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好的,明白了。”


    我低聲回答後,放下了內線電話的話筒。


    “是碇的事嗎?”


    坐在沙發上的鷹央問道。“……是的。”我緩緩點頭。


    在墨田的批準下,我們把碇以醫療保護入院的形式送到了醫院進行救治,至今已過了兩周。今天是周五,傍晚時分,我來到了天醫會綜合醫院樓頂處鷹央的“家”裏。這座磚瓦砌成的房屋兼作為綜合診斷部的醫局,外觀好似歐洲童話裏登場的洋房,然而內部卻常年昏暗,地板上到處堆積著鷹央數量龐大的藏書,形成一片陰森森的“書之林”,(從別的角度上講)同樣令人聯想到童話故事。


    兩個星期前,碇被送到天醫會綜合醫院,投入鎮定劑後采取了腦脊液進行檢查。不出所料,從樣本中發現了大量的隱球菌,驗證了鷹央給出的真菌性腦脊髓膜炎的診斷。在精神科的封閉院樓內,墨田和另一位負責治療的內科感染部門醫生立刻施予了大量抗真菌藥物,同時我和鷹央也立刻聯絡室田,告知他很有可能患上了真菌性肺炎,建議立刻到醫院診治。隨後得知,室田也入院接受治療,在抗真菌藥物的作用下,呼吸狀況得到顯著改善,昨天便安然出院了。


    然而,碇的症狀卻未能像室田那般好轉。侵入碇體內的隱球菌沒有停留在腦髓液裏,而是隨著血流遍布全身的髒器,抗真菌藥物已無法阻止病情的惡化。四天前,他因重度的真菌性肺炎而接上了呼吸機,同時腎、肝及心髒的機能也發生退化。真菌感染引起髒器功能不全——這就是目前碇的症狀。


    “……情況怎麽樣了?”


    鷹央用低沉的聲音問道。從窗簾的縫隙中射入的夕陽微微照亮了昏暗的室內,她隱約浮現的麵龐透著一絲膽怯。


    “他的心跳開始減緩了。”


    “是嗎……”鷹央隻是輕輕嘟囔了一句,旋即咬緊了纖薄的櫻唇。


    重症患者的心跳減慢,意味著患者的生命已進入倒計時。一直以來努力泵出血液的心髒,終於迎來了極限。很快,隨著血流降低,全身的器官不再工作,直至心髒也停止跳動。


    “我去碇教授的病房看一眼。老師您呢?”


    綜合診斷部雖然沒有介入碇的治療,但診斷出了他的病症,並安排了他入院,算是有一定責任。至少我應該去陪同患者到最後。


    鷹央的臉上露出猶豫。她知道自己缺乏辨識氣氛的能力,所以會盡量避免與患者或死者家屬見麵,以免自己做出不符場合的舉動而傷害到家屬。


    “您不用勉強自己去的。”


    看到她似是在忍痛的表情,我慌忙補充。


    “……不,我去。診斷了碇的病情的是我,所以我有義務去見他最後一麵。對吧?”


    鷹央站起身,拿起搭在沙發靠背上的白大褂,披在淺綠色的手術服上。


    “嗯,沒錯。”


    我不由得露出笑容。若是放到十個月前,我與鷹央剛見麵的時候,她就算明白這一點,也一定會恐懼而放棄行動的。


    她站到門前,抬起頭,用碩大的眼瞳看向我。


    “小鳥,如果你看到我要做出不合適的舉動,就阻止我。拜托你了。”


    “明白了,請交給我吧。”


    我推開門,用力點頭。


    我們離開建在屋頂的“家”,來到位於八樓內科住院區的碇的病房。因肺炎而接上了呼吸機後,為了對身體狀況進行密切監視,他從精神科的封閉病房轉移到了內科區的單人間。


    敲門後進入室內,隻見約十二平米的房間內已經來了數人。碇躺臥的病床邊,妻子道子眼中噙著淚水,不住地撫摸著他的手。她的身旁站著一名三十歲前後的男子,恐怕是碇夫婦的兒子。家屬身後站著的是負責治療的內科感染部門的醫生,正一臉嚴峻。


    門口附近是墨田和葵。注意到我們後,葵用目光致意,我也輕聲道“您辛苦了”。曾經一同進入炎藏之墓時,她是那麽活潑開朗,然而眼下判若兩人般顯得柔弱無助。麵對尊敬恩師的生命終點,這也可以理解。


    我看向病床旁邊的監視器,心跳數已經降到了每分鍾四十次以下。全身器官已經開始陷入缺氧狀態了。


    “嗯?你在這兒幹嘛?”看到墨田,鷹央眨了眨眼問道。


    “還能幹嘛,我是他的責任醫生啊,當然要在場了。”


    “你確實算是責任醫生直以,不過他入院後很快就昏迷了,你跟本就沒參與什麽治療吧。在把他以醫療保護入院的形式帶到醫院後,你就沒用……”


    我慌忙用胳膊肘捅了一下蠢話連篇的鷹央。“幹嘛啊”隻見鷹央不滿地瞪向我。還能幹嘛,不是你讓我阻止你說蠢話的嗎。


    我無語地指了指監視器。屏幕上的心跳數已經不足每分鍾二十次。見此,鷹央也收斂了表情。沉重的空氣中,所有人都在靜靜地等待著“那一時刻”的到來。


    數分鍾後,屏幕上的心電圖變成了一條水平線,綿延不斷的電子音顫動著四周的空氣。道子猛地撲在丈夫的身上,悲聲慟哭著。主治醫斷開監視器的電源,停止了呼吸機,碇的胸口也隨之停止了起伏。


    等待道子的哭聲減弱一些後,主治醫開始進行死亡確認。使用筆燈照射瞳孔,確認對光反射消失,再用聽診器確認了呼吸和心跳停止後,便用沉重的聲音告知“患者已去世”,低下了頭。我和墨田跟著低下頭,鷹央看到我們的動作後,也慌忙效仿。


    “接下來,我們會拔出氣管和輸液管,將遺體擦拭幹淨,之後再安排家屬送別。請暫時移步至談話室,稍作等待。”


    聽到主治醫的說明,碇的兒子回答“明白了”後,便輕輕推著母親的後背走向門口。這時,大概是雙腿發軟,道子的身子猛地趔趄,葵慌忙奔上前扶住了她。在兒子和葵的攙扶下,道子來到我們麵前,這才察覺到一般猛地抬起頭,似乎一直沒有注意到我們的到來。


    “夫人請節哀。”我輕聲表示慰問。


    “丈夫受您關照了。……天久大夫,請您抬頭吧。”


    道子的語調中夾雜著一絲困惑。隻見鷹央把頭壓得極低,僵在原地一動不動,大概是不知道該什麽時候抬頭才合適。


    “鷹央老師,您可以抬頭了。”


    我在她耳邊悄聲告知。鷹央這才小心翼翼地抬起頭,麵對道子的目光,身子顯著地一顫。


    “那個……呃,請您……節……節哀……”


    因緊張而變得結巴的鷹央向我投來求助的視線。我剛要出言相助,道子便製止一般搶先開了口。


    “這次真的是受到天久大夫和各位的太多關照了,非常感謝各位大夫。”


    “不,到頭來我什麽都沒能做到……”


    鷹央的視線搖擺不定。道子搖了搖頭。


    “您言重了。多虧您發現了丈夫變得奇怪的原因,帶了墨田大夫過來,丈夫才能入院接受了治療,和我們度過了最後的一段時間。真的是非常感謝您。”


    道子再度低頭致謝,然後在兒子和葵的攙扶下離開了病房。緊接著,護士走進來,拔出了連到碇身上的管子,仔細地擦拭遺體。


    “您辛苦了,鷹央老師。我們回樓頂吧。”


    我說道。鷹央緊抿著嘴唇,輕輕一點頭。


    時至晚八點半,回到樓頂鷹央的“家”已經過了半個多鍾頭。雖然沒有需要做的工作,但我一直沒有回家。側眼悄悄看向坐在沙發上的鷹央,隻見她在這半個小時間宛如一尊雕像般紋絲不動,盯著落在地上的無數書本。我可不敢丟下這樣的她一個人回家。


    看到碇臨終的最後一刻,她想到了什麽呢。然而看到她可怖的表情,我不知該何時朝她搭話。


    “……小鳥。”


    昏暗的房間中,響起細若遊絲、似有似無的囁嚅。


    “在,您有什麽事?”


