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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吧,今天找我什麽事?”


    衝著坐在眼前的駝背中年男子,天久鷹央說道。她穿著淡草色的手術服,上麵披著大了一號的白大褂。身材嬌小、麵龐稚嫩的她經常會被誤認為是高中生甚至初中生,但實際上是芳齡二十八的標準成年女子,而且還是我的直屬上司。


    “哎呀,真是好久不見了,天久大夫,順便還有小鳥遊大夫。上次見麵還是那個,二月份的密室溺死事件吧。已經過了三個月了呢”(譯注:見《天久鷹央的推理病曆簿 iii》第三章)


    什麽叫順便啊……。坐在鷹央旁邊的我——小鳥遊優朝男子投去冰冷的視線。


    別看一副落魄的上班族模樣,他可是個不能大意的狠角色。通過至今以來打的交道,我對這一點十分清楚。警視廳搜查一課刑警,櫻井公康。在鷹央插手一些案件時,我曾數度與他打過照麵。櫻井旁邊是一名略胖的男子,年齡不到三十歲,穿著西裝。


    這裏是天醫會綜合醫院,該院承擔著整個東久留米市的地區醫療服務,是擁有超過六百個床位的大型醫院,我們則是在醫院十樓綜合診斷部的門診室裏。眼下已過下午五點半,約十分鍾之前,我和鷹央結束了下午的門診,準備收拾下班時,接到了來自一樓服務台的內線電話,說“有警察同誌來訪,想和天久鷹央大夫麵談”。我回答說請他們來門診室,很快,櫻井便出現在了門口。


    我本以為來的會是成瀨。成瀨是田無派出所刑偵課的刑警,每當附近發生奇異的事件時,總會(很不情願地)暗自請求鷹央的協助,我和他也是經常碰麵。不過沒想到是櫻井……櫻井隸屬於警視廳搜查一課的凶殺案件班,他負責的基本上都是出了人命的案件。我隻覺心中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招呼就免了,有事說事。快點。”


    看著鷹央宛如貓一般碩大的眼中冒出閃閃光亮,心中的不安愈發膨脹。有著超人智慧和無限好奇心的鷹央,一旦發現某些不可思議的事件,總喜歡湊過去插手,而身為她部下的我也每每不可避免地被卷入其中。從大學醫院派遣到這個綜合診斷部來,已過了十多個月,在此期間,我也遇到了數不盡的事件,其中不乏危及性命的重大案件。


    這次可千萬別再被卷進去了。我在心中暗自祈禱。


    “好的。那,從哪兒說起呢……”


    櫻井抱著雙臂嘟囔。這時,一旁的矮胖男子略向前探出身子。


    “那個,很抱歉問候遲了。我是綾瀨派出所刑偵課的三浦。久仰天久大夫的大名,聽說您不僅解決了密室溺死的案件,還有屍體移動案件和大宙神光教的案子。能見到您,我很榮幸。”(譯注:見《天久鷹央的推理病曆簿 iv》第三章及《穹頂的死亡天使 ~天久鷹央的事件病曆簿~》)


    自稱三浦的男子露出討喜的笑容。至今我見了太多對鷹央抱有警惕的刑警,看到他的反應,我覺得很新鮮。原來警察裏也有這樣的人啊。


    “那是,我解決的案子可不止這些。”


    心情大好的鷹央得意洋洋地哼了一聲,同時挺起扁平的胸板。


    “這麽說來,您今天沒和成瀨先生一塊兒來啊。”


    我向依舊抱著雙臂的櫻井搭話。去年我剛來到這家醫院的時候,曾發生一起命案,當時和櫻井搭檔的便是成瀨。


    “哦哦,現在我們班負責的這個案子,是在綾瀨派出所成立了專案組,所以我和本所的三浦搭檔,一塊兒調查案子。成瀨他不是田無派出所的嘛。”


    櫻井抬起頭。鷹央按耐不住,探出身子。


    “所以在問你,你負責的那個案子是怎麽一回事,快點給我說出來。反正又是警察沒了辦法,才來找我要參考意見的吧。”


    “哦不,這次不是來請您提意見的……”


    櫻井露出苦笑,但旋即壓低了聲音。


    “上個禮拜的深夜裏,在大泉學院工地,有一名女大學生被絞殺身亡。這個案件您聽說了嗎?”


    “哎?‘夜半絞人魔’的案子嗎!?”我驚得要從椅子上站起身,聲音也變得尖銳。


    “那個是老百姓們起的名字,正式名稱是‘二十三區內女子連續被絞殺案件’。”


    “我記得上個禮拜遇害的女大學生是第三名遇害者吧。第一名是三月十四日,在北綾瀨,一個白領女子回家路上被絞殺;第二名是四月十九日在新小岩,遇害者是家庭主婦。然後,第三個就是上個禮拜,五月十一日在大泉學園的女大學生。”


    鷹央表情凝重地說道。聞此,三浦瞪大了眼睛。


    “您莫非是調查過案子嗎?”


    “不,隻是在網上看過相關報道而已。”


    “可您剛才連日期和被害者都……”


    “看過一遍就記住了。這不是很自然的嗎。”


    三浦愣得無語。櫻井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她就是這樣的人”,然後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


    “案件的情況正如天久大夫所說。這三個月來,已經有三名年輕女性在深夜被帶到沒有人的地方,用同樣的手法被絞殺。經調查,我們沒有發現三名被害的女性之間存在任何關聯,因此認為這是針對女性的一係列無差別連續殺人案件。”


    “然後媒體就給它打上‘夜半絞人魔’的名號,到處報道了吧。”


    鷹央嘟囔。櫻井頷首,眉頭緊鎖。


    “夜半絞人魔”——連我這個平常不怎麽看電視的人,也對此有所耳聞。因對殺人魔的恐懼,居住在市內的女性已經減少了深夜的出行。而且據新聞上說,好像是……


    “好像是四年前也有三名女性因同樣的手法遇害了吧。”


    “……是的,您說的沒錯”櫻井眉間的皺紋更深了。


    “四年前,案發地點不隻在東京,還包括埼玉縣,因此被叫做‘首都圈女子連續被絞殺案件’,我們也進行過大規模的搜查。當時我也進入了特別專案組加入了調查,……不過很遺憾,至今沒有找到犯人。”


    櫻井握緊了膝上的拳頭。


    “我記得四年前的案件也是在短短四個月出頭有三人遇害,然後凶手突然停止了作案對吧。警方認為這次的案件和當時的是同一個人犯的嗎。”


    鷹央摸了摸下巴。


    “一開始,我們沒有這樣認為。在深夜的道路上襲擊女性,移動到無人之地絞殺的作案手法有相似之處。另,街道的監控攝像頭沒有拍到犯人的身影,可能是事先踩過點,確認了攝像頭的位置和死角;並且每次作案後,犯人都剪下了被害者的一部分頭發帶走,以上這些方麵在兩個案件中也都是一致的。但,在這次案件中,犯人的行為很不慎重。”


    “不慎重?犯人不是確認了攝像頭的位置嗎?”我表示不解。


    “從這個角度看的確很慎重。但,案發現場的情況和四年前的完全不同。四年前的案件中,我們在案發現場幾乎沒有找到任何凶手的遺留物。而今年的案件中,用於絞殺的麻繩留在了現場。不僅如此,我們還發現了少量血液的痕跡,可能是因被害人的掙紮導致了創傷,而犯人沒有擦掉以消除痕跡。”


    “這個還真是,……不太慎重呢。”


    我嘟囔道。鷹央從椅子上站起身。


    “剛才你說的那些都是在新聞上能看到的內容。既然你特地跑來找我,就說明出現了一般人不了解的什麽奇怪現象吧。別賣關子了,快點說正事。”


    鷹央輕微地擺


    動著身體,催促道。


    “失禮了”櫻井略微一低頭。“那麽我就說正事了。接下來講的是尚未公開的內容,所以……”


    “不要告訴其他人對吧,這我知道。我幫你們警察的忙又不是一回兩回了。”


    鷹央揮了揮手,顯得很不耐煩。“好的”櫻井的表情變得凝重。


    “首先,我們發現,四年前的案件和這次的案件,是同一人所為。”


    “為什麽能那麽肯定?”


    “其實,四年前發生的最後一起絞殺案中,從被害人的指甲縫隙間發現了少量皮膚組織,我們認為這是來自凶手的痕跡。”


    “你不是說,四年前的案件裏麵幾乎沒有找到任何關於凶手的痕跡嗎?”


