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鉻還想再問,卻見那孩子機警地觀察著四周,見無異狀後拔腿就跑。


    李弘的動作迅猛如豹,一把攥住那孩子的脖頸,強迫他看向自己:“你父親教你做個逃兵嗎?趙國兒郎!”


    那孩子被掐住脖子,本來黝黑的小臉漲紅,黑裏透亮,不住嗚咽。


    李弘將他重重地扔在地上,道:“看清誰是你的敵人?誰又是你的戰友!上了戰場,你的命便是趙國的,豈有貪生怕死的道理!”


    那孩子困難地喘著氣,李弘氣場太強,陳鉻站在一旁卻無法入戲,隻能呆愣愣地看著他倆上演一場愛國主義教育大戲。


    那孩子其實心中也十分糾結,被李弘簡單兩句戳中,竟“哇”一聲哭了起來:“有……有鬼,礦坑裏有鬼,秦人驅使吃人的惡鬼……”


    陳鉻聞言也不敢看戲了,直覺就要找到事情的關鍵,連忙問:“什麽鬼?”


    那孩子抽抽噎噎:“我與父親同上戰場,他在肥下失蹤,我們幾隊人馬奉命搜救,不料在井陘附與秦兵交戰。天火墜地,死傷慘重。前幾日,我與你們一同被押送至此處,我……我……我……”


    陳鉻揉了揉他的腦袋:“慢慢說,孩子,你叫什麽名字?”


    那孩子道:“我叫……趙祺,我……我曾遠遠見到父親一麵,他受傷很重,整條腿都腐爛了。秦軍驅毒打他們,逼迫他們燒水,澆灌岩壁。”


    陳鉻:“好的,趙祺,你父親會沒事的。”


    趙祺悲傷且驚懼,已經哭不出來,隻在幹嚎:“他已經死了!我、我、我……個子小,夜裏偷偷跑去看他,故、故故而發現你二人也偷偷外出。我有一日,見、見到我父!他們,許多重傷者,半夜被趕至西北大營。”


    西北方那座嚴密把守的大營?果然有古怪。


    陳鉻屏住呼吸,李弘則把玩著石鎬,一麵機敏地觀察四周。


    趙祺越說越恐懼,到最後,顫抖的聲音幾不可聞:“渾身腐爛的雁子從大營裏一湧而出!將他們咬死了!他們的屍體堆成一座小山啊!我癱在地上,我不知所措!過了半柱香的時間,不,或許更長,不對,或許更短?我實在不知道!我隻知道,他們一個個全都站了起來!排著隊朝大營裏走了進去。”


    陳鉻強壓著恐懼,聲音仍然有些顫抖,問:“他們的眼睛,閃著藍幽幽的光,是嗎?”


    趙祺仿佛見到了浮木的溺水者:“是!你也見過嗎?沒有人相信我!”


    陳鉻機械地點頭,喪屍的瞳孔呈現出幽藍的色彩。它們存在的時間,比陳鉻的整個生命都要長久,他還能不熟悉嗎?


    他不敢安慰趙祺,因為自己最害怕的事情,發生了。


    陳鉻感覺自己仿佛落入了一片無底的沼澤,無法掙脫,倒黴的事情沒個頭,麻煩的事情沒完沒了。


    李弘卻更加理智,他將趙祺招到一邊,詳細詢問了一些細節。譬如,如何潛行至西北大營,秦兵夜間何時行動,那凶禽的外形與特征等,事無巨細。


    趙祺哭完了,冷靜下來,樣樣都回答得十分清楚。


    李弘的聲音很低沉:“今夜一同去探查,趙祺,我護你周全,無須擔憂。”


    陳鉻回過神來,隻聽見李弘對趙祺說得這最後一句,而後趙祺向他拱手,立即離開。


    不知道李弘怎麽安慰他的,現在的趙祺已經對李弘言聽計從。


    李弘沒事人般繼續開礦,陳鉻實在沒法淡定,問:“晚上要過去?”


    李弘看也不看他,道:“你睡你的,不必管我,自然不會將你丟下。”


    陳鉻內心瘋狂地吐槽,糾結鬱悶像是有一萬個嶽雲鵬齊聲捂嘴大喊“我的天呐”:土錘你知道你要麵對的是什麽嗎?喪屍!還有連我都沒聽說過的動物喪屍!夭壽了動物怎麽也能被感染了?


