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隻聽一聲敲擊悶響,站在徐中身旁的差人已栽倒在地。


    另一人回頭,見徐中手裏還舉著打人的凶器,大驚之下伸手拔刀,卻被一雙胳膊從身後緊緊抱住。


    徐母一邊死抱著他,一邊朝徐中喊:“快砸呀!”


    徐中當即掄起手中包袱,狠敲在那人腦門上,包袱裏裝著老皇帝給他的鐵盒子,隻一下就把人砸暈過去。


    船夫撐著竹篙,在船板上看得愣住。


    直等徐中把盧淵扛上船,徐母也矮腰鑽進船艙裏,他才反應過來似的,“哎呦”一聲,連連作揖道:“幾位大爺姑奶奶,求你們到別家去吧,小的哪敢得罪官爺啊!”


    徐中眼看追兵快到近前,偏偏船家不肯開船,心裏一急,便從那人手中奪過竹篙,一篙將人捅下河,撐船就走。


    船夫撲騰著爬起來,見小船已駛出丈遠,急喊道:“船!我的船!”


    徐中也喊:“娘,快往河裏撒銅板!”


    徐母聞聲探頭出來,見岸邊還停了許多船支,心想等官兵追到,怕要乘船來抓他們。她立刻拿過包裹,從裏麵抓出把銅錢,一狠心揚了出去。


    官府到底闊綽,替他們準備的幹糧盤纏分量十足。她還從沒見過這麽多錢呢,可惜沒來得及捂熱乎,就又都沒了。


    銅錢拋得遠,有不少都落在那些渡船的船頭上,嘩啦啦響成一片。有人撿起來一看,見真是一枚一枚的大銅錢,興奮叫道:“真是錢啊!”


    其餘船家一窩蜂地聚上來,你搶我奪。不少人在推搡中摔進河裏,然而此處水麵尚淺,才剛沒腰,人們索性就在河底摸索起來。


    “哪來的冤大頭,還在撒呢!”一人指著遠處喊。


    見徐中那條小船越漂越遠,眾人紛紛撐船離岸,用網子去抄還沒沉下水底的銅板。也有人撐到河心就把竹篙一擱,一個猛子紮進河裏,潛到深處去拾。


    等眾官兵急匆匆追到渡口,哪還有半條船的影子?他們忙朝遠處大聲招呼,眾船家卻隻顧著撈銅錢,沒心思理睬他們。


    為首的人氣急敗壞道:“給我放箭!”


    流矢破空聲接連響起,弓箭手數箭齊發,箭支像密雨似的劃過夜空,有的落進河裏,有的插在渡船的烏篷上,船板上。


    眾船家驚叫連連,一時也顧不上撿錢,都抱著腦袋躲進船艙裏。


    徐中也把竹篙往船頭一橫,彎腰衝進艙內,衝他娘喊:“快去裏頭躲躲!”


    吹熄了船艙裏的燈,四周立刻漆黑。徐中拉著他娘趴在地上,隨手抄起個木盆擋在麵前,還要分心照看身旁的盧淵。


    外麵不知何時下起雨,箭釘入船壁的聲音和雨聲混在一起。幾隻箭從窗外射|進來,斜斜地插在地麵上,徐中一驚,忙把身體趴得更低,生怕被流箭所傷。


    過了許久,岸邊的喧囂聲遠了,飛來的羽箭也漸漸稀少,周遭隻剩下越發細密的落雨聲。


    徐中從船艙角落裏找出一身蓑衣鬥笠,披著鑽出艙外,提篙將船撐入岔開的河道支流,七拐八拐之後,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劃去了哪裏。


    河麵漸漸寬闊起來,兩側高聳的山峰夾岸。


    雨點抽成細長雨絲,淋在人臉上涼津津的,徐中抹了把臉,見前無阻擋,後無追兵,銀帶子似的大河之上,隻飄蕩著這麽一艘小船。


    徐中眺望著遠方無盡水色,心間豁然開朗,升起一股說不出的暢快來。


    他將竹篙一拋,任小船隨水東去,人站在船頭上,扭身朝船艙裏喊:“娘,咱們終於逃出來了!逃出上雍城了!”聲音傳得極遠,隱隱在山間回響。


    徐母在艙裏點起兩盞燈,又把外間高高挑起的燈籠一一點亮。


    柔和的橘光照亮周圍一小片水域,和遠處的冷藍夜色相互映襯,恰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景致。


    迎著清涼的微風,徐中深深舒了口氣,緊繃許久的神經放鬆下來,四肢百骸仿佛都在這一刻舒展了。


    徐母在裏麵叫他:“快過來吃東西。”


    徐中一骨碌爬起來邁進船艙,他娘正掰開個裹滿芝麻的餅子,一半拿在手裏,一半遞給他。


    徐中一口咬掉一大塊,嚼得津津有味,這些天來被溫白陸追得東躲西藏,隻覺有許久沒吃過這麽好吃的東西了。


    徐母拿帕子浸了浸河水,搭在盧淵額頭上給他退熱。


    然而他昏迷中還覺得難受似的,不停輾轉磨蹭,掌心也無意識地貼在竹席子上,藉此獲得一絲清涼。


    徐中一邊咬著餅子一邊道:“他病得厲害,這麽下去不行。等前麵遇到城鎮,我上岸買點藥回來。”


    徐母點了點頭,也怕他這麽燒下去有個三長兩短。


    忽然想起什麽,她手底下一頓,轉頭問徐中道:“那個太監跟我說你娶了一房媳婦,都拜過堂入過洞房了,到底有沒有這回事?”


