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鉻扒在一團白毛上頭,手指頭打著轉,捋毛:“你說到底是誰呢?是一個看上我天賦異稟的高人,還是神仙?要麽,和你一樣的妖怪?”


    北辰腦袋一抖,險些將趴在身上的陳鉻抖下樹梢。一個激靈坐起身來,罵道:“說多少次,莫要揪老子的毛!你膽子倒是越來越大。”


    陳鉻笑嘻嘻的,舉起雙手,道:“我費了好大勁才幫你刷幹淨,揪一下怎麽了?”


    他說著,趁機又伸手過去揪了兩下,哈哈大笑:“沒想到你竟然是頭雪狼!怪不得這麽大。”


    北辰悲催地“嗚嗚”叫,沒了脾氣:“你給老子下去,胡鬧。”


    轉頭,一口咬住陳鉻的小卷毛,嘴裏含糊不清,道,“能看上你這蠢物,倒也是個奇人,老子定要見識見識。”


    陳鉻被扯著頭發,便反手揪住北辰的胡子,雙手同時用力一扯:“睡不著,明天我們就能渡河了,然後就是函穀關。”


    北辰被他鬧得眼淚狂飆,化作人形抓過衣物,跳上另一處枝頭。背對著陳鉻穿衣,手腳並用,與這“蠢物”離得老遠。


    陳鉻胸前的項鏈一晃,口琴帶著金屬的寒氣。他卻忽然興起,將琴取下,饒有興致道:“給你吹個小曲,感謝你,辰哥。一路陪著我,我很高興。”


    北辰捂住耳朵,長腿一撐,懶洋洋半靠在樹幹上,道:“老子一大把年紀,叫哥?叫爺爺吧。”


    陳鉻:“爺爺!”


    北辰:“……”


    陳鉻搖頭晃腦,唱:“你|爺爺的不是你親爺爺,你奶也不是你親奶奶。”


    北辰:“…………”他覺得這個距離可能還不□□全。


    陳鉻看北辰一臉古怪的表情,卻覺得他心情應該還算不錯,便順勢問道:“還沒想起過去的事,活得久了真的什麽都會忘記?”


    北辰發了會兒呆,不答。


    陳鉻渾身懶洋洋,打了個嗬欠,眼淚婆娑:“沒關係,你隻要別突然發……你好好的就成了。”


    北辰聞言,嘴角一歪,似笑非笑,一雙金瞳光芒跳躍,猛然起身飛撲。


    他一口咬住陳鉻的手掌,留下個見血的齒印,張嘴,猩紅的舌尖來回舔|舐尖牙上的鮮血,逾越道:“老子發瘋了?”


    陳鉻連聲求饒:“我瘋!我瘋!”


    北辰輕“哼”一聲,退了回去,靠在樹上繼續發呆,望著遠方不知道什麽東西。


    陳鉻揉著手掌,抱怨:“一句也說不得,你這麽老……德高望重的年紀,也跟我個小孩子這麽計較。”


    北辰兩個手掌墊在腦後,半躺,挑著眼角輕蔑地看他,笑著說:“老子忍你很久了,廢話恁多。給老子吹吹,哈。”


    說罷吹了個口哨,也不知成天在想些什麽。


    陳鉻悄悄做了個鬼臉,拿起口琴,看見晴朗的夜空繁星密布,吹了一首十分悠揚的曲。


    北辰聽得認真,閉上雙眼,尖耳朵豎起,一抖一抖。曲子停下,他便倏然睜眼,道:“還道你隻會吹那首《蘇……”


    陳鉻:“《蘇珊娜》,那是入門練習曲。這個遊戲的主題曲,叫什麽……忘了,淩空禦風,暢遊神州,是一種情懷。”


    北辰不以為然,重複他的話:“情懷?倒還能聽。”


    半晌無話,北辰忽然無所謂地說了句:“老子也能飛。”


    陳鉻大驚,竄過去抱住他的手臂,一陣猛搖:“帶我飛一次吧!辰哥!”