    “我沒能救他……我給出了正確的診斷,可還是沒能救活碇……”


    “沒辦法,就算我們盡最大的努力,也不能保證所有患者都能活下來。”


    “我真的盡了最大的努力嗎?”鷹央仰頭看向天花板。


    “您說什麽呢,那是當然的了。您解開了‘陰陽師的詛咒’的真相,讓他住院接受了治療不是嗎。”


    “我在最開始去他家的時候,根據室田的話和碇的症狀,就已經想到了真菌性腦脊髓膜炎的可能性。而且還知道,如果我的猜想正確,他必須立刻接受治療,否則就會沒命。”


    我在後


    怕“陰陽師的詛咒”的時候,她就已經明白真相了嗎。簡直可怕。我在心中暗暗咋舌。


    “所以您才當日就趕到炎藏的墳墓,確認了隱球菌的存在,又把墨田大夫叫起來,安排了醫療保護入院吧。沒有比這更快讓碇教授入院的辦法了。”


    “真的嗎?”


    鷹央懇切地看向我,晶瑩的眼瞳在黑暗中反射著間接照明的光線。


    “難道不應該在第一次去他家的時候就強行帶他去醫院嗎?”


    “呃,可您不是說那樣違法……”


    “從法律上講的確做不到,但為了拯救患者的生命,我們真的應該顧慮那種事情嗎?如果那個時候就安排他入院,開始治療的話,他說不定還活著。我為了自身的安全而拖延了治療,結果讓他病死了……”


    她的聲音逐漸變得尖細。“鷹央老師!”我不由得伸手打斷了她的話。


    “您聽好了,您沒有做錯任何事。所謂家有家規,國有國法,這些法規就是為了阻止人們因自身的價值觀和正義觀而肆意妄為才存在的。您在法規的框架下,已經盡到了最大的努力。”


    “可是,碇還是死了……”


    “很遺憾,醫療係統並非十全十美,有時即便盡了最大努力,患者還是會死去,健太也是其中的一個例子。”


    聽我說出數個月前因白血病而殞命的少年的名字,鷹央抿緊了嘴唇。(譯注:見《天久鷹央的推理病曆簿》第二卷第三章)


    “我們第一次去碇教授家的時候,真菌就已經感染了他的腦髓液,並擴散到全身的器官了。很遺憾,我們已經晚了一步,哪怕提前幾個小時開始治療,他恐怕也很難存活。”


    鷹央的診斷能力比我不知要高到哪裏去,她應該早就明白這種事情了。然而,天性純真的她,卻仍舊為此而責備著自己。


    “那,我做的事情,都是沒用的嗎……”


    見她無力地垂首,我從椅子上站起身,穿過地板上叢生的“書之林”,來到沙發旁邊,將手按在她纖瘦的肩膀上。


    “您說什麽呢,怎麽可能會沒用。若不是老師您,碇教授就會在自己的房間裏渾渾噩噩、孤獨地死去。他能在生命的最後得到家人的陪伴,都是因為您的努力啊。”


    “你真的這樣想嗎?”


    鷹央抬起視線看向我。我用力一點頭。


    “當然了,所以道子女士才會向您道謝。而且,知道了病因是隱球菌,至少幫助治療了室田教授的肺炎。您做的事情絕不是沒用的。”


    聞此,鷹央僵硬的表情緩和了幾分,她有些疲憊地撓了撓頭。


    “哎,治病救人真是不盡如人意啊。”


    “是啊。不過,我們隻能接受這個事實,為了患者竭盡全力了。”


    “區區一隻小鳥,還挺會說話的嘛。”


    “……‘區區一隻’是什麽意思啊。總之,‘陰陽師的詛咒’這樣就算是解決了。”


    “嗯,是啊。”


    說著,鷹央麵露微笑。微弱的光亮如火焰般輕輕搖晃,照在她帶著一絲哀傷的麵龐上。


    2


    淅淅瀝瀝的雨夜中,我進入鋪著石磚的庭院內,來到白色帳篷下的登記處。


    碇離世兩天後,星期日的夜晚,我來到了西東京市某殯儀館內進行的守靈。平時基本上不會穿正裝,久違的喪服套在身上令我感到煩悶,不得不伸手將領帶略微鬆開一些。


    一般來說,醫生不會參加患者的葬禮或守靈。然而,碇對我們而言不僅僅是一名住院患者,是我們闖入他的家,進行診斷,強行將他安排入院的病人。我覺得至少要有人去露個麵,於是來到了現場。我沒有叫鷹央,她非常討厭人多的地方,而且聽覺異常靈敏,據說曾在參加葬禮時陷入了恐慌。雖然這次隻是守靈,但對她而言負擔仍然不小。


    為了避免我這個外人打擾到其他憑吊的訪客,我選擇了臨近結束的時間前來。如我所料,登記處空無一人。我疊好雨傘走上前,這時候在桌後的女子“哎呀”地輕聲叫道。她正是葵,穿著一身黑色正裝,沉穩冷靜的模樣與之前便服的身姿形成反差,一下子沒認出來。


    “小鳥遊,你來了啊。”


    葵露出微笑。探查炎藏之墓的時候,她充滿活力的樣子極富魅力,然而眼下正裝的身姿同樣顯得妖豔動人。我感覺自己的臉頰逐漸發熱。


    “葵小姐,您是來給守靈幫忙的?”


    我從懷中取出奠儀袋,葵用恭敬的動作接下。


    “嗯,我們研究室的人都來幫忙了。……大家都受過碇教授的許多關照。”


    她懷念一般眯起了眼睛,一定是在回憶與恩師的回憶。


    “哎呀,不好意思,有點走神了。那就麻煩你在這兒登記一下。”


    葵重新正身說道。我依言拿起筆。


    “本來是想帶鷹央老師也來的,不過老師她不太會應付這種局麵,就……”


    “沒事,不用在意的,有你來我就很高興了。等這事兒過去了,我能去醫院見見小央嗎?我想跟她也說聲謝謝。”


    “當然了,我們隨時歡迎您來。”


    我的聲音不由得明快起來。


    “好期待呢。那就去之前聯係……”


    忽然,葵的表情僵住了。我詫異地回頭看去,不由得發出呻吟。隻見一名男子穿著印了骷髏頭的t恤衫、套了一件皮夾克,正踏入庭院內。他是蘆屋雄太,在我們調查炎藏的墳墓時曾與葵發生爭執的男子。他連雨傘都沒有打, 大步來到我們麵前,推開了我,將胳膊肘撐在桌上。


    “喲,好久不見啊。”


    “……你來幹什麽?”葵的聲音僵硬無比。


    “還能幹什麽,聽說今晚這兒有守靈,我可是特地開車過來,跟那個教授道個別的。”


    看到雄太一臉賤笑,葵的臉頰不住抽動。


    “你少開玩笑!”