    陳鉻搖頭,將胡思亂想拋之腦外,說:“不行,你要帶上我,你不知道那些……”


    李弘嘲道:“帶你做什麽,殺人?你殺過人麽?娘兒們似的。”


    陳鉻怒了:“我殺過的喪屍你比吃的番茄還多!”


    李弘:“?”


    陳鉻:“我、我!”


    陳鉻作勢向李弘揮舞石斧,沒注意腳下,李弘長腿一伸,將他絆倒在地,摔得滿嘴是泥。


    陳鉻不願爬起來,就這樣臉先著地,哇哇大哭,悲傷逆流成何。


    夜,烏雲蔽月,幽藍的霧氣流散在天地間。


    天幕上碩大而詭異的一團極光,仿佛千萬縷靈魂交織而成的曼珠沙華。


    那到底是什麽呢?


    陳鉻閉著眼,仍舊能感受到天空中的那團光芒。它無時無刻不在流動輪轉,仿佛沒有起點,永無止境。夜晚十分靜謐,他心亂如麻。


    雖然李弘向他反複保證,這次去西北大營僅僅隻是探查,但他還是非常擔心。並非不相信李弘的能力,而是他認為李弘還沒有對喪屍這種“怪力亂神”的事物做好準備。陳鉻越想越心慌,有種同學都去上體育課了,而自己留在教室裏被罰抄作業的鬱悶感。


    最後,他實在受不了,悄悄起身,溜出營帳。


    火光猛地打在臉上!


    幾乎是一瞬間,陳鉻屈身一滾,堪堪從巡察者的腳邊擦過,迅猛得如同一陣疾風。


    巡察的士兵伸手舉著火把,從帳篷的左側拐彎過來,故而火光先至。


    陳鉻暗道好險,差點就要讀檔重玩。


    雖然天空中的那團光芒一直在流動,但位置似乎沒有發生過變化,陳鉻觀察過,它可能是一團巨大,不,無比巨大的星雲,在地球上的這個位置看來,它幾乎永遠都在西方。


    暫且稱它作星雲好了,陳鉻在星雲和小學自然教科書的指引下,一直朝著西北的方向“摸爬滾打”地潛行,數次堪堪避開巡查的士兵。


    如果是在遊戲中,他可以理所當然地潛行,找來一把弓箭或弩,無聲地解決這些“炮灰”。


    然而這並非遊戲,當自己身在其中時,根本連想都不敢想,即使有深仇大恨,他也不可能真的去殺人。


    腦子裏思慮萬千,可能是由於緊張而需要分散注意力,陳鉻一會兒在心中開展“殺或不殺”的辯論,一會兒又回歸現實,覺得自己被抓住然後毒打一頓的幾率更大,又開始害怕起來。


    但害怕又有什麽用呢?恐懼一文不值,即使害怕也仍舊必須行動。


    薑雲朗的話在靜謐的夜裏,像是縈繞在耳邊的幻聽:“保持行動,才能脫離困境。”


    陳鉻這人有點“作”,眾人圍著他的時候,他就會格外嬌氣,獨自一人時卻變得格外清醒。


    把最壞的脾氣留給了最愛你的人,他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想到這句話,發誓無論遇到什麽事,都要活下去。


    他要找到薑雲朗,向他最親、最愛的這個人道歉。


    大概走了一個小時,俘虜們聚居的營帳群已經被遠遠甩在身後。


    再向前,則是一片詭異的蒿草地,暗淡、幽藍的光芒閃爍其間,像是病怏怏的螢火蟲。


    夜風呼嘯,聲如同狼嚎。


    陳鉻隱身於蒿草叢中,不知不覺加快了步伐。


    忽然,耳畔傳來“唰”的一聲響,一隻飛禽如同離線的箭矢破風而來,鋒利的羽翼將風中搖曳的一叢細長枯葉齊齊劃斷,留下落葉“簌簌”的聲響。


    有人在靠近!