    北辰甩開他,嫌棄:“飛有什麽好的?不樂意,睡覺。”


    陳鉻軟磨硬泡,北辰不再搭理他。


    陳鉻學著他的樣子,靠在樹幹上,睡覺。然而懷中的口琴冰冷,令他想起許多過去的事情,聲音飄忽,像是自言自語:“其實,我也不是很喜歡音樂,覺得什麽都沒意思。但是大哥喜歡,尤其是那些老舊的東西。”


    他把腦袋枕在北辰的大邦的肌肉硌得難受,翻來覆去調整睡姿。


    最後,被氣急敗壞的北辰拍了一巴掌,這才消停下來,捂著腦袋繼續說:“大家都玩人力vocaloid,他還在聽什麽糾結倫,小半個世紀前的東西。別人都聽電音,他就非要玩樂器,還讓我也學。反正,以前老是覺得他特別土,二十年代出生的人,品味一言難盡。現在才覺得……”


    陳鉻說著說著,竟然迷迷糊糊地睡著了,聲音越來越弱:“演奏樂器會快樂,是因為,身邊有人聽。”


    陳鉻幾不可聞地感歎了一句:“他都是吹給我聽的……”


    而後,就這樣沉沉睡去,纖長的睫毛顫動,月光點點反射其間,有一片晶瑩的微光。


    脫離了井陘礦場的奴隸生活,一路上孤獨顛沛流離,陳鉻似乎已經習慣了神經緊繃,不分晝夜的跋山涉水。


    北辰的出現,給他帶來了恐懼和震驚。而化敵為友後,他卻仿佛忘記了之前的種種,對這個常人看來卻是十分奇怪的狼人產生了一種莫名的信任感。


    相伴前行的路上,他從心底裏洋溢出若有實質的快樂。


    北辰知道自己的名字,一些瑣事,但記憶十分的模糊,腦子時好時壞。他隻知道自己要尋找,卻不知道要找什麽東西、要去什麽地方找。他沒辦法融入人群,萬獸卻也都懼怕他,半人半獸,卻不像人也不像獸。


    陳鉻好不容易找到個活物跟自己說話,自然不肯放過,像水一般滲透他,花言巧語地說服他暫時跟自己同行,慢慢回憶。反正即使北辰發瘋傷害了自己,他既不會死也不會生氣。


    陳鉻在三番四次與北辰的搏鬥中證明了自己的承諾,他是真的不會死,也從未因為受傷而動怒,呃……痛哭流涕收不了神通?這怎麽能算是生氣。


    北辰一雙尖尖的耳朵抖了兩下,似乎是大|腿被壓得發麻,盯著陳鉻甜美的睡顏看了好一陣。繼而皺起眉頭,似乎是對他那沒心沒肺、酣然入睡的樣子十分憤憤,從鼻腔裏“哼”出一聲,長|腿一掃,將那他踢飛出去。


    陳鉻做著美夢,卻忽然在從高處墜落的失重感中驚醒過來,“啊啊”大叫,手腳亂舞,臉先著地。


    陳鉻:“我發現,不同地方的泥巴味道還真不一樣呢。”


    北辰:“聒噪。”


    陳鉻:“我的口腔肌肉都要退化了。”


    他扯著雪狼的兩隻尖耳朵,一揪一揪,誇讚:“四條腿就是比兩條腿跑得快,你太厲害了,辰哥。”


    北辰自豪:“老子有五條腿,嗬。”


    一頭雪狼在叢林中飛奔,如同一道白色的閃電,“嗷嗚”一聲狼嚎:“說多少次?莫揪耳朵!”


    陳鉻掰著手指數數,自言自語:“五條,雙手雙腳,還有什麽?”忽然被身下的雪狼向後一拱,險些掉下狼來,他便下意識地往前一鑽,勒緊它的脖子。


    雪狼瞠目齜牙:“!”


    陳鉻連忙鬆手:“抱歉抱歉,你……沒事吧?”


    雪狼“嗚嗚”低吟,發足狂奔。


    北辰載著陳鉻,以狼的形態狂奔數百裏,終於停下,至一處溪水畔駐足飲水,將背上的黑衣少年抖落在地。


    陳鉻睡眼惺忪,奶聲奶氣:“肚子不讓摸,耳朵不能提,腰……你也沒有腰,脖子也不給掐,難道要我揪你的尾巴?”


    雪狼憤怒地以掌劈水,震出滔天巨浪:“此生能令我俯首稱臣者,唯有一人!”


    陳鉻:“是誰呢?”


    雪狼腦海中浮現出一個高大身影,他的周身硝煙彌漫,雪狼仍是狼的形態,視線非常低,抬頭逆光,看不清那人的麵目。


    一身破爛的戰甲,手中長刀浴血,那人越來越近。


    雪狼:“自然是……”


    陳鉻:“?”