    “誰開玩笑了。我真的是來跟教授道別的。叫你不聽我的警告,活該被炎藏咒死,蠢貨——就這麽告訴他。”


    雄太嘲諷般哼了一聲。隻見葵迅速漲紅了臉。


    “那不是詛咒。”


    我察覺到事態不妙,慌忙插入兩人之間。


    “……你是上次和她一塊兒進入墳墓的那個男的吧。”


    “沒錯。我們調查了炎藏的墳墓後明白了,碇教授和室田教授生病的原因是墳墓裏麵大量繁殖的一種黴菌。”


    “黴菌?”雄太揚起下巴。


    “沒錯,免疫力弱的人如果感染了黴菌,就容易得重病。這就是‘陰陽師的詛咒’的真相。”


    我解釋道。雄太盯著我的臉看了好半天,輕蔑地一笑。


    “我看你是屁都不懂。炎藏的詛咒才不是那種小兒科的東西。”


    “我們可是進行檢查,驗證了原因的。”


    “之前還有一個進過墳墓的人,不是因為火災燒死了嗎?那個你怎麽解釋,難不成也是黴菌弄的?”


    雄太歪著腦袋,抬起頭惡狠狠地瞪著我。


    “那隻是偶然……”


    “偶然?偶然才怪了。那才是炎藏的詛咒。你聽過了吧,被炎藏詛咒的人最後是什麽下場,都是被活活燒死的。”


    雄太大聲叫著,衝葵露出嘲諷般的醜陋笑容。


    “可惜啊,你們家的那個教授,還沒來得及燒死,就已經死翹翹啦。”


    葵高挺的鼻梁周圍擠滿了皺紋。


    “馬上給我從這兒出去!”


    “你們來我家的時候,我也說過同樣的話吧。你們怎麽做的?聽都沒聽,直接就闖進來了!”


    “我們是已經得到了你母親、也就是負責人的許可,才進去調查的。”


    “嗬嗬,負責人啊……”


    雄太撇著嘴,側眼瞟向正在進行守靈的殯儀館的建築。


    “那我也去找守靈的負責人問問看好了,順便再跟她說一句‘活該’。”


    見雄太轉身要走向會場,葵慌忙叫著“給我站住”,然而雄太沒有停下腳步。哎,真是……我歎了口氣,一個箭步衝上去,堵在雄太的麵前。


    “……咋的啊?”雄太歪起嘴角。


    “夠了吧,別沒完沒了的。教授人剛走,你至少要放尊重點才對吧。”


    “放尊重點?你們幾個闖了炎藏墳墓的人,哪兒來的臉跟我談尊重?”


    這個麽,我的確是用手術刀刮了點炎藏的皮膚……被戳到痛處的我撓了撓頭。見我不語,雄太叫著“老子叫你滾一邊去”揮起了拳頭。然而他的動作太大,速度也太慢。我最近雖然疏於鍛煉,但在醫大念書的六年間可是一天不落地練習了空手道,這麽軟綿綿的拳頭根本不足為懼。我


    幾乎是下意識地用出空手道的招數,用小臂格開逼近的拳頭。被撞開拳頭的雄太身體失去平衡而向前跌倒,手碰到我的腰際,我趁機用手刀劈在她的頸部。雄太“噫”地發出一聲慘叫,一屁股癱坐在地上。


    “總之今天就請回吧,啊?”


    我略微伸出握緊的拳頭,擺出隨時都會揍上去的姿勢,試圖說服(威脅)他。雄太齜牙咧嘴地朝我瞪了十幾秒鍾,站起身,逃也似地離開了。


    “謝謝你的配合。”


    我衝他的背影說道。隻見他轉過身來,用燃燒著憎惡的雙眼盯著我。


    “等著瞧吧,你早晚也會被炎藏咒死的!到時候後悔也晚了!”


    如此叫囂後,雄太離去了。


    我都說了,根本不存在什麽“詛咒”。無可奈何時,葵從登記台後麵跑出來握住了我的手。她的手好柔軟,我的心髒不禁咯噔一跳。


    “謝謝你,幫大忙了。”


    “哪裏,這沒什麽……”


    “沒想到你這麽厲害啊,剛才可帥了呢。我都有點心動了。”


    葵惡作劇般朝我一瞥,令我的心跳再次加速。這時,一個眼熟的男子走了進來。他是加賀穀正誌,第一次去室田家時同席的翠明大學日本史學科助理。


    “哦,是倉本老師和小鳥遊大夫,二位好。那個,剛才出去的人,難道是蘆屋家的……”


    “嗯,蘆屋雄太,想闖進守靈現場,被小鳥遊趕回去了。”


    葵鬆開我的手。“哦……”加賀穀呆呆地應道。


    “你也是來參加守靈的吧。來,在這兒登記一下。”


    在葵的帶領下,加賀穀走向登記台。難得的氣氛遭到打攪,我隻好露出苦笑。


    完成登記後,我和加賀穀一同來到了碇的守靈會場。穿過門進入室內,隻見木製的牆壁間,誦經的聲音微微回蕩著。守靈幾近結束,場內約四十個椅子中,隻坐了數名吊唁者。椅子正麵是棺材,家屬席上坐著哭腫了眼睛的碇道子和她的兒子。


    我跟著加賀穀坐到後排的椅子上,一邊等著上香的順序,一邊觀察吊唁者。他們的臉上無一例外地寫滿了深深的悲痛,看樣子碇在生前相當有人望。如果他能得救該多好。我責備著自己的無能為力,向加賀穀小聲問道。


    “對了,室田教授的身體怎麽樣了?”


    我聽說了室田接受了針對真菌性肺炎的治療,已經出院了,但後麵的事情沒有聽說。


    “呼吸順暢很多,教授很高興,現在連氧氣泵都不用了。”


    “那太好了。”


    我放下心來。雖然痛失了碇,但多虧鷹央解開了“詛咒”的真相,我們至少救助了室田,這點令我欣喜。


    “還算不上完全健康,不過畢竟剛治好沒多久,再加上教授本來就有些慢性疾病,但和最開始找二位商量時比起來已經精神了很多,可以正常去研究室工作了。”


    “那,室田教授今晚也會來吊唁嗎?還是直接參加明天的葬禮?”


    “不……這兩天都不會來。”加賀穀麵露苦澀。


    “咦?可他身體不是恢複了嗎?”


    “是的,所以去衝繩了。”


    “啥?”


    我不由得抬高了嗓門。坐在前排的吊唁者轉過身,投來責備的目光,我隻好縮起頭表示歉意,然後轉向加賀穀。


    “衝繩?什麽情況?”


    “從今天開始,在衝繩的一個度假區要舉辦一場學術會議。教授很早就決定要參加了,今早出發,在那兒過兩個晚上,第三天回來。”


    “不過他身體還沒完全恢複吧。怎麽會去衝繩……”


    “有女兒春香小姐陪同,身體方麵應該不會有大礙。會議也不大,在賓館內舉行,不會造成負擔。”


    聽加賀穀的語氣,比起學會,那個度假地才是主要目的。


    “可是,碇教授是參與研究的同事吧?”


