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鉻做了一個奇怪的夢,一條巨大的蟒蛇糾纏著自己,濕漉漉的鱗片,黏糊的觸感,不斷地收緊,再收緊。它吐著信子,冰冷的氣息噴在自己的臉上,雙瞳赤紅,勾魂奪魄。


    幾乎被它纏得無法呼吸,陳鉻掙紮起來,那蛇卻忽然口吐人言:“來……來……”


    李弘壓低聲音,既怒又羞:“起來,陳鉻。”


    陳鉻迷迷糊糊地聽見有人在叫他,聲音低沉,仿佛在努力抑製著什麽。熹微的晨光之中,陳鉻的睫毛抖動兩下,睜開雙眼。


    深黑的瞳仁中氤氳著一片迷茫的水汽,李弘慍怒的臉映在其中。


    他壓低了聲音,一字一蹦:“你再不起來,我保證不打死你。”


    陳鉻這才發現自己死死地抱著李弘,而且某個地方濕乎乎、粘噠噠的,似乎……好像……不會吧?


    陳鉻驚呼:“我尿……”


    李弘捂住他的嘴,大罵:“住嘴!跟我來。”


    陳鉻連滾帶爬地從站了起來,麵色緋紅,內心洶湧澎湃:臥|槽竟然尿床了我的天呐我竟然尿床了還尿到別人身上我不想活了!他灰頭土臉地跟在李弘身後,兩人躡手躡腳地走到一個水塘旁邊,陳鉻恨不得把頭埋進地裏當一隻火雞。


    李弘果斷地脫了衣褲鞋襪,麥色皮膚,身材勁瘦,勻稱的肌肉看起來十分健美,背上略有些傷疤,“撲通”一聲跳進水裏。


    陳鉻低著頭,不經意地瞟了一眼他脫下的褲子,心裏更加驚恐:我我我、我還尿到他內|褲上了?


    李弘見陳鉻盯著自己的內|褲一臉驚恐,臉也跟著紅了起來,隨手薅了一把,將那堆衣物一股腦全部扔進水裏,抬頭瞪了陳鉻一眼,遊到角落裏搓衣服去了。


    兩人之間氣氛尷尬,各自漲紅著臉,像兩顆被扔進開水裏的番茄,在那一方小小的水塘內上下翻滾。


    陳鉻一口氣紮進水底,感覺終於冷靜了不少。水塘並不深,他隨便一蹬似乎就踩到了底,光線很好,綠油油的水草靈動地跳躍著。但也有些意外,水塘底下並沒什麽淤泥,反而滑溜溜的。


    感覺不大正常,作為一個好奇且作死的人,陳鉻雖然心裏有些發毛,但非要俯身貼近了去看看。


    陳鉻:“!”


    水塘上方——


    李弘方才搓洗幹淨自己的衣物,瞥見那草地裏還有一堆黑紅駁雜、幾乎已經辨不出本來麵目的衣服,像是蛇蛻下的一層皮,一般皺巴巴的團成一團。


    搖了搖頭,李弘幾不可見地笑了一下,長|腿一蹬劃至岸邊,認命地拿下水來繼續搓。


    忽然間,水底下咕嚕嚕地冒上來一串水泡,李弘愣了兩秒,一個猛子紮入水底,將在水中抽|搐的陳鉻一手提起拉出|水麵。


    “嘩!”


    陳鉻鑽出水麵:“咳咳咳、咳,呼——”


    他嗆了一口水,一手摁在岸邊,爆發出抑製不住的咳嗽。


    李弘蹬了兩腳,迅速貼靠至他身側,忙不迭給他拍打順氣。陳鉻差點咳得背過氣去,換做雙手扒在岸邊大口喘氣。


    恰好朝陽破開厚重的雲層,千萬縷的金光刹那間灑在二人臉。陳鉻細長濃密的睫毛微微顫動,生理性的淚水從眼角滾落,水珠掛在睫毛上輕輕|顫動,陽光為它們鍍上一圈金邊,像是一顆顆珍珠似的,晶瑩一片。


    金光纏繞著他的臉龐,在眉峰、鼻尖、嘴角、下巴各處點上一點細碎的光點,令他的輪廓突現,英氣十足。


    李弘看得失神,腦海中浮現出各種兩人相遇相識的畫麵,莫名其妙、不由自主地朝他伸出一手。


    下一刻,陳鉻睫毛抖動,倏然睜眼,掐著李弘的脖子猛搖:“嚇——死我了啊啊啊啊啊!”