    雪狼:“是……是……”


    戰場上瞬息萬變,那人很快就與一條青色的巨龍纏鬥在一起,消失不見。


    雪狼巨大的尾巴一掃,轉身離開:“忘了。”


    它的雙瞳金光流轉,眉峰緊蹙,凶猛的神情逐漸湧現。


    陳鉻忙不迭大喊::“停!”


    怕他再想下去又要發瘋,陳鉻拿出一條破布裁成的“方巾”,沾濕後疊放掌中,小心翼翼地為雪狼擦拭四肢上的汙漬,一麵說:“別激動,辰哥。你活了那麽多年,不可能所有事情全都記得。”


    雪狼閉著眼睛蹲坐在地,任由他擦拭,仿佛十分享受。


    陳鉻繼續說:“我大哥總說我心大,但他認為這樣也沒什麽不好,畢竟我絕對不會忘記重要的事情。心大一點,別斤斤計較,人才能活得快樂。所以說,遺忘是生物不可或缺的技能,或許一些事情令你產生了消極的情緒,記憶的電化學過程終止了但仍然遺留了物理痕跡,所以如果你回溯……”


    雪狼:“說人話。”


    陳鉻:“……”


    陳鉻擦汗,道:“生物體從不計劃讓事情被動的完成,我媽媽說的。你自己把事情藏在心裏,真的到了你能夠麵對的那一天,記憶自然而然就會再次浮現。”


    雪狼笑了笑,張嘴叼著陳鉻的衣領,將他甩上後背,繼續狂奔:“張嘴閉嘴,大哥大哥,還在吃奶?坐好了!”


    北辰化作狼形,載著陳鉻極速前行,終於在兩日後抵達秦國晉城。


    然而當地屯兵數萬,布防嚴密,陳鉻提議偷偷潛入城內再想辦法往運城去,可以避免繞路浪費時間。但北辰卻對人多的地方十分反感,話也不說,載著陳鉻繞道奔向運城。


    又過一日,一人一狼從運城外圍包抄過去,抵達了函穀關外。


    在這數千裏路程當中,藍色的光點一直在周圍若隱若現,仿佛高速公路上的車道劃分線,指引著他們一路向前,沒有遇到任何危險。


    來到這個世界已經快要一個月了,草木凝霜,北風呼嘯,萬物凋零,漫山遍野的枯枝落葉幾乎已經頹敗不堪。


    綿延多日的暴雨終於落下帷幕,裸|露的山石,突兀的崖壁,所有水汽被風一吹全部散盡,幹燥的氣候令大地皸裂。大風呼嘯,揚起漫天黃沙,亙古的孤寂打著旋兒劈天蓋地落下。


    北辰揚著頭,大步前行:“隻因著我從此道過,萬獸避讓三舍,與那藏頭露尾的東西有何相幹?”


    風沙之中,一個靛藍色的身影邁著狂放的步伐獨自行走,布衣繃在身上,背脊直挺,健美勻稱的肌肉若隱若現,雖然身高近兩米且身材健碩,但卻絲毫不顯笨重。他雖然並沒有老虎一般的虯結可怖的肌肉,卻充滿著強大的爆發力,身體線條無比優美。


    仔細一看,背上還背著個黑衣少年,那人手腳修長,頭上蓋著個黑色的兜帽,趴在男人背上,露出下半截臉——尖下巴,臉頰還帶著些嬰兒肥。在黑衣的襯托下,他的皮膚越發顯得蒼白,一頭微卷的黑色短發如同海藻一般垂著。


    那少年睫毛翕動,悠悠轉醒,打了個嗬欠:“恩?到了?下車……籲……啊!”


    陳鉻冷不防被北辰一把扔在地上,忙不迭爬了起來,蹭了數道傷口也毫不在意,奔跑著追上前麵的高大男人,身上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愈合。


    月如銀盤,光芒皎潔,一頭眼冒青光的雪狼從樹叢中探出頭來,一呼一吸間,渾身肌肉|緊繃顫動。


    頭發烏黑的少年將下巴擱在它的腦袋頂上,蒼白的臉頰如同飄落冬日的第一片雪花。


    陳鉻:“你別抖,都要被發現啦。”


    雪狼咬著牙,發出凶狠的威脅聲。


    陳鉻:“這裏就是茅津渡口?巡防的士兵太多了,怎麽過去?”


