。」
「哼,明明想奉承奇異的鳥姑娘,竟然還好意思說這種話?也罷,比起仰賴那種魔女,依靠我確實比較明智。」
看來鳥羽梨於奈的登場似乎刺激了史黛菈的對抗意識。
搭檔出乎意料地乾脆現身。
一名年約十二、三歲少女宛如泡沫般從眼前的地麵上浮現,容貌雖稚嫩,卻仍是足以稱作絕世、傾國的美貌;美麗的金發綁成雙馬尾。她正是六波羅蓮的搭檔──史黛菈。
然而──
她的身高僅有三十公分左右,尺寸與娃娃差不多就是了。
「那麽,史黛菈,『那個』又要拜托你了。」
「區區出身卑賤之人,請不要隨意地命令我。」
史黛菈僅身穿以白色布料纏裹身軀的服裝,模樣就像美術館裏的女神像;而且身材玲瓏有致,容貌雖稚嫩,發育可說相當好。
插圖
蓮捧起那嬌小且惹人憐愛的身軀,讓她在自己右肩上坐好。
這時,纏卷在她腰際的白色腰帶發出薔薇色光輝。
「好了,蓮,吟詠你們稱作『海洋之星【maris ste】』的公主的……真名,為世界帶來奇跡吧。」
「瞭解。那麽……」
蓮深吸一口氣調整呼吸,緩緩吟詠:
「女神阿芙蘿黛蒂,為了幫助我、那女孩以及這座城市的人,請為了我使用你所擁有的『朋友之環』。」
「不是朋友之環,是『友愛之帶』,是女神崇高的服裝之一!」
史黛菈一邊責備,全身仍散發出薔薇色光輝。
這正是發動神之力──權能的證據。史黛菈憤然控訴:
「竟然用那種別名稱呼阿芙蘿黛蒂的神具,你這男人實在膚淺。沒有你這種蠢貨的許可,我竟然就無法使用權能──」
希臘神話中的「愛與美之女神」阿芙蘿黛蒂──
其英文名──金星【維納斯】亦稱作海洋之星【maris ste】。雖然承受著美麗女神的憤怒,蓮依然輕鬆笑道:
「我倒認為朋友之環挺不錯的,畢竟能呼喚你的好朋友過來啊。」
「真是的!來吧,太陽神阿波羅,遠箭之神啊!若未忘懷與愛之女神之情誼,便速速前來助我一臂之力!」
在空中發出璀璨光輝的太陽,其光芒突然愈發強烈。回過神來,在蓮與史黛菈身旁已站著一個身材高?的美男子。
男子有著一頭燦爛金發、略帶憂愁的細長眼
眸、略露淘氣微笑的嘴唇。
整體而言既美麗又性感,其體魄正是強壯的代名詞。他背著銀製長弓,搭配黃金箭鏃──
「賽普勒斯的女王,自泡沫中誕生的公主啊,我應你的邀請前來……首先就解決掉不解風情的礙事者吧。」
美麗的「太陽神阿波羅」發射箭矢。
自銀弓射出的黃金之箭輕鬆飛出──
漂亮地射中在不遠處昂然而立的巨大彌諾陶洛斯胸口,牛頭人身怪物發出金黃色光芒後消滅──這是蓮等人獲得勝利的瞬間。
黃金靈鳥=鳥羽梨於奈再度翱翔於上空。
擄獲她的咒力已失,使她重獲自由。
黃金之鳥優雅地在空中飛舞──
然而,靈鳥的眼眸顯得狐疑地俯瞰地麵。
「您知道神武東征的傳說嗎?」
鳥羽梨於奈一走到兵庫縣知事【注】對麵,就這麽開口。【譯注:縣府首長。】
「在日本初代天皇──神武天皇遠征東國時……天上派遣名為『八咫烏』的鳥擔任向導,帶領他穿越敵陣!有著這樣的逸事。而八咫烏亦是與日本史上最為著名的陰陽師『安倍晴明』關係密切的靈鳥──神聖之鳥。」
她的談吐文雅,姿容也符合其氣質。
沒錯。在兵庫縣知事麵前微笑的鳥羽梨於奈,美若天仙且優雅;她一頭微卷的長發顯得美麗高雅,身穿在關西地區數一數二的名門女子學校的西裝製服。
插圖
然而,縣知事似乎難以理解。
想必是因為他得知梨於奈的職業為「準國家公務員」的緣故吧。
「鳥羽……顧問官,你這番話令人深感興趣,但現在先讓我確認,由我兵庫縣知事提出的『災害派遣請求』吧。」
「不,不行。」
梨於奈直截了當地拒絕他的要求,嘻嘻地笑了。
「您想讓本小姐噤口不語,以掌握對話的主導權嗎?即使是縣知事閣下您,也過於失禮了吧。」
一個十七歲的小姑娘竟然對五十幾歲的成人如此直言不諱。然而,縣知事僅是蹙起眉頭而已。對於發生在神戶市內的大災害,他完全沒能采取任何有效的對策,這個現狀迫使他不得不忍耐。
這裏是縣政府的知事辦公室。梨於奈正與房間的主人隔著厚重的木桌麵對麵。
梨於奈在皮沙發上坐下,同時進入正題。
「請您放心,我已經掌握情報了──前天淩晨,在兵庫縣神戶市內的人造島嶼──港灣人工島發生了『空間扭曲』,規模約為直徑一百公尺,至今仍無消滅跡象……閣下,您跳過我們的機構,直接向防衛省【注】提出災害派遣請求,是錯誤的判斷。」【譯注:日本國防事務最高主管機關,掌管自衛隊。】
「這是什麽意思?」
「港灣人工島會出現飛行型怪物的原因,恐怕是因為派遣無人機進入空間扭曲的內部偵察所導致。哈耳庇厄應該是追著從『那一側』回來的無人機,來到神戶的吧。」
「哈、哈耳──什麽?還有,『那一側』是什麽意思?」
「這是鳥型怪物『鳥身女妖』的希臘語。以閣下的年紀,想必曾在角色扮演遊戲(role-ying game)中遇過吧?我經常用來作為惡魔合體的材料。此外,所謂的那一側……」
梨於奈以「顧問官」身分單刀直入地告知。
「就是穿越空間扭曲後的另一頭──也就是異世界。」
「異世──!?」
「就是經由動漫畫、小說為人所知的那個世界。既然出現了半人半鳥的怪物哈耳庇厄,看來這次的『那一側』,果然是以希臘神話為準的神話世界了。」
「…………」
「哎呀,如果用閣下的大名搜尋,還能找到『讚成限製漫畫表現法案』的采訪報導呢。然而神話怪物竟然出現在您這樣的人物跟前,竭盡狼藉之能事……命運還真是諷刺啊。」
「你!愚弄人也該有個限度!」
或許是因為梨於奈用手機瀏覽起網路,縣知事終於怒吼出聲。
然而她毫不在意,繼續以纖細的指尖在螢幕上躍動──
「我並沒有在愚弄人。哈耳庇厄此刻仍在當地持續『狩獵人類』。倘若要消滅它們,閣下必須下定決心並奉獻己身……啊,太好了,縣知事閣下──您的座右銘就是『竭盡全力』吧?您曾經說過,『無論麵臨何種困難都不會氣餒、不會逃避,必將麵對問題,開拓道路。竭盡全力,這正是我的信念』。」
這番肉麻的漂亮話語,令梨於奈微笑。
這是刊載在兵庫縣官方網站上的縣知事信念聲明文。
「真是太棒了,這麽一來就不會有問題了。閣下,我指名您作為本小姐──『神祇院』顧問官鳥羽梨於奈的『主人』。請隨我一同前往最前線。若要完全解放我的力量,需要有人指揮。」
