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嫻送了德妃回來,見寧顏華正在擦拭寶劍,一遍又一遍,慎重的樣子猶如對著心愛的孩子。


    這樣熟悉的場景,讓人懷念。


    娘娘自小跟在幾個哥哥後頭,與老國公一起學武,幾個哥哥都不如她學得好,從前都是刀劍不離手的,便是成親當日,花轎裏的匕首還是夫人好說歹說才給取下來,這幾年吃齋念佛,以往的生活就像夢一樣。算一算,上次舞刀弄槍都是好幾年前了。


    劍刃微微反光,秋嫻斂了心思,恭聲道:“娘娘,我瞧著德妃娘娘嚇得不輕。”


    擦拭寶劍的手頓了頓,“德妃……是有些不經嚇。”


    一向莊重的皇後娘娘舞刀弄槍的,不被嚇著才怪!


    雖說娘娘在吃齋念佛之前很有些不羈,都由太後與皇上給遮掩過去了,但是也沒在外人麵前這般放任過。


    “今日德妃的髻是不是沒梳好,我瞧著她伸手扶了好幾次。”


    秋嫻已經不指望自家娘娘能夠記住什麽,就說德妃這小動作能被注意到也是很有進步了,好在她的記性好,還記得那支步搖的來曆。


    “娘娘,尚在東宮時,德妃受人誣陷說是害了前淑妃的孩子,您為德妃出頭,還了她清白,後來還賞賜了好些東西,這支步搖也不算太值錢,但那是您的陪嫁之物,後院的人見德妃受您信任,便也不再欺負於德妃。想是德妃娘娘一直記得,今日特意來示好。”


    寧顏華若有所思,“德妃家很窮嗎?一支步搖記了這麽久。”


    一旁的秋玲嘴角微動,想笑又得忍著的樣子,秋嫻耐心解釋,“尚在東宮時,德妃之父隻是地方官,如今已升遷至禮部侍郎,官不大,背後好歹有個侯府,應該不是很窮。”


    可是重點不是窮不窮的問題啊。


    “聽說她父親是個脾氣躁的,德妃性子怎麽這般弱。”


    “許是德妃娘娘隨了孫夫人吧。一剛一柔便好比娘娘與……”


    秋玲一時嘴快,被秋嫻瞪了一眼,便也沒再說下去。


    好在娘娘也不甚在意。


    “熱水好了,娘娘要馬上沐浴嗎?”


    “嗯,別弄花瓣那些有的沒的。”


    “是。”


    不多時,熱水抬到了後殿。秋玲秋嫻伺候著寧顏華沐浴。


    “娘娘,這疤痕也是能祛除的。”


    後背於蒸騰的水汽中添了幾分紅潤,隻是右肩肩胛處多了一道傷疤,不過寸許,在瑩瑩如玉的肌膚中尤為顯眼。


    “這麽多年了……麻煩。讓它擱那兒,反正我也看不見。”


    秋玲見寧顏華話語間略有鬆動,趕緊趁熱打鐵,“聽青諾小姐說,她家師父派來的女子尤其擅長為婦人調養,上至孕事下至容顏,無不精通。”


    寧顏華聽罷,嘴角帶上了笑意,“那小丫頭拜了靜音住持為師,將來,也是不差的。”


    “是呢!普天之下,能有這福分,青諾小姐是獨一份,先時奴婢還納悶會是個怎麽樣的孩子,瞧見了才發現,這樣可人的孩子,也難怪獨得靜音住持青眼。”


    說起晉國公府七小姐,皇後娘娘便笑意盈盈,這幾日秋玲算是明白了,誰的話,都不如抬出七小姐有用,不知隻有一麵之緣的七小姐是有何法力。


    “回頭去討了方子來,不許說出去。哎,那孩子得了令牌,也不見入宮,怕也是覺得宮裏無趣。”


    秋玲心喜,“過幾日便是除夕,想來晉國公府也是忙著,宮宴便能見到青諾小姐。”


    正殿偏殿前前後後都在打掃,家具擺件都得添置新的,重新規整一番,皇後娘娘臨時的一個決定,苦了造辦處的大人們,還道能輕鬆過個節,現下卻得日夜不休趕出些看得過去的物件兒。