    李弘一驚,伸出去的手一抖,深深|插|進岸邊的泥土裏,半天拔不出來。兩人的位置構成了一個姿勢詭異、地點奇怪的“壁咚”。


    陳鉻幾乎要嚇瘋了,顧不得自己被李弘圈在手裏,雙手撐在岸邊,掙紮著把自己扭到岸上。


    回頭一看,李弘整個人麵色青紫,感覺都要不行了。


    陳鉻胡亂地將他也拉了上來,不知道慌忙中李弘磕到了哪裏,止不住地流出兩行鼻血。


    陳鉻手忙腳亂地幫他把頭抬起來,一麵指著那水塘:“鬼、鬼鬼,有鬼,下麵!”


    李弘一甩腦袋,果斷地將陳鉻的手甩開,風馳電掣地穿好衣服,咬牙切齒:“陳鉻你完了,你要是再敢一驚一乍,找不到鬼,把你綁石頭上沉塘。”


    陳鉻一把捂住自己的嘴,餘光穿過李弘肩頭,伸出食指朝那水塘中一指:“嗯嗯嗯,嗯!”


    李弘:“神神叨……”


    他皺著眉轉身,隻見兩具屍體——被泡得皮膚發白、渾身腫|脹幾乎要破裂、脖頸各有一個腐爛的大洞,慢悠悠地浮上水麵,打著旋兒朝他們飄來。


    李弘:“……”轉身拔腿就走。


    陳鉻急忙跟在後麵,一邊卷起過長的褲腿:“等我一下啊!”


    看李弘那樣子,仿佛吞了隻蒼蠅。


    兩人一前一後,走在枯黃的蒿草叢中。


    這天的天氣並不怎麽好,天空中烏雲流動,太陽時隱時現,大地上的陽光成片流動、若有若無,大|片的水域都已幹涸。


    深秋的蕭瑟一覽無遺,天地氤氳著一層水墨,無比寂寥。


    陳鉻追著李弘:“就是我們那天晚上殺的那幾個秦兵,殺都不怕,屍體有什麽可怕的?”


    說得,好像那天晚上被嚇哭的人不是他一樣。


    陳鉻低著頭喃喃自語:“我又想起小趙祺了。”


    李弘忽然停了下來,陳鉻猝不及防,一腦袋撞在他後背上,鼻尖摩擦到他濕漉漉的衣服,聞到一股青草味。腦海中,卻反複閃現出那兩具泡脹了的屍體,整個人都快精分了。


    李弘站了一會兒,退後一步伸手繞過他肩頭,兩人勾肩搭臂,行走在茫茫的枯草原野。


    李弘脖子歪歪地,腦袋側靠在陳鉻腦袋上:“別走成嗎?跟我回去,我家在趙國也算頗有些勢力,尋人不易,卻總比你孤身一人要強。”


    陳鉻搖了搖頭,趙國沒辦法長久,秦統一六國,也就是這幾年的時間了。自己不是什麽偉大的人物,多知道曆史書上的幾行字,根本就沒什麽用。


    曆史的長河之中,人類僅占了短短數千年的卷張,上麵寫滿了刀與火的爭鬥,誰對?誰錯?什麽是正義?什麽是勝利?


    秦國人迫害趙國人,趙國人又殘殺秦國人。今天是階下囚,仿佛自己就是被壓迫的正義使者,一朝掙脫枷鎖,又會自然地接過那曾經欺壓自己的人手中的長鞭。


    沒有歸屬感,沒有認同感。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


    他向李弘說道:“每個人都有自己必須獨自麵對的東西,我現在唯一的目標,就是在事態進一步惡化之前,盡早地消除喪屍產生的源頭。我會找到我哥哥,然後我們一起來找你。我由衷地感謝你,在我最無助的時候幫助我走出困境。無論十天,或者十年,你永遠都是我最珍貴的朋友。”


    兩人走到一塊遼闊的水域前,停下腳步,這方水域及淺,其實不過就是一片積水的窪地。天光雲影落在水麵上,由於積水不深,倒影並不十分清晰,有一種似有若無、瞬息萬變的感覺,就像世事無常。


    李弘忽然問了句:“你說,天下可有統一的時候?”


    陳鉻卻隻是回答:“在書上見過一句話,‘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我覺得挺對的。”


    李弘笑:“總感覺你還知道些別的。”


    陳鉻;“沒有什麽是注定的,我說你明天要死,你現在就不活了麽?”


    有那麽一刻光景,陳鉻覺得,這水中倒映的就是他的未來,一個虛無縹緲的未來。


    李弘一哂,不再言語。


    時間仿佛已經停滯,這片刻過後,兩名曾出生入死的少年人將要分道揚鑣,短暫相識、迅速相知,而後長久地分離、相忘於江湖。


    李弘凝視著前方,嚴肅地說:“時間不早了,你要走,就趕快地。”


    陳鉻點頭,輕輕拍了拍李弘的肩膀:“你和川哥都要保重!”