    “前兩次作案時,凶手很小心地消除了自身的痕跡,但在第三次時,有路人聽到了被害者的叫聲,而進入了作為行凶地點的廢棄工廠,我們猜測凶手沒有來得及徹底地消除作案痕跡。”


    “……dna比對。”鷹央嘀咕。


    “沒錯”櫻井頷首。“根據技術部門鑒定,我們得知,四年前發現的皮膚組織,和今年三月份的作案現場中殘留的血液,來自同一個人。而且,今年四月份和上個禮拜的事件中,我們在作為凶器的麻繩上提取了殘留的皮膚組織,從現場提取了血液痕跡,與之前案件中的dna比對,發現也是同一名男性。”


    “那就是說,四年前的案子,和今年的是同一個人幹的……”我低聲念道。


    “是的,‘夜半絞人魔’已經殺害了六名女性。目前,我們以這個dna為最主要線索,正全力尋找凶手。”


    “不過,dna通常是在鎖定了嫌疑犯後才用來確證的最後手段吧?這次案件裏,被害人和凶手之間沒有聯係,想憑dna尋找嫌疑犯不容易吧?”


    我說出疑問。鷹央揚起一邊的嘴角。


    “你說得沒錯,小鳥。不過,憑著警方的人力資源,辦法總是有的。何況僅今年的案件就已經出現了三名遇害者,在社會上也造成了不小的震動,現在不是挑肥揀瘦的時候。”


    “辦法?”


    “很簡單,地毯式搜查。哪怕是無差別傷害事件,很多情況下凶手都會和至少一名被害者存在某種關聯。所以,隻要向三名被害者周圍的所有男性逐個進行dna比對就可以了。”


    “對吧?”鷹央轉向櫻井問道。後者點了點頭。


    “是的。我們有凶手的dna,所以請求了被害者的相關人士、住在案發現場周圍的男子、曾經犯下絞殺罪行的人自願提供dna樣本。”


    “那些人都自願提供了嗎?一般都會不願意吧?”


    就算心中無愧,要提供自己的dna樣本,心裏總會不太情願。


    “絕大多數人都會同意的。”鷹央攤開雙手。“如果拒絕的話,警察就會說‘你是做了什麽不可告人的事情嗎?不是凶手的話,就配合調查證明自己的清白吧’之類的話。自願提供說得好聽,其實基本上就是強迫。對吧?”


    鷹央衝櫻井說。櫻井沒有回答,隻是撓了撓臉頰,用沉默證實了鷹央的話語。


    “然後,花了那麽多工夫調查,結果還是沒找到什麽線索,加上又發生了什麽奇怪的事情,所以才來找我幫忙的吧。”


    “不不不,天久大夫,線索找到了。”


    “找到了?”鷹央瞪圓了雙眼。“你們找到dna匹配的男人了嗎!?”


    櫻井露出一絲笑容,似乎是開心於推翻了鷹央的預想,然後搖了搖頭。


    “不,不是那樣的,隻是找到了極為相似的一名男性。他是一個營業員,曾多次光顧第一名遇害者白領女子就職的公司。”


    居然找到關係那麽遠的人了嗎。看來鷹央說得沒錯,提供了自己dna樣本的人恐怕不計其數。


    “將該男子的dna與凶手的dna進行比對,我們發現了多處相似點。”


    “意思是說,那個男的是凶手的可能性很高嗎?”


    我沒太明白發現多處相似點具體意味著什麽。


    “不,隻是有多個相似點而已,並不是凶手本人。”


    “……有血緣關係。”


    鷹央嘟囔道。櫻井開心似地雙手一合。


    “沒錯。我們找了專業機構進行檢測,發現案發現場殘留的dna是該男子的兄弟的可能性大於百分之九十九。”


    “那就是說,那個男人的兄弟就是凶手了。他有兄弟嗎?”


    “有,有一位年長的哥哥。”


    “那,他的哥哥不就是凶手了嗎。逮捕哥哥,采取dna樣本比對一下,案子不就解決了嗎。為什麽特地來找我們?”


    “因為辦不到啊。”


    “辦不到?您是說他的哥哥逃到別的地方了嗎?”


    “逃……可以這麽講吧。反正是我們去不了的地方。”


    聽著櫻井含糊其辭,我感到有些焦躁。


    “去海外逃亡了嗎?您倒是說清楚啊。”


    “去了西天。”


    櫻井壓低了聲音,原本駝的背弓得更彎了。


    “被認為是‘夜半絞人魔’的男子,……四年前,在這家醫院去世了。”


    “去……世了……?”


    我聽到自己的喉嚨漏出一絲呻吟。“是的”櫻井點了點頭,然後轉向鷹央。


    “天久大夫,春日宏大這個人,您還記得嗎?”


    隻見鷹央的身體一顫。


    “……當然記得。四年前的七月二十八日晚十一點左右,他被送到我院急救部。送來的時候他的心肺已停止功能,施行心肺複蘇約三十分鍾,心髒未恢複跳動,宣告死亡。……是我宣布的。”


    “咦,四年前看過一眼的患者,居然還記得……?”


    三浦驚訝道。櫻井拍了怕他的後背,說“不是說了嗎,她就是這樣的人”。我立刻打開身旁桌上的電子病曆,在搜索欄中輸入“春日 宏大”,找到一條符合條件的記錄。我調出該患者的病例,液晶屏上顯示了如方才鷹央介紹的內容。


    春日宏大,當時三十八歲。四年前七月二十八日晚23:04,急救隊報告在患者家中發現本人無心跳與呼吸,於23:13被送至天醫會綜合醫院急救部,施行心髒按摩,投入強心藥,通過氣管插管施行人工呼吸,但未能恢複心跳,於23:47宣告死亡。


    病例上詳盡記載了當時施行的搶救措施及投入藥物等內容。我將頁麵滾動至底部,看到記錄人的名字:“天久鷹央”。四年前的話,鷹央還是一名實習醫,應該是在值班時遇到這個男子被送來,和急救醫生一起進行了搶救吧。


    “您該不會是在說,這個叫春日宏大的男子就是‘夜半絞人魔’吧。”


    我指著屏幕問道。隻見櫻井撓了撓鼻尖。


    “根據dna來看,沒有別的人匹配了。”


    “他沒有別的兄弟嗎?警方有沒有仔細調查?”


    “當然徹底調查了,但那個營業員的兄弟隻有春日宏大一個人。”


    “沒有送出去作為養子的親人嗎?”


    “這個可能性我們也考慮到了,但不論如何調查,都沒有找到符合條件的記錄。除了那個春日宏大以外,再沒有人和凶手的dna相匹配了。”


    “可這個男人在四年前就已經死了啊。”


    我揉了


    揉太陽穴。“問題就在這裏”櫻井向前探出身子。


    “天久大夫。我們調查了春日宏大的死亡診斷書,發現診斷醫一欄上填寫的是您的名字。所以,上頭就派了和您比較熟悉的我前來詢問。”


    櫻井頓了一頓,然後盯著鷹央的眼睛。


    “天久大夫,春日宏大真的死了嗎?”


    麵對櫻井的目光,鷹央輕啟朱唇。


    “原來如此……你不是來找我提建議的,而是來核實我四年前的診斷是否正確。”


    “是的,如您所說。”


    “……當時,我作為實習醫,在急救部實習。負責治療春日宏大的,是我和我的指導醫師,還有另外一名實習醫,共三個人。我主要負責投入治療藥物,和調整人工呼吸器。”


    鷹央緩緩閉上了眼睛。她那媲美超級計算機的大腦中,無疑在準確回放著四年前的那一幕。


    “搶救開始後過了約三十分鍾,指導醫師判斷繼續治療沒有作用,便停止了心髒按摩。一名實習醫向患者的家屬通知了情況,患者的母親陷入恐慌而大叫,但是患者的弟弟保持了冷靜,同意了停止搶救。然後,在指導醫師的指示下,我進行了死亡確認。”


    “所謂死亡確認,具體是做了哪些事情呢?”


    “按照規定來的。首先用筆電筒照射眼部,確認了瞳孔沒有對光反射。然後,停止人工呼吸器,使用聽診器確認了沒有心跳和呼吸。據此,判斷患者已死亡,我在二十三點四十七分宣告了患者死亡。”


    鷹央緩緩睜開了眼睛。


    “天久大夫,您說的是事實嗎?春日宏大真的死了嗎?”


