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還未至卯時,柳雲昭與蘇青諾便起了身。


    柳雲昭今日得穿象征五品誥命夫人的誥命服,綢衣上繡瑞草,衣物繁瑣,隻穿衣便用了三刻鍾,這還是在四個丫鬟並兩位老嬤嬤打理的情況下,且發髻上脖子上手腕上的飾物還未佩戴,這些都是絲毫不能出差錯的,蘇青諾咂舌,自己穿恐怕得大半天了。


    蘇言逸被扔給了蘇譽,雖是有了官身,還未來得及上任,今日入宮,便由蘇譽帶著,父子四個在前院用膳。柳雲昭與蘇青諾安安靜靜用膳,隻聽外間喧鬧,卻是老夫人身邊的周嬤嬤來了青溪苑,與周嬤嬤一並來的,還有幾個小丫鬟,俱是能說會道的。


    周嬤嬤草草行了禮,道:“老夫人身子不適,遣了老奴來傳話:今日不必請安,三夫人便緊著宮裏罷,隻怕皇後娘娘等得急了。”


    “母親現下如何?”柳雲昭一臉擔憂,原是坐著,聞言立即站了起來,“可請了太醫?母親如此,還去什麽宮裏,遣了人告知皇後娘娘便是,隔日我再去請罪,皇後娘娘定能體恤,想必無甚大礙。”


    “也不是什麽大病,老頑疾了,有三爺在,哪用得著請什麽太醫。三夫人孝心,老夫人心裏都清楚,隻到底是皇後娘娘,便是不會怪罪三夫人,也難免生了嫌隙。”周嬤嬤照著老夫人的交代說完,心中鬆了一口氣。


    誰不知皇後娘娘是三夫人的手帕交,到時候三夫人沒事,隻會讓皇後娘娘怪罪老夫人甚至晉國公府,隻怕會對府裏留下不好的印象。


    她也隻是個奴才,老夫人怎麽說她便隻能怎麽做。即使老夫人今日容光煥發,早膳還多用了兩碗粥,但老夫人說了自己時日無多,那也便是真的,在一定範圍權限內,這老夫人的話,在晉國公府還真是聖旨。


    “不行,我實在是放心不下母親,還得去瞧瞧母親。”柳雲昭作勢要去福壽堂,踏出兩步,又回過頭來。


    不待柳雲昭說話,“我也要去看望祖母!”蘇青諾是不相信的,昨晚她眼睜睜看著便宜祖母吃光了她喜歡的紅燒獅子頭,若是真的生病了,怕是吃多了肚子漲不消化吧?


    “三夫人,七小姐這可不行!”周嬤嬤有些急切道,“老夫人已經喝了藥睡下了,近來老夫人淺眠,恐會驚擾到老夫人。”與周嬤嬤一道來的小丫鬟也紛紛勸阻,嘰嘰喳喳鬧山的小麻雀一樣煩人。


    柳氏雙目一掃,周嬤嬤身後的麻雀立刻弱了聲音,漸漸閉上嘴,這一套誥命服,倒是有些威懾力,“如此……可曾用了膳,若是空腹喝藥,那是會傷胃的。”


    “三夫人放心,已是用了膳。”周嬤嬤也有些被震懾住,微垂了頭恭敬道。


    柳雲昭與蘇青諾上了馬車。此刻柳雲昭正襟危坐,頭上一應發飾俱是宮中所製,發飾金光閃閃稍顯老氣,卻是多了幾分威儀。今日帶著紫蘇與朱砂兩個穩重的,三人皆一動不動端坐著,蘇青諾卻是坐不住,又因著除卻柳氏都是頭一次進宮,便有些忐忑,氣氛壓抑。蘇青諾深覺這樣下去不好,畢竟她一緊張就想喝水,然後就得……


    “咱們這時候去會不會太早了。”純屬沒話找話,早不早的,自然都有規矩。


    “咱們進宮並非詔見,進宮之前要經過好些檢查,還得層層上報,若是今日運氣不佳,還得走上半個時辰,可不早了。”


    時間緊促,不料聖旨下來如此及時,柳雲昭隻與蘇青諾講了基本禮儀規矩,在俞州便學過,也不難,具體的流程卻是沒有細說。


    “這次入宮不會覲見皇上,太後娘娘亦不問俗務多年,隻去皇後娘娘宮裏,娘娘和善,咱們阿諾又討人喜愛,便如在府中一般就好,沒甚好擔憂的,”瞧見閨女喝了水又讓朱砂倒滿,這都第幾杯了,“隻是少喝些水,到時不方便。”


