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確定是天花?”


    “老奴小時便是染過天花的。”


    身邊的小丫鬟都不自覺離得遠了點,她卻頗有些得意道:


    “還好命硬抗了過來,這天花啊染過一次便一輩子都不會再染上了,隻不是誰都有我這麽好命喲!”


    小丫鬟們的眼神都變為了羨慕,看得她頗為受用。


    “不行,咱們得馬上下船,我這就去和老爺說。”抱著寶貝兒子走了幾步,婦人又停下腳步,回過頭道,“將他們隔離開來,省得真染上那東西。”


    說完,不顧一眾奴仆的哀求,往外間走去。


    ◆◆◆


    “公子,樓下李家要求馬上靠岸下船。”


    “上了咱們的賊船,是說下就能下的嗎?”孫七輕蔑道,若不是留他們有用,怎會與他們一同。


    “讓他們知曉,晉國公府七小姐已染上天花,皇上應該從貴妃處不小心得知此事,再傳信與靜音主持,便於沐州養病。”


    “是。”


    李家人隻想著盡快下船,原以為會很容易,卻不想蘇家人根本不同意,他們也打聽出來了,不止那名男子,便是靜音主持的弟子都染上了天花,聽說她還是國公府千金,實打實的大家小姐。


    “老爺,這可怎麽辦啊,若是再這麽待下去,恐怕咱們都得染上那東西!”


    說著婦人哭了起來,原以為此行上京是過好日子的,靠著兒子打敗了那些鶯鶯燕燕隨老爺一起,卻不想碰上了天花,她小時候可是有兩個朋友便是折在了這天花上!


    “哭哭啼啼作甚,真是晦氣!”


    男人一甩袖子走出了屋,他是經商的,此行去溯京城是因著有筆大買賣,這次成了事,便有望在京都立足,可不是聽這婦道人家哭啼的,蘇家不同意又如何,這船也不是他家造的。


    “實不相瞞,這船是被那位公子包下了,若是想中途停船,還得問問他們的意思。”


    “他們出了多少錢,我出兩倍。”他就不信,還有人與錢過不去,況且不過是停靠一下而已。


    “不是錢的問題,事關咱們船行的信譽,小的做不得主。”


    既然你不仁,便別怪我不義了。


    短短半個時辰,船上所有人皆知曉三樓有兩人染了天花,還不讓人下船。一群人要衝上三樓討個說法,本想仗著人多,他們身份再尊貴,如今飄揚在這水上,也是寡不敵眾。


    不曾想一個少年,一個半大孩子,兩條狗,就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便是孫七與蘇言晟。


    瞧著那狗一黑一白,白狗高大得很,就那麽站立著,不叫亦不動,卻能從它的眸子裏看出懾人的氣魄。黑狗小了兩倍不止,卻也氣勢十足,你不動它亦不動,若是你妄圖上前,它便放開了嗓子吠叫作勢要與你相博。


    “這是獒犬!”


    有那懂行的人高聲道。


    眾人急忙後退一大步,若是單單讓他們瞧確實瞧不出門道,但是“獒犬”這兩個字卻是如雷貫耳。聽說純種成年獒犬便如同大蟲一般,能與好幾個漢子搏鬥而不落下風,更有活生生被獒犬咬死的例子。


    “你們可得想清楚了,說不準如今本大爺身上已經染上了那東西,誰上來我就傳染給誰。那東西一旦沾染上,可就沒多久活頭了。”孫七瞧見對方麵露懼色,稍稍滿意,繼續道:


    “最開始的時候不過是長一些小小的斑疹,之後隨著病毒的發展擴散,斑疹會演變為丘疹,便是那種一片片的紅疙瘩,這還不算完,丘疹可以變為皰疹,最後就是出現很多膿包,膿包你們知道吧,刺穿膿包,啪的一聲哦,那膿血會噴好遠。”


    說著仿佛自己也受不了那惡心的情景,撫撫胸口,緩了緩,又接著道:


    “也有那命硬的扛了過去,膿包消了之後開始結痂,慢慢脫落留下痘疤,到時候啊,這一張張漂亮的小臉蛋可就變成坑坑窪窪的麻子臉咯!”


    言罷去眾人麵前晃蕩了一圈,還欲伸手摸小丫鬟的臉,隻嚇得人節節敗退。


    “安安分分的,到了沐州,自會讓你們下船,若是有那挑釁生事的,沾染上什麽不好的可怪不得本大爺,再不然,便剁碎了喂狗吃!”


    蘇言晟拍拍天曜,天曜配合著叫了兩聲,雄渾醇厚的聲音格外威武。


    ◆◆◆


    三日後,在二樓眾人的哀怨聲中,終於行至沐州。趕緊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下了船,踏上實實在在的土地,方覺心裏鬆了一口氣。


    這三日,他們都過得戰戰兢兢,樓上幾人日日來二樓閑逛,嚇得他們房門緊閉,輕易不敢妄動,這天花一個不好可是會國破家亡的。


    “哼,等著被活生生燒死吧!”


    李夫人上馬車之前,轉過身向著蘇家馬車恨恨道。她這幾日心中惴惴不安,既擔心孩子又擔心自己被染上,稍稍頭疼腦熱便慌得不行,今日照鏡子,瞧著臉色都暗黃了一些。


    原本隔得遠,是聽不見的,但是蘇青諾會唇語,當作笑話講給大家聽,卻不料大家都一臉肅穆,蘇言晟更是叫囂著要去給她點顏色看看。隻被蘇言恒攔了下來,現在阿諾還病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為何會被活生生燒死?”