    “你是說我對一個還活著的患者宣告了死亡嗎?”鷹央的視線變得銳利。


    “我當然不認為您會犯下那種錯誤了。不過這隻是我這樣認為而已,專案組的組長一直叫我來找您核實一下,我也隻能執行命令了,所以才這樣前來叨擾的。”


    櫻井臉上堆出諂媚的笑容,然而目光中卻毫無笑意。


    “所以說天久大夫,不好意思,能請您回答一下嗎。春日宏大有沒有可能實際上還活著?”


    “沒那個可能!”鷹央清楚地斷言。


    “我明白了,那麽請允許我繼續提問。春日宏大的死亡診斷書上寫著他的死亡原因是缺血性心髒病,這一點您確定嗎?”


    “……春日宏大因患i型糖尿病,在我院治療了很長時間。”鷹央的表情變得嚴肅。


    “i型?糖尿病還分種類的嗎?”三浦問道。


    “糖尿病分為i型和ii型,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患者都是ii型。ii型糖尿病是因患者長期攝入高熱量飲食且缺乏鍛煉,胰髒持續大量分泌降低血糖的胰島素,而最終導致胰島素分泌不足,血糖濃度無法被維持在穩定的水平,造成高血糖狀態。是一種典型的生活習慣病。”


    “原來如此,這是ii型糖尿病。那麽i型呢?”


    “i型糖尿病是自身免疫性疾病的一種。胰髒分泌胰島素,出於某種原因,患者身體內產生了對其中名為朗格漢斯島(islets ofngerhans)β細胞的自身抗體,這些抗體會破壞β細胞,導致其幾乎無法分泌胰島素,造成患者體內血糖值升高。與體內至少能分泌一定量胰島素的ii型不同,i型患者的情況更為嚴重,需畢生維持體外注射胰島素。主要出現在兒童身上,很難治愈。”


    “這種病和導致他死亡的缺血性心髒病有什麽關聯嗎?”


    櫻井一邊點頭一邊問。


    “春日宏大本人對自身疾病認識不足,經常沒有及時注射胰島素,亦未規律性控製飲食,未能有效控製體內血糖濃度。長期的高血糖狀態會損傷體內血管。而且,春日宏大同時表現出高血壓和高血脂的症狀,年僅三十五歲便出現了冠動脈狹窄而導致心絞痛,接受了ptca手術治療。”


    “ptca?”


    “是經皮冠狀動脈腔內成形術(percutaneous transluminal coronary angiosty)的縮寫。”我在一旁補充。“從大腿動脈伸入導管(catheter)至心髒,在冠動脈狹窄處鼓起球囊擴張血管,然後用支架(stent)撐住,達到解除狹窄的目的。”


    “球囊……還有這麽厲害的手術啊。”


    櫻井發出可有可無的感想。鷹央繼續說明。


    “接受ptca手術的患者為了防止冠動脈複發狹窄或堵塞,需要持續服用抗血小板藥物,同時根據服用藥物可能還需要降低膽固醇水平。但,春日宏大未遵醫囑,經常忘記服藥。被送到急救部的當日上午,春日宏大來到我院內科門診就診,訴偶爾感到胸痛。主治醫建議接受精密檢查,然而患者因嫌麻煩而頑固拒絕。因此我推測,春日宏大於深夜發生冠動脈堵塞,導致心肌缺血,最終死亡。”


    “您說推測,意思就是沒有確定,是嗎?”櫻井略微眯起眼睛。


    “確定具體原因需要進行病理解剖。我們當然提出了建議,但患者母親拒絕了,我隻能寫上最有可能的死因。”


    在臨床,醫生經常無法準確判定患者的死亡原因,這時就隻能有死者的既往病史等推測可能的原因。很多情況下,對遺體進行解剖可確定死因,但死者家屬通常不願同意。司法解剖可不經家屬同意而進行,但這僅限於遺體表現出顯著的犯罪痕跡的情況下。


    “原來如此,我們明白他的死因了。順便問一下,春日宏大被宣告死亡後,他的遺體是怎麽處理的?”


    “在急救室的病床上放了一會兒,然後應該是送到地下的停屍間,最後由殯儀公司送到家屬的家裏了吧。”


    “您說‘應該是’,意思是說您沒親眼看到嗎?”


    “……嗯,沒錯。那天我寫完死亡診斷書後,馬上又來了一名食管靜脈瘤破裂而內出血的患者,參加了內視鏡治療手術,花了大約兩個小時。手術結束後出來的時候,遺體就已經離開了醫院。”


    “也就是說,在宣告春日宏大死亡後,大夫您沒能確認他的遺體怎麽樣了。”


    櫻井說著,他的語氣似乎另有所指。聞此,我不由得“請等一下”地叫出了聲。


    “我看您是在懷疑那個叫春日宏大的男子有沒有真正死亡,不過在那之前,是不是還有其它可能性需要討論呢?”


    “其它可能性?”


    “比如說……dna鑒定結果是否準確。”


    “我們委托了鑒證科和另外三家民間測試機構進行比對,所有結果均表明凶手和那個營業員是親兄弟關係。”


    “有可能那個營業員的父親或母親一方有私生子……”


    “檢查結果證實了,營業員和凶手是同一對父母的子女。”


    “有可能四年前在現場采集的皮膚或血液樣本因長期保管而失效……”


    “不,我們已經確認,樣本沒有因長期保管而劣化。”


    “呃、那麽……有可能他們有其他被送養的兄弟……”


    “我們當然也考慮了那個可能性,但在任何記錄中都沒有查到符合條件的人。”


    我接連提出假說,然而櫻井將其一一否定。


    “那,警方真的認為,鷹央老師確認死亡的患者還活著,今年殺害了三名女性嗎?”


    我不由得抬高了嗓門。櫻井揉了揉胡子拉碴的下顎。


    “專案組認為這個可能性很高。尤其是在看了時間節點後。”


    “時間節點?”


    “四年前的首都圈女子連續被絞殺案件中,最後一名被害者是在七月二十六日遇害身亡的。”


    “那不就是,春日被送來的兩天前……”


    我下意識地嘟囔。櫻井用力一點頭。


    “沒錯。自從春日宏大被送到這家醫院且宣布死亡後,就再沒有出現相同手法的凶案。四年前,春日被宣告死亡後,實際上又活了過來,苟且偷生,但因後遺症而無法繼續犯案。過了四年,他恢複了活動能力,然後再次開始行凶——這是我們提出的假設。”


    “可是,鷹央老師已經確認他死亡了啊。他怎麽可能還活著。”


    我知道自己隻是在堅持主張而已,然而沒有別的辦法。自來到這家醫院以來,我太多次見證了鷹央超人的診斷能力,絲毫不認為她會犯下誤認死亡這種低級的錯誤。


    “實際上,我們在現場采取到了應該是來自他的皮膚和血液樣本,從中提取了活細胞。您還認為春日宏大在四年前死了嗎?”


    我無言以對。櫻井露出嘲諷般的笑容。


    “還是說,他死了四年後,又複活了?”


    2


    第二天是周五。晚六點,我正忙於急救工作。周五是我(在鷹央的命令下)被借調到忙得不可開交的急救部當“消防員”的日子,於是我一整天都埋著頭治療接踵而至的急救患者。


    “您辛苦了~”


    隨著活潑的問候聲,一名年輕的醫生推開門走了進來。他叫陣內,是負責今晚值班的急救醫。


    “辛苦了,小鳥遊大夫。後麵沒有患者了嗎?”


    我每周五都來急救部當幫手,每周還接了一次晚間值班,所以與急救部的醫生們比較熟。


    “嗯,沒了。”


    數分鍾前,我剛把一位急性膽囊炎的患者移交給了外科,眼下急救部內沒有患者。


    “這樣啊,明白了。哇,這個時間點居然沒有患者,真個好兆頭啊。”


    “現在沒患者,等到晚上人就多了。這個定律沒聽過嗎?”


