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辰一派自然,陳鉻也懶得把昨晚的事放在心上,三人先是跑到城外打獵,再拿著獵物來到西市甩賣。


    這一天接近正午,西市人頭攢動,比平日裏多出不少來往商旅,談論的都是各地的行情。


    西市流動人口很多,南來北往的商人口音各異,所以陳鉻雖然口音怪異,但與人交流卻不存在任何問題。憑著一張厚臉皮和開朗的個性,賣起東西來倒是得心應手,貨物很快就被搶購一空。


    韓樘暗自咋舌,他跟北辰差不多,喜歡獨自待在深山老林裏,最厭惡與人來往,所以往日裏賣獵物總是不太順利。


    除了剛開始進城時,被守城門的士兵盤剝走了三隻最肥美的野兔之外,陳鉻賣了十幾隻野物。手裏有錢心裏不慌,他國也不吝嗇,逛街掏錢,給韓樘買了一大堆有的沒的。


    陳鉻遠遠看見一個賣奇石的小攤,便牽著韓樘跑過去逛了一圈。他的好奇心總是異常旺盛,撿起一根墨色雕花的玉石,問:“叔,這是什麽?”


    韓樘見狀,一張小臉漲紅。


    北辰來了興致,抄著手,衣襟大敞,一個勁兒道:“買買買買買買。”


    陳鉻拿著那玉石,柔軟的手指來回摩挲,一頭霧水:“用?”


    那店家是個瘦弱的中年男子,頗有深意地看了三人一眼,笑道:“男女行閨房之樂,用以增添情趣。小公子手中的是女用,唔……不過看你年紀,倒也合適。”


    陳鉻一雙眼睛黑白分明,回頭大聲問:“辰哥,什麽是閨房之樂?”


    北辰哈哈大笑,問老板:“太細,小公子看不上,可還有別的?”


    陳鉻終於聽出不對,看看手裏的東西,又看看老板和韓樘的表情,臉蹭地一下就紅了,連忙扔掉石頭一口氣跑出去幾百米。


    他很快就忘記了剛才的尷尬景象,倒還要繼續逛。


    韓樘卻不想和他繼續丟人,借口要把買的東西先拿回家,腳底抹油就溜了。


    街上的人實在太多,北辰便牽起陳鉻的手,一大一小漫無目的地瞎轉悠。


    到了正午,兩人找了個小麵攤,各自點了一碗肉湯麵。


    陳鉻沒有胃口,不吃,北辰呼嚕嚕全都吃了下去。


    陳鉻看他吃麵的粗魯模樣,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大哥,問:“辰哥,你的孩子,跟你像麽?”


    “雙胞胎,一對兄弟。”北辰頭也不抬,說:“小的天生眼盲,大的喝了迷魂湯,寸步不離照顧了一輩子。小狼崽子,沒一個像我。”


    陳鉻:“兄弟兩相互照顧,這不是很好麽?他們……”


    “死了,灰飛煙滅。”北辰動作一頓,又繼續吃起來,道:“狼族不同於人,小的那個注定活不下去,早該被遺棄,大的又太固執。天道無常,原也怨不得別人。”


    陳鉻目瞪口呆:“你竟然有這種想法,跟應龍有什麽不同?”


    北辰自嘲道:“如此才像父子麽。”


    肯定有什麽隱情,陳鉻不想揭人傷疤,隻能掉轉話頭:“你老婆呢,什麽人能被你看上?”


    北辰無奈地笑了笑:“郎情妾意,我不懂。女媧娘娘指婚,她不喜歡我,老子也不喜歡她。湊活過了十幾年,沒意思,生完孩子一拍兩散,人間尋歡去了。幾百年後,聽說是死了。”


    陳鉻大驚:“女媧娘娘!我天,那你不是當了幾千年的寡……鰥夫?”


    北辰一口湯噴了出來:“噗——!”


    陳鉻兩掌平推,尷尬地哈哈笑:“當我什麽都沒說,什麽都沒說。辰哥,你不住在人間,難道真的有妖界?”


    北辰擦著嘴,一臉無奈:“昆侖壇、歸墟,妖族多於此間避世。”


    陳鉻追問:“歸墟是海底?”


