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寧如願以償的病了,燒得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一時有些今夕不知何夕。


    自從死了以後,就再沒有感受過這種病痛了,如今換了凡人的身體,倒是又重新體會了一番。


    他闔著眼眸,覺得身上滾燙滾燙的,明明是在冬天,卻仿佛盛夏一般。渾渾噩噩之間,腦袋裏竟然不自覺的又想起了從前的事情。


    李靖寧可以肯定,自己一定燒得厲害,否則也不會眼前都隱約出現幻覺了。


    或者——也有另外一個可能,他正在做夢。


    夢的內容,是這一千年的記憶,和趙榛在一起的;而之前那少得可憐的、沒有趙榛的幼年生活,則根本沒有出現。


    母親那張出塵絕豔的麵容也變得不那麽清晰了,隻剩下趙榛的臉。


    初見時那張被血糊得看不出樣子的臉,擦洗幹淨之後蒼白卻難掩銳氣的臉,熟悉以後漸漸溫和下來的臉,然後便是......


    因為所謂的情誼在一起之後,被溫柔崩壞掉了的那張臉。


    如果把這張臉和初見時候的青年放在一起,也許第一眼見著的人不會覺得這是同一個人吧!


    李靖寧覺得趙榛變了許多,他自己也變了許多。這種變化跟春風似的,潤物細無聲,不知不覺便改了模樣,等到回憶過去的時候,才發現如今的自己和以前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李靖寧突然就想見見趙榛,可他現在做不到——


    趙榛不知怎麽進入了小千世界、消失了蹤跡,而自己現在正在找他,暫時還沒找到。


    他在心裏皺眉,覺得自己的耐心已經沒剩下多少了。


    再找幾個世界就不管他了吧——因為生病而變得格外任性的李靖寧這樣想著,然後意識陷入了一片昏暗。


    淮寧侯病了,燒得迷迷糊糊的,聽說嘴裏還說起了胡話。淮寧侯的身子一直以來都很康健,難得病得這麽厲害,這個消息傳入宮中之後,皇上立刻派了禦醫過來。


    幾劑藥下去,發出一身汗來,淮寧侯的病也差不多好了。


    李靖寧等身體剛舒服,就讓管家桓伯打開淮寧侯府庫,在裏麵翻翻找找,最後拿了一張前朝的名家古畫,進宮謝恩去。


    老皇帝的身子不大好,李靖寧見著他的時候,皇上正躺在軟塌上看著奏章。


    見他來了,皇上也不怎麽避諱,由著一旁的曹公公扶著他略略做起了些,態度甚是和藹地和李靖寧打了聲招呼:“淮寧侯啊,怎麽想著來啦?”


    “幾日前臣身體抱恙,多虧陛下遣禦醫給臣診看,如今身體大好,特意進宮來謝過陛下恩典。”李靖寧將裝著古畫的錦盒遞上,曹公公伸手接過,然後送到皇帝手上。


    皇帝打開錦盒,展開卷軸看了看,然後重新收好,對著李靖寧露出了一個笑容:“淮寧侯有心了。”


    他的表情帶著些許疲憊,看得出來皇帝的精神不大好,按理說看到這樣的表情,作為臣子怎麽也該知情識趣地告退了——


    可是李靖寧原本就不是為了謝恩才進宮來的。


    “臣還有一事,想要告知陛下。”他放低了聲音,嘴角猶然挑著一抹輕笑。


    “哦?”皇帝聞言,眉頭微微向上挑了挑,“什麽事?”