    “哎呀,小鳥遊大夫,你就別嚇唬我了。”


    陣內笑著,撓了撓後腦勺。從學年上看,我算是他的學長,他和我說話的時候也總是像體育隊裏的後輩一樣。


    “咦,那是什麽啊?”他指了指放在我腳邊的紙袋。


    “哦,這個啊……”


    我垂下雙肩,看向紙袋。袋子裏裝著真的手銬、口塞,還有嵌著釘刺相當結實的項圈。約兩個小時前,一名中年男子被送來,他在情人家裏進行sm調教時突發心肌梗塞,由我進行了診治。(順帶一提,穿戴那些東西的是男方。)被送來時,急救隊員說“這是他的個人物品”,而將在救護車內摘下的sm器具丟給了我。


    結束了初步治療後,患者立刻被送往內循環科室,接受導管手術治療。然而在被送去手術室的路上,患者懇求道“麻煩把我的那些東西處理掉,千萬不能讓我老婆看見”。沒辦法,我隻好向護士求助“能麻煩你處理一下嗎?”結果被幹脆地說“那麽惡心的東西我不知道該怎麽處理,還是請醫生您看著辦吧”而拒絕了。


    聽了我的解釋,陣內麵露同情之色。


    “您真是辛苦了。接下來的時間就交給我,大夫你回去休息吧。”


    “嗯,那就拜托你了。”


    我走向出口,這時忽然想起一件事,於是停下了腳步。


    “陣內,你現在方便嗎?”


    見我壓低聲音衝他招手,陣內縮著身子走近。


    “怎麽了?有什麽悄悄話嗎?”


    “算不上是悄悄話吧。你能看一下這個患者的病例嗎?”


    我打開電子病曆,在屏幕上調出診療記錄。


    “春日宏大?”看著畫麵,陣內皺起眉頭。


    “沒錯。這個患者你還記得嗎?”


    剛才趁著沒有患者,我漫不經心地瀏覽春日宏大的病例,碰巧看到了當時和鷹央一起負責治療的實習醫是陣內。


    “嗯……四年前送過來搶救無效的患者啊。我好像是參加了治療,不過時間過那麽久,記不清了。”


    “是嗎。抱歉了,問你奇怪的問題。”


    “這個患者怎麽了嗎?”


    “哦不,沒什麽。因為當時鷹央老師也參與了治療,然後有人想了解一下情況……”


    我隨便找了個借口。“天久?”陣內訝異地嘟囔著,滾動頁麵。


    “哦,真的耶。寫這份病例的就是天久。怪不得寫得這麽細。”


    “陣內你和鷹央老師是同一期的實習醫吧。”


    “嗯,是的。這麽說來,小鳥遊大夫你現在是在綜合診斷部,跟著天久工作吧。哎呀,你可真是厲害,能那麽做的人可沒幾個。”


    “我是不在乎自己的上司年齡更小。畢竟是我想要學習內科知識的。”


    “不,我不是說這方麵,是說跟她一塊兒工作這件事很厲害。”


    “……她當實習醫的時候,惹了不少麻煩吧?”


    “那是當然了。她基本上完全不參加集體活動,對患者也不用敬語,而且手笨得出奇,連針都不會打。可反過來,她精通所有領域的知識,一旦看到診斷或治療方案有哪怕一點錯誤,就不管負責的醫生是誰,都會毫不客氣地指出來,好多她的指導醫師都被批得體無完膚。”


    想象著鷹央頂撞指導醫的畫麵,我的臉頰略微抽搐。


    “所以,好多醫生都對她沒什麽好感,在實習醫同事裏麵她的評價也不高。她總是會很詳細地指出診療記錄或處方中的錯誤。”


    “鷹央老師不是出於惡意,她隻是不明白受到指責的人會怎麽想,以為對方會高興而已。”


    在綜合診斷部與她共事的期間,我明白了這一點。


    “喲,不愧是和她一塊兒待了這麽久的人啊。感覺你是那種能‘理解’她的人。”


    “……你可知道我花了多長時間才理解她。”


    “不過吧,我其實挺喜歡看天久指責上級醫生治療方案中的錯誤的。看著平時目中無人的醫生聽到天久的指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的樣子,確實有點解氣。而且天久說的每次都對,也總是為患者著想,所以也有一些大夫很感謝她,比如小兒科的熊川大夫。”


    聽到陣內的評價,我莫名地感到開心而揚起嘴角。“不過吧……”這時聽到陣內補充。


    “我看著她覺得有意思,是因為和她保持了一定距離。要是和她在同一個部門,而且還是作為上下級一起工作,天啊,那個畫麵太美了不敢想象……”


    “你覺得美就對了。”我沉重地點頭。回想起這十個月來曆經的種種苦難,我的心情不由得也變得沉重。


    “呃、不,我想說的是,小鳥遊大夫你能和鷹央保持這麽穩定的關係,真是了不起啊。”


    大概是看到我的表情相當消沉,陣內慌忙解釋。


    “誰能想到天久她能交到男朋友呢。看她平時對男人一點興趣都沒有的樣子,不過小鳥遊大夫的話確實能理解,應該能成為很好的一對……”


    “等一下!”我猛地抬起頭,逼近陣內。“你說啥呢?”


    “咦?小鳥遊大夫,你不是和天久在交往嗎?當她的男朋友,被她騎在下麵確


    實挺辛苦,但如果是你的話應該能接受……”


    “才不是!”


    “哎?不是嗎?可大家都是這麽說的啊。”


    “大家?哪個大家!?”


    “就是咱院裏的人啊。基本上都認為你們倆是一對兒呢。”


    我隻覺頭暈目眩,後退兩三步低下了頭。


    “那、那個,小鳥遊大夫……你沒事吧?”


    “……鴻之池。”


    “嗯?誰?”陣內的臉上閃過一絲膽怯。


    “那個話,是聽實習醫鴻之池舞說的,對不對?”


    “啊~好像確實是聽鴻之池說過。”


    “混賬……別以為我不敢動手……”


    我壓低了聲音。聞此,陣內的笑容略微抽搐,但旋即“啊!”地叫出聲,同時指向屏幕上的病例。


    “這個患者,我想起來了。”


    “……真的?”


    “真的真的。我很少和天久一塊兒治療患者,所以有點印象。他是i型糖尿病患者,送過來的時候已經停止心跳和呼吸了吧。當時是負責急救部的指導醫和我還有天久三個人治療的,但是患者已經沒了心跳,進行心肺複蘇也沒有恢複,就當場宣告死亡了。”


    “當時的那個指導醫是誰?”


    我想聽那個指導醫敘述情況,作為確認。


    “哦,應該是你不認識的人。他叫山田,大約四十歲,也是從醫科大學調派過來的,不過兩年前就回去了。”


    “你現在還能聯係到他嗎?”


    “呃……我跟他不是一個學校的,可能費點勁。”


    “這樣啊,抱歉難為你了。對了,治療這個患者的時候,有過什麽奇怪的事情嗎?”


    “奇怪的事情?我想應該沒有。”


    “那,宣告死亡以後呢?”


    我的腦海中回想起櫻井所說的“春日宏大真的死了嗎?”的疑問。


    “死亡以後……?”


    陣內抱著雙臂陷入沉默,十數秒之後“啊”地叫出聲,同時皺起了麵孔。


    “有過。算不上是奇怪的事,不過怪麻煩的。”


    “麻煩?”


    “這個患者死亡後,是我去通知了家屬。畢竟讓天久去的話天知道會惹出什麽事。”


    “嗯,這個判斷很合理。”


    “然後,我就對患者的母親和弟弟說,我們全力搶救,但還是沒能救活。聽完,患者的母親就陷入驚慌,大叫著‘那個孩子不可能會死的!’。”


    “可以理解,畢竟是自己的兒子啊。”


    “問題是在那之後。一般來說,患者如果搶救無效身亡的話,不是會聯係殯儀公司接收遺體嗎。患者的弟弟還算冷靜,說要聯係附近的殯儀公司,這個時候母親說‘怎麽能叫殯儀公司呢’,然後就開始吵了起來。”


    “不叫殯儀公司的話,她打算怎麽做?”


    “那個母親好像是加入了某個施行靈能療法的教團,就一直堅持要請教團的人過來。”


    “靈能療法……”聞此,我不由得皺起眉頭。自從來到這家醫院,我便數度經曆了涉及新興宗教或自稱有超能力的人的事件。


    “然後,患者的母親和弟弟就大吵了一架,我在旁邊聽著可真是難受。”


    “結果怎麽樣了?”


    “最後弟弟同意了母親的意見,請來了那個教團的相關人員,把遺體收走了。”


    “為什麽那麽反對叫殯儀公司呢?現在好多公司都提供定製服務,可以按照自己的意願舉辦葬禮啊。”


    “其實,那個母親說不會舉辦葬禮,因為他的兒子還沒死。”


    “還沒死?”