    要秋玲說,該!便是皇後娘娘不趕著用,也該時刻備著,哪能娘娘不在意,他們就當做沒有這事了。這些偷奸耍滑的牆頭草,怎麽不見少了淑妃賢妃的,就該好好治一治。


    秋嫻秋玲兩個由衷高興,總算是要把那樽佛像給請出執政殿了,往前數一數,大梁哪裏有日日吃齋念佛的皇後呢,可不是愁煞人,好在柳大小姐回來,將她們家娘娘給掰正了來。


    沐浴出來,頭發擦得半幹,寧顏華不想再擦了,披上外衣走至外間,外間候著兩個宮女,正是正殿伺候的。


    “娘娘,這樽佛像……”


    小宮女滿臉躊躇,真的就這麽給扔了?這尊佛像可是陪伴了娘娘好幾年,毫不誇張地說,比她們在娘娘的身邊還要待得久。


    寧顏華灑脫一笑,“先將佛祖請去東邊殿裏吧。那丫頭說,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心中有佛,日日吃肉喝酒佛祖也不會怪罪,心中無佛,便是永遠吃齋念佛也沒用。”


    秋玲忙不迭點頭,“七小姐說得有道理。聰慧的小孩子在身邊,心情都能舒暢幾分,娘娘不若接五皇子過來小住幾日。太子殿下不能過來住,也可常來用個膳,保準兒娘娘不再惦記別人家的孩子。”


    “唉,祖父誇我習武比幾個哥哥還聰明,可是我如何都學不會做母親,倒不如就這樣。”


    有太後護著,該是安然無恙。


    “淑妃這兩日在做什麽?”雖說她不想管,在太後麵前信誓旦旦承諾了,那孩子出生之前還是仔細注意著,可別將孩子蠢沒了。


    “淑妃娘娘也就是在素心殿內走動,偶爾去幾位貴人那裏坐坐。如今賢妃娘娘管著膳房,以後還有的鬧。”淑妃性子如何暫且不論,她一貫的作風決定了表麵上會是個良善寬和處處聽從皇後娘娘的。不能在外蹦噠,便在自己宮內炫耀也算。


    “都是些小打小鬧,如今還算和諧,待皇子們大了,過些年再添幾個,那才是真熱鬧。”後宮與後院也沒兩樣,不過是幾個女人搶一個男人,整天盯著那一畝三分地,哪裏有戰場上真刀實槍來得痛快。


    這話秋玲也無法反駁,不過這天底下,除了瀾月國,哪裏的女子不是如此呢。


    寧顏華拿起本書冊子,嘩啦啦翻著,想起什麽又道:“若她們將這些小心思放在戰場上,指不定比那些狗頭軍師還要來得厲害。”


    秋嫻不解,何以又說到了戰場上,秋玲伸長了脖子去瞅書冊子,果然,又是圈圈點點的兵法圖。


    她家娘娘這是……要重出江湖了?


    素心殿。


    小宮女急匆匆跑了回來,其實也沒摸到什麽消息,德妃娘娘宮內一如既往地冷清,聽說這幾日除了處理宮務便是為二皇子做了一套衣裳。


    過了不到一刻鍾,德妃宮裏的人來。


    淑妃不耐,整日在屋裏很是無聊,心中扒拉著該去誰的殿裏逛一圈,實則,她更想走出這座宮殿。


    “說罷,德妃姐姐派你來為何事?”


    來人規規矩矩行過禮,從容道:


    “今日淑妃娘娘宮裏的姐姐不慎落下一個荷包,咱們娘娘說,宮裏做事可不得毛毛躁躁的,若有下次,也沒人再將荷包送來了。此次是丟了荷包,下次可不得丟了人。”


    淑妃氣得想跳腳,卻得端著溫和的麵容,“這丫鬟前幾日便說掉了荷包,今日特許她四處找找,不曾想倒是個沒用的,還勞煩德妃姐姐費心。香琴……”


    香琴雙手接過並道謝,滿臉感激,手卻有些顫抖,今日又得受罰了。


    來人走後,香琴撲通跪地,磕了一個頭,手指緊緊拽著衣擺,“香琴辦事不利,求娘娘責罰。”