    蘇青諾剛抬手將水杯送到嘴邊,正想仰頭喝了,聞言,隻點點頭又微抿一小口,她緊張是因為突然記起王嬤嬤所講,丞相府小姐在宮中亂跑意外沒了,哪家的小公子在宮中不規矩又折了腿,之前隻當故事聽聽,覺得離自己太遙遠,如今想著,卻是更加緊張。


    運氣還是好的,坐轎子到了內宮,行了一刻鍾,終於到了立政殿大門外。


    秋嫻姑姑早已等候在此,見到柳雲昭與蘇青諾,滿臉笑意前來相迎,若非她勸說,娘娘隻怕也會在外等著。


    幾人說笑著進了立政殿。


    立政殿外拐角處,有幾棵枝葉繁茂的萬年青,長得參差不齊,隱約露出一抹天青色。


    卻是一個小男孩,稚氣未脫,通身華貴,小小年紀負手站立,滿臉不屑看著前方,卻不知專注的眼神出賣了自己。


    他身後約半步之隔站著一位身穿宮裝的老嬤嬤,她亦是望著前方,麵上猶帶驚詫。


    兩人身後靜立太監並丫鬟少許。


    “為甚那小女娃能進去,我就不能進去!”小男孩聲音稚嫩,此時臉上卻是顯露出幾分戾氣。


    “待五皇子長大了,便能進去見您的母後了。”嗓音有些蒼老,帶著綿長的歎息。


    “哼!她不要本皇子了,本皇子也不要這樣的母後!”話雖是如此說著,眼睛卻是一直盯著立政殿再次緊閉的大門。


    “五皇子現下可得去國子監了,不然四皇子又該罰您寫大字。”


    “走吧。”


    不愛學習的小孩,都是懼怕寫大字的。


    老嬤嬤送了五皇子到國子監,便匆匆返回慈安宮,原本太後的慈安宮至國子監並不需要經過立政殿,隻是五皇子說想看看此處風景,便繞了路過來,此番又路過立政殿,卻是因著今日那一瞥。


    ◆◆◆


    “臣婦拜見皇後娘娘。”


    “阿昭,怎的還與我客氣!”


    兩人互敘別離之情,想起蘇青諾的時候,她已經在秋嫻姑姑的極力邀請下吃了兩塊糕點。


    蘇青諾見著皇後娘娘是驚訝的,原以為皇後靜修多年,日子清苦,猶如進了冷宮,或多或少都會顧影自憐淒淒慘慘戚戚,必然是消瘦的嬌弱的,不料清瘦是有一些,氣色卻是很好。


    她身著朱紅色長裙,佩戴九尾祥雲鳳簪,簡約而不失貴氣。標準的鵝蛋臉,飽滿的額頭,略帶英氣的眉,杏眼黑亮有神,唇色深深與紅裳相映,比柳雲昭還要高挑一些,禦姐之氣撲麵而來。


    與柳氏憶往昔時眉目間神采飛揚,讓蘇青諾聯想到傳說中這位皇後,曾經的寧國公府大小姐,一身紅色騎裝自東城打馬而過,碰上了隻身一人便裝出行,正被混混欺負的五皇子,亦即當今聖上,寧國公府大小姐為五皇子擋下從暗處飛來的箭,兩人便一箭鍾情了,多麽好的人設,多麽動人的故事,此時卻是分崩離析。


    寧皇後拉著蘇青諾好一番誇讚,誇得自認厚臉皮的蘇青諾渾身不自在,方放下手,感歎道:


    “阿昭福氣好,這閨女看著便可心。”


    “便是兒子也是一樣的,多親近親近,如何不貼心呢。”


    寧皇後聽出規勸之意,卻隻微微搖頭。


    柳雲昭麵上不顯,心中卻是一沉,事情比她想象中還要嚴重不成。


    “聽聞五皇子與四皇子玩得好,與太子倒不甚親近。”


    聞言皇後笑了,無視柳雲昭不解的眼神,道:“四皇子是個出色的,文武雙全,有他帶著皇兒我也放心。”


    “你可是……皇後娘娘莫不是被誰糊弄了。”說著望向秋嫻姑姑,秋嫻也隻搖搖頭一臉無奈,她哪裏知道娘娘怎麽想的啊!娘娘向來與柳大小姐要好,隻盼望著能讓娘娘別再執迷不悟了。


    柳氏又看向秋玲。


    秋玲被勒令不許說話,此刻實在憋不住了,“咱們娘娘許是……許是被佛祖糊弄了?”