    我驚訝地問道。隻見陣內露出苦笑。


    “據說那個教團能通過某種儀式,讓死了一次的人再活過來。”


    我離開了急救部,前往屋頂。我的辦公室位於建在屋頂的一個板房內,下班回家之前要先在辦公室換衣服。


    走上樓梯,推開沉重的大門,一股蘊含夏日氣息的暖風立刻柔和地包裹了全身,同時一個紅磚砌成的“家”出現在眼前。鷹央利用自己是醫院理事長女兒的身份,在醫院院樓的頂部建造了這棟自宅,兼作為綜合診斷部的醫局。房屋的外觀精致漂亮,令人聯想到西洋的童話故事,然而內部則總是籠罩在昏暗中,地板上到處堆著鷹央的藏書,形成一片“書之林”,陰森可怖。我一邊側目看著“家”,一邊來到坐落於其後的板房,將裝有sm道具的紙袋放在辦公桌上。


    “這玩意兒該怎麽辦啊。這算不可燃垃圾吧?”


    我撓了撓頭,同時不堪忍受於屋內潮濕悶熱的空氣,抓起遙控器打開了空調。隨著令人不安的咯吱咯吱的聲音,送風口中吐出帶著黴味的涼風,冷卻著我的臉頰。從窗戶看向一旁鷹央的“家”,隻見從緊閉的窗簾縫隙中透出一股微弱的光芒。


    昨天,在櫻井他們回去後,鷹央便抱著雙臂,一言不發地回到了“家”中。她是想到了什麽事情嗎。要不要把剛才陣內講的內容告訴她呢——腦海中閃過這個念頭,但旋即被我打消掉。這次可是連續殺人案件,主動插手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我脫下急救部的工作服,換上便裝,然後打開了桌上的電子病曆終端,調出春日宏大的病曆。不知為何,我不想馬上就回家。


    “據說那個教團能通過某種儀式,讓死了一次的人再活過來。”


    方才陣內的話在耳邊回響。


    一個自稱能讓死者複活的教團,以及四年前已亡的男子犯下的凶殺案——總覺得裏麵有什麽門道。如果把陣內說的內容告訴給鷹央,後者一定會著手調查案件的。她最喜歡這種不可思議的事件了,何況這次還牽扯到她曾經做出的診斷的準確性,她會想盡一切辦法揭開真相。


    果然還是不要提供多餘的情報了。做出判斷後,我準備關閉電子病曆終端,然而卻遲遲下不去手,目光則是牢牢盯住了病曆上記載的春日宏大的家屬的聯係方式。


    撥打那個號碼,詢問真相——心中湧出了這樣的衝動。


    明知道不應該涉足其中,可為什麽?我捫心自問,很快便得到了回答。


    “……因為鷹央老師的診斷結果被質疑了。”我獨自呢喃。


    退出外科決心專攻內科的我,被派遣到這家醫院以來,與鷹央一同診斷了無數病症,也解決了不少事件,在這過程中領略了她憑借龐大醫學知識和超人智慧發揮的診斷本領,並為之深深著迷。盡可能學習到她的診斷能力,拯救身陷不明病症而痛苦的患者——這便是我暗藏心中的目標。(當然絕對不會在她本人麵前說,不然她又該得意了。)可現在,她的診斷卻遭到質疑,這不能不令我感到痛苦。


    下定決心後,我拿起電話聽筒,照著畫麵上的號碼撥了過去。要做的事情很簡單,向春日宏大的家屬詢問,確認他真真正正地死亡了。一邊說服自己,一邊在緊張中等待電話接通。


    “您所撥打的號碼是空號。請您確認……”


    耳邊響起自動應答聲。我放下懸著的心,苦笑著放回話筒。畢竟是四年前的診療記錄,對方更換了聯係方式,這不奇怪。


    我沒什麽可做的了。這件事還是交給警方處理吧。


    “好了,回去吧。”


    我關閉了電子病曆和空調,走向辦公室的出入口。伸出手剛要抓住把手,門


    卻毫無征兆地向外打開了。我揮空了手,身體失去平衡,不由得踉蹌著四肢著地。


    “你幹什麽呢?”


    旋即,從上方傳來無可奈何般的聲音。抬起頭來,隻見鷹央打開了門,正低頭看著我。


    “鷹央老師?您怎麽了?”


    “哦,有點事想找你……”


    鷹央話說到一半,突然睜大了貓一般圓滾滾的眼睛。我疑惑地順著她的視線看去,登時僵住了身子——她正盯著裝有sm道具的紙袋。鷹央半張著嘴,僵住了數秒鍾,然後一言不發地向右轉身,準備離開。


    “您誤會了!”我立刻抓住她的手腕。


    “我並不在意你有怎樣的性癖,隻要不給別人造成麻煩,那是個人的自由。所以,我就裝作沒看見……”


    “都說了您誤會了,請您聽我解釋!”


    “不,你不用都說出來。就算聽你說了,我也不知道該作何反應。隻是想說,把那種東西帶到工作場所還是不太合適。”


    “求求您了,聽我解釋好不好!”


    我拚命懇求。鷹央的臉上現出一絲膽怯。


    “你該不會是,想讓我用那東西……”


    “我怎麽可能做出那種可怕的事情!”


    我幾乎是哭著解釋了道具的來由。聽完我的說明,鷹央說著“那你早說啊”進入了房間。


    “那,您找我有什麽事?”


    我將紙袋塞入辦公桌的抽屜深處,問道。總覺得鷹央在刻意拉開和我之間的距離,不過大概是我想多了吧。


    “〇九〇八二三……”隻見她張開嘴,沒頭沒腦地報出了一串數字。


    “這是什麽?”


    “是春日章介的手機號碼。”


    “春日章介?”我問道。第一次聽說這個名字。


    “春日宏大的弟弟,四年前的七月二十八日和母親一起來到了醫院,也是昨天櫻井說的提供了dna的營業員。你剛才打電話沒打通是吧,來試試這個號碼。”


    “咦?您怎麽知道他的電話號碼?病曆上沒有吧。而且您怎麽知道我打了電話?”


    “剛才從窗簾的縫隙,看到了你正在查看春日宏大的病曆,然後給他的家人打電話。”


    “……您在偷看我的辦公室嗎?”


    “偶爾看到而已。誰稀罕偷看你這種廢柴男人的辦公室。”


    “不好意思了啊,我就是個廢柴。”


    她的窗戶距離我的辦公室不到十米遠,但她竟然看清了我在瀏覽誰的病曆。這視力也太強悍了。


    “電話號碼是四年前在他的名片上看到的。”


    “四年前的名片您還留著嗎?”


    “我記住了上麵的內容而已。收了名片的是陣內,我在旁邊瞄了一眼。”


    她還記得四年前偶然看到的名片上的電話號碼。我驚訝於她超乎常識的記憶力,隻見鷹央用平淡的語調說道。


    “昨天聽櫻井說了案情後,我反複‘回放’了好幾遍四年前的記憶。”


    鷹央具有照相記憶的能力,可以將過去看到的場景像放電影一樣在大腦中回顧。她大概是借此確認了四年前發生的事情吧。


    “您有什麽發現嗎?”


    “不管怎麽看,春日宏大都毫無疑問是死亡了。兩側瞳孔都完全擴散,呼吸和心跳也停止了,可是在上個禮拜的凶殺現場,卻發現了隻可能是來自春日宏大的dna……簡直像是死人複生了一樣。”


    “那種事情根本不可能吧。”


    “就算不可能,也是現實。那我們就應該搞清楚實際上究竟發生了什麽,為此有必要向死者的家屬問話。如果說有能讓死人複活的教團參與的話,就更是如此。”


    “您怎麽知道這事的!?”


    “還能怎麽樣,幾分鍾前陣內從內線電話打給我,說你問了不少關於春日宏大的事情,問是不是出了什麽事。他給你講的那些事情我都知道了。”


    鷹央抬起頭瞪著我。


    “小鳥,你該不會是想把這事瞞著我不報吧,嗯?”


    “呃、哎呀,這怎麽可能嘛。我正想要找您匯報呢。”


    我的聲音有些發顫。鷹央狐疑地眯起眼睛。


    “……算了,這不重要。你先快點和春日宏大的弟弟聯係看看。”


    “那個,鷹央老師您應該早就想起他弟弟的電話號碼了吧。為什麽您自己沒聯係,而是等到我來了呢?”


