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023地宮·肆


    四人仍停留在水潭中心的平台上,圍著一叢篝火。


    火光忽明忽暗,水影搖搖晃晃,照的人懶洋洋的。


    “夢見我大哥了。”


    陳鉻臉色泛白,虛脫地枕在北辰的大腿上,撥他甲裙上的鱗片。


    北辰嫌他煩,一巴掌拍過去,然而剛一接觸到陳鉻的手背,卻又觸電似的彈開。隨即摸摸鼻子,故作漫不經心狀,問:“說了何事?”


    北辰自從遇應龍打了一架,剝下龍鱗作甲裙,心情似乎格外開朗起來,竟也有興趣聽陳鉻講這些瑣事。


    陳鉻有氣無力,卻難掩興奮:“說我做得很好,不用擔心他。”


    北辰抖抖耳朵,道:“那你便消停些。”


    他話音未落,肚子便發出一陣“咕嚕咕嚕”的響聲。


    陳鉻“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覺得十分有趣:“傳說級的大妖怪,也那麽容易餓?”


    北辰有些心不在焉,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道:“吃的東西就在眼前,當老子是死的?”


    陳鉻看向對麵,蒙毅和鍾季正在休憩,滿頭黑線:“人是不能吃的。”


    北辰嗤笑:“飛禽走獸,俱是人的盤中餐,卻唯獨人最高貴?”


    陳鉻眉頭微蹙,竟然隱約覺得他說得還有點道理,隻得含糊其辭:“吃人不好。至少不能同類相殘,吃自己的朋友,也不行。”


    北辰:“非我族類,亦非吾友。”


    “你莫王渾。”陳鉻一時情急,脫口而出說了句家鄉話,用力在他大腿上拍了一巴掌。隨即耷拉著腦袋,無奈道:“我不是你的朋友嗎?我還給你刷過澡呢。”


    “你不……”北辰說著,忽而沉默,目光複雜地看了陳鉻一眼,莫名其妙地“嗚”了一聲,起身走到潭水邊去摸魚了。


    北辰忽然抽身,陳鉻的後腦勺冷不防砸在地上,撞出一聲悶響。


    他索性坐了起來,笑著對對麵的兩人說抱歉:“你們別聽他胡說,其實辰哥心地很好,這一路上一直陪著我,幫了很多忙。”


    他見蒙毅和鍾季似乎不信,便補充了一句:“就是嘴上不饒人。”


    蒙毅笑著打哈哈:“那是自然,哈,是我們有眼不識泰山。”


    陳鉻:“別這麽說,你也很厲害,以後一定會成為一個特別有用的人。”


    蒙毅:“嗨!我哪有什麽了不起的,大哥近日立下奇功,王上這才答應讓我出門曆練,誰知生出這些事端,還不知回去如何交代。”


    鍾季眉頭微皺,對蒙毅說道:“公子,朝中之事,不應多言。”旋即向陳鉻致歉,道:“弟,我等身為軍人,萬望見諒。”


    陳鉻擺擺手:“知道知道,我大哥也總是這……呀,我是說他總是這麽告誡我:多做少問,為他人著想。你們不想說就不說,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北辰烤了十幾條大魚,冒著熱騰騰的蒸汽,出奇大方地扔了一條給陳鉻,頭也不抬,道:“少羅嗦。”


    他問也不問讓蒙、鍾二人,自顧自吃了起來,仿佛他們隻是一堆空氣。


    陳鉻以眼神向對麵兩人致歉,將魚扔了回去:“沒胃口。”


    北辰怒目而視,扔了兩條最小的烤魚到對麵的地上,埋頭吃自己的。


    陳鉻頓時歡天喜地,抱著北辰猛親一口,狗腿地幫他挑起魚刺,道:“謝謝辰哥。”


    北辰嘴裏塞著個魚頭,高冷地點點頭,再不多言。


    陳鉻一麵剔著魚刺,腦海中反複回想戰鬥時的情景,貼著北辰的耳朵,低聲說:“我怕嚇著他們,隻告訴你一個人。”


    人生的前十六年裏,陳鉻心中沒有任何秘密,根本就藏不住事,這時候他的好奇心簡直就要爆炸


    北辰吃得高興,任由陳鉻貼在他耳邊撫掌低語,將自己方才的經曆原原本本地複述一遍。末了,僅點評了兩個字:“命大。”


    陳鉻問:“那些藍色的光點是什麽?”


    北辰想也不想,十分清楚,說:“照你說的,應當是那人的生魂。隻不過人雖活著,魂魄卻已離體,看來距死也不遠了。”


    陳鉻大驚:“那要怎麽辦啊!”