    淑妃視若無睹,恨恨道:“瞧瞧!本宮才沒了管事權,德妃就欺上了門。”眼見季嬤嬤又要說話,淑妃柳眉一豎,向來溫婉的麵容添了幾分怒氣,“嬤嬤有勸本宮的功夫,倒不如想想,如何將管事權拿回來。”


    季嬤嬤對淑妃惹事的能力也是佩服,好好養胎便罷了,派人四方打探消息,還處處露馬腳,怨不得皇後娘娘這樣的性子也會快刀斬亂麻,直截了當奪了管事權。


    抬了抬手,季嬤嬤示意香琴幾個下去,“說到底,最緊要的還是陛下,娘娘不如在陛下身上下功夫,讓陛下時時記得您的好。”


    “下功夫,如何下功夫?有了身子還能讓皇上留宿素心殿,本宮大著肚子伺候皇上不成?為何要十月懷胎,肚子裏這個,真是累贅!”


    “娘娘!這是小皇子,如何會是累贅,這是您以後安身立命之本呐!”


    以色侍人,能持續多久,哪裏有孩子來得妥當。


    “哼!”


    淑妃摸著肚子,也不知聽沒聽進去。


    ◆◆◆


    這幾日晉國公府很是清淨,難得的沒有什麽幺蛾子,後院都等著看五夫人如何收拾新抬的姨娘,是的,紅袖去五房的第二日,便抬了姨娘,原本她也不敢相信五夫人會這般心善,事實便是,五夫人不僅喝了她敬的茶,沒有任何刁難,還給安排了一個不錯的小院子,一應丫鬟仆從按照五房姨娘們的慣例。


    慶幸過後,仍是有些不滿意,她與那些姨娘可不一樣,她可是懷有子嗣的,那些姨娘自五夫人進門之前便伺候著五老爺,這麽多年了,連個女兒也不見一個,也與她平起平坐?


    不過如今,萬事都不如肚子中的孩子來得要緊。


    晉國公府從蘇青諾一家回京便在準備著年節的事,如今除夕將近,更是繁忙,晉國公夫人忙著打理年貨,準備宴請事宜,代表國公府收發請帖,各房主母忙著娘家婆家人情往來。


    這其中,最閑的莫過於柳雲昭,娘家人皆不在溯京城,便是族人也不在,乍一回京,倒是有許多帖子,柳雲昭一一拒了。


    “過幾日,帶阿諾去郊外瞧瞧外祖父外祖母。”


    柳雲昭說得平靜,蘇青諾先時沒反應過來,隻當能出去玩了,差點跳腳高興地說好,幸好記起,外祖父外祖母,早已仙逝。


    她拉著柳雲昭的手,很認真地說,“娘親要告訴外祖父外祖母,阿諾很聽話,讓他們保佑阿諾長得高高的。”略頓了一下,又補充道,“還要美美的。”


    柳雲昭神情放鬆了些,點了點她的額頭,“真是個貪心的。這些話要自己去告訴外祖父外祖母,否則,他們如何知曉誰是阿諾?”


    蘇青諾嬌嬌地應好。


    說實話,她對於外祖父外祖母沒有什麽感覺,畢竟並未見過,沒有相處出來的親情,又明知毫無血緣之情,難以有什麽難過的情緒,隻是她無法忽略娘親麵上霜露之悲。


    南方濕冷,北方幹寒。


    俞州偏南,幾座高山阻了冬日由北方南下的冷風,倒是不曾感受過溯京城這般刺骨的寒,如今這天氣下雪隻是早晚的事,外間屋簷上的冰棱子一個比一個大,利劍似的垂下來,若是氣溫稍稍回升了些,便不住滴水,這是俞州鮮有的景象,蘇言晟笑她沒見識,嚷嚷著要給她做冰雕。