「等、等一下,我是在自衛隊的建議下才聯絡你們的耶?」
在幾個小時前,部隊應縣知事的請求,從海上自衛隊阪神基地出動了。當中的某人表示:在麵對『異空間災害』時,單靠他們是有極限的,必須請求專家出動──
「他們表示,要請求你們投入『神奇院』所擁有的什麽市神、市王子之類的裝備。我完全搞不清楚那是什麽就是了。」
「以陰陽道而言為式神、式王子;以修驗道而言為護法童子;以哈利波特而言為魔法生物。簡而言之──就是方便的使魔。能用於驅魔、打掃家中、土木建築等許多方麵。而且縣知事閣下,很幸運的是,您的災害派遣請求很順利地獲得了受理……」
梨於奈刻意和顏悅色地對他微笑。
「並送來淩駕於所有使魔的──式神女王。」
「幸、幸運?還有女王究竟是……?」
「就是本小姐──鳥羽梨於奈。別看我這樣,我可是神明派遣至地麵的存在,換言之就是天使的同族。我倘若頓悟,要成為耶穌基督或許也不是夢。」
「怎麽可能有這種蠢事……」
「真是平庸的回答。您忘記我剛才所說的內容了嗎?引導神武天皇的八咫烏,其轉世正是我鳥羽梨於奈……請您今後記住這一點。」
「不,可是,你、你應該……不是鳥吧?」
「嗬嗬嗬嗬,您的古文造詣不足呢。八咫烏為『日之精』,換言之就是太陽精靈,『乃賀茂建角身命也』。這點也有記載於古文書《延喜式》【注】中喔。」【譯注:平安時代中期編纂的律令條文。】
「賀、賀茂建……?」
「就是奉天照大神之命,為守護神武天皇而化身為八咫烏的神明;亦為出了安倍晴明之師──賀茂忠行等賀茂氏的祖先。我的前世似乎是這位神祇。不過,我不被允許自由使用這份過於強大的力量……」
梨於奈以堪稱惡魔的妖冶聲音輕喃:
「所以我需要『主人』。如同從前引導神武天皇時一般,能命令我『為了將我送達,使用你全部靈力吧』的主人。來,請快點對我下令『速速依照律令執行餘之命令』,如此一來,我將會豁出性命執行。」
急急如律令──此為陰陽道中尤其強大的咒語之一。
梨於奈在說明其意義後,冷靜而透澈地告知:
「隻是八咫烏終究是向導……僅有在替主人領路時,才會擊退阻擋在前方的敵人、開拓道路,因此得請您與我同行。縣知事閣下,請豁出您的身體與性命,隨我前往最前線。」
鳥羽梨於奈為靈鳥「八咫烏」的轉世,亦為日本最優秀的陰陽師。
即使沒有使用任何咒術,她的眼眸及話語就已具有迷惑凡人的魔力。縣知事在不知不覺中已經神智不清,茫茫然地低喃:
「我……命令你,緊急執行我的指示……」
「謹遵吩咐,主人。就由我引導您前往鮮血飛濺的狩獵場吧。」
這一瞬間,梨於奈的雙眼散發青光。
眼白及瞳孔的部分全散發著湛藍光芒。這正是解除了拘束黃金靈鳥之封印的證據。
如果是現在的自己,想必即使與安倍晴明交鋒,也能勢均力敵,甚至在他之上。
沒錯,即使是那位與花式滑冰日本冠軍齊名,無庸置疑是世界上最為知名的大陰陽師,遠近馳名的「傳說的大魔法師」亦同。
終於獲得自由的梨於奈輕聲微笑。
接著,兩小時後──
從陸上自衛隊借
來對戰車用直升機的梨於奈等人終於「現身」。
「縣知事閣下,那看似m78星雲的漩渦,正是空間扭曲。」
無數光芒聚集,形成「漩渦」。
直徑約一百公尺,外型看似星雲。然而,出現漩渦之處並非外太空,而是神戶港灣人工島的北端──北公園。
這裏是具備草地及散步道的休憩場所,麵對大阪灣──
「鳥、鳥羽顧問官。」
「什麽事,閣下?我隻接受兩次提問。」
「這種時候就別開玩笑了。這、這架直升機是怎麽飛行的!?」
乘客座位僅有兩席,而且是縱向排列的構造。
梨於奈坐在前列的駕駛座,而縣知事坐在後列。然而梨於奈並未緊握操縱杆,而是將一張「符咒」貼在操縱杆上。
符咒上繪製看似花紋的圖案,並寫有「鬼」和「月」的文字。
「如您所見,這是我所貼的靈符之庇佑。操縱式神的陰陽道之術亦能如此應用。哎,恕我孤陋寡聞,就我所知,除了本小姐之外,其他能辦到此事的陰陽師……在日本並不存在。」
貼有靈符的操縱杆兀自緩緩搖擺著。
這並非梨於奈的意誌,而是自動操縱。對戰車直升機(及靈符)擅自決定飛行方向,將兩名乘客載往空間扭曲的所在。
「這、這點我明白了。雖然我不想明白,但是我懂了。」
「哎,縣知事閣下,您這話說得過頭了一些。」
「比起這個,鳥羽顧問官,你應該也很清楚吧!?自衛隊的裝備──對那些家夥完全不管用啊!」
嘰嘰嘰嘰嘰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陣彷佛要震破耳膜的叫聲傳來。那聲音尖銳駭人,既像女人的慘叫,也像怪鳥的叫聲。巨大的鳥型生物正自幾百公尺遠處朝這裏接近。多達九隻的怪物接連不斷地叫著,同時啪沙啪沙地拍打羽翼。
「哈耳庇厄。」梨於奈輕聲說道。
臉部及上半身為人類女性;雙肩之下並非手臂,而是鳥的羽翼;下半身則為鳥類──有著如此異形之姿;其羽毛如烏鴉般漆黑。
「鳥羽,在你抵達之前,我看見那些家夥……受到陸自的炮擊,然而卻連一隻也打不下來──!」
「就像這樣對吧?」
在梨於奈低語的瞬間,炮彈飛向九隻哈耳庇厄。
轟隆──!轟隆──!轟隆──!轟隆──!
應該是陸上自衛隊做的吧。他們將搭載自走榴彈炮的機動車,及重迫擊炮等排列在神戶港岸邊,進行炮擊準備。
眾多炮擊命中了群集的哈耳庇厄,盡管如此……
在命中的下一秒,所有炮彈全如變魔術一般「颼」地消滅。鳥身女妖僅是全身散發淡而妖冶的光芒,毫發無傷!
「那樣做是不行的。麵對不存在於此世之物,如果不按照適切的咒術步驟攻擊,就會『回歸於無』。」
梨於奈在顫抖的縣知事麵前開始示範。
「大哉乾乎。乾:元亨利貞──」
此為護國戰勝之咒句。「轟轟轟轟轟轟!」對戰車直升機開火,裝設在機首的大口徑機炮開始連續擊發。
「哦哦!」縣知事眼睛閃閃發亮。
這是因為暴露在槍林彈雨之下的哈耳庇厄因此受了傷。二〇毫米的炮彈刨挖、粉碎鳥身女妖的血肉,鮮血四散。隨著連續擊發,肉片、羽毛、鮮血及骨頭在空中飛散,迫使不會說人話的妖魔發出怪鳥般的哀號。
咕啊啊啊啊!咕啊啊啊啊!咕啊啊啊啊!
