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身纏滿繃帶的男人,慢悠悠站起身來。他身材頎長,繃帶下輪廓分明,或許有一張極清臒的臉,隻是雙眼血紅,眼神毫無波瀾,渾身縈繞著腐朽的氣息。


    這男人走到凰鳥背脊的邊緣,揚著下巴,居高臨下俯視地麵。隻見,整個荒原肮髒不堪,厚重的積雪被踩得亂糟糟一片,汙泥混著發黑的血液,匯成了一片腥臭的汪洋。


    常人的肉眼無法看見,紫黑色的粒子輕薄如煙霧,從這男人的靈台溢出,緩緩繚繞其周身,而後瞬間炸裂於空中,散成萬千微粒,飛速落入凰鳥的眉心。


    凰鳥發出一聲通天徹地的嘶啞悲鳴,仿佛將山河大地都驚住了,萬物發出地震般的劇烈搖晃。而它那碩大的身軀,卻在這恐怖的震顫中,隕星似的朝著地麵狠狠砸下。


    “轟隆隆——!”


    凰鳥近百米長的身軀,驟然壓在成片的軍隊上方。大地狂搖亂擺,積雪如波濤般驚空奔騰,塵埃與濕泥炸起,不過頃刻間,便有一道閃電狀的裂縫,自它的身下向外蔓延開來。


    隻聽“嘩啦”一聲巨響,凰鳥站起身來,地麵的縫隙仿佛被它用力扒開一般,迅速地擴大至數張寬。碎石四濺,更有不少人逃跑不急,活生生墜落其中,摔得腦漿噴出,瞬間就死了過去。


    凰鳥抬頭仰天長嘯,露出紫黑色的長舌,舌麵上竟是長滿鋒利流血的倒刺。它突出舌頭,刮刀般在在地麵用力一掃,平整的石板地上,呼吸間便被劃出數百道深長的裂痕。長舌再反向一掃,活生生將數百人卷在其中,刺得血肉外翻,收入口中,嚼碎吞下。


    丹朱將一批軍民送走,翻身回到戰場,再接走另一批。然而這樣的做法,對於十多萬人而言,實在是杯水車薪。眾人爭先恐後,將它踩得羽毛狂掉,鮮血直流,丹朱卻毫無怨言,咬著牙一次次振翅高飛。


    與此同時,萬米高空,氣溫接近零下四十度。


    巨獸睚眥狂扇著一雙肉翅,整個妖風中淩亂,盡管它身上覆著厚實的絨毛,也無法掩蓋住紫色的嘴唇與青白的麵頰。


    所幸這地方壓力巨大,空氣稀薄,生物根本無法正常呼吸,他連抱怨聲也比平時小上許多,隻斷斷續續地嚷嚷:“老子他媽活了……幾千年!從未飛到,這般不要命的高——處!”


    正說話間,胡須上竟凝結了一層冰渣,根根豎起,仿佛一條條晶瑩的冰棱。


    “太棒了!這次沒坐飛機也上天了!”陳鉻興奮地大叫,語無倫次,說:“停停停!高度差不多了。辰哥不是說蚩尤刀是天下至剛,無堅不摧嗎?凰鳥活成那樣其實很痛苦,我們倒不如,幫她一把。”


    李星闌想著陳鉻的提議,腦中默默計算,顯得有些心不在焉,隨口附和道:“安樂死的道德評判。”


    陳鉻苦笑:“道德?我覺得我已經,唉,算了不想提。”


    李星闌回過神來:“打仗就是這樣,你死我活。當生存都無法保證,還談什麽道德?”


    陳鉻:“但很多舍身取義的人,不都流芳百世了?大家都尊敬他們。”


    李星闌:“人是群居動物,道德是為了保證群體利益最大化,令種族延續。如果一種道德選擇,導致選擇它的人死亡,那麽它本身就不是什麽好的道德。但世界上的人,畢竟是愚蠢的比聰明的要多,很多東西受人擁護,卻並不一定是對的。”


    陳鉻被他說得暈頭轉向,生怕一個不小心,又被他帶偏了。


    擺擺手表示不敢再想,繼續談自己的計劃:“凰鳥連那麽大塊石頭都不怕,可見它的皮肉有多堅硬!但現在假如,我從一萬米的高空跳下去,不到一分鍾的時間裏,就能夠擁有接近於子彈的速度。再拿上蚩尤刀對準它的腦袋,會怎麽樣?