    徐中沒想到他娘連這事都知道,頓時愣住,不知該怎麽回答。但他從小到大跟他娘也沒什麽隱瞞的,這時支吾半晌,到底照實說了。


    徐母看看他兒子,又偏頭看看盧淵,隻覺得不可思議,良久才回過神,拉徐中過來壓著聲音問道:“臭小子你老實跟娘說,你跟人家圓沒圓房?”


    徐中就算臉皮再厚,被他娘這麽一問也禁不住臉上發燒,徐母又再追問,他才點了點頭。


    “哎,行啊,我兒子總算是個大人了。”雖然早知道徐中不愛姑娘愛小子,和盧淵成親也不是兩人情願的,但徐母心裏仍有種說不清的感覺,真像看著兒子娶媳婦了似的。


    徐中聽她這麽說,還有點不好意思,低著頭吃餅。


    卻忽聽他娘道:“咱們徐家雖然窮,可也不是隨隨便便的人家。就算媳婦是個男的,也還得按著規矩來,圓過房那就是你的人了,這房兒媳婦娘也隻能認下了。”


    “什麽?!”徐中嚇得差點跳起來,餅渣子嗆了一嗓子,捂著嘴咳得眼淚直湧。


    “看把你樂的。”徐母瞪著眼睛給他拍背,嗓門也高了不少,“也是,我兒子又不傻又不瞎的,娶個這麽好看的媳婦能不樂意嘛。”


    徐中好容易喘順這口氣,看著他娘道:“我什麽時候說我樂意了,娘啊,你別亂牽紅線行不行?”


    徐母急了:“怎麽是我亂牽紅線,你還瞧不上人家是怎麽的?”


    徐中整個人往後一倒,仰躺在裏地上,叫道:“娘啊,你不知道他是皇子嗎,原來還是王爺呢,你想跟皇上當親家?這還不算,你還想讓人家嫁兒子,這事放誰身上能同意啊?”


    沒想到徐母竟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叉著腰道:“不同意?他憑什麽不同意!皇上也得講道理是不是,都拜堂圓房了,不能因為不是閨女就賴賬吧?”


    徐中無可奈何地捂著腦袋喊:“娘你就饒了我吧,這哪是什麽賴賬不賴賬的問題。”


    徐母見他躺在地上簡直沒個樣了,一腳把他踹起來,道:“我說你個臭小子是不是膽子小,不敢娶皇上大老爺的兒子啊?”


    徐中悶著頭不吭聲,心想,可不是我膽子小,是娘你膽子太大了點。


    徐母把最後一口餅也塞進嘴裏,拍了拍手道:“我看就這麽定了,皇上不是給了你一把扇子嗎,回頭也把咱們徐家的傳家寶貝給他,勉勉強強就算是合規矩了。”


    徐中一聽這話,眼睛都瞪圓了:“娘你還要把咱傳家的東西給他?”


    徐母瞥他一眼道:“進了咱們徐家的門,往後就是徐家的媳婦,那還不是應當的嗎?”


    徐中皺著眉道:“娘啊,你就別白操心了,我跟他壓根不是一路人。當初被死太監逼著跟我拜堂,他心裏早恨死我了,就想找個機會把我殺了解氣。”


    徐母努著嘴,滿臉不信似的:“我看你小子沒缺胳膊沒缺腿,可見我兒媳婦還是嘴硬心軟下不了手。”


    徐中差點笑出來,哼道:“他哪是下不了手?他是現在落了難,孤身一個人,才想利用我幫他呢。”說著懊惱地一拍大腿,道,“昨天真不該帶他出城。我當時看他又傷又病的,又多虧他救了你出來,一時就犯糊塗了,哎。”


    “我的傻兒子,你怎麽不反過來想想呢?你惹了這麽大個爛攤子,咱們孤兒寡母的,能打得過那些官兵嗎?有個會武功的跟在身邊,也是個照應。”


    徐中撇嘴道:“就怕官兵還沒打過來,他先一個不高興把我剁了喂魚。”


    “看你沒出息的樣。”徐母拿手指頭點著他胸口,說話跟蹦鋼珠子似的,“他恨你不還是因為拜堂入洞房那點事嗎?你要是有本事,就讓他心甘情願地跟你了,那不就什麽事都沒了?”


    徐中翻了身趴在地上,嘴裏直喊:“娘啊,你這是把你兒子往火坑裏推。”


    “你當娘老糊塗了,隨便看見個小子就往你屋裏送呀?”徐母朝他屁股踹了一腳,伸手拍拍船艙的木壁,“你瞅瞅,咱們現在是上了同一條船了,誰也離不了誰。要是咱仨不一條心,遲早讓那個姓溫的太監一窩端了。”


    徐中反駁道:“那也不能犧牲你兒子的下半輩子幸福啊。”


    徐母瞪他:“條件這麽好的你看不上,以後遇見歪瓜裂棗大字不識的你就幸福了?既然你倆拜了天地,那就是有緣分,往後處得久了要是能看對眼,不也是兩全其美的事嗎?但你要是真不喜歡,誰還能逼你了?”


    徐中翻了個白眼,小聲嘀咕:“我還是覺得趁他現在沒醒,把他扔河裏得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落魄王夫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李小俠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李小俠並收藏落魄王夫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