七隻哈耳庇厄化為渾身浴血的肉塊,啪噠啪噠地相繼墜落。
「這是你的能力嗎!?」
「我是『飛行者』的女王,能在天空飛行之物全能成為我的式神。因此,隻要將直升機的裝備也置入『式』即可。喜歡斬鬼妖刀的懷舊控雖然或許無法諒解,但除魔機槍倒也不壞。」
「你說得沒錯!」
然而──機炮的連發突然中斷。
不僅如此,幸存的兩隻哈耳庇厄還朝對戰車直升機直撲了過來。它們抓住機身,並以翅膀「鏗!鏗!」地敲擊。
哈耳庇厄身軀龐大,身長為人類的三倍以上。它們張開大嘴──與人類同樣形狀、構造的嘴,咬住了對戰車直升機的機身!
喀嘰!喀嘰!喀嘰!
它們的下頜力道驚人,利齒強韌,咬得直升機軋軋作響。
對戰車直升機的高度直降,開始墜落。兩隻哈耳庇厄似乎以此為樂,甚至展翅拍打,加快墜落的速度。
它們就像要帶直升機一同上路般,感情融洽地朝地麵降落。它們打算將直升機摔到地上!
「鳥、鳥羽,直升機為什麽不動了!?」
「因為時間到了。閣下方才下達『指令』的持續時限已到。如果需要繼續使用我的能力,就必須照剛才的要領讓戰鬥持續──」
「總、總之去做就是了!我允許!」
「遵命。謹遵吩咐,主人。」
轟──────────!
對戰車直升機終於撞上地麵。不過,梨於奈在前一刻吟詠了咒語。
「善星皆來,惡星退散。」
此為守護式神之言靈。多虧於此,即使猛烈撞上地麵──水泥地,對戰車直升機也僅是因為衝擊而搖晃。
並未發生引擎爆炸、點燃瓦斯一類的慘劇。
哎,雖說坐在後座的縣知事倒是發出「嗚哇啊啊啊!?」的慘叫聲,但由於他有係上安全帶,也戴了安全帽,因此受害程度僅止於「輕微的交通意外」罷了。另一方麵,梨於奈則趁撞擊時踢了駕駛座的艙門。
化為式神的機體體察到主人的意思,艙門主動「砰!」地彈了出去。
梨於奈跳到機外。由於沒係安全帶,她的速度很快。以她的情況而言,用物品束縛身體反而危險。接著,在身體拋向地麵的同時,她扣下手槍的扳機。
那是藏在她裙子底下、腿掛槍套上的手槍。
「來──飛吧!急急如律令!」
她雖然吟詠了咒語,但並沒有瞄準,因為沒有必要。
這些子彈同樣也是鳥羽梨於奈的仆人、式神。它們會朝著獵物兀自飛去,甚至還會吸收發射時的後座力。
梨於奈就像在擊發空氣槍一般,滾倒在地用單手射出十發子彈。
九毫米魯格彈每五顆為單位化為式神,分別紮進幸存的兩隻哈耳庇厄身上,展現降魔破邪的威力。
並非這世間之物的鳥身女妖一瞬間爆炸。
鮮血與肉片散落,乾脆地斷了性命。
「鳥、鳥羽,幹得漂亮!也、也把我救出來啊──!」
「沒有時間了,我要趁閣下的命令還有效用的期間前往偵察。」
「你說什麽!?」
「照理來說,『空間扭曲』會在四十八小時後開始縮小,然而這神戶的扭曲點卻完全不見縮小的徵兆,因此,當務之急是強行前往偵察。」
即使「主人」在扁塌的直升機裏懇求,梨於奈也全然不聽。
相反地,她簡短地吟詠「變化」咒語,變身成一隻藍色燕子。從身高一百六十公分的少女,眨眼間變成了翼長三十公分左右的候鳥。她輕輕振翅,颼地飛身而去,前往出現在這港灣人工島北端的「光之漩渦」。
朝著相關人士習慣稱作「空間扭曲」的地方──異世界入口前進。
2
梨於奈化作燕子闖入「光之漩渦」。
眾多耀眼光芒在她的視野裏舞竄。光芒、光芒、光芒、光芒、光芒。簡直像是進入萬花筒內部一般。然而,隻要加以忍耐繼續筆
直前進──
她唐突地通過了光芒亂舞的領域。
「是海!」
汪洋大海映入眼簾。海上僅有數座小島,放眼望去,東西南北各方均遍尋不著大塊陸地的蹤影;海水湛藍,是過於鮮明清晰的海藍色。這裏的景色明顯地並非兵庫縣神戶市。
「那是船隻……?」
梨於奈俯瞰海上,有幾艘「帆船」正在前進。
木造船隻全長約十公尺,船體為流線型。與人類發明槳帆船之前,使用古代技術製作的船隻相同。
「如果這個世界以希臘神話為準,那麽可以認為技術、文化水準也與邁錫尼文明相當囉……」
與船團前進方向相反的天空──一片漆黑。
厚重的雨雲籠罩天際。梨於奈盡量展開燕子的羽翼,撲往雨雲籠罩方向的強風,乘風飛行,猛然前進。
「在那種地方竟然有人!?」
在雨雲下方有座顯眼的岩石孤島,中央為高高隆起的險峻山峰。
山頂上──有個壯年男子昂然而立。
男子身穿類似托加長袍的白衣,有著卷翹的茂盛頭發與胡須。
最重要的是,男子渾身籠罩著神聖氣息。他身上散發堪稱莊嚴的白色光輝,洋溢令人不禁想跪倒在地的威嚴!