    睚眥打著噴嚏,道:“雷霆萬鈞之力,它定會被戳個對穿。”


    李星闌麵露擔憂,陳鉻繼續嚐試說服他,道:“你知道,我現在有很強的自愈能力,甚至可以說是不死的。而且剛才在戰場上我也摔過一次,但是你的力量附著在我身上,就像是世界上最堅固嚴密的盔甲。一點事都沒有,對不對?放心吧。”


    李星闌搖頭:“不行,直接把蚩尤刀扔下去,我來控製。”


    陳鉻:“大哥說過,戰鬥決勝的關鍵在於人,武器永遠都是人的附庸。蚩尤刀不會思考,我們卻隻有一次機會。有這把刀,我就能無堅不摧;有你在身後,我就不會被任何東西傷害。”


    李星闌與陳鉻並排坐著,周身被一層瑩藍微粒形成的氣泡籠罩,因為兩人體量較小,倒是不覺得有多難受。


    然而,他心中還是有些顧慮,總覺得喘不上氣來,反複勸說:“我還是覺得這有點冒險,即使殺了凰鳥,還有兩個棘手的東西要對付。”


    陳鉻“嗨”了一聲,抓抓頭發,說:“沒事!我們有超級大法師李星闌,聖光牧師橘一心,還有傳說級坐騎北辰。弄死這個鳳凰就跑掉,絕對不跟他們糾纏。”


    李星闌無奈:“高度10000米,重力加速度是9.78米每平方秒,落地時,你的末速度少說也會超過300米每秒,幾乎接近音速。再加上你的體重,50.2公斤,沒人這樣跳下去過,我實在沒辦法保證……”


    “就是要有炮彈的威力!”陳鉻舔著臉,抱住李星闌狠狠親了一口,就差倒在地上打滾賣萌,嚷嚷起來:“我隻是用蚩尤刀去攻擊,反正也還沒出對流層。你就讓我去吧,讓我去讓我去吧親!”


    李星闌歎了口氣,半晌,艱難點頭,說:“我會保護好你。”


    說罷,摸了摸陳鉻的腦袋,在他後背上輕拍兩下,忍不住補充道:“其實,摔下去會怎麽樣,跟對流層沒什麽關係。”


    陳鉻撓撓後腦勺,尷尬一笑:“謝謝你相信我,你竟然知道我的體重?”


    兩人站起身來,李星闌掌住陳鉻的胳膊,挪了兩步,貼近睚眥背部的邊緣,向下望去。


    萬米高空,雲海翻湧,將地麵完全阻隔,天上天下,兩個世界。


    北辰移動到李星闌計算出的坐標處,陳鉻深吸一口氣,雙手握拳轉身向外,雙腿曲起,作出預備跳躍的姿勢。


    李星闌忽然一把捉住陳鉻的大臂,說:“要不然還是我去吧,畢竟需要我們兩配合,不如我一個……”


    說著說著,他自己倒是不知道為什麽,慢慢就沒了聲音。


    他將陳鉻牽了回來,緊緊抱住,把自己的臉埋在少年的頭發裏,雙眼緊閉,仿佛因缺氧而窒息,隻說了一句話:“陳鉻,小心。”


    陳鉻輕輕撫摸他的後背,發現李星闌渾身肌肉緊繃,心中莫名生出一股不舍:自己以前明明不是這樣,怎麽忽然就變得這麽多愁善感,婆婆媽媽起來?


    他心裏產生了一瞬間的動搖,不敢動彈。


    李星闌卻主動鬆開手,原地站定不再動作。


    陳鉻握緊雙拳,朝他點點頭:“放心。”


    轉身飛躍,腦袋朝下,毫不拖泥帶水地從萬丈高空一躍而下!


    “啊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風在耳旁呼嘯,身如一粒流星。陳鉻被籠罩在一層瑩藍微粒組成的,幾乎是密不透風的“氣泡”屏障裏,新奇的體驗令他既興奮又激動,幾乎是高興壞了!


