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閭將軍秘信。”


    秦怠正讓醫工蘇交把脈,一旁炭爐上蒸煮著黑色的藥膏,為回城做準備。聽到秘信二字,蘇交立刻躬身避退。


    秦怠將信展開,帛上小篆筆力遒勁幹脆.再看內容,秦怠鮮少動容的臉色終是一點點沉下去……


    “……王都爭鬥激烈,聞之大王再召王子歸城,遏夙夜憂心,寢食難安。王子危若累卵,您與大王雖是父子,但當知君臣先於父子。且如今已有王孫,王子您並非唯一的王嗣……”


    “……騰、代兩國交戰在即,為防呈國背後偷襲,騰國必以重金厚禮待之,以求互換質子。不知王子可曾聽過向斐、向間的故事。離國文公喜愛新夫人,先夫人所生的兩位公子被後母構陷,向斐留在離國終被害死,向間遠逃離國反而存活,成為後來的離武公。”


    “騰國此時求換質子,正是王子您的機會……”


    ……


    被扔進炭爐的絲帛竄起一道火苗,隨即被爐火徹底吞噬。


    被困軍營訓練新兵,卻能盡知外麵的天下事。也將他的處境、機會看的一清二楚。


    閭遏!


    卻不知你能不能看到自己眼前的死局?


    接下來的一整天,秦怠臉色都不大好。身邊伺候的蘇交尤其戰戰,不時偷偷抹汗。秦怠瞥了他一眼,將其揮退。


    黃力看著忙不迭跑掉的蘇交,輕輕上前一步,“王子,將回都城,可要派人盯著他?”


    秦怠知道黃力指的是蘇交。


    從近百名民間巫醫中被留下來的幸運兒,雖然隻是暫緩了王子怠身上的毒性,但一樣得賞千金,成了王子怠身邊不可或缺的人,一躍成為王室醫工。蘇交這份運道不知被多少人欽羨過!


    但秦怠選擇他的原因隻有一個。


    蘇交,真名粟留安,是交河一代的巫醫。因為治死了前相國的兒子,被人四處追殺。


    他改名換姓一路逃亡他國,後來聽說家人墳塚被挖,屍骨曝屍荒野的消息,又匆匆趕回呈國。去年應征治療秦怠,也是心存僥幸,若能治好王子怠得賞重金,他就能雇買高手將家人的屍骨偷出來。


    秦怠不管蘇交與前相國交惡的真正原因,更懶得理會他姐姐如何被相國幼子強-暴自殺,父母如何鬱鬱而終,他又如何圖麵改音曲折報仇的過程。


    隻一點,他的的確確是前相國殺子仇人就夠了。那麽除了繼續以蘇交的身份效忠秦怠,他沒有別的活路……


    “不用。”


    秦怠不會告訴黃力他選擇蘇交的理由,就像蘇交也不必知道秦怠中毒的實情。他隻需要用自己擅長的旁門左道替秦怠保持麵色,製造身體孱弱不堪的假象,就夠了。


    自然,秦怠不會讓他白做工。


    作為交換條件,蘇交父母妻姐的屍骸,早已被偷出來,另選福地安葬。


    “王子,車馬均已備好,隨時可以出發。”


    “走吧。”


    秦怠起身,毫不留戀的離了墉山行宮,一行人輕車簡從朝王都行去。


    …………


    來時因王子身體危殆走了半月有餘,回去也沒好到哪兒去。


    十四天後,王子怠車架回城,過家門而不入,首先入宮向大王王後問安。


    “兒臣、拜……見父王!父王……身體安好?”


    短短一句話,中間便頓了兩回。


    秦莽斜盱著下麵的秦怠,見他臉色青白,額鬢微凸,大殿內置有冰盆,但秦怠入殿以來仍滴汗未止。確如秦怠奏疏和黃力私信所言,“毒性雖緩,然餘毒難解……”


    “嗯。”


    難得秦莽沒有見麵就叱責秦怠,說了句起來吧,就提到正事。


    “召你回來,皆因眾臣奏言,國不可無儲君,你也養了半年多,是寡人唯一的子嗣,眾人一致要求立你為太子……”


    “萬萬不可啊父王……”


    秦莽話未說完,秦怠顫微微剛站起身又再次跪趴在地,聲音急迫惶恐。


    “兒臣無德……無能,不孝無功……如何敢……覬覦……太子之位,父、父王……萬、萬不可……呼哧呼哧……”


    因為說話太急,秦怠氣息急促,勢將昏厥。被內侍總管扶著喂了半盞水才慢慢緩過來。嘴裏仍斷斷續續道“父王不可……”


    秦莽不由皺眉。揮手說了句回去吧,眼看胡坯扶著秦怠走出殿門,又加一句。


    “著太醫令給王子再看看。”


    還不放心他麽?


    秦怠心中冷擰。


    什麽太子,不過是想借他轉移焦點罷了。卻一句不提新法舊派此時鬥的有多嚴重!


    但眼看秦莽鬱結憔悴的樣子,秦怠心中的不快也消散大半。


    見過了父王,秦怠又撐著“病體”堅持到後宮拜見王後,王後騰江氏也難得見了秦怠,態度比以往都親切。


    閑談中也提及群臣要求立太子的事,秦怠聲淚俱下,提及先太子兄長,訴說自己如何不足,順便自嘲道“況兒臣身體,不知有幾日可活……”


    騰江氏竟也感傷的落下淚來!


    “你們兄弟緣何都這般無福?之前你去墉山行宮,說自己中毒擔心會沾染伯鳴,又說路途勞頓擔心伯鳴年幼受不了,連溪蓉也留下來照顧王孫。但看到你現在孱弱至此,我這作母後的如何不心疼難過?”