    我的語氣不由得帶上了幾分責備。


    “這的確是這樣……”加賀穀也略感歉意地低下了視線。正當我驚愕於室田的薄情時,輪到我上香了。我沿著過道走向正麵,來到家屬席前,向道子低頭。


    “請您節哀順變。”


    “小鳥遊大夫,謝謝您特地趕來。丈夫生前受您關照了。”


    道子抬起紅腫的眼睛,語氣中透著一絲堅定。我再次向她行禮,然後來到棺材前。棺蓋上開了一個小窗,從中可窺見碇的麵部。他臉上的表情十分安詳,似是沉入了長長的睡眠。


    力不能及,我深表遺憾。在心中默默向逝者致歉後,將點燃的香插在壇上,這時一陣輕微而有規律的聲音鑽入耳中。是秒針的聲音嗎?我看向自己的腕表,然而聲音顯然是從棺材中傳出來的。我略向前探身,重新打量棺材,然而通過小窗隻看到了碇的麵龐。


    大概是聽錯了吧。我略微歪著頭,上好了香,轉身準備離開。


    就在這時,一陣劇烈的爆炸聲響徹四周。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是呆呆地看著棺蓋猛然飛到空中。


    下一瞬,眼前出現了火柱。


    鮮紅的火焰從棺材中氣勢洶洶地竄出,直抵天花板,同時一陣灼燒般的熱意撲麵而來,我反射般抬起手擋在麵前,一邊後退一邊試圖理解究竟發生了什麽。


    “起、起火了!快逃!”


    身後一名吊唁者大叫道。瞬間,尖叫聲和椅子被撞倒在地的聲音重疊在一起,房間內所有的人全部湧到了位於後方的出口。所幸吊唁者不多,沒有發生推擠踩踏,人們接連逃出了房間,在一旁誦經的僧人也趕忙爬向出口。


    我也要快點逃走才行。就在這時,警鈴大作,裝設在天花板上的消防噴頭開始噴出水霧,然而火勢實在太大,無異於杯水車薪。火舌仍然在舔舐著天花板,焦黑的煙霧開始向四周擴散。


    “媽媽,快逃吧!”


    一個叫聲傳來。循聲望去,隻見碇道子癱坐在地上,她的兒子拚命試圖讓她起身。等在我身後準備上香的加賀穀也上前幫忙。我低下身子,避免吸入煙霧,也朝那邊走去。


    “這邊有緊急出口,我們從這兒出去吧。”


    來到三人身旁,我指著旁邊的緊急出口說道。然而道子依舊坐著不動,向棺材的方向伸出手。


    “我丈夫……我丈夫燒起來了……”


    轉頭看去,搖曳的紅色火焰中,隱約浮現一個黑色的人影,恐怕正是碇的遺體。


    “炎藏的……詛咒……”


    加賀穀的呢喃,在我耳邊清晰地回響。


    3


    “尋呼機找到了!”


    在碇的守靈的第二天,星期一下午五點左右,我推開了鷹央“家”的大門,隻見躺在沙發上正看著雜誌的鷹央轉過頭來。房間依舊昏暗,仔細凝視可以看到雜誌的刊名是《美少女手辦的世界》。她怎麽又看這種稀奇古怪的……


    “真是的,那麽重要的東西還能弄丟。你可要好好看住了。”


    鷹央顯得很無語。


    “呃,我平時都是掛在鑰匙鏈上的,居然會掉下來,好奇怪啊。”


    今天下午,我在住院樓幹活的時候,鷹央一臉不爽地找上門來,大罵“我叫你你怎麽不回我!”我方才注意到自己的尋呼機不見了。正當疑惑於遺失地點時,一樓的綜合前台打來內線電話說“有人撿到了小鳥遊大夫的尋呼機”,於是數分鍾前下樓取了回來。


    “你平時帶尋呼機出院的嗎?那東西隻在院內能用,你下班前放在辦公桌上不就行了,省得出門又弄丟。”


    “呃,我就是嫌每次摘下來怪麻煩的……話說我們醫院也該換成phs了吧。用那個就可以直接通話,多方便啊。”


    天醫會綜合醫院內,仍然在使用上世紀的尋呼機。據說是醫院領導層中有一人極為強硬地反對phs係統的引入。


    “我才不要。用尋呼機的話,就可以在自己方便的時候回信,多好。”


    鷹央扭過頭去。果然是她反對的。我無奈地看著她,這時傳來敲門聲,旋即房門猛地被推開,一個大塊頭的男子走了進來。


    “您好,打擾了。不過這房間還是這麽陰森森的啊。”


    田無派出所刑偵科的刑警成瀨一如既往地繃著麵孔說道。


    “哦,來了啊。”


    鷹央將《美少女手辦的世界》放到一旁,衝成瀨招了招手。


    “我可不是願意來才來的。說到底,今天我找您沒什麽事,為什麽非要被叫到這兒啊?”


    “你不是要找小鳥問話嗎。部下接受審訊的話,上司當然要旁聽的吧。所以才給你提供了這麽一個談話的場所,還不快謝謝我。”


    鷹央揚起嘴角。


    昨天在殯儀館發生的火災,僅過了十數分鍾便被趕來的消防隊撲滅了。雖有數人吸入了煙塵,但無人受重傷,會場也隻是被燒焦了一小部分。然而,起火的棺材則是被徹底燒成灰燼,裝在裏麵的碇的遺體自然也隻剩下一堆焦黑的骨頭。包括我在內的吊唁者被稍後趕來的刑警扣下,接受審訊到深夜,留下聯係方式後才得以釋放。


    今天,我向鷹央講述了昨晚守靈時發生的意外後,鷹央麵露驚愕,聽得十分認真。然而聽過後,她並沒有發表什麽意見,隻是“是嗎……”地嘟囔了一句。


    她為什麽不說去調查?若是在平時,她定會想方設法要解開事件的真相。我心中暗暗疑惑,午休時在“家”和鷹央一塊兒吃午飯時,接到了成瀨的電話,稱“關於昨晚的火災,有些事想要問一下”。聽力超常的鷹央聽到了他的話,揮著沾了速食咖喱的勺子(咖喱濺到我的白大褂上,害得我要送去清洗),興奮地指示“讓他晚上到這兒來!”


    “那,成瀨先生,您要問什麽事?情況我昨晚已經跟現場的警官說過了。”


    成瀨穿過“書之林”的縫隙走來,坐到沙發上。聽到我的疑問,他朝我投來試探般的目光。


    “昨天因為忙著滅火,事情太多太忙,沒有問得很詳細。整理目擊者的證言時,發現起火的時候是您站在棺材前麵,正好上完香,所以有必要對您進行更詳細的問詢。結果刑偵科的科長就派了我這個跟您認識的人來問話。”


    成瀨搖了搖頭,一臉嫌麻煩的樣子。


    “那位科長聽到我的名字就知道我和您認識啊。”


    “大夫您的姓氏不常見啊。而且,天久大夫和小鳥遊大夫,您二位從去年起就擅自插手、協助警方解決了好幾個案件,不光是我們刑偵科,連警視廳搜查一課也有不少人知道了二位,可以說是遠近聞名啊。”


    成瀨嘲諷般歪著嘴。“哼哼,厲害吧”鷹央得意地挺起扁平的胸膛,然而從成瀨的表情看來,遠近聞到的毫無疑問是惡名。


    “且不論鷹央老師,我隻是一個普通百姓啊。為什麽連我也出名了?”