「那絕非人類!難不成他是……!?」
胡須男子身上釋放的白色光輝倏地膨脹,直接形成「光之柱」,連接起孤島山頂與雨雲。
他突然以梨於奈聽不懂的語言朗聲大喊起來。
「╳╳╳╳╳╳,╳╳╳╳╳╳╳╳╳!╳╳╳╳╳╳,╳╳╳╳╳╳╳!」
連聲音都十分神聖,具備威嚴莊重的厚度。
梨於奈隨即聚精凝神。為了使用「翻譯術」,她讓自己的語感與未知的語言「同步」,在短時間學會那種語言──
「這是印歐語係的……原始希臘語?果然!」
幸好這與她所知道的古代語言之一十分相似,因此很快就理解了這種語言。胡須男子正在這麽說著:
「天空【烏拉諾斯】啊,理解孤……斯之焦躁吧!孤正是令雷鳴轟響的克洛諾斯之子、喚雲者、狂暴之君。來吧,北風【玻瑞阿斯】啊,自極北之地趕來;運送暴風雨之南風【諾托斯】啊,疾馳前來參見;西風【仄費洛斯】與東風【歐洛斯】也別落後!」
暴雨驟然滂沱而降。
落雷隆隆,風勢亦增強了威力。外型不過是隻嬌小燕子的梨於奈輕易地被刮飛。
暴風雨正要開始。這一切無疑是胡須男子所引發的。
「眾神之王要求暴風嬉戲,以作為片刻的解悶!」
胡須男子──不,不會錯的。梨於奈敢肯定。
他正是希臘神話中最高階的存在──「風暴之神」。其神名之語源為意謂天空的原始印歐語「dyeus」。
「眾神之王宙斯……!」
梨於奈單憑燕子的翅膀無法對抗暴風。她無計可施地被吹往另一端。
即使如此,梨於奈仍拚命提升咒力,試圖取回自由。即使憑嬌小的燕子身軀辦不到,自己手中仍握有殺手鐧──
『地上之人啊,到此為止。』
一個宛如雷鳴的聲音從天而降。那雖是少女的聲音,卻極為凜然。
下個瞬間,梨於奈的意識就瞬間轉暗……
滴答,滴答。感覺到雨滴拍打著臉頰,梨於奈醒了過來。
化身成燕子的變化已經解除,她以人類姿態趴倒在水泥地上。她立刻起身,大海映入眼簾,這裏是港口。
「這裏是神戶港──」
有座「島嶼」位於前方不遠處的海上,是神戶市的人造島嶼「港灣人工島」。
上方仍有著看似星雲的光之漩渦,正是自己剛才闖入的空間扭曲。梨於奈確認左手腕上的手表,自從她闖進異世界,至今過不到三十分鍾。
「竟然偏偏遇上了那尊神祇……」
梨於奈低喃。剎那間,她渾身打顫,感受到一股強大的氣息。
種植在海邊的椰子樹──樹梢停了一隻貓頭鷹。
雖說天空由於烏雲密布而昏暗,但現在還不到下午三點,以夜行性猛禽活動的時間而言為之過早。
而且,這隻貓頭鷹還說起人話來。
「地上人啊,真沒禮貌,竟然未經允許就進入吾等『神域』之中。」
那是個少女的聲音。與她在「另一側」失去意識之前所聽見的聲音相同。
她有某種直覺油然而生。這隻貓頭鷹想必──與方才的「風暴之神」是同樣的種族。換言之──就是神祇。
梨於奈咽了咽唾沫,下定決心回答:
「那麽,倘若獲得允許……就能造訪那一側了嗎?」
「反正這趟旅程也隻會白費工夫,還是作罷吧。畢竟那個神域注定遲早會毀滅……沒有必要刻意衝進漩渦之中。」
貓頭鷹以少女的聲音吐出不祥的預言。
「而那份毀滅……亦必定會影響爾等大地,成為引發空前災厄的關鍵吧。瞧,就像這樣。」
雨滴拍打在臉頰上,令梨於奈吃驚地仰望天空。
雨下了起來,且雨勢終於轉強,滂沱敲擊著大地。
強風刮起,伴隨著雷鳴。狂風豪雨突如其來,雷聲大作。
暴風雨來到。
眼前的大阪灣,海麵因劇烈的海浪而搖晃著,掀起驚濤駭浪。
被淋成落湯雞的梨於奈想了起來──在神話世界裏也發生了同樣的情況!
「這與宙斯在那一側引發的暴風雨──是相同的吧!?」
「你很敏銳,地上的姑娘。」
貓頭鷹大方地承認。
「正是如此。身為天空之王的大神呼喚的風雨精靈……亦穿越時空來到了這裏。然而你大可放心,這不過是神明的玩笑,而非憤怒,所以不會持續太久……至少目前還不會。」
貓頭鷹口吐不祥的預言,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梨於奈。
單是這番話,就讓梨於奈感到渾身發冷。不對,不僅如此,自己的腰部以下竟化為「石頭」!不隻是身軀,連衣服布料與皮鞋都是!
「你、你做了什麽……?」
「哦?原諒我,姑娘。看來我似乎在不知不覺間對你的身體造成了負擔。在化為這副姿態時『瞳』力會增強,真抱歉啊。」
襲擊梨於奈的石化從她的腰際往上,繼續擴增範圍。
如今她的頸部以下都已成了冰冷的石頭,這樣下去就要化為一尊石像了。就在梨於奈做好覺悟時……
「兩位,稍等一下。」
突然有第三者闖入了貓頭鷹與梨於奈之間。
那是個還很年輕、看似大學生的青年。他擋在幾乎變成石頭的梨於奈前方,筆直地盯著貓頭鷹看。
「雖然會說人話的貓頭鷹令人感到吃驚,無論有什麽緣由,既然看到有人在欺負女孩子,我就不能坐視不管。」
青年有著一頭染成明亮顏色的頭發,感覺和藹可親,措辭及態度也很親切,換言之就是吊兒郎當。然而他的容貌十分端整,與他的表現相當不搭,說話方式也相當高雅。
青年友好地向疑似神祇的貓頭鷹開口道:
「我叫六波羅蓮。如果可以,請跟我聊聊吧。」
「地上的年輕人啊,為什麽?」
「這麽一來,我們或許能成為朋友。」
這是什麽愚蠢的提議……在感到傻眼的瞬間,梨於奈的意識朦朧起來。
盡管總算撐住了,可是她總覺得青年的右肩一帶有些模糊,就像被某種具有靈力的存在附身一般。是快要變成石
像造成的影響嗎?
接著,貓頭鷹凝望著憨厚樂觀的青年一會兒──
「…………嗬!」
貓頭鷹不由得失笑出聲,啪沙地飛了起來。
它完全無視於劇烈的風雨,往暴風雨的天際飛升而去。
隨後,梨於奈的石化也解除了。原本變成石頭的身體及衣服都恢複了原狀,看來是對方放了自己一馬。話雖如此……
「喂──!再陪我多聊一會兒嘛!」
青年追著貓頭鷹,跑向依然波濤洶湧的海邊。
然而在這個瞬間,一個巨浪撲了上來。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梨於奈就這樣親眼看著青年被卷上的大浪拖進了海裏。
3
早晨,天氣晴朗──暴風雨的夜晚過去。
神戶市三宮街頭的大螢幕正播放著新聞報導。
「……在神戶市內發布的空間災害警報至今仍未解除──」
「昨晚的局部地區豪雨造成關西地區的受害情況──死者已知有一百七十二名……」
「依然下達該區域的避難指示……」
「目前在兵庫縣內──村莊陷入孤立狀態……」
街上到處都濕淋淋的,被狂風吹落的物品散亂一地。
有樹葉、樹枝、紙張、看板等物,此外甚至還有被連根拔起的行道樹、遭風吹翻的汽車等。
梨於奈獨自走在街上,眉間緊蹙,板著一張臉。
「昨天那個莫名其妙的多管閑事小哥,不知道怎麽樣了……?」
梨於奈一邊確認著手機,聳了聳肩。
「有兩件二十歲左右的男性溺斃的消息,或許其中一名就是那個湊熱鬧小哥……」
老實說,那是個有些少根筋、毫無緊張感的青年。
然而,自己好歹是托了他的福才撿回一命;更重要的是,如果他沒有特地前來幫梨於奈,應該不至於麵臨危險──
這份自覺及罪惡感令梨於奈感到不快。
「那個區域明明發布了避難命令,照理來說應該不會有任何普通市民在才對!」
難不成他是個相當不怕死的湊熱鬧小哥嗎?