    北辰白了他一眼,不答。


    陳鉻又問:“那團白光呢?”


    北辰:“你拿得那把長刀,非金非石,乃是兵祖以天外玄鐵所鑄,其殘魂附於刀上。腐屍吞噬了兵祖大部分的魂魄,令他無法進入靈山魂海,永不入輪回,或許就此……灰飛煙滅。”


    陳鉻抓住了關鍵,問:“兵祖是誰?他能有那麽多魂魄?他的腦袋去哪兒了?人真的有靈魂?”


    一連串問題令北辰聽得耳朵冒煙,他輕輕“哼”了一聲,深吸一口氣,事關兵祖,他還是決定告訴陳鉻:“兵祖,天神降世,一柄長刀斬盡世間不公,中原人不知其名姓,蚩尤乃是蔑稱。阪泉之戰後,軒轅氏揮師南下殘殺我妖族,唯有兵祖陳上諫言。然而那軒轅氏認為妖族是人族的大敵,執意出兵。當時,兵祖以征服東夷,黃帝見他勢大,早已心存芥蒂。人心鬼蜮,無可細表。總之,兵祖率兵南下,集結南方的人、獸、妖,建成九黎部落與黃帝對抗。”


    陳鉻:“你認識他?”


    北辰莫名其妙地瞟了他一眼,道:“兵祖於我如兄如父,逐鹿戰場上,我與他同進退。他以天外玄鐵鑄造無數神兵利器,那本是一場毫無懸念的必勝之戰,卻不料為奸人所害,成了這不人不鬼的模樣,大半九黎族人也遭了這無妄之災。到最後,我方潰不成軍,方才你也瞧見了,那賤女人砍下兵祖的頭顱。隻不過那也是兵祖自己的心願,他不願徹底淪為妖魔,若非如此,誰能傷他?然而頹勢無可挽回,九黎就此不複存在。”


    陳鉻:“你是他的坐騎?真帥。是什麽害了他?他變成喪屍了?”


    北辰:“哼,鬼蜮伎倆,不提也罷。”


    陳鉻:“那他的頭呢?”


    北辰:“傳言九黎薑氏一族,乃是兵祖的苗裔,她們在戰場上僅奪回了他的頭顱,將之請回苗疆,葬於血楓林。”


    陳鉻:“苗疆,五溪苗蠻之地?說不定他還是我祖宗呢。”


    北辰嘲道:“異想天開。”


    陳鉻瞪了他一眼:“正常人都會這樣想,我家世代住在沅水與酉水邊上,是個苗族聚居地,姓薑。隻不過我跟我媽媽姓陳,大哥還是跟爸爸姓,他叫薑雲朗,是個很了不起的軍人。”


    北辰沉默不語,半晌,才說:“也說不準,應龍那老東西聞著你的味,遊魂跟了你一路,將天戳了個洞,才下了這麽些暴雨。即是不願你走到此處,但冥冥之中自有定數,你終究還是來了。”


    陳鉻:“怪不得那時候我夢見一條大蟒蛇呢,但是它對我說的卻是‘來’,這又是什麽意思?我真的不是很懂你們妖族。”


    北辰失笑:“真龍算個屁,不過是條淫|亂暴虐的畜牲罷了。兵祖的化身是一條巨蟒,算你走了八輩子的運,數次得見兵祖殘魂。”


    陳鉻:“原來蚩……抱歉,順口了。原來那條蟒蛇是他?兵祖也是妖?”


    北辰:“你看不起妖?”


    陳鉻連忙擺手:“當然不是!我隻是很好奇,這些事聞所未聞,忽然一下知道那麽多,有點接受不過來。我覺得你們很帥,如果逐鹿之戰是九黎贏了,現在大家看見人族也會覺得他們……不,說順嘴了,會覺得我們是異端,所以說這裏麵並沒有誰好誰壞。”


    北辰似乎對他的回答頗感意外,道:“倒還有點見識。”


    陳鉻感歎:“在我的那個時代,世界上有六十多億顆樹,但是隻剩二十幾億人了,不知道為什麽,人類的生育率越來越低,人口銳減。大家卻仍然執意貫徹將喪屍作為能源使用的奇怪政策,導致最後喪屍數量變成了人口的兩倍。”


    陳鉻聳聳肩:“可怕的是,盡管人類岌岌可危,但種族歧視依然存在。我一直弄不明白,大家都是人,哪來得高低貴賤?但總有一些固執己見的人,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人有好有壞,妖也是一樣,希望有一天,大家能夠和諧共生。”


    北辰:“你的時代……”


    陳鉻:“兩千多年後,說出來你可能也不信,我隻是眼睛一閉一睜,就到了這麽個奇怪的地方。”


    北辰:“信。”


    陳鉻:“人真的有靈魂?”


