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中間的大瓷盤都好生擺放著當下新鮮的時令水果,細頸的花瓶口露出大把豔麗綻放的紫櫻蘭以及黃蕙桃金娘,花朵既點綴顏色,其間散發的香氣又能促進食欲。前菜是海尼森紅燴與什錦雜色沙拉,主食則為昨日便開始著手製做的馬鈴薯燉牛肉。當李剛把出鍋的海鮮湯從廚房端到餐廳,載著李大哥的黑色加長浮遊轎車也平穩地停在了門口。


    通稱‘小查爾斯頓’的查爾斯頓.李.jr(junior)吩咐了司機和公務秘書幾句外,隻提著一隻公文包,獨自一人走下轎車。推開家門,查爾斯頓便能聞到他妻子所做的飯菜的香味。剛剛走進門廳,迎接他的是做得好菜的妻子以及一直在旁幫手的弟弟。


    “恩,好香啊。今天是什麽好菜?”


    “都是你們愛吃的,親愛的。”海倫娜像一個老練的艾爾.法西爾主婦熟手地除去丈夫身上的外套和鞋還有領帶,李同時接過兄長手上的黑皮公文包。


    小查爾斯頓和他的父親一樣,擁有黑色的梳的整齊油亮的濃密頭發以及帶有遺傳自老查爾斯頓筆直堅挺鼻梁的正直軍人式麵貌。沒有蓄須,身長勻稱,臂膀堅實,魁梧高大。小腹略微有些向前凸起,已經跨入人類壽命中期的身體開始出現中年人所會發胖的諸多前兆。眉骨下繼承來自將軍父親一樣的深褐色眼珠,在艾爾.法西爾行星政廳裏沒有人能對與具有這雙眼的查爾斯頓對視。他的敵人痛恨他的同時又畏懼著,不用靠話語來威懾,單單隻是威嚴的注視查爾斯頓就能讓議院裏的政客們心驚膽顫。如同獅虎捕獵時單靠發散眼睛裏銳利逼人的光澤,就能使它們麵前膽小的獵物恐嚇乖乖匍匐就擒。


    但回到了家中查爾斯頓,麵對自己親人們,展現在李眼前的確是這個男人平凡柔和的一麵。就如嘰嘰喳喳的小孩子一樣不時誇讚妻子所作的餐點,沒有洗手就伸向餐桌上的紅燴,然後被發現的妻子拍飛想要偷嘴的臭手。整個餐廳浮動著小家庭才會出現的特有溫馨情趣,恰似一些“田園派”作家筆下的中產階級家庭生活繪卷。


    李德一家並沒有規定什麽“用餐不語”的習慣,相反,秉承古老星球的地方習俗,餐桌上反而是家人促進相互間交流的時間,查爾斯頓也繼承了這一習慣。李慢慢咀嚼著送入口中的食物,一邊微笑看著餐桌對角的夫婦倆交互著閑談,抱怨氣溫和交通堵塞,說著一天的新聞和工作上的生活上經曆的一些瑣事,時不時也參與其中。


    吃過了晚餐,房屋裏的兩位男性被女主人從餐廳趕到隔壁,才又坐下休息間沙發的李終於有了和兄長單獨交談的時間,正不知道該把他的煩惱從何開頭說起。而查爾斯頓卻在李思索間抽著煙頭開了頭。


    “布魯斯,父親那邊來過通訊問過了,你這次來是打算在我這兒過幾天?我好答複。另外,格林希爾叔叔也來過信息到我這兒找你,你記得要跟他回話。”


    “好的,哥哥。”李頓了頓,將準備好的措辭從嘴裏吐出來。“事實上,我這次來是有很多話向跟你說,憋在心裏不舒服。”


    “是嗎?”查爾斯頓端起妻子為他準備的飯後咖啡,湊到唇邊輕呡著。“我的弟弟,又有了什麽苦惱讓你心神憂慮。”


    “是…”李抿緊了嘴,在兄長詢問的目光下又搖了搖頭。“很多的事,但現在我又不知道我該說什麽了。完全不知道我要說什麽。我都很奇怪我為什麽要到這兒過來。”因為是自家人,李對麵前的男人直言以對,絲毫沒有婉轉語句的心思。


    “困惑嗎?你在迷茫什麽呢,我的兄弟。”輕輕吐出口腔裏的煙氣,看著淡薄的煙霧馬上飄散開來,查爾斯頓抬頭對著那陣逐步消散的輕煙說著。“你雖然是我的弟弟,我作為兄長理應盡到作為你傾聽和理解的角色,但我同時也是在你腳下大地居住的人們所推選出來的領導者,你如果希望我倆隻是一起喝茶浪費時間,那就大錯特錯。”查爾斯頓鷹隼似的眼眸直視著麵前的年輕軍人。


    “我的床頭邊堆著半米高的議案,而且我並不介意能提前兩個小時處理這些東西。”


    “我有些無所適從,哥哥。並不害怕戰場,隻是感到有些無所適從。”麵對兄長如此直接的話語,李最後還是組織好了語言。雙手握緊著咖啡杯的握柄,李說話聲開始更加清楚清晰。“戰場上,從來都不用考慮什麽,盡我所能,想我所想。完成任務,消滅敵人。我感受得到自己在幹嗎,我知道自己在幹嗎,該幹嘛——”


    “你就是為這感到困擾嗎?”話還沒說完,便被查爾斯頓強硬的打斷,李呆呆的看著兄長,他的臉上甚至出現貌似不耐煩的神情。“要我來說,你這是自找沒趣。弟弟,你在你的屬下麵前,是不可能如此彷徨失態,多半每每都是裝出一副自信充沛,從來胸有成竹的模樣吧。不管什麽時候。”


    “是的,因為假如連首腦都開始焦躁,這種態度會自上而下影響到所有人以及工作效率。會讓屬下出現消極情緒的指揮者本身就是不合格的。”李有些啞然,不知道為什麽哥哥為什麽會說起,習慣性的還是在問題上陳辯自己認為的事實。“不過戰爭結束後,我便彷徨了。偶爾會冒些奇怪的想法,可更多的時候是渾渾噩噩——”


    “就是這樣,在戰場上下的時候表現的不一樣,你覺得很不舒服。我雖然不是軍人,但也聽說過戰爭抑鬱症這種東西。你的身邊,應該有很多人患有這種毛病?”


