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為被重兵圍困,一場死戰決計難免,卻沒料到魯國公主突然提出比武,且以退兵作為彩頭。


    眾人仿佛看到一線生機,心頭稍鬆,但他們中的大多數畢竟與盧淵不熟,擔心他剛剛能擋住那一刀,興許隻是僥幸,稍後真正比試起來,若折在敵人手裏,不單救不了大家夥,反會白白丟了性命。


    韓錚遠遠地坐在馬上,審視著盧淵。


    他想起之前在奉天寨時,曾經和盧淵對過一招,知道對方功夫不錯。韓錚那時就對他起了好奇,很想找機會和他切磋一番,看看他究竟有多少斤兩,隻可惜剛剛混戰之中,著實沒能瞧仔細。


    滿場安靜中,盧淵執劍走了出去,神色鎮定如常。


    看著他背影,韓錚忽然喊了一句:“兄弟用的是什麽劍?”


    聽他一問,眾人才恍然想起,剛剛看那魯國公主拔出雙刀,刀鋒雪亮異常,刀柄上嵌有數顆寶石,絕非凡品,多半是一對珍藏在魯國皇室之中,削鐵如泥的寶刀。


    既然是寶刀,尋常兵器與之相對,自然就要吃虧。


    眾人不由齊齊轉頭,凝望著盧淵手裏的長劍,那劍身黑黝黝的不甚起眼,實在看不出什麽名堂。


    而場中幾名自認有些見識的老江湖,早看出盧淵有幾分功架,應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既是高手,身邊必有一兩件趁手兵器,雖不見得比公主的雙刀厲害,想來也差不到哪去。再者說,這世上本就有許多利器神兵,表麵上平平無奇,卻可吹毛斷發。


    誰知盧淵微是一愣,看了看手中的劍,道:“尋常鐵劍而已。”


    眾人大嘩,各寨主更覺意外,便有人道:“這使不得,對方的雙刀不簡單,等會兒兵器一交,你的劍必就被她砍斷了。我們這裏也沒有什麽寶器,但總比你手裏這把好多了,你選上一件用罷。”


    其餘寨主皆是點頭,都將自己的兵器擺出來,由他挑選。


    盧淵卻看也未看,道:“不必了。”


    眾人本是好意,沒想到他態度如此輕慢,登時覺得下不來台,臉色都有些難看,隻按捺著不發作出來。


    徐中在一旁瞧了,心裏直歎,我這媳婦兒哪裏都好,就是眼界太高了些,脾氣又硬。不過想想也明白,他從前是個王爺,現在即便落難了,也還是皇家人。可這些山匪對朝廷的怨氣大得很,沒半點敬畏,平常喝上幾兩黃湯,張口就罵皇帝老兒,行事又乖張,盧淵當然是處處看不順眼。


    徐中的目光一飄,又落在馮客舟身上。


    這位上雍來的馮大人,著實比盧淵會做人多了。前一刻還被韓錚當眾打屁股,後一刻就像忘了似的,坦蕩蕩地跟仇人並肩作戰起來。徐中暗想,這份“能屈能伸”的本事,真是比我也不差咯。


    那邊廂,韓錚見盧淵想也不想便拒絕了眾寨主,大為驚訝,心底卻對他好奇更甚。


    “這一戰至關緊要,不如我替你借一把好劍。”韓錚說著,也不問他意見,自去到一名寨主身邊,對那人低聲交談幾句。那人因方才之事,臉上始有怒色,隨後稍解,摘下佩劍遞給了韓錚。