    我發出抗議。成瀨盯著我,眯起眼睛。


    “您還不知道自己是危險人物嗎?”


    “危、危險人物!?”


    “小鳥遊大夫,您到現在為止,已經揍過多少罪犯了?”


    對方的視線極為寒冷,我不由得閉上了嘴。確實,去年剛到這家醫院工作時便卷入了一場事件,我狠揍了襲擊我院醫生的一名新興宗教的信徒(譯注:見《穹頂的死亡天使 ~天久鷹央的事件病曆簿~》),之後也數次出手製服了犯罪者。


    “可那都是對方先出手的……我完全是正當防衛……”


    “嗯,確實算是正當防衛。要不然您早就被逮起來了。”


    想象了一下自己雙手被銬住、腰間被綁著繩子的模樣,我不由得脊背發寒。


    “總之,您二位已經被列為重點監視對象了。順帶一提,在我們所的刑偵科裏,您們可是被叫做‘鷹鳥組合’。”


    “不許給我們起奇怪的名字!”


    我怒目圓睜地抗議,然而成瀨隻是“這名字不是我起的”地撓了撓脖子。


    “所以,我要請您詳細講述昨晚的事情。首先……”


    “等一會兒。”


    被當作危險人物(雖說實際上也的確如此)的鷹央對此似乎並不在乎,隻是唐突地打斷了成瀨的話。


    “您要幹什麽,天久大夫?今天我找的可不是您。”


    “待會兒還要來一個人,要問話等那個人來了再問。”


    “還有一個人?”


    成瀨皺起眉頭看向我,然而我也是頭一次聽說。到底還有誰要來啊。歪著頭不解時,響起了敲門聲。“哦,來了啊。”鷹央雙手合十,同時大門緩緩被 推開。


    “打擾了……咦,怎麽這麽暗?真是這兒嗎?”


    看到未能適應室內的昏暗而愣在門口的來者,我不由得“啊”地叫出聲。


    “是這兒,進來吧。”


    鷹央衝來者——帝都大學日本史學科講座副教授倉本葵招呼道。


    “啊,太好了。屋裏這麽黑,我還以為走錯了呢。不過這房間好壯觀啊,怎麽說呢……像‘書本的森林’一樣。”


    葵走進來,饒有興致地回望著室內。


    “葵小姐?為什麽?”


    我愣愣地嘟囔。看到我,葵舉起手招呼。


    “啊,小鳥遊啊,你好。我是被小央叫來的。沒想到她真的住在醫院的樓頂啊。”


    葵來到沙發邊,坐在鷹央身旁。


    “天久大夫,這位是?”


    成瀨訝異地問。“倉本葵”鷹央指著葵回答。


    “我不是要問名字,我是問您為什麽叫了她來……待會兒要向小鳥遊大夫問話,無關人員請回避一下。”


    “倉本可不是無關人員。”


    “哎呀,小央,居然叫我的姓,你太見外了。直接叫我的名字 ‘葵’就行,或者‘葵姐姐’也好。”


    葵說道,鷹央隻是“你又不是我姐姐”地表示疑惑。


    “我還沒問完呢。您說她不是無關人員是什麽意思?”


    成瀨的語氣帶上不滿。鷹央哼了一聲。


    “葵是帝都大學日本史學科講座的副教授,她一直跟著碇在研究。順帶一提,發生火災的守靈現場就是由她負責前台接待的。”


    “……這是真的嗎?”成瀨打探一般看向葵。


    “是的。碇教授生前,我受了他許多關照,昨晚的守靈我也去幫忙了。不過,火災發生時,我在外麵的接待處,並沒有目擊到現場。”


    “原來如此,您確實不是無關人員。不過天久大夫,您為什麽叫了這位……呃,倉本小姐?”


    “既然去幫忙守靈,就說明她在事件發生之前一直都在現場,肯定看到了一些事情。小鳥直接目睹了火災的發生,而葵知道所有來吊唁的人,同時聽兩邊的敘述,就能得到解開事件真相的線索。”


    鷹央攤開雙臂。原來如此,她一直沒有問我詳情,是考慮到獲取情報的效率啊。


    “也就是說,為了方便我得到情報,特地叫了這位倉本小姐來是嗎。沒想到您還挺懂事的嘛。我們也確實在分頭尋找碇先生的相關人員問話。您是知道自己給警方添了麻煩,良心發現想要戴罪立功了嗎?”


    成瀨連諷刺帶挖苦地說道。隻見鷹央歪了歪頭。


    “說啥呢你。你也要講的。”


    “我也要講?您這是什麽意思?”


    “字麵上的意思。警方應該已經收集了不少情報吧,快講給我聽。”


    鷹央露出小惡魔般的,不,是遠非“小惡魔”一詞能形容的邪惡笑容。


    “……您覺得我會講嗎?說過很多次了,我們是不會向民間人士透露搜查情報的。”


    “你看你怎麽還說這話。迄今為止你給我們透露了多少搜查情報,結果你因為破了案撈了多少名聲,都忘了嗎?”


    聽到鷹央的揶揄,成瀨扭曲了麵龐。


    “今天我是來聽小鳥遊大夫講述事情經過的,沒心情向您透露情報。”


    他的語調滲著怒意。鷹央略微收起下顎,揚起目光向他看去。


    “就算你不說,我也能看出來一些事情。首先,警方基本上斷定這次的案件是縱火。”


    “您怎麽……”


    成瀨顯出一絲警惕。我和葵也睜大了眼睛。


    “你特地跑到這兒來就是最好的證據。發生火災時,為了查明事故原因,滅火後會有火災調查員會在警方的陪同下進行現場勘察。如果判斷存在人為因素,是過失或蓄意的縱火,警方就會開展調查。也就是說,你這個刑警出門行動,本身就能說明昨晚的火災不是‘意外’,而是‘案件’。”


    成瀨沒有作聲,然而他抽動的麵頰完美地驗證了鷹央的說辭。


    “不過,過事起火也算是案件吧。您為什麽能斷定這是蓄意縱火?”


    我問道。鷹央豎起左手的食指。


    “如果是過失起火,調查會主要針對火災現場的相關人員。調查你是因為起火時你剛好在旁邊看到了,這還情有可原,但連碇的相關人員都要被調查,這實在是沒必要。但剛才成瀨說了‘在分頭尋找大學裏的人問話’,由此就可以推定這次事件是蓄意的縱火,,警方正在尋找具有燒毀碇遺體的動機的人。對吧?”