    好不容易撿了一條命,萬般艱難才活下來,她可不想早夭,何況還是如此慘烈的死法。


    原是大梁第三任皇帝在位時期,曾於大梁境內大麵積爆發天花,那境況不似天災,便是再多銀兩也是解救不了的。


    如此情境之下,眾說紛紜,莫衷一是,有說在位者做錯事惹了天怒,有說太子不堪為儲君,此乃上天警示,更有甚者,百姓紛紛逃往鄰國。一時間,大梁人丁凋零,怨聲載道。


    肅宗沒法子,隻得下了命令將天花病人聚集於一處,隔離開來,統一管理。總有那不願意親人受苦的,偷偷將人藏起來,卻導致了更嚴重的後果,後來便下了聖旨,藏天花病人者,實施連坐。


    一來二去的,便無人再敢私藏,隻是事情還未得到緩解,依然沒有找到有效的解決辦法,天花病人便糾集在一起造反了,肅宗是個性子急躁的帝王,一言不合就屠城,屠城之後未免傳染,放火燒了整座城池,最後下令有不配合的病人便該活活燒死。


    天花這樣的傳染病,在任何人眼裏都是可怕的,若是一經感染,那麽十有*是活不下來了,此時的醫療水平,便是華佗在世,也隻有看天意。


    這些蘇青諾大概能理解,可是直接下令屠城,不是更容易激起民憤嗎,還有那些病人的親屬,怎麽會眼睜睜看著這樣的事情發生?想著,便問了出來。


    “聽聞並非純粹造反,甚至有人通敵叛國,彼時內憂外患,無法兼顧,是以肅宗皇帝快刀斬亂麻,下令殺無赦。”


    蘇青諾若有所思,也是,毫不留情地說,天花病人這樣的,本就不是有效人力資源,說難聽點,不僅無益,甚至還有許多害處,安安分分便罷了,還要添亂挑起事端,於上位者來說,已經是毒瘤,若不剜了,後果不堪設想。


    “那現在呢,真的要被燒死?”


    黑黢黢的一塊木炭,真的好醜。


    “那可不,人要被綁在高高的架子上,下麵堆滿了柴禾,也不會太多,能燒一天一夜就足夠,還要請人做法事,滿城的人來看熱鬧,之後才能點燃,嘴被縫得死死的,叫不出來,便這麽著被燒死了。”


    嗬嗬,蘇青諾怒目瞪著蘇言晟,得虧爹娘沒在這馬車上,否則這熊孩子可不得被揍。


    “說是被燒死不過是肅宗皇帝時候流傳下來的,特殊時期自該特殊處理。如今偶有病例,有自己扛過來的,也有醫治好的,師祖便曾治愈過天花病人,隻沒來得及將法子傳於後人。”


    “咱們是要去沐州養病嗎?”


    “那位的意思,便是去沐州,按道理說,在船上行了幾日已是不該,早應尋個地方好好安頓下來。”


    蘇青諾如小雞啄米般點點頭,乍一知曉那位便是太子,她是激動的,下任皇帝啊,活生生的,會說話的,國家最高領導人,果然非同一般。此時也不覺得他驕矜自傲了,人身份擺在那兒,願意搭理你是情分,不願意是本分。


    不過這太子,似乎過得並不好,還需要自己來裝病?


    “京城那邊……”不是還有個命不久矣的老夫人嗎,孝道大於天,誰都不想被扣上不孝這頂帽子。


    “爹與大哥先回京略表孝心,娘與我便在此處照顧妹妹。”他可不想早早歸京,能拖一天是一天,晉國公府委實不是個好去處。


    “不行。”


    蘇言恒與蘇青諾異口同聲道。


    “娘親還帶著弟弟,於情於理都不該留下來。你嘛,”蘇青諾懶懶看了眼蘇言晟,“留下來都是添亂,倒不如早早回去。”


    ◆◆◆


    到了目的地,是郊外的莊子,清淨幽遠,山明水秀,兩戶莊子連在一起,孫七一行與蘇家人各占一處莊子。


    商量的結果卻是大相徑庭,柳氏堅決要留下來,蘇言晟也要留下來,江九要借此機會去附近深山轉一圈,到了最後隻剩蘇譽一人孤零零地歸京。


    待到啟程,眾人相送,才發現除了蘇譽,旁邊還有名書生。這書呆子在船上便隻是埋頭看書,早上看,中午看,晚間看,剛開始還會在外麵吹會兒風,後來被孫七戲耍了一番便不再出門了,為此蘇言晟差點放天曜咬孫七。


    “蘇小姐如何?”


    “聽聞每日都躺在床上,食不下咽,比公子情況還要差上一些。”


    “到底是年紀小。”


    “不過這毒性較天花已是弱上許多,時日也短得多,便是痊愈了,到時候還要公子委屈幾日。”


    “無妨。”


    此時,隔壁莊子,西廂房。


    蘇青諾躺在榻上,摸著肚子一臉滿足,砸砸嘴問道:


    “我什麽時候能出去曬曬太陽啊,一直在屋裏都快發黴了。”


    “阿諾再耐心等等,那邊還未結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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