    盧淵見他捧劍而來,微皺了皺眉,卻沒像剛剛那樣開口拒絕。


    徐中拿手指頭蹭著鼻尖,揚起眉毛來。心想,在這些山匪裏頭,我媳婦兒果然隻對韓錚另眼相看,我往後也得找機會學上幾招功夫,把他比過了才是。


    “這劍名叫‘贏淵’,是三年前黃寨主下山辦事,偶然從一夥盜墓賊手裏得來。年代雖然久了,卻是鋒利無比,你試試看。”韓錚解釋完,將劍拋給了盧淵。


    盧淵接在手中,拔出一看,見劍寬四寸,古樸無華,劍刃上還泛著淡淡青光。伸手一試,果然是把難得的好劍,信手舞動幾下,亦覺十分趁手,便對韓錚道:“多謝。”


    韓錚頷首一笑,退回隊伍當中。


    魯國公主等候多時,也不急躁,自己站在場中把玩雙刀上的綴飾。見盧淵終於換好了兵器前來,她麵上一喜,道:“選了合用的兵器,你可更要拿出些本事來,別教我輕輕鬆鬆就贏了。”


    此言一出,眾匪都覺詫異,暗忖這魯國公主真是古怪,竟生怕人手下留情似的。


    一轉眼,場中兩人已交上手。


    公主雙刀一亮,出手就是猛攻,但見刀尖快似流星,直追到盧淵眉心。人群中“謔”地一聲驚呼,卻隻瞧盧淵微一側身,就堪堪避了過去。他腳底也不知踩的是什麽步法,縱躍騰挪間,公主的幾記劈砍竟都落空。


    韓錚禁不住喊了聲“好”,但兩人的身法委實極快,這一聲話音未落,又已過了十餘招。


    孫二威揉了揉眼,隻瞧見場中一黑一紅兩道人影,如穿花蝴蝶般飛來飛去,既看不清他們是如何出的招,也看不清是誰占了上風。


    他正著急,卻見身邊的徐中一派悠然,不由奇道:“徐老弟,你平時不是最護著你媳婦?我看那公主身手了得,出手又狠又辣,你怎地也不擔心?”


    徐中哈哈笑道:“三哥你放心,我自己媳婦兒我知道,他輸不了。”


    孫二威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會兒,發現徐中果真是滿眼篤定,並非隨口一說,不禁更驚。心道,這公主是個狠角色,就算我大哥上去打,也不敢掉以輕心,你哪來那麽大自信?


    一回神,又見徐中緊盯著場上盧淵的身影,嘴角翹起,不知道樂什麽。孫二威翻個白眼,突然覺得他這一臉又是稀罕又是自豪的表情有點礙眼,轉回頭,心裏酸溜溜地琢磨,等我再存兩年錢,時局太平了,也買上三畝地,娶房漂亮媳婦過日子。


    這時,打鬥聲忽然一停,魯國公主斥道:“你怎麽不拔劍,瞧不起我?”說著雙刀並起,刀刀都是致命殺手,非要逼盧淵出劍不可。


    盧淵卻照舊以劍鞘格擋,冷道:“不需要。”


    公主何曾受過如此輕視,頓時大怒,一雙銀刀帶起呼嘯勁風,出招更快了三倍不止。盧淵避過刀鋒,長劍如蛇般貼著她手臂而上,或點或推,根本不給她刀劍對戕的機會。公主隻當他仗著武功高強,故意耍弄自己,心下更怒,刀底隱隱有了拚命的架勢。


    殊不知,高手對決最忌心浮氣躁。


    盧淵見她被激怒,正中下懷,手指在劍鞘上一撥,便聽龍吟一聲,寶劍閃著青芒彈上半空。公主一愣,下意識仰頭去望,盧淵已一個起落接劍在手,回手後刺。


    這一招出得邪,魯國公主輕呼一聲,擰身險險閃過。不料這隻是一式虛招,招式尚未用老,緊接著一招“流星趕月”直刺她肋下。


    公主反應也不慢,隻略略一驚,便揮起雙刀合剪劍鋒。


    她算盤打得好,這一下若能削斷他兵器最好,若削不斷,也可將他纏住一時。其實她剛一見到盧淵出劍時,就知他這套劍招必已練熟了,如果見招拆招,多半討不到好處。須得先阻他一阻,使他後招不得使出,隻有臨時變招。到那時,自會露出破綻來。


    可誰知,兩刀一劍還未相撞,盧淵忽又撤招,轉而攻她咽喉。


    公主雙眸一縮,心中大叫“不妙”,雙刀收勢不住,直朝盧淵下腹而去。但她這雙兵器以靈巧見長,做得十分小巧,比盧淵的劍短上一尺有餘。因而刀尖還未觸及對方,劍鋒就已抵在她喉上了!