    成瀨的臉上露出動搖,看來鷹央說中了。


    “而且,根據你聯絡小鳥的時間,也能猜出不少事情。火災如果是發生在晚上,現場


    勘察通常會安排在次日上午進行。你是今天過了中午聯係小鳥的, 就說明在現場勘察的時候已經發現了足以判斷是蓄意縱火的證據,警方已經正式開展了調查。同時,考慮到起火前,小鳥聽到棺材裏有鍾表在走的聲音,你們恐怕是發現了有人在棺材內部縱火的證據。”


    鷹央得意洋洋地說著。成瀨看著她,咬緊牙關。


    “就像這樣,從一些不起眼的小事,也能推斷出許多真相。你們警察收集了那麽多線索卻不會分析,但我的話就可以最大限度地利用。所以把你們掌握到的情況都告訴我。”


    鷹央居高臨下地說道。成瀨移開目光,深吸一口氣,像是要冷靜下來,然而他的臉依然泛著紅潮,額頭上凸出血管。


    “那麽,小鳥遊大夫,能請您詳細說一下火災發生時的情況嗎。”


    他的語氣如機械般平坦,似乎舍棄了一切感情,看樣子是打算無視鷹央,專心從我這兒打探情報。鷹央不屑地哼了一聲,靠在沙發的後背上。


    “呃,情況和昨晚在現場說明的一樣啊。上完香,棺蓋突然飛上天,竄起了火柱。”


    “你說你聽到的那個鍾表走針的聲音,其他吊唁客也聽到了嗎?”


    鷹央插嘴問道,然而成瀨徹底假裝沒聽見,繼續提問。


    “起火的時候,有別人在棺材附近嗎?或者您看到有誰舉止奇怪嗎??”


    “不,我沒注意到。”


    我回答。鷹央抱著雙臂點點頭。


    “那就是說,棺材裏麵從一開始就放著某種自動點火裝置,可能是定時的,或者是遙控的。你們應該是發現了類似的殘骸,才敢斷定是縱火案吧?”


    “現在是我在提問!您能不能安靜一點!”


    忍無可忍的成瀨終於抬高嗓門大叫。看樣子鷹央猜得沒錯。


    “……那麽,小鳥遊大夫,之後的情況呢?”


    成瀨把手按在胸口,再次深吸一氣,繼續問道。


    “之後大家就徹底慌了啊。吊唁客全都跑到後麵的出口了。”


    “您做了什麽?有參與滅火嗎?”


    “您別強人所難了。參加守靈的時候,眼前突然竄出來火柱,腦子裏嚇得一片空白,哪有工夫滅火啊。我和死者的家屬一塊兒從旁邊的緊急出口逃出去了。”


    “原來如此,是這樣啊……”成瀨掏出手冊記筆記。


    “小鳥,守靈的時候,棺材一直是放在房間正麵的吧。有沒有可能趁著上香,偷偷往棺材裏安放自動點火裝置?”


    鷹央全然不顧剛才的挨罵,繼續問道。成瀨停下了手,抬起頭瞪向鷹央,然而沒有多說什麽,恐怕他也想問這個問題。


    “這個麽,雖然不知道那個點火裝置能有多大,不過我想應該是不可能的。會場裏一直都有家屬和吊唁客看著,棺材上雖然開了個小窗,能看到碇教授的臉,但窗口是用亞克力板封著的。如果想要往裏麵放什麽東西,就必須要先抬起棺蓋,真那麽做的話肯定會被人看見的。”


    “那就是說,裝置恐怕是在守靈開始之前就安放好的。……葵。”


    “怎麽啦,小央?”被問到的葵略微歪起頭。


    “守靈之前,棺材一直有人看著嗎?會不會有誰趁著別人不注意對棺材動手腳?”


    “嗯……”葵伸出纖細的手指抵著下巴。“我記得儀式開始之前,棺材是放在殯儀館管理的房間裏。家屬們有不少事要商談,應該沒一直在旁邊看著。”


    “也就是說,有人偷偷溜進房間,往棺材裏安放了自動點火裝置,這種可能性是有的。”


    “我想應該是有可能,畢竟一般來說不會有人預料到棺材會被動手腳。”


    “是嗎”鷹央滿意地點點頭。


    “是倉本小姐對吧,有些事情想問一下。”


    大概是不願繼續被鷹央占據主導權,成瀨語速飛快地提問。


    “假如說守靈開始之前,有無關人員混進場內,您們能發現嗎?”


    葵再次思考數秒後,搖了搖頭。


    “我想應該很困難。殯儀館內除了教授的守靈外,還在舉辦其他人的葬禮,就算碰到不認識的人,也隻會以為是來參加其他葬禮的。”


    “那,您知道有誰可能會記恨碇先生嗎?”


    “這……”


    葵剛要回答,突然鷹央猛地站起身來。


    “不,她不知道!”


    “……我在問倉本小姐,不是問天久大夫您。”


    “葵也不知道。對吧?”


    鷹央唰地湊到葵的麵前。葵被她的氣勢驚到,不由得發出“呃、嗯……”的聲音,不知是在回答成瀨的問題,還是單純疑惑於鷹央的舉動。


    “天久大夫……您在打什麽鬼主意?”成瀨壓低了聲音。


    “鬼主意?什麽鬼主意?”


    鷹央假裝看風景,然而她的演技一如既往地拙劣,連鬼都能看出來她在瞞著什麽事。


    “您想幹什麽?想要妨礙警方調查案件嗎?”


    “說到底,你在調查什麽?你問有誰會記恨碇,就是承認昨晚的火災是人為的,不是嗎?”


    “……恕我無可奉告。”


    成瀨一臉苦澀。鷹央嘲諷般揚起嘴角。


    “你看,你一點情報都不肯給,卻想方設法從我們這兒榨取情報,這很不公平。”


    “這不是公平不公平的問題!協助警方辦案是市民的義務!”


    “所以我說,隻要你給我情報,我就會依照那個義務,動用我的腦子幫你們辦案。要妨礙也是你在妨礙。隻要你說出你手裏的情報,我們也會把知道的告訴你。有舍才有得嘛。”


    “您一個外行不要插手警方辦案!要我說多少次才能明白!?”


    “你才是,要解決多少個案子才能明白,你們掌握的情報再多,也沒法像我一樣加以利用?你們的腦子比我差遠了。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就快點告訴我情報。”


    看著成瀨的麵部肌肉不住地蠕動,我不由得扶額。有這麽高高在上地說服別人的嗎。她說的或許確實沒錯,但這樣下去,難得從去年相識開始建立的信賴關係將毀於一旦。


    “確實有那麽幾次,我們稍微借了您的一點幫助。但這次的縱火案和那些靈異事件不沾邊,隻靠我們也能抓到犯人!”


    激動的成瀨不小心脫口而出“縱火案”一詞。然而聽到他的話,我察覺到一件事。警方仍然……


    “警方仍然把這次的事件看成是單純的縱火案,對吧。”


    鷹央像是看透了我的思考一般說道。“您什麽意思?”成瀨皺起眉頭。


    “碇的遺體被燒毀隻是冰山一角,更大的案件,就是你說的靈異事件,還藏在水麵下呢。”


    “……天久大夫,您究竟掌握了什麽情報?”


    成瀨的聲音變得低沉。鷹央挺出淺綠色手術服下的扁平胸膛。


    “掌握的可不少呢。看來這次,連情報量也是我比警方更勝一籌。這可不是有一件遺體被燒了那麽簡單,說不定還出現了別的犧牲者,……而且是殺人事件。”


    “殺人!?”成瀨不由得驚叫。


    “沒錯。看上去隻是一場意外,實際上可能是蓄意的謀殺。我說啊,成瀨……”


    鷹央站起身,走到成瀨身旁。


    “這次的案件,沒成立專案組吧?”


    “……是的。畢竟沒有出現死者,受傷也隻是吸入了煙塵而已,不會成立專案組的。”


    “一旦這個案子的真相全部揭開,警方肯定會成立專案組的。如果跟我一塊兒幹,你一個片警就相當於在專案組成立之前解決了重大刑事案件,這個功勞不小吧?”