梨於奈一邊發著牢騷,一邊穿過巨大的鳥居。從鬧區三宮步行可以抵達的距離,有座巨大的神社與鎮守森林。
「這就是──我在另一側親眼目睹的一切,縣知事閣下。」
「哦、哦哦,你能平安回來真是太好了。而我的情況就如你所見。」
「我聽聞您的骨頭有裂縫。真是太好了,如果是這種程度,還能夠再繼續逞強下去。請與我一起以粉身碎骨的精神努力吧?」
「不、不對,醫師都勸我應該緊急住院了啊!」
在社務所內的寬敞和室裏,梨於奈端正跪坐著。
臉色慘白的兵庫縣縣知事盤腿坐在她對麵。他的頭部及右手臂纏著繃帶,尤其是手臂,還以三角巾垂掛著。
在兩人之間擺著十幾張照片,照片內容為神聖的「風暴之神」、古代帆船,以及飛離的貓頭鷹等。這是梨於奈利用「念寫術」──將目擊事物或記憶的一幕轉現到相片上所準備的資料。
順帶一提,在距離梨於奈與縣知事稍遠處……
梨於奈的同事──「神祇院」的成員正在談話。有身穿白色和服及袴【注】的神職人員及巫女,也有身著西裝或僧袍的人物,大家都在看著同樣的資料照片。【譯注:日式褲裙。】
「鳥羽家的年輕當家在那一側目擊的神祇……」
「所有特徵果然都與『宙斯』相符……嗎?」
「除了神戶之外,還有哪裏出現與希臘神話相連的空間扭曲嗎……?」
同事之間的交談傳進縣知事耳裏,令他蹙眉。
「我好像聽見了『宙斯』之類的名字……」
「我想那就是縣知事閣下所知道的『宙斯』沒錯。正是因希臘神話,與巧克力零嘴附贈的貼紙而為人所知的他。」
「……哦。」
「而神戶市內的空間扭曲依然健在。畢竟是與『世上最知名的風暴之神宙斯』所在的世界相連的狀態──因此隻要他一作亂,就有可能再度出現像昨天那樣的暴風雨。」
「…………」
「順帶一提,宙斯之兄為引發海嘯及地震的海神波賽頓,這對兄弟可說是災害應對小組的天敵。既然已經確認弟弟的所在,就應該認為哥哥也在某處……」
「也未免想太多了吧?這樣不會太過悲觀嗎?」
「我以顧問官身分提議,我與縣知事閣下應當再度潛入神話世界內部調查,以尋找消除空間扭曲的方法。」
「我、我可是傷患!應該找別人代替才對!」
「那麽,您能請來防衛大臣【注】等級的人物嗎?如果僅是縣政府防災經理等級的人物,可無法擔任我的主人喔。」【譯注:日本國防事務最高主管機關首長。】
「這、這種事怎麽可能辦得到啊!」
倘若並非肩負某些職責或宿命一般「資格」的人物,就無法成為八咫烏的主人。這正是解放梨於奈力量的規則。
當討論陷入膠著時,梨於奈的手機響起來電鈴聲。
「……喂。咦?確認新『主人』了?結社『campioness』?哦,就是那位南歐強者的……隸屬於那個結社的──從歐洲歸來的日本人!?」
這是來自「神祇院」高層的聯絡。
4
暴風雨的夜晚過去,早晨天氣晴朗。
六波羅蓮束手無策地從神戶港眺望著大阪灣。
「真傷腦筋。道路依然封鎖,電車也還是停駛的,完全無法前往港灣人工島。也不曉得昨天那女孩究竟怎麽樣了……」
蓮昨天也在這一帶徘徊,救了湊巧撞見的「差點被過於可疑的貓頭鷹之力變成石頭的女孩子」,結果卻在暴風雨中掉進大海裏。
即使如此,他還是獨力遊到岸邊,渾身濕透地回到位於神戶市郊的便宜旅舍。
這種頑強程度及生命力,甚至令他自己也感到佩服。
「既然如此,隻能期待朱利歐的門路真的管用。」
這麽說來,也該進行定時聯絡了。
蓮由於奇特的機緣而開始在「南歐的秘密結社!」打工以後,手機一類的物品就屢屢麵臨浸水、破損的慘況。既然如此,打一開始就別帶著比較好──於是他決定不再攜帶自掏腰包購買的物品。
如果有需要,他會向別人借用。
然而,這裏除了自己之外沒有半個人,是受到港灣人工島周遭發布避難命令的影響吧。所以,蓮朝著半空中呼喚。
「史黛菈,史黛菈,朱利歐寄放在你那裏的手機,能不能借我一下?」
「蓮,能否別那麽隨便地呼喚我?」
從眼前的地板──僅冒出少女不愉快的聲音。
「竟然在那個貓頭鷹女麵前輕忽大意而醜態畢露──我全都看到了。實在是丟臉丟到家。真不想被那種男人召喚出來。」
「昨天的貓頭鷹,該不會是你的熟人?」
「若以低俗的講法形容,就是所謂的孽緣,請勿深究。比起這個,蓮,如果你想糟蹋自己的性命,就再度跳進海裏如何?這麽一來,我也能與『守護你』此等俗事斷了關係……」
與蓮交談的少女依然隻有回以聲音。蓮隨即致歉。
「看來讓你擔心了,對不起,史黛菈。」
「……剛才那番話,哪裏聽起來像這個意思了?你是笨蛋嗎?」
「就是……我的第六感感應到了你的真心話之類的?我猜中了吧?」
「你、你少擅自斷定!雖然是與野獸無異的卑賤之人,既然有相當的緣分,我也不會吝於關照……」
「回到剛才的話題……可以借我手機嗎?」
「那種滿是塵俗氣味的工具,你以為我會珍惜地隨身攜帶嗎?」
「當然囉。畢竟史黛菈不可能會扔掉我所需要的物品。」
「……真是的!你這男人真是麻煩!」
蓮的腳邊突然出現支防水手機。
無論怎麽說,搭檔都還是很疼六波羅蓮的。他心懷感激地撿起手機,開啟通訊app。
顯示在螢幕上的「上司」容貌一如往常地清秀。
黑發拉丁民族美男子儼然一副貴公子的模樣,他正是結社「campioness」的總帥。
「嗨,朱利歐,通行證的事怎麽樣了?」
「沒有問題。我已經透過與我家門有往來的日本世家,向宮內廳【注】與『神祇院』交涉了,結果一切順利。」【譯注:日本政府中掌管皇室事務的機構。】
「呃,先不說宮內廳,另一個單位是什麽?」
「是在暗地裏總掌日本咒術及祭神儀禮的祭祀機構──就算這麽說明,你也無法明白。總之就當作是日本的魔法師公會即可。」
「瞭解,原來日本也有像你們一樣的魔法師啊?」
「日本可是神秘科學的『發源地』之一喔。而且很幸運地,『神祇院』的菁英正在負責收拾殘局,對方是繼承了大陰陽師安倍晴明之師的血統──賀茂氏的後裔。經過交涉後,也成功確認由她擔任你的向導了。」