    陳鉻感覺到兩道凜風迎麵撲來,隨即隱約見到兩道暗紅的身影,他們迅猛地穿過蒿草,沿著飛禽的足跡飛奔而至。


    其中一人發現了陳鉻,從長靴中抽出一把短匕,欺身上前。


    陳鉻的精神高度緊張,那人迅猛的動作在他看來,似乎變得極為緩慢。故而在他抽出匕首的一瞬間,陳鉻已經側向一滾。


    其後一人抽出袖箭,夜黑無月,不辨方向,他卻憑直覺準確地朝著陳鉻的方向,連射三箭!


    箭矢貼麵而過,在陳鉻的左頰上擦出一道長長的血痕。


    血珠飛濺,打在蒿草上,傷痕在這片刻間卻已經愈合。


    怎麽辦?


    陳鉻以一對二,雖然他的感覺很敏銳,但實戰能力太差了!


    兩麵夾擊之下,陳鉻隻能焦頭爛額地躲避。對方的殺氣毫不掩飾,他卻不能就這樣將他們殺了。再說,身上除了一支盒子和一把迷你口琴,什麽東西都沒有了。


    慌亂中,陳鉻將口琴從項鏈上一把扯下,塞進兜裏。


    再將項鏈扯斷,纏在手中。


    最後,一個挺身躺倒在地,將黃金盒子朝另一個方向拋出。


    盒子穿過蒿草叢,觸動了枯草,如同有人在奔跑。


    那兩人夜間看不清楚,隻能對自己的行動進行大致判斷。


    拿匕首的人迅速追著盒子衝了過去,拿袖箭的人怕誤傷他,不敢貿然放箭。


    眼看持匕首者已經衝出一段距離,持袖箭者仍在遲疑,二人之間的聯係有那麽一瞬間的中斷。


    等得就是現在!


    陳鉻抓住那瞬間的機會,暴起直擊,用項鏈鎖住持袖箭者的喉嚨,將他翻身按倒在地,猛擊後頸!試圖打暈他。


    然而陳鉻畢竟第一次做這種事,下手太輕,不能一擊即中。


    身下的人仍在掙紮,持匕首者撿到盒子,旋即發現被騙,馬上轉身回援,幾乎頃刻間就到了陳鉻身後。


    匕首的寒光一閃,陳鉻迅速側身躲避,兩人目光相對,驚恐地認出對方!


    然而李弘刺出匕首時用了全身的力氣,兩人之間的距離又極短,他手中的匕首,幾乎是直直刺向了快被陳鉻勒到窒息的顏川。


    陳鉻沒有遲疑的時間,伸出雙手去擋!


    一道寒芒劃過,陳鉻的右掌瞬間被刺穿,然而匕首勢如雷電,接著又刺穿了他的左掌。


    最後,堪堪觸到顏川的後頸,在他粗糙的皮膚上點出一滴鮮血。


    鮮血從手中中汩汩冒出,陳鉻幾乎將牙咬碎。


    李弘血氣翻湧,怒吼:“陳鉻!”繼而一巴掌抽得他瞬間倒地。


    顏川整個背脊冷汗直流,與死亡近距離接觸的感覺,實在太過恐怖。他轉身過來,看見李弘混雜著驚恐與痛苦的臉。


    另一旁,陳鉻則不斷顫抖,痛得瘋狂喘氣。


    陳鉻聲音顫抖:“沒、沒事,沒事……抱歉,顏……川,嘶!”


    顏川將纏著自己脖子的金屬鏈解下,想起來也十分後怕,他完全沒料到陳鉻會有這樣的果敢和好伸手。


    見陳鉻勉強起身,忍痛要拔出匕首,顏川連忙製止:“劍上有倒刺,此傷不可妄……!”


    顏川說著,被鮮血噴了一臉。


    陳鉻將匕首拔了出來,鮮血噴濺,傷口逐漸愈合,卻仍然十分的疼痛,氣若遊絲:“不、不用擔……心,對不起,你、你沒……沒事……吧……”


    李弘卻是怒極攻心,狠狠地再扇了他一個耳光,胸膛劇烈起伏。


    “啪”的一聲,陳鉻再次被他扇倒在地,知道自己理虧,爬起來後不敢看他:“我……李弘……我……”