    他在狂風中仰起頭,朝著千米之外的高空,遙遙比了一個剪刀手。


    睚眥凶神惡煞,煙雲冰霧在它麵前回環繚繞,襯得它一雙眼瞳金光流轉。日光下閃閃發亮,竟似有些冰晶掉了進去,化作點點微小的水珠。


    李星闌沉聲道:“我們跟上去。”


    睚眥點點頭,莫名其妙說了句:“倒是便宜你了。”


    李星闌聞言不禁笑了起來,那是由於心中存在快樂,促使麵部肌肉自然運動的笑容,如日光和煦溫柔。


    地麵上,腐化的凰鳥拖著笨重的身體,跌跌撞撞在戰場上掃蕩。所過之處,留下一地紫黑粘稠的血腥,毒蟲滿地扭動,啪嗒著身體“劈劈啪啪”雜亂的爆響。


    李弘一擊不成,帶領趙國軍隊,迅速繞到戰場側麵。他狠下心來,隻偷偷在戰場的邊沿救人,將新鄭軍民拖上馬背,而後飛奔至遠處放下。如此反複,與丹朱做得是同樣杯水車薪的事情。


    可他們沒有別的辦法了!妖與人都來自天地自然,有些妖生來就有巨大的神力,便如同自然世界中有人,同時也有螻蟻,可螻蟻難道因此便不活了,或是活不下去了嗎?


    萬事萬物,仿佛都遵循著某種可稱為命運的規矩,千萬年來輪回不息。


    隻除了一些不信命運的人,但他們往往都在鬥爭中,因為力量懸殊而痛飲失敗的苦酒。故而,無論其本身如何,人們都會將他們當作傻子。比如……


    “啊哈哈哈哈好好玩——!”


    陳鉻腦袋朝下,雙手緊握蚩尤刀,刀刃對準地麵。耳旁是呼嘯的狂風,整個人因為穿過了數千米天空,即使有李星闌覆在他身上的一層瑩藍粒子,冰霜仍舊布滿了眉睫與發梢,凍得他直哆嗦。


    因為注意力萬分集中,五感高度敏銳,已經超過每秒三百米的速度下,他依舊能夠保持著頭腦清醒,以及精準的判斷。除此而外,這個傻子還一直在腦海中迅速地說話,將每一秒所見到的有趣景象全都告訴李星闌。


    陳鉻:“我們剛剛穿過了一片最蓬勃的雲層,高度在七千到九千米之間,感覺就像一頭紮進了幾千米厚的棉絮裏。就我剛剛的體驗來說,夏季是最適合徒手穿越雲層的季節,冬天還是太冷了,不如去東北玩泥巴哈哈。”


    李星闌聞言,臉上現出一個古怪的表情,大概是既想笑,又忍不住擔憂,隻提醒著:“陳鉻,別分神,集中注意力。”


    陳鉻:“我第一次從這麽高的地方蹦極,其實,好吧,真的有點緊張!你能給我唱個歌嗎?2054年2月13號,我記得很清楚,你戴了個防化頭盔,抓著我的胳膊,哼了一首歌。”


    李星闌:“是2044年4月21號你唱過的那首嗎?”


    陳鉻:“不是!”


    李星闌笑著搖頭,手指一點一點,輕輕叩著節拍,哼唱起來:“藍藍的天空銀河裏,有隻小白船,船上有顆桂花樹,白兔在遊玩。”


    陳鉻臉都紅了起來:“別唱了不是這首!哈哈哈我的天我當時為什麽唱這首歌!”


    李星闌:“度過那條銀河水,走向雲彩國。在那遙遠的地方,閃著金光。”


    “晨星是燈塔,照呀照得亮。”陳鉻忍住不,也跟著他一起唱了起來,那是他六歲的時候,跟大哥偷偷跑出去旅遊,在路上學的一首童謠。


    十年前的四月天,他在路邊遇到一個小乞丐,兩人被塞進關滿喪屍的地下室裏。耳邊是陰森恐怖的“咯咯”聲,陳鉻為了安慰對方,便給他唱了一首剛學的《月亮船》。


    回憶湧上心頭,他一下子什麽都想了起來,忍不住抽鼻子說:“你唱得真好聽。”


    李星闌肅容,提醒:“好了,還有十秒。你可以開始準備,調整姿勢尋找機會。別擔心,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陳鉻笑了笑,雙眼倒映著晴朗冬日午後,水彩畫般的藍天白雲,說:“我覺得生活特別美好,活著,特別好,也是莫名其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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