    北辰伸手在他腦袋上擼了一把,順手將陳鉻整個人提起,讓他騎在脖子上,道:“哪來的這麽多問題,顧好自己。”


    陳鉻捏著北辰的耳朵,笑嘻嘻地東張西望,隨口說:“我問過別人了,都說男人和男人不能生孩子。”


    北辰愣神,似乎是心疼了陳鉻十秒,無所謂道:“人言不可盡信,自然是要試了才知道。”


    陳鉻揪住北辰的耳朵,用力一扯,道:“你就是騙我的,當我小孩呢。”


    北辰哈哈大笑:“你像我那小兒子,傻氣從天靈蓋上冒出來。”


    又過幾日,天氣轉冷,落木蕭蕭,草木為霜。


    李星闌一直在養傷,間或與汴陽君交流,要麽就是在看書。陳鉻曾經十分好奇他為什麽能看懂,那些令人眼花繚亂的竹簡。李星闌卻隻回答了一句“這是小篆”,沒文化的陳鉻再也不想和他說話了。


    於是他又去刺撓韓樘,卻沒想到韓樘也是個酷愛學習的好孩子,要麽練刀,要麽打獵掙錢,要麽就跟李星闌一起看天書。夭壽啦,陳鉻的觀念裏讀書人跟自己就不是同一個物種。


    別人是居安思危,陳鉻則是死於安樂,好了傷疤忘了痛,才過了半個多月,便把井陘礦場的事忘得一幹二淨,已經快樂的,活著。


    無所事事的陳鉻唯有一個同類,那就是成天睡覺或者仰天長嘯的北辰。


    兩人一般都是睡到日上三竿,然後起來手拉手溜達一圈,發現城中一片欣欣向榮,也不好意思惹是生非。隻能時不時跑到個沒人的地方打一架,或者出門打探情報,一連幾日整個世界都是一片寧靜祥和。


    這幾天裏,他唯一做的一件正經事就是關注李星闌的傷勢。


    雖說有醫師開了藥方,抓了藥,但燒傷而不死,在古代實在不常見。所以其中幾味重要的藥草存貨都很少,時常出現短缺的情況,二者汴陽君家裏也沒什麽錢。


    他像是在野外趕路時留下了後遺症,每每白天精神懨懨,夜裏毫無睡意。夜深人靜,他便貓起身來,背著個小竹簍,撒丫子跑到野外去找草藥。每每到了三更半夜,便像個髒兮兮的野貓般踏著月色回到府中,隨意地用井水從頭到尾澆個透心涼,頭發也不擦,直接倒頭就睡。


    起床時一般都已經接近正午,他便趿拉著鞋子,眯縫著眼睛,抱著一大簍子各色藥草,跑到李星闌房間外扣窗。李星闌一般都在看書,聞聲支開窗戶,接過藥草並致謝,每次似乎都有些驚訝。


    又是一日,李星闌揭開窗戶,遲疑地接過陳鉻送來的藥草,將東西放進房間裏,隔著窗戶對陳鉻說:“這些天多虧了你,但我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以後就不用再麻煩了。”


    陳鉻哈哈笑,道:“沒事沒事,我隻是想做點力所能及的事。”


    李星闌戴著兜帽,看不清表情,但這一刻,陳鉻覺得他並不高興。隻聽他說:“我已經……不需要了。或者,你就這麽想離開?”


    陳鉻彎著腰,懶懶地扒拉在李星闌的窗前,仰頭笑著看他。


    然而李星闌似乎怕他從下方抬頭,會看見自己兜帽遮掩下的可怖傷痕,便側著臉,用右側對著他,視線一直落在手中的竹簡上。


    陳鉻聞言一愣,實在弄不懂他的邏輯,連忙解釋:“我不是……沒有,我沒有這個想法,我把你當成哥哥一樣,我希望你能快些好起來,是因為知道你的傷肯定很痛。我……隻是,想讓你好受一些,但是我又幫不上別的……”


    李星闌仍舊看著竹簡,淡淡地說:“我知道,陳鉻,是我拖累了你。”


    陳鉻快要急哭了,聞言竟然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的有這種想法,但想來想去,都覺得自己並沒有,他直來直去慣了,口才本來就不好,激動之下,隻能不住地道歉:“抱歉,對不起,我很抱歉。”


    李星闌:“該道歉的是我,受了重傷,沒法替薑大哥保護你,反而要讓你來照顧我。你去玩吧,照顧好自己就行了。最多再過三天,我們就動身去鹹陽。”


    陳鉻不知道自己內心竟然會有這樣惡劣的想法,既羞愧,又難過,止不住地說抱歉,轉身離開。走了兩步後,眼淚止不住跑了出來,“啪嗒啪嗒”地掉在地上,但是不敢出聲,扯著袖子揩眼淚,生怕讓李星闌看出來。