    “公主!”


    魯國眾兵士大驚,長刀齊出,埋伏在山頭上的弓箭手蓄勢待發。眾匪見狀心頭大震,亦紛紛高舉兵器,隻待對方發難,就一擁而上拚殺起來。


    一觸即發之際,魯國公主忽道:“退下!”令出如山,魯兵即放低兵器,保持著戒備的姿態後退些許。


    公主定了定神,認真地打量盧淵一陣,掩去目中複雜之色,道:“你很不錯,是我輸了。”轉頭高聲道,“眾將士聽令,立即退後十裏,一個時辰內不得追擊!”


    眾匪聽她認輸,起初還不相信,但見魯兵真的開始退去,頓時狂喜歡呼起來,更對盧淵的劍法讚歎不已。他先前說不必換劍,眾人都當他托大,現在才知道,他的確是不需要啊,他的劍竟從始至終都沒和雙刀碰上過。


    韓錚鮮少佩服哪個人,此時看著盧淵,卻是滿心英雄惜英雄之意。四周呼聲衝天,唯有馮客舟靜立一旁,目露幾分深思。


    孫二威大笑著一拍徐中肩膀,道:“不是我說,你媳婦這身功夫放在咱們大孟山,那也是一等一的了!也就是韓錚和我大哥,或還能跟他爭個高低。”


    徐中早就高高揚起嘴角,聽他一誇,毫不謙虛道:“那是當然了,我媳婦兒不但模樣好,還文武雙全,文能當文狀元,武能當武狀元,百裏挑一。”


    “……”孫二威心道,不就是個媳婦,誰沒有似的,至於整天誇得天上有地上無的?怎麽又瞅著這小子礙眼了呢,歎了口氣,繼續琢磨該娶房媳婦的事。


    見魯兵陸續撤退,盧淵收劍入鞘,道了聲“告辭”,轉身而去。


    魯國公主在背後望他半晌,本想問一問姓名,但又作罷。一個時辰後,他大概就將死於魯軍的圍剿之下,姓甚名誰並不重要了,隻可惜這樣一位難得的對手。


    魯軍雖然後退,卻依然堵著下山去路,身後火勢漸漸逼近,眾匪隻好整頓隊伍,沿著僅剩的一條岔路繼續向西南行。


    大孟山的西南麵是一道斷崖,下方就是奔流不息的滾滾江水,沒有路可以通行。對麵佇立著一座更為陡峭的山峰,四麵環水,中間連起道懸橋,但是因為少有人使用,木板多有腐蝕,隻剩下幾道光禿禿的鐵鏈,貫通兩岸。


    眾匪恍然大悟,魯國公主並沒有那麽好心,給他們機會逃命。即使有一個時辰的時間,他們也根本無路可走。一腔熱血頓時涼了個透,眾人都有些垂頭喪氣,更有不少人起了爭執。


    “怪不得放咱們走,原來早知道是死路了,怎麽辦,就在這等著他們追上來?”


    “過江也是死,等也是死,還不如搏一搏!”


    “過江?你看看橋上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就剩幾條鐵鏈子,還又滑又凍手,肯定走到半截就摔下去了,連屍骨都留不下。”


    “好了!”韓錚低喝一聲,眾人便即噤聲。他走上前,皺眉朝崖下望了望,又對著鐵鏈查探一番,道:“鬼門關都走過了,還怕這勞什子?我看未必走不過去,兄弟們歇息片刻,稍後隨我渡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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