    隻見成瀨的臉上首次顯露出一絲動搖。


    “你看,警方不是經常向媒體透露案件的情況嗎。給媒體提供點好處,之後需要調查的時候反過來讓媒體幫忙。這也是一樣的。你告訴我一點我想知道的事兒,反過來你能得到比那些重要好幾倍的情報,這不是互利共贏的局麵嗎。你還猶豫什麽,都說出來吧,說出來心裏就輕鬆多了。”


    成瀨的麵龐開始扭曲,他的內心想必在進行著職業道德和功利名聲之間的激烈思想鬥爭。


    “快點說吧,隻要你開了口,你想知道的情報我都會告訴你。”


    鷹央在他的耳邊悄聲呢喃,那模樣已徹底化作誘人賤賣良心的惡魔。數十秒後,隻見成瀨像是要甩掉什麽一般用力晃了晃頭。


    “我都說了,今天是來找小鳥遊大夫問話,不是來找您的!請您保持安靜!”


    “嘖,還差一點就上鉤了……”


    鷹央毫不掩飾地咋舌。果然是個惡魔。


    “那、那


    麽,小鳥大夫,請您把知道的都說出來吧。”


    成瀨喘著粗氣瞪向我。然而鷹央立刻擋在我們中間,遮住了他的視線。


    “你不告訴我情報,那我們就沒什麽好說的,快點回去。”


    “我在和小鳥遊大夫說話!”成瀨怒喝。


    “小鳥是我的部下,未經我允許,他什麽話都不會講。”


    “不,就算是部下,也沒有那種……”


    我小心翼翼地試圖反駁,隻見鷹央轉過身來瞪著我。


    “什麽話都不會講,對吧?”


    “……誠如您所言。”


    我垂下頭回答。內科學的指導,每日工作內容的安排,以及獎金評定等,這些全都握在鷹央手裏,我又怎敢與她作對。而且迄今以來,鷹央解決各類奇異事件我都看在眼裏,因而相信讓鷹央得到足夠情報是揭開事件真相的最佳辦法。


    而且,一旦壞了她的心情,接下來的麻煩可就大了……


    “所以,我們跟你沒什麽好說的。說到底這隻是自願配合調查,不是義務。明白了的話就趕緊給我回去。”


    鷹央仿佛驅趕蚊蟲一般揮了揮手。在昏暗的光線中,成瀨紅潤的臉色仍清晰可見。他猛地站起身,大步走向門口。


    “改了主意的話,隨時都可以來哦。”


    衝著他的背影,鷹央說道。成瀨沒有回答,走出大門,旋即傳來用力的關門聲。


    “沒關係嗎,小央?那個警察好像挺生氣的……”


    葵顯得有些擔心,然而鷹央依舊隻是輕飄飄地擺了擺手。


    “哦,不用在意。他每次都是那麽生氣。”


    是你每次都惹他生氣的吧。我在心中悄悄吐槽。


    “不過真是可惜啊,還差一步就能撬開他的嘴巴了。反正還有機會,他早晚會再找我們問話的。”


    “真的嗎?”我歪了歪頭。“我們知道、但警方不知道的,也就隻有蘆屋炎藏的故事吧。隻要找碇教授身邊的人打聽,不是很容易就能知道嗎?”


    “沒錯,但那充其量隻是傳聞。真正進入炎藏的墳墓,查明碇和室田的病因的人是我們,信息的質和量完全沒法比。”


    “確實。”


    我點頭表示理解。葵托著下巴,開口問道。


    “哎,剛才小央說的‘可能是殺人事件’,是指翠明大學的內村副教授在自己家裏被燒死的事件嗎?”


    “沒錯。那個叫內村的男子,是首批進入炎藏的墳墓探查的成員之一,雖然一直以來人們都把這事看成一場意外,但現在另外一名成員碇的遺體遭到縱火,那麽看待問題的視角就完全變了。”


    “……你是說,內村副教授其實是被人縱火燒死的?”葵壓低了聲音。


    “無法否定這個可能性。不過,我現在還是有點拿不準。”


    “拿不準?”我反射般問道。


    “剛才我說了,發生火災時,會有專門的勘查員在滅火後進入現場調查,其中自然會徹底尋找人為縱火的可能性。然而,那起火災最終被認定為是意外,這至少說明警方沒有發現足以懷疑是縱火的證據。”


    “您該不會說,引發火災的真就是那個‘炎藏的詛咒’吧。”


    進入炎藏墳墓的人中,有一個燒死了,還有一個的遺體起火了。腦內浮現出炎藏那尊化作木乃伊的屍體,我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如果真有那種東西,我是覺得挺有意思的。”


    “一點都沒意思!”


    “不過吧……”鷹央撓了撓鼻尖。“既然你在碇的守靈會場內聽到鍾表走針一樣的聲音,棺材內被安裝了點火裝置的可能性就非常高。也就是說,這不是死了一千多年的陰陽師的詛咒,而是活人實施的‘犯罪’。”


    “犯罪……就是說有作案的人是吧。”


    “至少碇的這件事是這樣。不過,究竟是誰,為了什麽做出這種事,目前沒有任何情報能夠用來解釋這個問題。”


    “那,剛才小央想聽那個警察說的,就是在守靈時發生火災的詳細情況嗎?”


    葵從一旁插嘴。


    “那是其中一個,比如點火裝置是什麽樣的,相關人員給出了怎樣的證言之類的。不過我更想聽的,是有關內村的事件。”


    “不過,那個警察先生剛才沒提到內村副教授吧。他是不是壓根不知道那件事啊?”


    葵歪起腦袋。


    “現在可能不知道,但刑警可以閱覽那起事故的報告文件,了解內村在死的時候是什麽狀況之類的具體內容。我就是想知道那個。闖入炎藏墳墓的男子在無人可能縱火的情況下燒死了,我總覺得這事裏麵有重大的線索。”


    鷹央板著臉思考了數秒後,卻隻是嘟囔了一聲“哎,無所謂了”。


    “無所謂?您的意思是,這次的案件交給警方處理嗎?”


    “你說啥呢,那怎麽可能。反正成瀨那家夥早晚還會來,到時候再聽他詳細解釋,跟這件事放在一塊兒考慮就行了。”


    “可萬一他下次還跟這次一樣什麽都不說呢?”


    “放心吧”鷹央露出邪惡的笑容。“成瀨他已經破了好幾次警方的規距,給我們提供情報了。所謂有一就有二,隻要做過一次,下一次做同樣的事情,心中的抵抗就會減小很多。你看今天就是,他差一點就上鉤了對吧。”


    “確實……”


    “就跟那個差不多”鷹央豎起左手的食指。“放過一次火的人,下次再放火的時候,心裏就不會有太多罪惡感。你也聽過吧。”


    把提供情報和蓄意縱火相提並論是不是有點不妥啊。


    “總之,目前要等新的情報出現。反正等不了幾天,成瀨就會親自送上門的。”


    您是把他當作買手機送話費的優惠活動了嗎……我一邊悄悄同情著成瀨,一邊站起身。


    “那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嗯,也好。你們可以回去了。”


    說著,鷹央開始從近旁的“書之林”尋找接下來想看的書。


    “哎,我難得來一趟,這就完了?那待會兒要不要去喝一杯?二位還沒吃晚飯吧?”


