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天渺!!!”


    “天渺!!”


    “天渺!!”


    隱隱約約的還能聽到周圍人的喊聲,聽得出來他們很慌亂,但是他已經沒法顧及了。真正接近死亡時,恐慌會攫住一切。


    死亡雖然令人恐懼的,可臨死前的疼痛也好,恐懼也罷,都是有限的,隻要等待一陣子,自己自然會向塵埃一樣消弭,這些苦難自不必再承受。


    但是比之更可怕的是,他明明已經死了,疼痛也好,恐懼也罷,都沒有隨之消散。隨著時間流逝,腦袋仍然在劇痛,重傷的肺部仍然無法呼吸,冰冷任然伴著黑暗侵蝕著意識,卻偏偏在它將要泯滅時停下,待到意識重新清醒時,又開始新一輪的折磨。


    不願意沉溺在痛苦中,他開始動起已經被僵化的思維,盡力的回想起自己的一生。據說人死時會看到自己過去一生所經曆的剪影,可也許是他死的有點久了吧,混雜的事件、人物、場景攪在了腦子裏,反倒是什麽也想不起來。唯一能記得的就是,自己死了。


    依稀記得自己似乎很厲害很厲害,但是最終,也逃不過死亡的宿命。


    形形色色的人影劃過腦海,轉瞬即逝,倒是有那麽不到十個人在記憶裏的剪影稍稍多停留了一會兒,其中兩個尤為的久。


    不待他看清,意識再次陷入了混亂。


    冷!冰冷!


    天靈蓋在嚎叫!


    胸肺在哀鳴!


    憋悶!痛苦!


    ......但是黑暗在消散!


    “什麽?這是真的?”他察覺到了,是的,周圍的黑暗不再絕對,頭頂出現了細弱的光芒,似乎是從一線天射下來。光芒雖然細弱,但是,卻讓黑暗不再令人感到絕望。


    “我...我還活著!?”


    他並不能確定自己是不是還活著,但是光亮的出現讓他本能的欣喜,精神大振。冰冷不再讓他感到畏懼,空虛也被喜悅取代,向著光明,向著光明,他甚至仿佛感覺到自己的心髒在激烈的跳動......等等,不是錯覺?


    心髒的跳動...感覺到了,四周的擠壓......感覺到了,自己的身體...感覺到了,真的感覺到了!


    腳下傳來推力,四周傳遞著擠壓,光明一點點增長,黑暗一點點消退。


    終於,豁然開朗。


    死而複生!


    他的恐懼消散了,他的空虛消散了,他的迷茫消散了,本能的衝動讓他渴求著呼吸,光亮刺痛了眼睛,但是閉上雙眼絲毫不能阻止他陶醉新生的喜悅中,最終,一切化作了衝破天際的一聲長嘯——


    “嗚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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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恭喜您,夫人,是健康的女孩。”接生的侍女匯報著喜訊。


    “呦呦!!”趴伏在床邊象征著祥瑞的紅色瑞獸同樣發出了輕鬆的叫聲。


    “天闊,是女孩,是女孩...咳咳...”初為人母的女子絲毫沒有重男輕女的念頭,“她的孩子是女孩”這個消息讓原本精神萎靡的她更加興奮了,“真的是女孩,天闊,你贏了,你贏了!”


    “別亂動啊,你的病...”孩子的父親搶在侍女之前走上來摟住了自己的妻子。


    “我沒...咳咳,我沒事,你看,你看我們的女兒,真乖。你看啊。”年輕的母親迫不及待的要把自己孩子降生的喜悅分享給孩子的父親。而小嬰兒也是懂事異常,在“哇”的一聲之後,乖巧的陷入了沉默。


    “女孩...真的是女孩...”不同於年輕的母親,眉宇間蘊滿了滄桑的父親的語氣聽不出悲喜。他長歎一聲,隨即看向了屋子的角落,那裏擺放著的是赤色的入鞘的長劍,他就那樣凝視著那裏,甚至連出生的孩子也顧不上,仿佛在向著一位老友告別。久之,在自己夫人不滿的催促下,他才回轉過身來,看向了自己的孩子。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想張天海堂堂魔教教主,總不可能違背你們的約定吧。現今用一脈劍法的塵封換取武林的安定,夫君還有什麽不滿的?”女子的目光帶著理解,她開導者自己的夫君。


    “...那自然是極好的。我也相信海空是個守信的家夥。罷了,罷了,一門劍法而已,傳承斷了也就斷了吧。七劍,本來就不是什麽好的器物,孩子不卷入,那自然是最好的。”男子定了定神,將注意力集中到了自己剛剛出生的女兒身上,“小英,立刻去取十全大補湯來!另外,將我書案上左邊的信物收好,等明天的時候,交給來拜訪的客人吧,至於右邊的那一封...就燒了吧。”