    當然了,如果讓她去聯係的話,事情恐怕會變得很麻煩,我個人不太推薦就是了。


    “因為我聯係的話,事情會變得很麻煩。”


    “咦?”聽到鷹央仿佛看透了我內心一般的回答,我不由得愣住了。隻見她誇張地搖了搖頭。


    “我缺乏理解他人反應而得當交涉的能力,知道自己打電話的話,可能會引起對方的不快。在這方麵,你比我更擅長和他人打交道。”


    “呃……這個麽,確實是沒錯啦。”


    “根據這十個月以來的經驗,我判斷由你進行聯絡,比起我來更容易從家屬那裏得到情報。”


    我隻覺心中湧起某個難以名狀的東西堵住了喉嚨。若是放到剛認識不久時,鷹央一定會自己聯絡的,但如今她選擇了相信我的交涉能力而委任於我。


    “幹嘛站著不說話啊。快點給人家打電話。”


    “好嘞,馬上就來!”


    “你是哪個酒館的店小二嗎。聽好了,我再說一遍號碼:〇九〇……”


    我立刻抓起話筒,逐次按下鷹央念出的數字,然後將聽筒舉到耳邊。一旁的鷹央湊了過來,踮著腳尖。她的聽覺同樣超出常人,哪怕在這個距離,也足以聽清話筒中的聲音。


    呼叫聲響過數回,然後電話接通了,傳來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


    “你好,我是辻。”


    辻?他不是姓春日嗎?


    “那個,不好意思,請問這個不是春日章介先生的號碼……”


    “是我沒錯。我在兩年前結婚後改了姓。”


    原來如此,是入贅的女婿啊。我暗暗點頭,這時自稱是辻的男子問道“請問您是哪位?”


    “失禮了,我叫小鳥遊優,是天醫會綜合醫院綜合診斷部的醫生。”


    “天醫會……是我哥哥去世的那家醫院啊。您是想問我哥哥的那件事情嗎?”


    辻的聲音中明顯帶著警惕。


    “是的,關於貴兄長的事情,有些問題想請教您一下。”


    “……和‘夜半絞人魔’有關係嗎?”


    對方一針見血地戳穿了我的目的,我一下子說不出話。


    “果然是那件事啊。我們已經遇到夠多麻煩了。警察說什麽根據dna表明哥哥就是凶手,簡直莫名其妙。哥哥四年前就在貴院去世了吧,他怎麽可能會殺人。”


    “您說得有道理……不過,我是想問一下您哥哥去世的時候發生的一些事情。”


    “那您去問醫院裏的醫生不就好了嗎。確認哥哥死亡的,可是你們醫院的醫生啊。”辻的聲音中開始滲出一絲怒意。


    “那個,實際上我是想請教一下您哥哥去世之後的事情,比如他的遺體被運走的時候,還有關於葬禮的……”


    “您該不會是和警察一樣,想說我哥哥還沒死吧?確認死亡的不就是你們醫院嗎?”


    他說得太對了,我一時不知該如何反駁。


    “而且,您一個醫生幹嘛要問我話?該不會是說想調查四年前的事情吧?”


    我很想回答“沒錯”,但眼下不是說這話的時候,隻好“不,這個……”地含糊其辭。這時,鷹央突然搶過電話,按下免提鍵。


    “等一下!?鷹央老師,您這是……?”


    “沒錯,就是要調查。所以需要你的協助。”


    聽著鷹央強硬的語氣,我隻有呆站著的份。


    “您是哪位?”辻顯得有些驚訝。


    “我是天久鷹央,確認了你的哥哥春日宏大死亡的醫生。”


    “……您找我有什麽事?”


    “四年前,我確認了你的哥哥春日宏大已經死亡。但,最近發生的連續殺人事件的案發現場中,卻發現了被認為來自春日宏大的dna樣本。我想搞清楚是為什麽。”


    “您不是醫生嗎?為什麽是醫生而不是警察要調查事件?”


    “因為我比警察要優秀得多。所以說,如果你也想知道真相的話,就來幫我。首先告訴我從遺體被送走後到葬禮的……”


    “你有完沒完!”


    聽筒中爆發出一聲怒吼,打斷了鷹央的話語。對聲音極為敏感的鷹央不由得猛地一顫。


    “哥哥絕對不可能活著。他四年前已經死了。我已經忘了哥哥,也忘了父母,活得很平靜,不想再和那一家扯上關係了!”


    “已經有三名女性被殺害了。如果凶手和四年前案件裏的是同一人,就已經死了六個。”


    對方似乎輕輕倒吸了一口氣。


    “……那種事情,和我沒關係。反正哥哥已經死了,錯不了。”


    “那你就更應該幫助我。我能揭開事情的真相。如果你的哥哥真的和案件無關,我會替你證明的。”


    鷹央向前探出身子說服。對方沒有回答,但能夠感覺到聽筒的另一端正在猶豫。


    “為了不再有更多人犧牲,我們必須揭開事情的真相。為此,我需要你告訴我一些事情。”


    就在鷹央要乘勝追擊時,電話突然被掛斷了。“嘟——嘟——”的幹燥電子音在狹窄的屋內回蕩。


    “哎?怎麽斷了!”


    “……嗯,是斷了。”我故意用平靜的語調說道。


    “幹嘛掛斷啊。那個男的不想知道真相嗎?”


    “還不是因為您打電話的時候突然插進來責罵人家。”


    “……搞什麽嘛,你是說我有錯咯?”鷹央不滿地嘟起嘴。


    “您不是因為不擅長和人交涉,才來找我的嗎。結果一下子從旁邊插嘴,把對話全攪亂了。”


    虧我剛才還感動了一下。


    “胡說,明明是我那麽信賴你,你卻拖拖拉拉的一直不說正事。”


    “什麽叫拖拖拉拉的啊。我那叫揣摩對方的心情……”


    “那,照你的辦法,就能從那個男的嘴裏套出話來嗎?”


    我一下子不知該如何作答。隻見鷹央得意洋洋地哼了一聲。


    “看吧。所以我才及時地給你幫忙嘛。”


    “您那個幫的叫哪門子的忙啊。人家就是被您惹生氣了,直接把電話掛斷了不是嗎。”


    我和鷹央幾乎是互相抵著額頭瞪著對方,誰也不肯退讓。這時,放在桌上的尋呼機發出了提示音。我依舊瞪著鷹央,沒有移開目光,同時伸手摸到內線電話的話筒,然後照著尋呼機上顯示的號碼撥了過去。


    “我是綜合診斷部的小鳥遊,剛才接到來電的通知。”


    “這裏是交換台,有人從外線打進來,可以接通嗎?”


    “外線打進來?找我嗎?誰找我?”


    “不,隻是說要找綜合診斷部的醫生。是一位姓辻的人。”


    “辻!?”我驚得叫出了聲。鷹央不解地眨了眨眼。


    “呃、那個人有什麽問題嗎?需要我們這邊回絕嗎?”


    “不,麻煩您現在就接過來!馬上!”


    “好的,您稍等。”話筒中傳來線路切換的聲音。


    “請問是辻先生嗎?”


    我雙手握著話筒,前傾著身子問道。鷹央再次把耳朵豎起來。


    “是的,就是我。您是剛才的那位醫生吧,是……”


    “是小鳥遊。方才十分抱歉,惹您不愉快了。”


    我回答著,故意瞟了一眼身旁的鷹央。隻見她鼓起臉頰。


    “實際上是突然聽到那些事情,有點嚇了一跳,就一下子把電話掛斷了。很抱歉。”


    “哪裏,請不要在意。然後,您給我們打電話,意思是說……”


    “前幾天,突然聽到警察說我的哥哥還活著,而且可能是連續殺人事件的犯人之後,就一直感到很混亂。哥哥毫無疑問在四年前就死了,可居然被當成是這次案件的犯人……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一直很痛苦。如果照剛才那位女醫生說的,我說的內容能幫助揭開事情的真相的話,我覺得還是有嚐試的價值……”


    我剛要回答,鷹央便踮起腳,從我手中搶過了話筒。


    “當然,我會把真相調查得一清二楚的,所以一定要找你談一下。什麽時候有時間?今天當然也可以。”


    鷹央開心地說著,同時不忘衝我投來得意的目光。


    3


    “聽了櫻井的話之後,我設想了多種可能性,在此基礎上構建了若幹種假說。問題在於其中哪一個是對的。”


    鷹央坐在椅子上,雙手在頭後交叉。坐在旁邊的我不解地歪頭。


    “四年前死亡的男子的新鮮dna出現在最近的案發現場——根據這個事實,能提出那麽多假設嗎?”