「我從之前就這麽想了,朱利歐,你是不是比我還瞭解日本文化啊?」
「我想是的。你應該不知道,她是靈鳥『八咫烏』的化身,亦為投胎轉世。簡而言之,就是『火鳥』。」
「聽起來似乎是相當屬害的人物啊……對了,我也有事要報告。」
蓮冷靜地換了個話題。
「我昨天稍微出了包,導致史黛菈鬧別扭,現在不肯現身。」
「你自己想想辦法。哎,畢竟她很寵你,若你有什麽萬一,或許還是會若無其事地出手相助……」
「希望如此。如果沒有史黛菈,我就隻是個窩囊廢而已。」
蓮取出記事本。這是這幾個月以來,好幾次陪他一起溺水的愛用品。
紙張早已變得粗硬,不過托防水墨水的福,寫下的內容仍能閱讀。筆記本的某一頁記載著「門路有一定程度管用的神明與其傾向!」,這是他昨天向朱利歐報告的內容。
「對了,朱利歐,這次的世界是怎樣的地方?」
「是古希臘詩人荷馬……他的史詩作品《伊利亞德》與《奧德賽》的舞台。就請日本陰陽師替你領路,前往其中心特洛伊城吧。」
通訊結束。螢幕轉暗,映出蓮的臉。
那是一張線條柔和,不時會受到女性稱讚「好像王子殿下!」的容貌。
由於借給實習美發設計師朋友練習漂白及染發,他的發色相當明亮。
此外,他亦是隸屬於以南歐為根據地的,魔法結社「campioness」的特務。
這就是正在西班牙留學的日本人──六波羅蓮的身分。
兩小時後,蓮造訪了約定碰麵的地點。
在神戶市三宮的某座大型神社腹地裏,有名眼熟的少女正在等候。
對方是身穿貴族女子學校西裝製服的高中生,卻也具備威嚴及強大力量,令人不由得想稱呼她一聲「女王」。
「啊,朱利歐所說的向導就是你嗎?」
「您──您是!」
「又見麵了,我是六波羅蓮,今後請多指教。」
這就是年輕陰陽師當家──鳥羽梨於奈與六波羅蓮重逢的瞬間。
插圖
5
在奇妙的緣分之線引導下,兩人命運般地重逢──
鳥羽梨於奈小姐心情不悅地蹙起眉,冷冷地開口:
「那麽,六波羅先生,首先我有話要告訴您。」
「叫我蓮就行了,我也會稱你為梨於奈。」
「……突然間就直呼名字嗎?不愧是從歐洲歸國的魔法師,看來已經完全染上那邊的作風了呢。」
察覺到梨於奈有所誤會,蓮麵帶微笑地開口:
「不不不,我的確是從西班牙回來的,不過我從出國前就是這種調調了。」
「您的意思,是您在禮儀規矩上原本就是如此直率?」
「嗯。此外,我完全不會使用魔法。」
「……六波羅先生的確散發著令人認為您是外行人的氛圍啊。」
「直呼我名字就行了啦。哎,總之,如你所說,我在魔法等方麵上確實是外行人;如果要說長處,也就隻有逃跑速度比一般人快一點罷了。我對於自己的體力及雙腿有自信。」
「我實在難以理解,為什麽會把您這樣的人送來參與危險任務。」
「這是因為『某人』十分中意我。隻是由於我昨天惹毛了對方,目前或許稍微不太能夠勝任……」
「……好吧,我全都瞭解了。」
梨於奈突然露出高雅的微笑。她那微卷的長發富含光澤,散發千金小姐的優雅氣質。話雖如此,她的雙眼卻微微飄散出「狩獵田鼠的老鷹」般的氣息……
「反正我原本就打算硬是將身為外行人的縣知事帶去,因此即使新的臨時主人是個無能且滿口悠哉話的人,我也不會在意。既然是『campioness』程度的結社派來的使節,就已有足夠的資格擔任我的『主人』了。」
「欸,梨於奈,你所謂的主人是什麽意思?」
「我之後會詳細告訴您的。派來的竟然是連這種事也不懂的外行人,反倒令人神清氣爽啊……容我先行諷刺一番。」
「哈哈哈哈,梨於奈是那種會自己說諷刺話的人呢!」
「對於幾位的工作,我也總是抱持著敬意。」
梨於奈接著話鋒一轉,以正經的口吻說道:
「畢竟最熱衷於研究近年來出現在世界各地的空間扭曲……以及存在於另一側的神話世界的,正是結社『campioness』。貴社公開在網路上的資訊,這次也成了我們很重要的參考資料。」
「啊,是指我們建立的會員製資料庫嗎?」
「那麽,六波羅先生,我就開門見山地詢問了,出現在神戶這裏的空間扭曲,與哪個神話世界相連?」
「神域?特洛伊──我們家朱利歐是這麽說的。」
蓮回答,梨於奈隨即頷首。
「……我已經在貴社的報告書裏讀到了。這個神話世界目前確認另外與三個空間扭曲相連──義大利的西西裏島、隸屬土耳其的賽普勒斯島以及印尼,據說穿越任一空間扭曲,另一側均為『特洛伊戰爭』的世界──」
或許是感到滿意,梨於奈露出果敢無畏的微笑。
就這樣,六波羅蓮總算踏上了神戶港灣人工島。
麵對出現於人工島北端──北公園的「光之漩渦」,也就是異世界之門的空間扭曲,他詢問旅伴:
「對了,梨於奈,所謂的特洛伊世界,該不會跟『特洛伊木馬』有關吧?」
「這一點我之後會告訴您,主人。今後請您絕對服從我的指示,別做任何多餘的事,聽懂了嗎?」
她雖然稱呼自己為主人,口吻明顯地並非如此認定。
麵對無法以普通方式應對的梨於奈,蓮麵帶笑容立刻回答:
「這我可無法向你保證喔。我的力量確實薄弱,也什麽都不懂,不過……或許還是有我的力量,及判斷派得上用場
的時候喔?」
「哎呀,主人真是厲害,竟然能在醒著的時候說夢話呢。」
六波羅蓮與鳥羽梨於奈──在曆經波折後臨時組成主從(?)關係。
兩人此時終於要踏上旅途。梨於奈開口:
「好了,六波羅先生,請對我──八咫烏之化身下令,請說『引導我前往神域?特洛伊中心,急急如律令』。」
「瞭解。那麽,這方麵就全權拜托你了,梨於奈!」
「請包在我身上。那麽……出發了。」
一瞬間,梨於奈的眼眸散發湛藍光芒。
蓮因為那妖冶光芒而吃了一驚。此時,梨於奈突然抓住他的左手腕。
緊接著,兩人就被藍色光芒包覆,飛了起來,衝進阻擋於眼前的光芒聚合體──酷似星雲的空間扭曲中!
「哇啊啊!?」
「這是『飛翔術』。雖然變化成鳥兒比較不會疲倦,較為適合,但這次畢竟還有六波羅先生在,我才會使用這種法術。」
光芒、光芒、光芒。蓮的視野遭到有如萬花筒般亂舞的光芒淹沒。
接著兩人一口氣穿過這個領域!