    雪狼抖動耳朵,被陳鉻帶著,竟莫名其妙地緊張起來,不自覺地壓低聲音,道:“蠢物,自然是走浮橋。”


    陳鉻:“一定會被發現的,河邊到處都是武裝的秦兵,交班沒有空隙,要不咱們也不會在這等了半晚。”


    雪狼啐了口唾沫,道:“若非你阻攔,我早將他們一口氣殺了。山河天地,難道每一寸都寫了個‘秦’字?擅自圈地為王,將天道自然置於何地?”


    陳鉻無語:“好了,不要總是生氣,難受的還不是你自己?道在腳下,走吧。我射箭來調虎離山,等他們以離開崗位,你就快點跑上浮橋,相信你,辰哥。”


    雪狼“嗚”了一聲,不置可否,陳鉻卻知道它是答應了。


    雪狼載著陳鉻,隱藏在黑暗中,緩步遊移,向著浮橋的起點靠近。


    夜風忽起,流雲閉月,月光瞬間消失,無盡的黑暗籠罩大地。


    機會來了!陳鉻搭箭入槽,拇指搭上扳機:“我扣扳機你就跑,他們會追著箭矢射|出的方向找過來,抓緊時間!”


    然而陳鉻話音未落,遠處的草叢中傳來一陣劇烈的動靜,仿佛一隊士兵穿林破風而過。


    那橋頭的兩名士兵相視一眼,舉著弓箭衝向那處。


    陳鉻雙手使勁擺動雪狼的腦袋,讓它對準橋頭:“跑!”


    雪狼抓緊時間,發力狂奔,三兩步跨上浮橋,震得整個橋麵一陣晃動。


    風流雲散,水影映著月光,隨著浮橋左右搖擺,變成一道波光粼粼的長龍。


    樹叢中數百隻飛鳥匯成一股,衝破層林奔入天空,羽翅反射|出星星點點的銀色月光,向四麵八方飛散離去,仿佛夜空中倏然炸裂的一朵銀色煙花。


    雪狼飛奔至河心,眼看就要度過浮橋。


    然而不知道為什麽,忽然停住了腳步。抬頭望向空中。


    陳鉻跟隨它的目光,隻見一輪又大又圓的明月高懸天際,心下了然,扯著他的耳朵,痛不欲生:“不要——!”


    “嗷嗚——!”


    雪狼引頸對月,發出一聲響徹雲霄的嚎叫。


    那一聲仿佛喚醒了天地萬物,河岸邊的秦軍駐地頓時火光一片,點點橙色的火把躍動,排成數道璀璨的長龍,在黑暗中迅速遊移。


    “嗷嗚——!”


    雪狼對著那圓月,叫聲由豪氣幹雲轉為粗糲哀痛。


    馬蹄聲響,為首的一名少年將軍身著閃亮烏金鎧甲,手中一把方天戟鋒芒畢露,身後跟著七名策馬的玄甲武士。


    少年將軍興致勃勃:“啊哈哈!看橋上!是一頭巨型雪狼!守關、守關,一隻飛著的鳥都看不見,這下好玩了。鍾季、羊實、申屠罕,你們三個弓馬嫻熟,和我過去看看!其餘人留在原地,不準跟來!駕——!”


    隨從大喊:“公子當心有詐!”


    那少年將軍哈哈大笑,毫不在意:“嘖,大哥就能領兵出戰,將我遣至這鬼地方,悶出個鳥來。”


    隨從苦勸:“公子,我等前去查探,你且跟在後……”


    少年將軍甩出一鞭,策馬狂奔:“莫囉嗦啦!”


    三名武士策馬出列,青年武士一路大聲念叨,那少年將軍嫌他囉嗦,猛抽馬臀,一馬當先奔上浮橋,震得橋麵亂顫,河水四濺。


    雪狼回過神來,習慣性地說:“嗷……嗚?嗚?”


    陳鉻對著雪狼的腦袋一陣猛搖:“別嗷了快跑啊!”


    雪狼悻悻地抽|動嘴角,以眼角斜睨那四名追兵,目露凶光。


    陳鉻心急如焚,催它也不肯走,一時間腦子短路,用起對付薑雲朗的辦法,哭著捧起狼頭,狠狠親下一口:“平心靜氣不跟他們計較!快走吧求你了!”


    雪狼倒吸一口氣,火燒屁|股般狂奔,衝過浮橋,一股腦兒鑽進森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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