    在獲得辻同意回答問題的許可後過了一個小時,我和鷹央來到了位於十樓的綜合診斷部門診室。辻在電話中說“已經下班了,約一個小時後到那邊”,我們便按時來到這裏等待。


    “因為隻是假說而已。首先就是dna鑒定結果有誤。這樣一來,凶手是辻的兄弟這一前提條件就不會成立,也就不存在任何問題。”


    鷹央豎起左手的食指。


    “不過櫻井不是說了,有好幾家機構都給出了一致的結果嗎。”


    “沒錯,所以我最先拋棄了這個假說。”


    “那您就不要說出來嘛。”


    “我總是說,要檢討所有可能性,最後剩下的才是真相。不論可能性有多低,總是要檢討一下才行。當然了,剛才那個假說確實不太可能,而且那麽簡單的話也沒什麽意思。”


    “什麽叫沒什麽意思……現在已經出了好幾條人命啊。”


    “是啊,沒錯。已經死了好幾個人了。”鷹央的聲音低了下去。


    “這類連環殺手(serial killer)幾乎肯定是心理變態者,通過絞殺女性獲得快感,很有可能是性亢奮。”


    “……真是可怕。”我皺起麵孔,感受到的是可怕二字難以形容的厭惡。


    “沒錯,太可怕了,簡直是怪物。而且,接連數次得手後,凶手會產生自信,那樣就誰也攔不住了。他會憑著心中扭曲的衝動繼續犯案,直到被捕。”


    聽著鷹央的話,我咕嚕一聲咽下口水。


    “案發現場殘留的dna來自四年前已經死亡的男人,警方應


    該完全沒有頭緒而陷入混亂。所以,我們要先一步揭開事件的真相,抓捕那個‘怪物’。”


    她的臉上露出食肉動物般猙獰的笑容。有著超人智慧和龐大知識卻無處發揮的鷹央,總是尋求著能夠盡情展現自身能力的機會。像這次的事件,便是施展她大腦才能的絕佳機會。若能解開不可思議的dna之謎,或許還能阻止凶手繼續犯案,她自然是喜不自禁。


    “那麽,接下來就是第二個假說了。”鷹央拽回話題。“首先是凶手不是春日宏大的情況。這樣的話,說春日宏大四年前死亡就一點也不奇怪。”


    “但是,在案發現場檢出了他的dna……”


    我試圖提出質疑,然而鷹央用左手食指指向我的鼻尖。


    “仔細想一想。櫻井說的是,目前已證明凶手的dna來自馬上要到這兒來的辻章介、曾名春日章介是兄弟關係的男人,以及從記錄上看,辻隻有一個哥哥。所以才下了結論說,案發現場的dna來自於春日宏大。”


    “您是想說,辻有未被記錄在案的兄弟嗎?”


    “沒錯,他可能有其他的兄弟,以違法的方式送人作為養子,從而沒有被記錄在案。”


    “不過這種情況在戰前算常見,在近代日本不太可能吧?”


    “這就不好說了。不過警方也一定考慮到了這個可能性,而加緊調查。跑腿調查是警察擅長的事情,這種事情交給他們就好,我們繼續討論其它假說吧。下一個情況是,春日宏大的確就是凶手。”


    “不過,他已經在四年前由您確認死亡了吧?他不可能是凶手啊。”


    我抬高了嗓門。隻見鷹央略微揚起嘴角。


    “我當時宣告死亡的人,真的是春日宏大本人嗎?”


    “咦?您這是什麽意思?”


    “四年前,我隻是根據急救隊員提供的情報,認為送過來的患者是春日宏大。不過,實際上他有可能是另外一個人。”


    “不過,當時患者的家屬也在場,他們不可能認錯吧。”


    “如果那些家屬也是在演戲呢?他們可能準備了別人的屍體,假裝是春日宏大,這樣一來我也隻能相信死了的人就是春日宏大,而寫下死亡診斷書了。”


    “他們為什麽要做這種事……”


    “這隻是一個假說。不過,說不定春日宏大的家屬知道他就是‘夜半絞人魔’,想著這樣下去的話他遲早會被抓住,所以演了一出戲,讓世人誤以為春日宏大已經死了。”


    “您、您等一下。”我不由得扶額。“真那樣的話,就是說待會兒過來的辻,也知道偷換屍體的事情。”


    “沒錯,所以要當著他的麵提出這個假說,看他有什麽反應。這可就靠你了,小鳥。”


    鷹央拍了拍我的後背。她因先天性的原因,而無法根據他人的反應推察心情,這個任務隻能落到我的頭上。我頓時感到責任重大。


    “隻不過,這個假說存在一些問題。我在急救部看到的‘春日宏大’在腹部和腿部有多個注射痕跡,這是他日常注射胰島素的證據。如果假說正確,就說明患者的家屬特地準備了一個同樣患有重度糖尿病、需頻繁注射胰島素的人來當替身。患有嚴重糖尿病,年齡相仿,而且失蹤了還不會引起大問題——這樣的替身,恐怕沒那麽好找。”


    “確實……”


    “總之細節等那個男的來了再說吧。接著是下一個假說,四年前送來的患者的確是春日宏大,而且他也是最近的殺人事件的凶手。最先考慮的可能性,就是我做出了錯誤的診斷,把還沒有死亡的人誤診為死亡,然後那個人又活過來了。”


    “那不可能!”


    大概是我發出了不同尋常的大聲,鷹央略微顫了一下。


    “你喊個什麽勁兒啊。又不能百分之百肯定吧。在體溫過低、或是受某種毒物影響的時候,患者有時會表現出極度接近死亡的症狀。而且,那天晚上急救部接連來了好多重症患者,大家忙得夠嗆,有可能是疏忽了。”


    “那我也絕對不認為是鷹央老師您診斷失誤了。”


    我斬釘截鐵地說道。鷹央盯著我看了幾秒種,忽而露出笑容。


    “你願意那麽想的話,就隨你便吧。然後,如果我沒有失誤的話,就隻剩下一個可能性了。”


    “一個可能性?”


    “很簡單。”鷹央略低下頭,櫻色的嘴唇扭曲成妖豔的笑容。“四年前死的那個男人,最近真的複活了。”


    “不,這怎麽可能啊。”


    “你怎麽知道不可能?春日宏大的家屬不是加入了一個能讓死人複生的教團嗎。說不定那個教團真的有那個本事呢。”


    “哎呀,不可能的啦”看著眼前興奮的鷹央,我不由得歎氣。


    “不論是怎樣的可能性,都不該妄加否定,而是仔細驗證,這才是科學的態度。如果他們真的能讓死人複活,可就了不起了。其實世界上有很多死人複活的傳說故事,其中最有名的當然是耶穌基督的複活。耶穌在各各他(golgatha)山丘被釘在十字架上遭受刑罰,但過了幾天突然活了過來,出現在弟子麵前,然後升上了天。還有拉撒路的複活也很有名,他因病逝世,但四天後又被耶穌……”(譯注:可參見《聖經新約·路加福音》24:1~12以及《約翰福音》11:43~44)


    又開始了……鷹央一如既往地流暢敘述著有關“死人複生”的知識,這時內線電話響了起來。看著說得愜意的鷹央被打斷而不滿地嘟起嘴,我拿起話筒。


    “這裏是警衛室,有一名男性自稱是被天久大夫和小鳥遊大夫叫來的,可以讓他進來嗎?”


    “可以,麻煩您了。”我回答後放下話筒,看向似乎還沒說夠的鷹央。


    “辻先生來了,關於死者複活的事兒以後再聽您講吧,現在要集中注意力到案件上來。”


    “知道啦。”鷹央不滿地點了點頭。數分鍾後,門被敲響後推開,進來的是一名穿著西裝的男子。他看上去很年輕,歲數應該和我一樣或更小,頭發剪短,西裝看上去是量產的,但燙得筆挺,顯得幹淨立整。


    “那個,綜合診斷部是在這兒嗎?”男子有些緊張地打量室內。


    “是的,我是方才聯絡的小鳥遊。這位是天久部長。”


    “哦,您好。我是辻章介。”


    辻問候著向我遞來名片,同時不停地瞟向一旁的鷹央,大概是看到高中女生模樣的她,無法和診斷部部長的頭銜聯係到一起吧。第一次見到鷹央的人,絕大多數都會如此反應。


    我看向名片,上麵寫著某一流家電製造商的營業部。


    “您是在那個公司上班啊。真是了不起。”


    “哪裏,您過獎了……”


    辻謙虛地笑了笑,也向鷹央遞出了名片。她隻是掃了一眼,便說“我記住了,你拿回去吧”。辻麵露疑惑,我請他坐到對麵的椅子上。


    “今天非常感謝您抽空前來。”


    聽到我的道謝,他的表情變得僵硬了幾分。


    “一開始我是沒想來的。哥哥……還有家人的事情,我已經下決心忘記了。”


    “那您現在為什麽想要站出來呢?”