    李星闌抬起頭,看了一眼陳鉻遠去的背影,麵無表情。


    他慢悠悠地合上窗戶,將竹簡倒了過來,繼續看書。


    這天是農曆九月十六日,陳鉻早上起來就碰了一鼻子灰,心情十分低落,灰溜溜地跑走後,隻能找同樣不招人待見的北辰玩,兩人沒頭沒腦地閑逛溜達。


    陳鉻撇撇嘴,四處看了一陣,覺得沒什麽意思,忽然想起了什麽,問:“辰哥,你在找什麽人?”


    北辰莫名其妙:“找人?”


    陳鉻:“一開始你腦子進水,什麽都忘了,說是要找東西,讓你跟我一起走你就跟來了。從那個墓穴出來之後,你好像什麽都想起來了,要找個人不是麽。”


    北辰:“我答應兵祖,要替他辦兩件事,找人是其一。奇怪,你聽他們在說什麽?”


    陳鉻循聲望去,見城門口圍了一大堆人,數十車貨物無處停放,城門本就不大,幾乎要被堵死。


    北辰不喜歡往人堆裏紮,兩人與人群隔了一段距離,陳鉻聚精會神,聽見百姓們議論紛紛。


    商人:“函穀關已於三日前封關,關口遍布秦軍。”


    商人:“任何人不得出入,關外各地凡是有秦軍駐守的,俱是城門緊閉。”


    陳鉻一手撐著北辰的肩膀,側身落地,閃身融入人群當中,向從函穀關返回的商人們打探情況。結果眾人卻隻知道函穀關連日來關門緊閉,不知道秦國出了什麽事。


    說來,到秦國做生意確實一天比一天難。


    自呂不韋做了秦國相邦,開關迎客,禮賢下士,出現了在秦國做買賣最繁榮的十餘年。六年前,因著嫪毐禍亂宮闈的事情,秦王勃然大怒,呂相受到牽連,難逃一死,飲鴆而亡。


    秦國曆來輕視商人,加之河洛一帶連年征戰,過函穀關時對商人的盤查最為嚴苛,眾人已然見怪不怪。但閉關拒守,不許任何人出入的事卻幾乎沒有發生過。


    眾人都在猜測,這是秦國要有軍事上的大動作,一時間眾說紛紜,人心惶惶。


    陳鉻心中一沉,仿佛壓了塊石頭,在靈運城休憩了十天,他幾乎都要忘了之前那些恐怖的遭遇。


    城內安寧祥和,城外卻仍然有兵荒馬亂,有喪屍妖魔,有陰謀詭計,像一張張等待獵物的捕獸夾。他卻不能不去麵對,因為無論是否自願,一切因他而起,這是他的責任。


    陳鉻蹲在地上,雙手抱頭,歎氣:“得走了,辰哥,都是我闖下的禍。”


    北辰用膝蓋蹭了蹭他,笑道:“等人都死光了,我帶妖族入主中原不是更好?屆時我當妖皇,讓你當個皇後。”


    陳鉻瞬間爆炸,仰頭朝他吼:“不好!什麽便七八糟的。如果喪屍真的蔓延開來,事態終有一天會不受控製,到時候大家都要完蛋。”


    北辰伸出兩指,在他臉頰上捏了一把,粗糙的指腹刮過,立即留下兩個粉紅的指印:“哼,三千年前,人族屠戮我妖族,將我們迫至不毛之地,這筆賬也該還了。”


    陳鉻揉著臉:“怎麽還?能還清嗎?別鬧了,時代早就不同了,三千年前或許真的是為了生存,但現在這種殺戮沒有任何意義。”


    北辰:“不殺如何解恨?兩族之間的矛盾,無法化解。”


    陳鉻:“第一,你們有共同的敵人。第二,現在的生產力能夠養活那麽多人。你們可以讓人族當你們的奴隸啊,跟他們通婚、繁育後代。同化他們,用和平消滅他們,不要弄得那麽極端,得不償失。”


    北辰:“……”


    陳鉻反應過來,猛砸腦袋,也覺得自己說得聽起來不那麽像是“人話”,像個妖怪請來的逗比。


    他站起身,拉著北辰匆匆趕回汴陽君府,沒想到連日來冷冷清清的府邸竟然來了不少訪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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