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午留了下來,一直默默地照顧著那位謫仙一般的“先生”。


    時間長了,辛午發現先生已經無法站起來了,又在幾日之後得知先生名叫沈含儀——沈含儀這個名字,對於任何關注過京都的人來說都不陌生。


    京都沈郎,那是怎樣一個風姿卓絕的世家公子,稱得上一句“舉世無雙”,滿身的氣度風流蓋過京都所有的公子哥兒,名聲響徹大江南北——然而,這已經是古早的情報了。


    自當今登基上位、以莫須有的罪名將沈家抄家問斬之後,這位名公子也失去了蹤跡。有人說他已經死了,有人說他流落風塵,有人說京郊寺院有一個新剃度的和尚長得極像沈郎,可是——


    辛午看著眼前那個笑意晏晏、縱然穿著最簡單的衣衫也掩不住一身風華的男人,心裏一陣緊抽。


    那可是京都沈郎啊!昔日的天之驕子,整個大曆朝無出其右的貴公子,如今卻隻能在輪椅上度日了。


    縱然是不相識的陌生人,大抵也忍不住要歎息一聲的,為這命運多舛的溫潤公子。


    更不用說是辛午了。


    他隻覺得自家先生受了莫大的冤屈,而害得先生如此的,便是龍椅上那位昏聵無能的皇帝了。


    江湖人士大多對皇帝都是缺乏一些敬畏之心的,尤其是辛午這樣以前做殺手的——他曾經接到過殺死高官大臣的單子不下十張,無一例外都將任務對象殺死了,可見他對皇權士族並不在意。


    不過沈含儀是例外的——那是他的救命恩人,是照亮了他整個人生的暖陽。


    此時的辛午是這樣覺得的。


    “先生。”辛午通常是沉默寡言的,此時卻訥訥地開口了。


    “嗯?”李靖寧坐在輪椅上,手裏拿著一根細杖,挑下樹上的幾顆野果,明明是野趣十足的動作,卻被他做出幾分優雅從容來。


    “我可以,留在先生身邊照顧先生嗎?”他話一出口,便有些擔心對方誤會自己,或是覺得自己這樣說有些冒犯,連忙補充了一句,“請先生給我一個報恩的機會吧!”


    李靖寧看向辛午的眼神略略帶上了幾分笑意。


    這話說得可算相當體貼了。


    “如果你不介意,我自然也是不介意的。”李靖寧也沒有矯情到要拒絕辛午的提議——因為從根本上來說,他“救“下辛午,不就是為了這麽一個合格的管家麽?


    幾個月後。


    辛午是一個很沉默的人,做殺手的基本上都是這樣的性子。那些個跳脫的,風流的,到底是少數。


    而辛午的沉默有一個極大的好處——就算他麵對著自家先生準備遊說世家叛變這種驚天駭地的大事,他也能夠做到一言不發。不止如此,辛午臉上的表情都沒有一絲半點的細微變化,就好像那件事再正常平凡不過了。


    李靖寧先去了江南,準備拜訪孟家。


    “辛午,請在今夜子時將這封信箋送到孟家家主床頭。”


    李靖寧住在素來有“江南第一客棧”之稱的“風來閣”中,十分大手筆的包下了一個院落,名為“蘭苑”。蘭苑中有一個小小的花園,擺滿了各種各樣的蘭花,很是清靜幽雅。而此時,李靖寧就坐在蘭苑裏,將手中那帶有淺淺蘭花香的信箋遞給了辛午。


    “我希望孟老爺能夠稍微改變一下對我的認知——比如說,沈家遺孤,落魄公子什麽的。”李靖寧的表情仍然溫和從容,安靜的姿態卻透著無言的危險。不過這樣的危險對於辛午來說不算什麽,他順從地接過了信箋,對著李靖寧沉默地點了點頭。


    李靖寧目送著辛午離去——事實上,隻是一刹那的功夫,辛午便消失在了蘭苑的小花園中。月光傾瀉,李靖寧轉動著輪椅,進了屋。


    那張被釘在床頭上的信箋很有用。


    至少,孟培華一睜開眼就被嚇了一大跳,直冒冷汗。


    有一個不知名的人,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在他床頭釘上一封信箋,這不就說明,這個人也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在他的喉嚨上劃開一道血痕?


    孟培華心中油然升起了一股對於自身安全的擔憂。


    他不動聲色地拔下梅花鏢,取下信箋,打開看了。


    “沈含儀......”