    “請陛下屏退左右——”李靖寧的目光在大殿之中的太監宮女身上漫不經心地一一劃過,然後對上了老皇帝的眼睛。


    那雙眼睛已經染上了老年人的渾濁,卻又帶著實權皇帝所特有的深不可測,此時正用一種猜疑不定的眼神看著他。


    被這樣看著的,李靖寧卻仍然從容,一點也不覺得不舒服。或許是因為他的態度實在坦率,皇帝最終點了點頭,讓屋內的太監宮女都出去了,包括曹公公。


    “你想跟朕說什麽?”皇帝問道,聲音格外威嚴。


    李靖寧輕笑著,從懷中拿出一張折疊整齊的綢絹,修長的手指輕輕撚著,遞給皇帝。


    皇帝眉頭微皺,接過了綢絹,三下兩下將它展開。


    看了幾眼之後,皇帝的呼吸明顯粗重了。


    “這是......這是真的嗎?”他的聲音裏壓抑著滔天的怒氣,胸脯上下起伏著,布滿老年斑和皺紋的手死死地攥緊了那塊綢絹。


    “當然。”李靖寧垂眸,沒讓眼中那帶著嘲弄的輕笑展現在皇帝麵前。皇帝明明心裏已經相信了上麵的內容,卻還要多問他一句“是真的嗎”,也不知道究竟是為了什麽。


    “逆子!”皇帝哼哧哼哧地大口喘息著,讓人擔心他的喉嚨是否還通順,瞧著一副呼吸不暢的樣子,“三個逆子!”


    他顯然氣得狠了,聲音都微微發顫起來。


    李靖寧越發覺得好笑起來,在皇家若還想著什麽父慈子孝,那才是真的愚蠢罷?幾個皇子長大成人,手中的勢力也越發強大,會對龍椅起了心思、乃至想要讓逐漸老去的父親給自己讓路,本就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李靖寧不由得想起自己的那位“父皇”,或許是因為母親到底沒名沒分、連帶著他也與皇位無緣,那個男人對他倒是有幾分尋常人家的親近慈愛;不過對待別的皇子就不是這般了,想起男人為了逃避逐漸逼近的金*隊、而把那已然變成爛攤子的皇位傳給太子,李靖寧眼中的嘲意越甚,覺得眼前的這個皇帝實在太“天真”了些。


    不過......盡管心裏對這皇帝頗為不屑,李靖寧麵上卻半點不顯,反倒勸說道:“陛下切莫動怒,陛下數子,除卻三位皇子以外,皆是恭良孺慕,陛下還請放寬心些。”


    這番寬慰的話也沒什麽誠意,不過皇帝卻並不在意,他聽著李靖寧的話,心思一下活絡開來。


    起先他還想著,三個兒子都盼著他死,或是使人下毒、或是買通禦醫耽誤治療,是不是因為他這個做父親的太失敗了些?等到李靖寧的話說完,皇帝立刻就轉了念頭。


    不是他做父親不好,而是那三個逆子心思不純!否則,他兒子女兒那麽多,又為何除了那三個逆子以外,每個都是恭謙純善、對他也十分孺慕?


    皇帝這種生物,從來不是喜歡講錯誤歸於己身的人,尤其是做了幾十年的實權皇帝,臨老本就固執,此時聽了李靖寧的話,自然是對大皇子、二皇子並赫連蘇三人的忤逆不孝惱怒之至,卻絲毫不覺得自己有任何地方做得不好。


    這也是李靖寧的目的,隻有皇帝對前麵三個皇子生了怒氣,才能讓年紀不算小、卻仍舊純善的五皇子脫穎而出。


    至於五皇子真的“純善”嗎?


    李靖寧冷眼瞧著,這位五皇子隻是沒野心罷了。一方麵自己的能力並不出眾,而且他生母卑賤,乃是罪臣之後,母家勢力比起赫連蘇還不如,自覺於皇位無望,所以才一直乖乖巧巧的。不過,此時老皇帝顯然想不到這些。