    “因為那邊那位大夫說,她能揭開事情的真相。”


    辻看向鷹央。


    “我聽說那位大夫是很厲害的偵探,已經解決了好幾個大案子。所以就想,這次的案子說不


    定也……”


    “請您等一下。”我慌忙打斷辻的話。“這些話您是從哪兒知道的?”


    “是聽警察說的。一個叫……我記得是櫻井吧,那個警察拿著哥哥的死亡診斷書找上來,指著下麵大夫的簽名,問我‘確認死亡的真的是這個人嗎?’我問‘應該是吧,那個醫生怎麽了’,然後他就告訴我說,這位醫生是很厲害的名偵探。”


    那個假冒科倫坡,又管不住自己嘴了。


    “準確地說,我並不是偵探。所謂偵探是以探查他人秘密的職業,以及以此為生計的人。我是醫生,不是偵探。不過在推理小說等作品中,經常將解決了奇怪事件的人不分職業地統稱為‘名偵探’,從這個角度看的話,我的確也可以說得上是‘名偵探’。”


    鷹央語速飛快地講解了什麽是“偵探”。您還真好意思說自己是“名偵探”啊——我在心裏默默吐槽的時候,隻見鷹央向前探出身子,盯著辻的麵孔。


    “也就是說,你來到這兒,是希望我能解開事件的真相,對吧。”


    “是的,沒錯。”辻十分肯定地點頭。“我現在已經搞不清楚了。說四年前死了的哥哥其實沒死,而且還是‘夜半絞人魔’什麽的。哥哥的確和一般人有點不一樣,但他是個很溫柔的人,不會做殺人那種事情的。更何況,他在四年前就已經真真切切地死了。”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辻雙手抱頭,用孱弱的聲音喃喃自語。


    “四年前死的男子,真的是你的哥哥春日宏大嗎?”


    聽到鷹央的問題,辻抬起頭,不解地皺眉。


    “您這是什麽意思?”


    “我在四年前,的確檢查並確認了送到我們醫院的、名為春日宏大的男子死亡。但,我確認春日宏大死亡,是因為他的家屬、也即你和你的母親說他是春日宏大。”


    “您是說我和母親撒謊了嗎?”辻的聲音中帶著怒意。


    “並不是不可能的事。畢竟我在那之前從沒見過春日宏大本人。”


    “我明白了。那我就給您看看證據吧。”


    辻從西裝的內口袋中掏出手機,開始迅速操作起來。大約兩分鍾後,他嘟囔一聲“找到了”,然後將手機畫麵轉向我們。


    “這是六年前我舉辦婚禮的時候的照片,當時我二十二歲。”


    照片中,辻穿著燕尾服,身旁是穿著婚紗的嬌小女子。辻滑動屏幕,顯示下一張照片。


    “這個就是我的哥哥。”


    那是辻和新娘進行點蠟燭(candle service)的照片。燭光照耀下的桌前,坐著一位略上了年紀的女性,和一名四十歲左右的矮胖男子。仔細一看,男子麵前擺著寫有“春日宏大”的名牌。


    他就是春日宏大——我打量著照片中的男人。他的頭發略顯稀疏,長至垂肩,似乎沒有仔細打理。身上的禮服顯得發緊,領帶也跟著彎曲,看著有些邋遢,但從眯起來的眼睛和揚起的嘴角看,他是發自內心地為弟弟喜結連理而感到開心。


    他是春日宏大的話,旁邊這位女性恐怕就是兄弟二人的母親了。這樣想著,我看向旁邊的鷹央,隻見她正貪婪地盯著畫麵。


    “還有別的他的照片嗎?”


    “有。”


    辻滑動屏幕,又顯示了數張方才那位名為春日宏大的男子。


    “這就是我哥哥,而且他是在這家醫院去世的。您是叫天久大夫吧,是您宣告了我哥哥死亡的。四年前的事情想不起來了嗎?”


    “不,我記得很清楚。”鷹央盯著畫麵回答。“不管是四年前還是十年前的事,我隻要看過一遍就不會忘。我宣告死亡的,就是這個男人。”


    “您還記得就好。這下,您不會再說是我和母親設計,把哥哥和其他男人的屍體調換了吧。”


    辻安心一般鬆了口氣。鷹央繼續看著他。


    “你除了春日宏大以外,真的沒有別的兄弟嗎?”


    “至少據我所知是沒有。”


    “是嗎。”鷹央嘀咕著,用手指揉著額頭。


    “那麽,剩下的可能性,就是死去的春日宏大又活過來了。”


    “您在開什麽玩笑,那怎麽可能。肯定是dna檢查結果出錯了。”


    “警方委托了多家機構進行鑒定,所有結果都表明‘夜半絞人魔’是你哥哥,它們都出了錯的可能性很低。”


    “那也不可能是哥哥活過來了……”


    “聽說你的母親加入了一個能讓死人複活的教團啊。”


    “‘治愈天印’嗎……”


    辻恨恨地吐出一個名字。“你說什麽?”鷹央問道。


    “‘治愈天印’,母親加入的教團就叫這個名字。說什麽教祖在病人頭上一揮就能治好病,有時候還能讓死了的人活過來,總之很可疑。”


    “從沒聽過啊。”


    “大概因為教團本身並不大吧。不過聽母親說,信徒有好幾千人。”


    “你的母親是什麽時候加入教團的?”


    “應該是在七年前吧。那個時候哥哥的糖尿病症狀惡化,大夫說這樣下去活不了多久了。”


    “所以為了治療糖尿病就入教了嗎?”


    “最開始是有熟人介紹,帶著哥哥去了,試著讓他們治療了一下。結果之後檢查血糖的時候發現好轉了不少,母親就一下子對教團深信不疑了。”


    “那難道不是因糖尿病惡化而注射了胰島素,從而降低了血糖值嗎?”


    我在一旁插嘴。辻苦笑。


    “我想應該也是這樣,哥哥的主治醫生也是這麽說的。不過母親不肯聽,堅持說是教祖的力量,馬上就入教了,非常虔誠。”


    “這麽快就信教了啊。”鷹央靠在椅背上說道。


    “當時母親有點走投無路了。不隻是因為哥哥的糖尿病,而且半年前父親因癌症剛離世,她不想再失去親人了。所以才會那麽輕易地上當受騙了吧。”


    “你說上當受騙,意思是說你不相信那個教團嗎?”


    “當然了。我好幾次試著讓母親脫離教團,隻是她從來不肯聽勸。”


    “那你的哥哥怎麽樣?”


    鷹央繼續提問。辻輕輕聳了聳肩。


    “哥哥應該也沒有真的相信。隻是看到母親為了自己傾盡全力,才配合著參加了一次儀式而已吧。”


    “原來如此。”鷹央抱著雙臂,陷入了思考。我趁機問出一直有些在意的問題。


    “那個,請問一下,您的哥哥是一位怎樣的人呢?”


    “哥哥……他很溫柔。他比我大十多歲,但一直很疼我。我們的父親因工作需要,不常在家,對我來說哥哥就像父親一樣。”


    “過世的時候,他的工作和家人呢?”


    我繼續問道。隻見辻皺起了麵孔。


    “哥哥沒考上大學後就不太愛出門了……說白了就是家裏蹲。然後他就一直在老家房子後麵建的一個板房裏麵,住了差不多二十年。”


    “板房?大屋裏沒有他的房間嗎?”


    “有是有,但家父很嚴格,想法也比較老舊,說不會學習也沒有工作的男人沒資格待在家裏,就把他從大屋裏趕出去了。自那以來,就由母親照料,飯菜也單獨送到板房裏。”


    “這還真是,……挺嚴格的。”


    “自從哥哥在小學的時候檢查出患有糖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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