    說罷偷偷抬頭望了眼皇後,又立馬垂下,好在雖是一臉恨鐵不成鋼,也沒多大怒氣。


    柳氏笑了笑,“原以為秋玲姑姑成了那鋸嘴葫蘆,沒想到還是這般能說會道。”


    “三夫人可別笑話奴婢,若是您能將咱們娘娘勸出去,便是一輩子做那鋸嘴葫蘆,奴婢也是沒有絲毫怨言的!”


    柳氏嘴角含笑道好,心裏想著,來日方長。


    果然不能多喝水,現在已經不僅僅是水的問題了,蘇青諾憋紅了臉,很有些坐立不安。


    秋嫻看出她的困窘,引著她出去更衣。


    回來時,秋玲與紫蘇朱砂都在殿外守著,瞧見她們回來才推開殿門,也不知兩人談了什麽,眼眶紅紅的。


    皇後拍拍柳雲昭的肩,“先回去罷,想必太醫已是到了蘇府。”


    “多謝皇後娘娘。”


    殿外拐角處,老嬤嬤依舊隱身於綠葉之後,睜大了眼睛看著立政殿外的幾人,直至柳雲昭與蘇青諾漸漸走遠,方才憂心忡忡趕回慈安殿。


    “可是當真!”


    “哐當——”


    蓋子與杯沿相碰,發出尖銳的聲音,座上人恍若未聞,一雙淩厲的眼睛望向下首之人。


    “回稟太後娘娘,確實無疑,奴婢也不相信天下竟有如此相似之人,且又是……送了五皇子便又繞道去了立政殿外,此次看得清楚一些,容貌有八.九分相似,那股神態間的靈動更是十足十的相似!”


    “怕是哀家也沒有你看得準,”太後閉了閉眼,再睜開,眸子裏已沒了先前的急切,“讓人去查晉國公府七小姐,從出生到現在,能有多詳細便查多詳細。”


    良久,又吐出一口濁氣,“天下之大,便是相似,也是有的。”


    瞧見老嬤嬤有些忐忑,遂道:“你做得不錯,如今知曉總是比之宮宴失態要來得好。”


    ◆◆◆


    蘇青諾上了馬車,猶是不解。


    “為什麽要請太醫呢,卉姨的醫術不比太醫差。”


    且又是專為女子調養,搭著靜音住持的名頭,可不比太醫好。


    “老夫人是否病了暫且不提,若是病了便好好養著,無病更好。隻是有的時候,孝順,並不能隻是說說,也不能悄悄地做,需得別人都知道了才好。”最好鬧得滿京城沸沸揚揚方作罷。


    柳雲昭這番話裏的嘲諷,蘇青諾聽得明白,想來老夫人慣常用這招,不順著她便裝病,悉心伺候著倒反咬一口說是不孝順。可不是,歸京便是被騙回來的,關鍵是被坑了還不能向世人宣告真相,隻得受著,真是憋屈!


    回了晉國公府,柳雲昭帶著蘇青諾前往福壽堂請安。


    劉老太醫辦事效率高,已是看診完畢正在大廳坐著開藥方。


    柳氏微微欠身,道:“勞煩劉太醫了,母親可是有何不妥?”


    劉太醫抬首見著柳氏身穿五品誥命服,便知這是托了皇後娘娘讓他來蘇府看診的人,柳家大小姐,她父親祖父皆是受人尊敬的。


    捋了捋胡子,搖頭晃腦道:“三夫人不必憂心,老夫人不過是……”


    柳雲昭聽得認真,間或點點頭,一會兒又皺起眉,蘇青諾隻聽得雲裏霧裏,大意明了,就是老夫人如今身強體壯,隻是長期如此飲食不均,易導致高血脂高血壓腎功能受損等一係列疾病。


    送走老太醫,好說歹說依舊沒見著老夫人,周嬤嬤防賊似的不讓柳雲昭進去,瞧見三夫人這身誥命服,還是白身的老夫人便是沒病也得氣出病來。柳雲昭也不勉強,做足姿態便踏出福壽堂。


    卻不想在外間碰著了紅袖,後跟著一群丫鬟婆子,就怕她磕了碰了,倒真是很有幾分主子的派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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