    李靖寧在心裏輕笑著,垂眸告退,皇帝也不留他,點頭允了。


    待出了大殿,雖有陽光照在身上,但外邊畢竟不比殿中點著銀絲碳,空氣極冷,恰好又有一陣寒風吹過,李靖寧攏了攏身上的鶴氅,領口的那一圈狐狸毛擦著臉頰,微微有些癢。


    那曹公公正準備入殿,見著李靖寧,對他拱了拱手行了一禮。


    李靖寧略一頷首,便轉過身往宮門走去。兩人擦肩而過,淮寧侯身上那件鶴氅的衣角滾了一地,拖曳在雪地上,很有氣勢。偷歡在一旁遞上手爐,卻被李靖寧拒了。


    “不用,我不冷。”他這樣說著,卻將指尖往袖子裏縮了縮。


    三個月後,皇帝病重,寫下密詔三份,分別交給丞相、朱慶郡王、並神武大將軍。兩日後,皇帝駕崩,三位托孤重臣依詔立了五皇子赫連蘄為新帝。


    這個結果對於大部分人來說都是出乎意料的——五皇子?不是大皇子或者二皇子便罷了,就算是三皇子,也比五皇子的可能性大些吧?怎麽就讓五皇子繼位了?


    文武百官們對於先帝的想法一點也不明白。


    “怎麽會......!”


    赫連蘇震驚地看著披著金黃龍袍坐在龍椅上的赫連蘄,這位生母卑賤的五弟穿著龍袍也不像皇帝,那張臉孔比他更加女氣,這樣的皇帝,這樣的皇帝......!


    父皇怎麽會選擇他!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難得上朝的淮寧侯卻是率先單膝跪下,聲音猶然帶著幾分漫不經心,卻讓之前還尚且有些怔愣茫然的文武百官們都反應過來,也隨著他聲音對著新帝道了萬歲。


    赫連蘇擰著眉,心中的怒火簡直快要燒上天去——讓他給赫連蘄下跪?這種事情,這種事情......!


    他兀自忿忿著,卻見大皇子和二皇子——不,現在不應該這樣稱呼了——都齊齊的跪下了,嘴唇翕動著,雖然沒有喊萬歲,卻也妥協了。


    滿朝文武,竟然隻剩他一個站著!


    “三皇兄,可是對朕有何不滿?”新帝開口,聲音溫溫柔柔的,一點氣勢都沒有。


    赫連蘇想著自己手上的勢力,並不多忌諱這個手裏沒什麽權利的皇帝,剛想強硬地回複幾句,卻猛然窺見朱慶郡王與神武大將軍都朝他看來,目光深沉得很。江謝之那人也轉了過來,麵上笑意不減,卻怎麽看都帶著嘲弄——


    赫連蘇的嘴巴張了張,瞬息之間便明白了過來——先帝病重之時召見了朱慶郡王,旨意是大內總管曹公公親自帶去朱慶郡王府的,因著有神武大將軍統領禁衛軍、故而不擔心皇宮安危;第二天便出現了密詔,也是由曹公公親自交給了三位托孤大臣——


    現在想來,莫不是朱慶郡王與神武大將軍早就聯合了?父皇的心腹曹公公,大概也早就是他們的人了吧?一切都是為了讓五皇子登基?可是......可是為什麽?除卻最後那次召見,這幾個月間朱慶郡王與神武大將軍都不曾進宮過,又是怎麽和曹公公聯絡上的?


    他思來想去,正不解時,卻對上江謝之滿漢笑意的眼眸。


    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呢?桃園裏與江謝之在一起的那幾個人,赫連驍是朱慶郡王最寵愛的小兒子,盛文泰是神武大將軍看中的次子......


    “你......”赫連蘇咬著下唇,將即將脫口而出的質問悉數吞了下去。


    這時候還有什麽好說的呢?江謝之這家夥......就是這一切的策劃者吧?


    赫連蘇掩在長袖下的手微微發顫,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臣過於驚訝,一時無狀,請皇上......恕罪。”


    好!好得很!


    他在心裏徹底恨上了江謝之,之前那朦朧的愛意全部化為刻骨的恨,他將那似海般深沉的恨意掩在了平靜的麵容之下,任由它自己發酵,等待著什麽時候噴發出來——


    他一定要讓江謝之吃盡苦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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