    屋內還沒什麽感覺,燃了炭火,還有暖炕,大門一關,任它再大的風也不怕。


    真想一直這麽呆在房間裏,窩在被子裏的小人兒這樣想著。


    然而她不能。


    不知老夫人怎麽想的,原本初一十五才請安,如今日日請安不說,還一日比一日早,再加上卉姨按時飛鴿傳書過來的作業,感覺肩膀好沉重。


    白芷從門外端了盆熱水進來,帶來一陣寒風,白芍接過水端進內室,白芷依舊站在門口。


    蘇青諾等了等,還不見白芷進來,“白芷快過來烤火,暖暖身子。”


    “奴婢身上帶了寒氣,過會兒再進來。”


    “送個袖爐出去。”外間隻是不冷,比不得內室暖和。“今日是不是比昨日還要冷,昨日夜裏北風呼啦呼啦的。”


    秦嬤嬤一邊為她穿衣,一邊愛憐地道:“是呢,今日小姐要多穿一些,不能嫌笨拙就不穿了。”


    蘇青諾還沒抽條,再穿上厚厚的冬衣,整個圓滾滾的,她真想,一滾滾到老夫人院子裏去,就不用走路了。三房院子內還好,可以有人抱著,出了三房院子還不自己走,若被人瞧見是會說閑話的。


    福壽堂。


    聽得多了,老夫人來來回回也就那麽幾句話,要大度,要賢惠,要寬和,不要嫉妒,不要小心眼,不要容不得人。


    老夫人穿著暗紅色夾金線棉襖,頭戴同色抹額,聽說那抹額是四夫人李氏親手做的,一度誇了又誇。此刻老夫人板著臉,嘴角微動,滿臉的肉也跟著抖動。


    “聽說老三家的新近又得了幾張帖子。”


    蘇青諾暗想,老夫人消息網還是挺靈通的,新近,不就是昨天麽,不知是哪位無聊的夫人遞上的帖子,哪有大過年趕著讓人去拜訪的,一看就沒安好心。


    柳雲昭起身回道:“是。兒媳都回絕了。”


    “為人妻,為人母,可不能再像從前那般,女子無才便是德,書讀得多了,反倒是壞腦子。三不五時往外跑,成什麽樣子,一看就是不安於室的。”


    說完柳雲昭,不待人回話,又說起蘇青諾。


    “七丫頭來年開春就與姐姐妹妹們一道去族學,小姑娘性子跳脫不好,多與婉丫頭與怡丫頭學學。”說著,拍了拍依偎在身邊兩朵姐妹花的手。


    您這不才說過女子無才便是德嗎!


    在座的幾個,就數大房四房的文靜些,大姐姐蘇清蕙也沒見被誇獎,這一杆子就是一串,還不是因為偏心。


    她敢賭上一碗糖蒸酥酪,便是四房兩個性子和孫大聖那般跳脫,也還是受老夫人喜愛。


    “如今你也不小了,還未開始讀書習字,說出去都讓人笑話。”眉頭皺了皺,似乎分外嫌棄。


    蘇青諾暗暗叫苦,這還不如上閨學呢,閨學便有些類似官辦女子學堂,卻是琴棋書畫,禮樂射禦書數樣樣都要學,射禦學得淺顯,老夫人也是不準許的。老夫人是個矛盾的人,她出身不顯,自己也是邊疆長大,卻是尤為忌諱別人說她不知禮數,不懂書畫,在家便罷了,在外卻是能有多講究便有多講究。


    如此,閨學的騎射在老夫人看來是極為不雅的,自然不準孫女兒學那些有辱斯文的技藝……所以這府裏幾個女孩子,都隻在族學念些書,蘇青諾倒是可惜,生在一個民風還算開放的時代,卻遇見了這樣的老夫人。


    扶著秦嬤嬤的手,小短腿試了幾次,才夠著地麵,站穩對著上首道:“祖母,我也是想學的,隻是……”抬頭瞅了瞅老夫人,這神情哪裏有一丁點慈祥,分明就是藏傳佛教中的忿怒相,“隻是我師父說,今後都要與她習醫,這兩年便與師父派來的大師學,三年後再去俞州。”


    老夫人不語,蘇青諾不用看都能猜到她氣得鼻子出氣,呼哧呼哧的。


    “如此,可不要給晉國公府丟了臉。”


    “祖母放心,阿諾一定好好學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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