    李弘坐了下來,嘴裏叼著一根枯草,就那麽靜靜地看著他朝著東邊緩緩離開,越走越遠,最終化作一個白點消失。


    實在忍不住,發出一連串爆笑。


    一刻鍾後——


    顏川腦袋上盯著一顆巨大的汗珠,提著陳鉻的衣領,慢慢將他拖到李弘麵前。他那隻名喚長耳的貓頭鷹,有著兩簇長長的耳羽,收著爪子、蜷成一團,半睜著眼睛窩在陳鉻的腦袋上,似乎是將他那一頭微微卷曲、濃密的黑發當成了一個十分舒適的鳥巢。


    “太陽日中時在正南,此前均在東南,而後在西南。”他行至李弘身邊:“公子!你怎麽就不提醒他一下?”


    陳鉻轉得暈頭轉向:“上午在西南……”


    李弘爆笑,以眼神示意顏川:“他還要去秦國,去鹹陽。”


    顏川從袖中抽|出一張羊皮卷:“你隻記著太陽東升西落,但均偏向南方,隻日中時在正南即可。我趕製了一張地圖,去往鹹陽一路關隘重重,雖並不完備,但有總比沒有來得強。”


    陳鉻搗頭如蒜,抱著顏川猛蹭,弄得他頗有些不自在。


    李弘嘲道:“你不是能見到靈山星海麽?時移世易,靈山星海永在西方,自己找去。”


    陳鉻抬頭望天,白茫茫一片:“雲太多了,什麽都看不見。”


    李弘見陳鉻鼻子一抽眼淚就要奪眶而出,暗道不好,連忙從他手中奪過地圖鋪開在地上,企圖轉移他的注意力,一手指著圖上的標記,煞有介事道:“由此去秦,須繞過太行山,從北行經並州、入秦國臨汾,至韓原,經龍門渡入韓城,再至鹹陽。


    “這北路是最好走的,並州都尉之子名喚孫欣,我與他交情極好,你隻須拿出我的信物,讓他替你辦個戶籍牌,以商人的身份送你入臨汾。秦國稽查嚴格,但素來對商人十分寬待,然而也預料不到你能惹出些什麽事來,隨機應變,懂?”


    陳鉻眯縫起眼睛,茫然地點頭:“名字一個都記不住,反正向北走就是了。”


    顏川哭笑不得:“北路是指太行山以北,方向卻是西南方。要不你還是先與我們回去,計劃好了再走。”


    陳鉻:“等不了了,一直朝西南走就對了。我能問路,也不怕遇到什麽意外狀況,放心吧。”


    雖然李弘表麵上十分不耐煩,但依舊對著那地圖,手把手教陳鉻試圖認路。


    由趙國入鹹陽,必須橫渡黃河,其中|共有三處較大的渡口:龍門渡,蒲津渡,茅津渡。


    龍門渡口曆史悠久,河道較窄,往來商旅通常會選擇由龍門渡越過黃河。蒲津渡與茅津渡均在河洛地區,蒲津渡水流平緩,沿途多城鎮村落,但城市多意味著通關的困難更大,並且由於土地肥|美,河洛地區曆來都是各國爭奪的要地。茅津渡靠近函穀關,防守十分嚴密,通關艱難,幾乎是不用考慮的。


    陳鉻決定按照李、顏二人的建議,直接從北繞過太行山,也能順路去辦個身份證。


    臨別時,李弘將先前陳鉻炸礦點火時用的那把袖珍弩機送給了陳鉻,藏在袖筒中可以防身,更重要的是弩機內側刻有李弘家的符文,可以當做信物使用。


    陳鉻來時什麽也沒帶,去時僅多了一把弩機,李弘實在看不下去,將自己身上的羊皮水囊、錢袋等一應事物一股腦全捆在了成個身上,末了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叫了一聲:“駕!”


    陳鉻被他打得一個趔趄,飛出去一兩米遠,於是便揉著屁|股,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的背脊有些略為的佝僂,伸出一隻手,在空中胡亂揮了幾下。


    不知道走了多久,陳鉻進入了一片森林,烏雲越來越密集,驚雷陣陣,大雨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然而他卻始終如同閑庭信步一般,緩緩地走著——他的防化服除了防刺功能差一些外,防火及防水的性能是相當好的。


    但這時,這個特性卻另陳鉻十分的費解,他走了一路、想了一路:既然是防水的,為什麽自己尿床的時候,會把李弘的內|褲也尿濕|了?


    真是一朝穿越,什麽怪事都能遇到。


    巨大的閃電幾乎布滿了大半個天空,陳鉻第一次看見這樣的閃電,不由駐足停步,驚奇地欣賞大自然的傑作。


    在他背後的天空中,一隻碩大的金雁穿過風雨,緩緩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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