    李弘一把攥住陳鉻的頭發,強迫他將臉對著自己。


    這張臉卻是如此的蒼白,文弱,纖長的睫毛乖順地垂著,秋水一般的黑眸令他心頭莫名悸動。


    陳鉻則不知所措,感覺李弘變成了自己完全不了解的另一個人,陌生的感覺令他畏懼。


    李弘看了片刻,最終什麽也沒說,將陳鉻狠狠扔在一旁,取回自己的匕首。


    歎了口氣,抓過陳鉻的手,將他拉了起來。


    似乎並沒有放開的打算。


    顏川覺得這一次,自己完全沒法理解李弘了,此番舉止當真奇怪。


    淩亂的步伐由遠及近,瘦小的趙祺這時才趕到,看著詭異的三人,茫茫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先前逃走的那隻飛禽正巧飛了回來,嘴裏叼著另一隻碩大的鳥兒,夜裏辨不出到底是什麽。


    那叼著鳥兒的飛禽將奄奄一息的鳥兒摔在地上,旋即從嘴裏發出“咕咕”的叫聲。


    陳鉻看向顏川:“你的貓頭鷹?”


    顏川道:“我們……”


    “回去再與你算賬!”李弘狠狠瞪了陳鉻一眼,將他護在身後,道:“一隻落單的金雁,模樣尋常,川,不要輕舉妄動!”


    顏川見那金雁已經被自己的貓頭鷹咬得奄奄一息,試圖上前查探,但李弘卻更為冷靜。


    趙琪看了好一會兒,道:“前次我見的那渾身腐爛的鳥兒,就是這樣大小,模樣也十分相似。似乎……似乎……”


    他看著這金雁,想起了更多的細節,正在想要如何描述。


    不料那幾乎半死的金雁猛然抽搐起來,半邊身體瘋狂地腐化,變得如同喪屍一般。這是陳鉻在這個世界醒來後,第一次再見喪屍,沒想到病毒竟然真的感染了動物!


    陳鉻朝著距離金雁最近的趙祺大喊:“快跑開!”


    然而,趙祺卻已來不及躲避,刹那間就被金雁猛地啄一口,傷口深可見骨。


    那金雁半邊身子是腐屍一般,另外一邊卻十分正常,看著比完全的腐屍更加詭異可怖。


    顏川雙手握拳,中露空隙,吹響哨聲。


    貓頭鷹聞聲,與那金雁纏鬥起來,卻完全不敵。


    陳鉻甩開李弘的手,用力躍起,試圖抓住那喪屍金雁。然而一擊不成,反倒引起了金雁的注意,朝他猛攻去過。


    陳鉻說什麽也不能讓它感染到其他人,拚盡全力與之搏鬥,終於將金雁捉住。


    接過李弘扔來的匕首,毫不遲疑地將它的顱骨刺穿,紮在地上。


    金雁渾身抽搐,腐爛的一半恢複正常,發出一聲巨大的嘶吼,繼而一動不動,徹底沒了氣息。


    眾人均是鬆了一口氣,然而陳鉻卻不敢鬆懈,他反身抓住趙祺被啄傷的手肘,細細查看,傷口已經見血,無論如何也來不及了。


    陳鉻問趙祺:“你感覺怎麽樣?”


    趙祺痛極了,卻強忍著,壓製住自己的顫抖,道:“死不了,怎麽回事?


    陳鉻看不出他的異常,隻得說:“被感染的話,會有一種劇痛的感覺。”


    趙祺用力抽回手,遮遮掩掩:“傷口深可見骨,自然是痛的。”


    “不,”陳鉻伸出一根食指,指著他的腦袋,輕輕點下去:“他們最先侵蝕的是你的大腦,會非常的痛。”


    趙祺麵色慘白,咬著嘴唇搖頭。


    陳鉻見過太多被感染的人,細細觀察趙祺一陣,並沒有發覺他有被感染的趨勢,隻能作罷。或許是不幸中的大幸,這種生物隻能被感染,卻不能傳播病毒?


    貓頭鷹急促地叫了起來,在夜空中形成一支詭異的奸笑之歌。


    顏川立即會意:“驚動了秦兵,快走!”


    “走!”李弘極不自然地瞥了陳鉻一眼,牽起趙祺就跑:“愣著被抓?還不快跑!”


    陳鉻跑在最後,不禁回頭看了一眼,火把像是一串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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