「啊,好厲害,就像來到地中海一樣!」
蓮不禁感歎。一片鮮明的湛藍海洋在眼底擴展開來;方才突破的天際放眼望去,也是一片蔚藍。這裏並非地球上,而是異世界的大海及天空。
順帶一提,梨於奈剛才還抓著蓮的手腕,如今卻消失了蹤影。
她化為藍光的集合體,一邊保護著蓮,同時以高速飛行。
『另一頭可以看見陸地以及港口,過去看看吧。』
耳邊隻傳來梨於奈的低語,接著再度加速。梨於奈的光芒朝著某個方位筆直飛去,然而,蓮絲毫沒受到風壓及高空寒意的影響。
而後,他終於看見了一座港口城市。
這裏聚集了數百間房屋,每棟皆以經過日曬的磚頭興建而成。
這是座臨海城市。碼頭處栓有幾十艘之多的木造小船。倘若以現代日本的感覺判斷,這規模絕對不足以稱作「港口」。
不過,僅有一艘大得驚人的帆船停泊在城市附近。
『看來似乎正在交戰。』
「以交戰而言……相當片麵啊。」
在下方,看似居民的人接二連三地遭到殘殺。
然而,下手的一方並非人類,而是十幾頭「人型怪物」。
它們全都有著龐大的身軀,高度從兩公尺半至三公尺不等。怪物以此等體格豪邁地揮舞斧頭或棍棒,人們正淒慘地遭到劈砍、壓爛!
這些勇猛且殘忍的巨人都長著「牛頭」,而且還是鬥牛,有著一副彪悍殘暴的猛獸臉孔,並沒有披上鎧甲及頭盔。
它們僅在腰際纏上布料,袒露出魁梧的裸體及肌肉──
『是牛頭人身怪物──彌諾陶洛斯,這也是希臘神話中的怪物之一。』
6
蓮與恢複為人類姿態的梨於奈降落在某戶人家的屋頂上。
那是棟樸素的獨棟平房,建材當然也是磚頭。看來這是在木材、石材稀少的地區常用的建材。
在街道各處皆可目睹牛頭巨人正展開殺戮。
凶猛的彌諾陶洛斯四散開來,各自物色獵物,像在割草般殘殺街上的人類。
它們憑藉一身怪力,以沉重的棍棒敲碎人類柔弱的頭蓋骨。
以看似不太銳利的斧頭,靠著蠻力斬斷人類的腹部。
憑單純粗魯的踢擊,一口氣將兩、三個人類如字麵上意義般踢飛。
十幾頭彌諾陶洛斯無一例外地擁有怪力,以具備野獸柔韌及敏捷的肉體為傲,它們殘暴且凶猛,沉醉於血腥中──
暴力、鮮血、殺戮、暴力、鮮血、殺戮。
蓮從屋頂上俯瞰這幅淒慘的景象,不禁低語:
「如果是在日本,這就像是在沒有槍械的城市裏出現狂暴的熊群吧……」
「即使如此,如果不抵抗,嗜血的野獸就會更加得意忘形。」
梨於奈也低聲說。沒錯,人類絕不會毫無抵抗。
有些男人拚命地、竭盡全力地對抗彌諾陶洛斯,大概是當地的居民吧,看似漁夫、農夫的人曬得黝黑且結實健壯。
身上的服裝隻是簡樸的一般服裝,但所有人都持有武器或替代品。
劍、長槍、弓箭、鐵鍬、鋤頭、魚叉等──然而,即使能靠這些武器使彌諾陶洛斯負傷,卻怎樣也無法給予它們致命一擊。
力量相差過大,簡直像是憤怒的熊與柔弱的人類之別。
「嗚,那些家夥竟然做出這種事來。」
「因為米諾斯國王也曾告訴關進迷宮裏的彌諾陶洛斯……要給他童男童女作為糧食啊……」
也有彌諾陶洛斯殘殺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小孩。
亡於自己手下的柔軟獵物似乎吸引了它們。彌諾陶洛斯猛地啃下人類的手腳或腹部,撕咬著肉,嚼碎骨頭,接著咽下口中之物──
定睛細看,有不少牛頭巨人都做出同樣的舉動來。
梨於奈板著臉環顧化為慘劇現場的城市,隨即開口:
「……那麽主人,您想怎麽做?如果打算避免危險,就差不多該出發了。」
「……說的也是。那麽,從現在起就各自自由行動吧。」
蓮對擔任護衛兼向導的少女說道:
「梨於奈,你是因為有某些想做的事,才會降落於此吧?否則你隻要直接橫越城市就行了。」
「六波羅先生,您出乎意料地敏銳呢。」
「難不成你想救人?」
「畢竟我們同樣是人類啊。此外,我也想確認六波羅先生在充滿血腥味的最前線,會多麽倉皇失措,我想直截了當地確認您有多大膽識。」
梨於奈冷冷地告知。
「畢竟先搞清楚這點,比較容易決定今後的方針。」
「啊,原來你是這麽打算的啊?」
正當蓮露出苦笑時,傳來一陣「呼嗚嗚嗚!」的粗魯鼻息。竟然有一頭彌諾陶洛斯爬到兩人所在的屋頂上來了!
梨於奈隨即從裙子底下拔出手槍。
「雷天大壯,利貞!」
砰砰!梨於奈將言靈與「式」填進兩發子彈中,讓彌諾陶洛斯的龐大身軀,瞬間爆炸四散。
「六波羅先生,請您待在這一帶別動,等我回來。我會負責將狂暴的牛隻解……六波羅先生?」
梨於奈發下豪語,但蓮並未聽到最後。
其實,在感覺到彌諾陶洛斯的氣息那瞬間,他就已經從屋頂跳了下去。
「抱歉抱歉,一知道不需要擔心梨於奈,我就不由得……」
蓮從地麵對屋頂上的厲害夥伴這麽說:
「有我在恐怕會礙手礙腳,我就去隨意閑晃一下了。你要好好解決掉那些怪物啊!」
「……顯現。」
在成了獨自一人的瞬間,梨於奈吟詠簡短的言靈。
她開始變身。這次並非變作嬌小的燕子,而是金黃色的鳳凰──
她展開巨大的羽翼,再度飛向天空。
翼長足足超過二十公尺,羽毛散發著金黃色光輝,充滿名為「金翅鳥」的神聖氣息。整體纖細,體型近似孔雀,而那細長的眼眸則帶有連人類美女也遠遠不及的哀愁……
擁有三隻腳──這正是身為靈鳥「八咫烏」的模樣。
是比起人類,更接近神祇的鳥羽梨於奈的「本性」。
插圖
希臘神話的領域──神域?特洛伊的天空蔚藍得近乎透明,相對地,地麵上卻化為殺戮街道。
身為八咫烏的
化身,梨於奈吟詠神聖之火的言靈。
「神火清明──」
老實說,一口氣將彌諾陶洛斯連同街道、港口一塊兒焚燒殆盡比較省事。
不過,即使身為神之使者,這麽做也過於暴虐了。既然如此……
「敬畏吾之偉大皇神,於您尊前誠惶誠恐祈求…………祈以燃燒之焰與吾之詛咒,祓除淨化──」
梨於奈以金翅鳥之姿悠然滑翔天際,繼續吟詠。
在吟詠的同時,她對地麵上下達「天之製裁」。從梨於奈大大伸展的黃金羽翼撒下了點點火星。
朝著大海、港口城市、都市裏的人、他們的遺骸以及牛頭人身怪物。
火星在落到某些東西上頭後,就會像細雪般虛幻地消逝;然而,僅限於掉落在彌諾陶洛斯身上時,會瞬間猛烈燃燒。
牛頭人身的龐大身軀隨即化為火柱,在街道各處燃燒起來。
「接受來自火鳥的……神罰吧!」
梨於奈化身為八咫烏飛舞在空中,同時嚴肅告知。
據神祇書?延喜式所雲,八咫烏為日之精,換言之就是太陽精靈,是能隨心所欲操縱火焰及光芒的存在。
隻讓梨於奈選定的「目標」燃燒,對她而言易如反掌。
接著,火星也灑落在停靠於海邊的帆船上。
彌諾陶洛斯恐怕是搭乘這艘船來到港口城市的,就像海盜一樣。而理所當然地,帆船也一口氣燃燒了起來。
「這麽一來,怪物就全滅……看來並非如此啊。」
仍維持著八咫烏姿態的梨於奈殘酷地笑了。
因為一頭彌諾陶洛斯從熊熊燃燒的帆船火焰走了出來。
而且,這頭彌諾陶洛斯竟然憑一己之力消除了上天的火焰。它就像鬥牛一樣全力奔馳,藉此甩開了火焰!