    “沒錯,我的同學,我的戰友,有我認識和我不認識的,甚至布雷爾也是,還有很多人都是這樣,可我沒有,也不理解。就隻是這樣而已……”


    “不,你也是如此!”查爾斯頓再次出擊打斷李的話,斬釘截鐵,語氣強硬一如他在行星議院。“並不是對戰爭感到害怕和恐懼才是病症。你說的話,你的行為已經告訴你是怎麽回事了,我的弟弟。”查爾斯頓一句一頓,伴隨著指節敲打的頻率鏗鏘有力。語速加快,同時提高聲音的腔調和音量,習慣性的正如他一貫在議院發言狠切對手的薄弱中心點一樣,狠敲在李的心底。“你確實不懼怕硝煙,卻恐懼其他的。…同期的同學,幸者寥寥,而活著的人卻一路苟存升職……弟弟,我真不希望從你眼睛看見這些想法。”


    似閃電霹靂劃過心田,李的麵部表情立時僵硬,轉而又緩和成沮喪失落。卻不發言語。


    “布魯斯,多餘的話我便不想再多說了,我畢竟是你哥哥而不是外人,你現在習慣強給自己的外表加上穩定的外殼,久而久之已經變成習以為常。可你從小就是一個內心纖細和感情豐富的孩子。軍旅的生活塑造給你了一副標準化的外殼和生活習性,某些天性卻是永遠不會隨著時間被磨滅掉。”查爾斯頓在沙發上換了個姿勢,用左手撐住下巴,另一支手則一直是放在沙發木質靠柄處,食指指節一直在不斷敲擊著。姿勢變換減慢這種動作速度時候,才開口用了他的另一種,不同於先前的溫和充滿知性哲理的語調。


    “你已經是少校,相對你的年紀,日後的升遷之路還會更長更遠。你不必將太多不必要的事都放在腦袋裏折磨心神。自己給自己加壓是好事,可‘弦崩得太緊就會斷’。——綜上所述,不要瞎想,有時間還不如注意身邊其他需要關注的事情,也老大不小了,弟弟。”


    “比如?”


    “比方說,年輕人,好好的談場戀愛~~”李的大嫂海倫娜一直沒有打擾他們兄弟兩人的私下談話,此時卻突兀地抱著一籃換洗衣物闖進休息間。


    “海倫娜姐!!”


    “你大嫂沒有說錯,布魯斯。妮姬已經向我哭訴過了。”查爾斯頓話鋒一轉,立刻將話題轉移到李自身的感情問題上。


    “哥哥!!”連兄長也附和著大嫂的話,李一時又急又囧。本來之前尚有些抑鬱的心情一掃而空。


    “雖然我並不喜歡那個妮姬那個姑娘,但我也不得不承認你這次做的不對,布魯斯。‘將她在扔進宴會中的噴泉’?!布魯斯,這可不是像你這種好孩子該幹的事。”海倫娜一本正經以長輩口吻嚴肅“教訓”著李,更是讓他哭笑不得。


    “布魯斯,打小開始,我就一直反對父親將你送進軍隊。因為你多愁善感。甚至有些太過感性了,當然這可能因為你喜歡看書的緣故。可人隨著年月是會變的,我很清楚這一點,家裏人把你放到幼校這個大熔爐也的確改變了不少你的性格,每次見麵我都能看到你的成長,而且一步步地變成一個合格優秀的軍人。精神層麵你變得更加堅毅,樂觀向上,生活充滿規律和嚴謹,好軍人的美德在你的身上幾乎都能找到。說實話,我很高興,原來我一直擔心你長大了會變成一個充滿自殺傾向的憂鬱派詩人。”查爾斯頓詢詢勸誘似的,緩慢地一字一句,直到最後轉折連語氣都變化。“可這並不是你的護身符。那些礙眼又喜歡晃來晃去的垃圾根本就是玩笑,你如果有一點用心的話妮姬那丫頭就早對你*,根本逃不出你的掌握。說到底還是你自己不作為。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太過優秀,不管如何胡作非為,希爾頓.特留尼希特都逃不出你的手掌心?”


    李被兩夫婦連續轟炸,嘴巴口幹舌焦,便把變溫的咖啡大口大口的灌入喉嚨,讓自己好受些。


    “可我根本不喜歡她!哥哥,你們卻喜歡把我跟那個嬌小姐湊在一起。”


    “那你想怎麽樣?有話直說。”


    “我,我隻是想找一個不那麽…希爾頓的人,就跟哥哥你和大嫂一樣。”李說出了對另一半的範圍渴望。


    “那麽,我問你,你現在有傾慕和喜歡的對象嗎?”還是一如既往的直截了當合直刺中心,李在他的哥哥麵前又卡了殼。半張著嘴,腦海裏卻不由得思考起兄長的問題。一時間,無數女性的名字從李的眼睛後麵飄過,而最後那一瞬間,閃現的是花店裏那位穿圍裙的漂亮店員緋紅色的頭發。


    “我、我,沒有。”很喪氣憋屈,又不置可否的回答。


    聽見最後李憋出這麽一個答案,在議院裏讓人戰栗的男人在自己家中卻隻有為難地捏緊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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