    這個名字有點出乎意料。孟培華沒有想到以這樣一種方式給他“寫信”的人居然是沈家那位小公子。


    沈含儀在世人眼裏是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可是對於那些個同等級的世家家主來說,仍然還隻是個孩子,沒能做出什麽大事、卻也比自家的紈絝子弟成器些的孩子。


    而到了沈家被抄家滅族之後,沈含儀這個人對於孟培華來說,還真算不了什麽——但現在看來,這位京都沈郎可不簡單。單說他居然能夠以這樣的方式將信箋給他送來,就讓孟培華不得不刮目相看了。


    這是一個下馬威。


    “有點意思。”年過不惑的孟家家主放下信箋,喚來外邊候著的侍女仆從伺候他洗漱更衣,一邊卻在想著這個來自沈含儀的邀約。


    今日午間,於萬貫樓共食午膳。


    萬貫樓是孟家的產業,孟培華遂命管家去查一查,是否有人訂下了雅間的位置。


    等到孟培華吃過早膳之後,管家也回來了。


    “老爺,的確有一位姓沈的公子訂下了四君子中的清竹居。”


    萬貫樓有兩個與竹有關的雅間,一個是“四君子”中的“清竹居”,另一個則是“歲寒三友”中的“綠玉軒”。不過比起綠玉軒,清竹居要更靠裏邊一些,規模相對也小,不過卻是個僻靜秘密的好地方。


    孟培華臉上的神色半點不變,又問:“可有見到人?”


    “聽滿掌櫃說,是個坐著輪椅的俊秀公子,身後還跟著個二十幾歲的男人,看著年紀也不大。”管家將所知道的內容一一轉述給孟家家主,“看上去這兩人中做主的是坐在輪椅上的那個公子。”


    “輪椅?”孟培華聽了這話,倒是挑起了眉,“他的腿出問題了?”


    “滿掌櫃暫時還沒看出什麽來。”管家低下了頭,“不過,那公子一直沒有站起來過,付定金給滿掌櫃的時候也是身後的男人動的手。”


    孟培華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又吩咐道:“安排一下,把中午的時間空出來。”


    “老爺是要......?”管家對於那封信箋並不知情,因此聽了孟培華這話,忍不住露出幾分詫異與不解來。


    “今天早上我收到了一份邀約。”孟培華並未多言,但這句話也足夠管家明白了。


    孟家的這位管家能力還是很好的,盡管孟培華作為孟家家主其實並不空閑,尤其是孟家掌握了半個江南的財富,想見他的人很多,他要處理的事情也很多。


    但是盡管如此,孟培華還是如約來到了萬貫樓的清竹居。


    他其實來得比平常的飯點還要稍早一些,但很顯然,對方比他來得更早。


    一進清竹居的大門,孟培華便見到了坐在輪椅上的沈含儀。


    “沈世侄。”孟培華露出一個溫和而慈愛的微笑,就像是交好的長輩一般。


    身後的侍從關上門,孟培華在桌前的黃花梨木椅上坐下,恰巧與李靖寧麵對麵。


    李靖寧也笑,透著京都沈郎那被人稱道的風華,溫和有禮,讓人一眼就忍不住對眼前這位年輕公子心生好感:“孟世伯,許久不見了,世伯風采依舊啊!”


    那不是恭維,隻是一種貴族之間的寒暄罷了。


    孟培華的目光在李靖寧膝蓋上一閃而過,這句話他如今可不好接。一般來說這個時候應該回一句“你也是”之類意思的話,不過從眼下的情況來說......


    “沈家的遭遇我也聽說了,當今也實在是......”孟培華歎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了悲傷,“沈世侄也莫要太過傷心了,能夠逃出來就是萬幸了啊!”


    假情假意的惺惺作態。


    李靖寧很快在心裏下了結論,不過無論是他還是孟培華都不會傻到拆穿這種虛假做戲。


    “這件事已經過去了。”他略略垂了眼眸,強忍著控製住沒泄露出內心的哀傷來,“孟世伯,此次前來,小侄是有事想跟世伯商量。”


    聽了李靖寧的話,孟培華微微挑起了眉,對於李靖寧接下來要說的話有幾分興趣。


    “辛午。”李靖寧見他一副不動如山的模樣,心裏多少有些好笑,他對著辛午輕輕喚了聲,辛午便十分知趣地掏出一張宣紙來。


    他將宣紙夾在食指與中指之間,手腕一轉,將那薄薄的宣紙分毫不差地“扔”到了孟培華跟前。


    孟培華看向李靖寧的目光頓時變得不一樣起來。


    他進來的時候就看到了沈含儀身後的那個黑衣男人,多少也猜到了對方的身份——沈含儀身邊的保護者,大概也是昨晚那張信箋的“送信人”。


    因此,辛午剛剛露的功夫並未讓他有太多的驚訝,至少不至於到失態的地步。


    可是孟培華所驚訝的不是辛午,而是沈含儀——


    從沈含儀喊那聲“辛午”到黑衣男人拿出宣紙朝他扔來,期間再沒有一句話,沈含儀也不曾遞給男人一個眼神。由此可以看得出,辛午這一手必然是沈含儀早早就準備了的。


    第二個下馬威。


    孟培華有些意味深長地看著沈含儀,心裏多了幾分思量。


    沈含儀這孩子,以前可沒那麽能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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