「mmmwoooooooooooh!」
那咆哮宛如猛牛。緊接著,從船裏走出來的彌諾陶洛斯竟然變大了。
原本就已經是身高超過三公尺的龐大身軀,竟一口氣膨脹為將近十倍大。
「哎呀,竟然變成怪獸或超人力霸王的尺寸!」
即使沒有解除封印,梨於奈原本就是出類拔萃的咒術使。
然而,以變化為八咫烏為首的極奧秘等級咒法,仍須經過「主人」的允許。
梨於奈歌頌著睽違許久的自由,旺盛燃燒著鬥誌。
靈鳥?八咫烏的嘴微張。倘若是人類的姿態,應是在微笑吧。
「追根究柢,這頭大牛應是為了攻破特洛伊城,而從克裏特島派遣過來的將軍吧──」
「mmmwoooooooooooh!」
巨大彌諾陶洛斯朝在上空優雅微笑的八咫烏吠吼。
單是如此就能震動大地,構成港口城市的磚塊崩塌碎裂。這聲咆哮撼動了空氣,甚至引發局部性地震。而且……
還在梨於奈=八咫烏身上施加了沉重壓力。
至今在天空輕盈飛翔的羽翼,開始愈加笨重。
墜落、墜落,高度不斷降低,再這樣下去就要撞上地麵了!
「這真令人火大!」
化為八咫烏的梨於奈提升體內的咒力。
這是為了擺脫被施加的咒術。如同八咫烏可操縱火焰,巨大彌諾陶洛斯亦能掌控大地精靈。敵人在飛往天際的靈鳥身上加諸詛咒。
令汝墜於吾等母之大地──
「mmmwoooooooooooooooooh!」
「火與日之秘詞,祓禊諸多罪穢,祓除!」
大地言靈與火之言靈。
這是彌諾陶洛斯將軍與太陽之鳥?八咫烏之間的術式比拚。
梨於奈拚命抵抗著令自己墜向大地的咒力,她要克服難關,使出反擊致勝的一著──原本是如此打算的,然而……
「六波羅先生……?」
自高空俯瞰的「鳥之眼」發現了主人的身影。
為了方便而帶著的主人?六波羅蓮,不知何時竟然來到了港邊的碼頭。
「沒有必要偏偏閑晃到最危險的地區來吧!」
很遺憾地,梨於奈的憤怒無法傳達到他耳中。
「mmmwoooooooooooooooooh!」
巨大彌諾陶洛斯嘶吼,地麵也回應它的聲音搖晃了起來,簡直就像地震。幸存的港口城市居民全趴伏在地,喃喃祈禱著什麽。
然而,六波羅蓮可是習慣了地震的日本人。
「這程度差不多是震度三吧……」
他喃喃自語著,跑向碼頭。這是為了逼近巨大彌諾陶洛斯。
身長高達三十公尺的牛頭人身怪物,在淺灘處昂然矗立,朝著飛往天際的黃金巨鳥咆哮。
「mmmwoooooooooooooooooh!mmmwoooooooooooooooooh!mmmwoooooooooooooooooh!」「史黛菈、史黛菈,你如果差不多別繼續鬧別扭,就幫了我大忙了。」
附近空無一人。蓮朝著半空中呼喚。
「我需要你的協助。」
「哼,明明想奉承奇異的鳥姑娘,竟然還好意思說這種話?也罷,比起仰賴那種魔女,依靠我確實比較明智。」
看來鳥羽梨於奈的登場似乎刺激了史黛菈的對抗意識。
搭檔出乎意料地乾脆現身。
一名年約十二、三歲少女宛如泡沫般從眼前的地麵上浮現,容貌雖稚嫩,卻仍是足以稱作絕世、傾國的美貌;美麗的金發綁成雙馬尾。她正是六波羅蓮的搭檔──史黛菈。
然而──
她的身高僅有三十公分左右,尺寸與娃娃差不多就是了。
「那麽,史黛菈,『那個』又要拜托你了。」
「區區出身卑賤之人,請不要隨意地命令我。」
史黛菈僅身穿以白色布料纏裹身軀的服裝,模樣就像美術館裏的女神像;而且身材玲瓏有致,容貌雖稚嫩,發育可說相當好。
插圖
蓮捧起那嬌小且惹人憐愛的身軀,讓她在自己右肩上坐好。
這時,纏卷在她腰際的白色腰帶發出薔薇色光輝。
「好了,蓮,吟詠你們稱作『海洋之星【maris ste】』的公主的……真名,為世界帶來奇跡吧。」
「瞭解。那麽……」
蓮深吸一口氣調整呼吸,緩緩吟詠:
「女神阿芙蘿黛蒂,為了幫助我、那女孩以及這座城市的人,請為了我使用你所擁有的『朋友之環』。」
「不是朋友之環,是『友愛之帶』,是女神崇高的服裝之一!」
史黛菈一邊責備,全身仍散發出薔薇色光輝。
這正是發動神之力──權能的證據。史黛菈憤然控訴:
「竟然用那種別名稱呼阿芙蘿黛蒂的神具,你這男人實在膚淺。沒有你這種蠢貨的許可,我竟然就無法使用權能──」
希臘神話中的「愛與美之女神」阿芙蘿黛蒂──
其英文名──金星【維納斯】亦稱作海洋之星【maris ste】。雖然承受著美麗女神的憤怒,蓮依然輕鬆笑道:
「我倒認為朋友之環挺不錯的,畢竟能呼喚你的好朋友過來啊。」
「真是的!來吧,太陽神阿波羅,遠箭之神啊!若未忘懷與愛之女神之情誼,便速速前來助我一臂之力!」
在空中發出璀璨光輝的太陽,其光芒突然愈發強烈。回過神來,在蓮與史黛菈身旁已站著一個身材高?的美男子。
男子有著一頭燦爛金發、略帶憂愁的細長眼
眸、略露淘氣微笑的嘴唇。
整體而言既美麗又性感,其體魄正是強壯的代名詞。他背著銀製長弓,搭配黃金箭鏃──
「賽普勒斯的女王,自泡沫中誕生的公主啊,我應你的邀請前來……首先就解決掉不解風情的礙事者吧。」
美麗的「太陽神阿波羅」發射箭矢。
自銀弓射出的黃金之箭輕鬆飛出──
漂亮地射中在不遠處昂然而立的巨大彌諾陶洛斯胸口,牛頭人身怪物發出金黃色光芒後消滅──這是蓮等人獲得勝利的瞬間。
黃金靈鳥=鳥羽梨於奈再度翱翔於上空。
擄獲她的咒力已失,使她重獲自由。
黃金之鳥優雅地在空中飛舞──
然而,靈鳥的眼眸顯得狐疑地俯瞰地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