    “是!”侍女將孩子交還給母親,轉身走出了房間。


    “哈哈哈...”新出生的嬰兒乖巧如斯,除了出生時的那一聲號哭以外,竟然不再發出一絲一毫的哭鬧,這讓夫妻二人歡喜至極。


    劍眉星目的男子不再留戀於自己的絕學,而是全身心的投入到對妻女的照顧中。中年成家,老年得女,由於一個特殊的約定,他打贏了這次尚未開始就已經結束的戰爭,之後他可能也不會再用到劍了。


    病中產子本就是極其消耗元氣的事,現在,褪去了激動的情緒,年輕的母親終於躺會了床上,對嬰兒的照顧落在了父親的身上。但是即使臥病在床,母親低沉的聲音裏扔透著無法言喻的喜悅:“夫君,夫君,按照以前的決定,這孩子以後就喚作萱淼,如何?如何?”


    “當然,本就說好的事情嘛。”不過顯然忙於照看孩子的父親可是沒有太多的功夫搭理伴侶,隻能一邊工作一邊敷衍著她。


    也許是聽出了夫君的敷衍與忙碌,女子不再說話,但即使是剛才那樣的敷衍,也讓這位年輕的母親覺得幸福無比。


    屋子裏陷入了一陣沉默。但不知為何,明明是喜得貴子的好事,房間裏的氣氛卻開始向著壓抑的方向轉變。


    終於,女子打破了沉寂:“天闊啊,我走了之後,可是一定要照顧好她啊。”


    男人的身形一頓,隨即像是什麽都沒發生一樣繼續搖著懷裏的孩子。


    “長虹劍法是你畢生所學之精粹,但是至陽至剛,我走了,你可不要偷偷傳給她。我可不想自家的閨女變得奇怪。”


    “......”


    “當然,你要是實在想要讓她學點功夫,我走了之後,你倒不如去擺脫玉蟾宮宮主,玉蟾宮流傳的玉女劍法倒是不錯。那時我也已經不在了,想必宮主也不會為難與你。”


    “......”


    “我不在了,你可要好好招呼好她。如果將來她能遠離江湖,安安心心嫁個好人家最好,如果不能,至少不要讓她吃了虧。”


    “......還是這麽嘮叨啊......”男子苦笑著打斷了妻子的絮叨,但卻沒有對著仿佛自暴自棄的言論做出一點安慰,因為他知道,他的妻子也知道,這就是事實。男子走回床前,將裹好的嬰兒放入她母親的懷抱喂奶,隨即將手撫上妻子恬靜的臉龐,“真不知道我當初怎麽會娶了你過門。”


    “明明是我看你太可憐才委身下嫁的好麽。”病榻上的年輕女子甩了甩頭將男人的手甩開,嫌棄的說道。


    “嗨,想我當年也是橫掃天狼門,腳踩靈山,力抗魔教的七劍之首好麽!我要是真想,難道還會找不到老婆?”


    “是是是,你還是去找你的藍宮主去吧。”女子嗔怪道。


    “她...她還是算了...吧。”男子少見的吞吞吐吐起來,並立即轉移了話題,“話說你一個大小姐,居然還會願意和我一塊浪跡天涯...”


    “我們最終不是在這裏定居了麽,這西海竹林難道不是我們的家麽?”


    男人側坐在床前,一手撫著妻子的手,一手摸著女兒的頭,嘴上不停地講述過去與妻子的回憶;妻子側臥在床上,美麗的側臉映襯在燭光之下,蒼白的顏色讓她顯得更加可憐;粉雕玉琢的嬰兒躺在兩人中間,睜著大大的眼睛,仿佛要將兩人刻在眼睛裏。


    夕陽西下,明月初升,半夜三更,夫妻間的夜話從未停息。不知何時,男人已經搶過了話頭,主導者話題的方向,女人隻是側臥在床上,帶著恬靜安詳的笑容默默的傾聽。


    陰冷的夜風吹進竹居,帶著徹入骨寒的冷意,將蠟燭悄然熄滅。竹居陷入了黑暗。


    “我去把燈點亮。”男子起身離開了床鋪,他的眼角晶瑩回轉。


    “嗯。”女子的聲音細若遊絲。


    燭光再一次照亮房屋,驅走了黑暗,男子輕輕坐回床頭,輕喚到:“娘子?剛才我說到哪裏了?”


    他的妻子嘴角帶著幸福的微笑,但卻無法再言語了。


    “......嘛,其實也該說完了啊。”男子搖了搖頭,趁著燭火走到了牆角,用原本就堆放在牆角的黑布將赤色的長劍裹了一圈又一圈,重又背在了背上,隨即回身抱起了嬰兒,打開了房間的門。


    天邊的黑暗漸漸淡薄,那一抹白色伴隨著男人滾落臉龐的淚水一起出現。淚水劃過下巴,滴在嬰兒的臉上,和她流出眼眶的淚水混雜在了一起,劃過幼嫩的皮膚,融入了竹林居的土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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