    北辰:“萬物皆有靈,強弱各異,源於靈山魂海,生於斯,死後返回此地,再入輪回。尋常人有時或可得見,唯有大巫們有通靈的神力,不僅可見天地之間的遊魂,人的生魂,更可操控萬物之靈,與天地合一。”


    陳鉻:“說得跟修真小說似的,想不明白,我暫且把靈魂理解成一種量子聚合物好了。能量守恒,所以輪回無盡,生生不息。不過人一直在繁衍壯大,靈山魂海能裝得下?”


    北辰:“兵祖曾言,靈山魂海非是一處土地,我等肉體凡胎無法得窺其奧秘。但總有一日……”


    陳鉻聽得興起,激動地搖晃北辰的胳膊,問:“可是李弘說,靈山魂海上有十個大巫,他們在那裏溝通天地呀。總有一日怎麽呢?”


    北辰:“上古漫天妖魔神佛,十巫不過是其中之一。他們的魂魄強於常人,時常在一起靜坐,說什麽體悟天地,瘋子似的,後來也都隕落了。他們並非居於靈山魂海之上,凡人傳說,哪有幾個對的。”


    陳鉻目瞪口呆,點點頭:“那總有一日怎麽呢?”


    北辰皺眉:“總有一日,有人會揭開靈山的奧秘。”


    陳鉻覺得他心情不是很好,怕他忽然又發瘋,便岔開話題,問:“對了,你跟應龍打了一架,好像總算了結一樁心事,想起過去了麽,你在找什麽?”


    北辰笑,輕輕踹了他一腳,道:“那老東西是我生父,當時我氣急,忽而就想起了過往種種。卻,與你有何幹係?”


    陳鉻的好奇心迅速膨脹,抓耳撓腮:“我很好奇啊!你也知道病毒的事嗎?你活了那麽久了?你在找什麽東西?不會也是在找‘那個東西’吧?你和應龍是什麽關……”


    由於還有別人在,陳鉻不敢說得太具體,反正蚩尤肯定也是被什麽東西感染的。依照他變成了喪屍聚合體的情況來看,極有可能他是那個時代第一個或者第一批被感染的人,而感染他的一定是帶著病原體的東西,會是古代的“黑石”嗎?


    北辰一巴掌蓋在他臉上,將他推開:“與你無關,少羅嗦。”


    陳鉻:“當然有關係,我必須找到……那個東西,然後想辦法把它毀了。剛才那裏有個空盒子,我懷疑有人把黑……那個東西拿走了。”


    北辰嘲道:“那東西毀不了,少在這異想天開。兵祖都無可奈何,你卻何必去不自量力。”


    陳鉻也是有脾氣的,平時別人都對他輕言細語十分友好,最近總是被北辰嘲諷,再加上一直精神緊繃,這時候被他一打擊,竟隱約有些生氣。


    沉默著挑完魚刺,決定不理他了!


    北辰發現他情緒不對,抬起長腿踢了一腳,陳鉻還真的不作回應,隻是屁股向外挪了挪。


    看著跳躍的火焰,反複回想剛才的對話,陳鉻意識到一個問題:


    北辰知道有病毒,並且說“那東西毀不了”,這意味著他知道病原體是有一個載體的。


    他又說“兵祖都無可奈何”,也就是說,或許蚩尤是被那個載體所感染的?


    上古時期,病毒的載體會是黑石嗎?如果是的話,那麽黑石很可能不止一塊。現在秦國掌握的是哪一塊?


    又或者說,這其實是不同時間點上的同一塊黑石,他們穿越過來後已經合而為一,那麽通過尋找黑石來找大哥的計劃或許會有問題。


    不,大哥那麽聰明,一定很快就會發現喪屍的存在,然後去秦國調查。


    陳鉻抱著腦袋,敲打自己後腦勺:“我天,真的是一個頭兩個大。”


    他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轉瞬之間就給忘記了,想要繼續刨根問底。


    北辰卻先出了聲,道:“你隻要過好自己的,管他洪水滔天?莫要再有毀去那東西的想法,我看你還算順眼,切勿不自量力。”


    “你為什麽這麽……啊!”陳鉻聞言剛想反駁,卻忽然被北辰捉住一隻手,將他的手掌握在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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