    騰江氏說的推心置腹,“但溪蓉到底是你夫人,理應好好侍奉照顧你才對。伯鳴身邊有乳母內侍,我在宮中日日除了思念你們兄弟倆也無事可做,不如將伯鳴暫送到我這裏,待你身體好轉,再接回去……”


    秦怠狀似累了,默默點頭聽著王後無微不至的囑咐,王後又命人取了諸多騰國珍貴的藥材,才讓人送秦怠出宮。


    …………


    兩處盤亙,待回府天色已晚。


    秦怠更衣後正在用膳,下人來報夫人和王孫過來請安。


    秦怠不置可否。


    片刻後,張溪蓉率先走進來。


    “見過王子,王子身體可愈?妾未能隨侍左右,實在愧疚難安!”


    任張溪蓉梨花帶雨的在旁邊絮絮叨叨訴說著思念之情,不得已愧疚之意。秦怠隻倦倦的吃著東西。


    “阿爹、爹……”


    突然冒出來的咬舌氣音,秦怠抬眸,就看到張溪蓉身後,由句來抱著的伯鳴。


    當日繈褓中的肉團已經能站立了?


    恍惚,是有一年了……


    “王孫,要喊父親!”句來跪抱著王孫,神情緊張,王家即便父子也多用敬稱。


    “……”


    尚不及旁邊盛冰大甕高的小兒卻隻顧歪著腦袋打量秦怠,就是不肯開口。


    “伯鳴即將周歲,才第二次見到父親……”張溪蓉為化解尷尬,急忙傷感道。說著又簌簌掉下淚來,悲不自勝。


    “父父……啊爹……”


    誰料不等張溪蓉感慨完,伯鳴又蹦出聲音,跟著張大嘴巴衝秦怠伸出兩隻小手……


    句來驚喜難抑,“王子,王孫這是想要您抱呢!”說著急忙跪行要將伯鳴送過來。


    秦怠眼眸微暗,“將王孫抱遠些。”


    平淡不耐的聲音一出,室內俱是一靜。秦怠慢慢將嘴裏的食物咽下去,才道:“我身上餘毒未清,至今還未查出如何中毒。你們記得,不可讓王孫離我太近。”


    “是。”


    “是……”


    前後兩聲應答,張溪蓉語帶疑惑。句來雙眼含淚,抱緊王孫深深跪伏下去。


    …………


    飯後,秦怠就將張溪蓉一行人趕走了。言說天氣酷熱,他身體難熬,沒事不用他們過來請安。臨行又提及母後要親自教養伯鳴的事,不理會張溪蓉瞠目驚愕、自進門來唯一真實的表情,他就讓人扶著自己去了外院。


    外院中,除了他見客的正廳、書房還有幾間客院。


    裏麵住著寥寥幾個門客。


    比起各貴族重臣,家中動輒數十上百門客,秦怠手下的門客至今不及雙手之數,實在少的可憐。更不用提別國那些名噪一時、門客上千的王孫公子。


    其實自去歲病後,隨著他善名遠播,前來投靠他的人也不少。但秦怠以行宮養病為名,全都拒避開了。


    羽翼未豐之前,何必做出廣納賢才,空遭忌憚的舉動?


    再者,門客再多,真正當用的能有幾個人?像申國王子孫詠,自詡門客三千,被困離國時,竟靠美男和盜賊才勉強逃脫。如此良莠不齊,他可沒興趣盡養些混吃等死的人。


    今天之所以過來,是因為現有的幾個門客中有一個可用之人。


    季木消。


    前世曾兩次在關鍵時候提醒過王子怠處境危險。但彼時王子怠哪裏會聽,反而覺得季木消在離間他們父子的感情,故而心中不快。


    兩年後,呈、申兩國大戰一觸即發。呈國為得到騰國支持,將太子怠入質抵押於騰。季木消在城門處朝他遠行的車馬跪拜後轉身離去,此後再無消息。


    秦怠至今還記得季木消初來時投上門的文章策略,雖是概述,但胸中丘壑已見……


    不過即使有前世的記憶墊底,秦怠也不打算直接用人。時移世易,誰又能保證此生的人和前世的人,心性、作為一點不變?他自己不就是個例子?所以要他相信記憶,不如從頭再來一遍,他更願意相信眼前的事實。


    “見過王子。”


    廳中,幾人已等候多時,等秦怠坐下,立刻有人關切的問他的病情。秦怠揮揮手,示意無事。


    “今日召集你們,皆因午後入宮,父王又提及要立我為太子。群臣也紛紛上書,說國不可無儲君,我的身體也比去年好了些。我自是知曉父王和眾臣的好意,但還是擔心自己年輕難堪重位,所以,想聽聽諸公的意見。”


    “王子當為太子位!”


    秦怠話音剛落,立刻有人開口。言說秦怠是呈國唯一的王子,本就該是太子。何況仁孝謙厚,德行兼備、實在是眾望所歸,完全不必擔心雲雲……


    座下八人中,五人神色激昂,言辭鑿鑿;兩人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時不時插讚一句。唯獨最後麵的一人,始終不語,麵露沉思。


    秦怠一直微笑的麵孔沉下來。


    “季先生麵有不快,莫非覺得本王子不堪太子之位嗎?”


    “王子誤會了。”季木消拱手,“隻是王子一直居住行宮可能不知道,近日朝臣又因新法爭論不休,勢如鼎沸,此時立王子為太子,時機實在對王子不利啊!”


    “你,哼!”


    秦怠神情不耐,兼之氣喘急促,狀似不願多聽季木消說話,起身就走。直到進了內院,秦怠腳步才慢下來,悠悠閑閑轉了一圈消食後,方回寢室安歇。


    這一整日,連演了幾場戲,他也的確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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