    葵提議道。鷹央眨了眨眼。


    “我晚上總是在這兒吃咖喱。而且我不會到外麵喝酒。”


    鷹央是個見酒眼開的酒豪,卻從不會去外麵的酒店喝酒。她因聽覺異常靈敏,無法忍受酒館裏喝醉了酒後大吵大鬧的人;而安安靜靜的酒吧裏上酒速度又太慢,無法滿足鷹央一口悶的喝法。


    “哦,你就在家喝啊。那我去買點下酒菜和零食,就在這兒一塊喝怎麽樣?這屋裏氛圍好像還挺不錯的。”


    葵在十分醒目的胸前合起雙手。


    “呃……葵小姐,您最好還是……鷹央老師超級能喝的……”


    腦海中浮現數次被灌得酩酊大醉,結果與馬桶徹夜促膝長談的悲慘記憶。


    “咦,怎麽了?放心吧,別看我這樣,我還是挺能喝的。要不要一起來比試一下?喝完了,不開心的事兒也都忘掉了。”


    葵的聲音很活潑,然而她的樣子卻顯得不夠自然。恐怕是還沒有完全從恩師離世的打擊中恢複吧。酒精的確可以暫時緩解低沉的情緒,然而和鷹央比試酒量則是與此完全不相幹的危險對決。


    “呃,我是很想喝啦……”


    本以為鷹央會二話不說地答應,可她竟然猶豫不決,麵露尷尬。


    “哎?今天不方便嗎?”


    “其實,我姐姐有令,這個月禁止我喝酒……”


    鷹央縮起頭回答。這麽說來,上次她把我灌醉時,正好被真鶴小姐瞧見了,結果鷹央挨了好一頓罵。當時我因喝醉沒太聽清說什麽,看來禁酒令就是那個時候下發的。鷹央的姐姐、天醫會綜合醫院的事務長天久真鶴,是鷹央在這世界上唯一懼怕並敬畏的人。


    “是嗎,這個月喝不了了啊。那就下個月找時間慶祝吧。”


    “慶祝?”鷹央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因為小央你不是要找出燒了碇教授遺體的人嗎。等你抓住了那個壞蛋,我們當然要好好慶祝一下。”


    見葵拋出豔麗的媚眼,鷹央也跟著揚起了嘴角。


    “嗯,當然了。到時候就喝個痛快吧!”


    那到時候能不能二位慢聊我先走了呢……我暗自惶恐時,葵站起身走向門口。


    “那我就期待你的好消息了。今天就不多打擾了,小央,改天再見吧。”


    她輕輕一揮手,走出了大門。


    “我也先回去了。老師,您辛苦了。”


    “嗯,辛苦啦”說著,鷹央重新躺在沙發上,開始尋找要看的書。


    走出了“家”,隻見葵伸手按住被風吹拂的短發,同時眺望著四


    周的景色。


    “今天麻煩您特地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我來到她的身邊問候道。葵隻是輕輕擺了擺手。


    “哪裏,沒關係的。接到小央聯絡的時候確實有點吃驚,不過也挺高興的。畢竟發生了那麽一大攤子的事兒,我心裏也有點壓抑,不想一個人在家窩著,所以就來見小央和小鳥遊換換心情。”


    “那真是太好了。大學的研究室那邊情況怎麽樣了?”


    “一團糟啊”葵聳了聳肩。“老師去世就夠麻煩了的,結果守靈的時候還出了那種事,研究生們也嚇得夠嗆,沒什麽心思幹活。”


    “這樣啊……”


    “不過我也不能一直這麽磨蹭下去,要做的事情可多了呢。”


    “要做的事情?”


    “沒錯。我好歹是個副教授,研究室那邊得靠我去抓才行。而且,有關炎藏的論文也落到了我頭上。”


    葵撩起頭發。


    “哦,是您來寫啊。”


    “嗯。本來我隻是打個下手,沒想到碇老師和內村副教授已經去世了,室田教授好像也不想再和炎藏扯上關係,大概是在害怕‘炎藏的詛咒’吧。”


    “炎藏的詛咒……”我不由得重複這個詞。隱球菌導致的感染——這便是“詛咒”的真相。我本是如此相信的,可碇的遺體被焚燒一事,再次將事態拽回迷宮裏。副教授被燒死了,碇的遺體也著了火。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這兒的風真舒服呢。感覺有點幹勁兒了。”


    葵眯起眼睛,眺望遠方。她的側顏帶著幾分憂慮,令我不禁看得入迷。


    夜晚,樓頂,一男一女。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自從來到這個醫院,每當桃花運初露端倪,就會有“礙事者”出現,害得我與良宵佳人一直無緣。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我絕不會再坐以待斃。


    “那、那個,葵小姐……”


    我叫出她的名字。葵微笑著,側目朝我看來,這便足以使我的心跳加速。對方再如何是美女,這也有點太輕巧了吧。我一邊自我吐槽,一邊舔了舔發幹的嘴唇。


    “方便的話,待會兒要不要一起吃個……”


    “晚上好~!”


    下定決心的話脫口還出來一半,就被從身後竄出的明快聲音打斷了。我猛地轉過身,狠狠瞪向開心地舉著手的活潑好動的女實習醫。


    “又是你!”


    “哎?怎麽了?”


    穿著實習醫製服的“礙事者”鴻之池舞不解地眨了眨眼。


    “……沒怎麽。”


    我賭氣似地回答。隻要有這家夥在,我就不會迎來美好的春天。


    “哎,小鳥大夫,這邊這位是?”注意到一旁的葵,鴻之池露出疑惑。


    “帝都大學日本史學科講座副教授倉本葵小姐,是鷹央老師擅自插手的事件的相關人員。”


    聽我介紹,葵衝鴻之池微微一笑。


    “初次見麵,這位大夫和小央是不同風格的可愛呢。”


    “您好,初次見麵!”鴻之池精神抖擻地問候。


    “葵小姐,這貨是在我院實習第二年的鴻之池舞。”


    我向葵介紹,同時心裏暗暗加了一句“也是我的天敵”。


    “什麽叫‘這貨’啊,怎麽說話呢。”鴻之池不滿地嘟嘴。


    “你來幹嘛?”


    “哦,我現在實習的部門來了一位患者,想就治療方案找鷹央老師商量一下。老師她在‘家’裏嗎?”


    “嗯,在裏麵,趕緊去吧。”我揮了揮手。


    “搞什麽啊,當我是害蟲嗎。哦對了,小鳥大夫,你是明天晚上值夜班吧?”


    “啊,怎麽了?”


    我每周五都會在鷹央的命令下,以“出租貓手”的身份被租借給忙得要死的急救部,還被排了每周一次的夜班。


    “我也是明天值班,到時候就請多關照咯。”


    “……我找個人替一下吧。”


    “喂,你這是什麽意思啊?就那麽不願意和我度過激情似火的夜晚嗎!?”


    “不許用那種讓人誤會的說法!當然不願意了,本來急救部的夜班就夠忙的,還要應付你的調戲,我有幾條命都不夠。”


    “哎呀,瞧你說的。這就是所謂的口是心非吧。”


    “不許挑對自己好聽的解釋!”


    “哎,別不好意思嘛。我會花一個晚上讓你把有的沒的都交代出來,比如和鷹央老師的關係,或者和鷹央老師的關係……”


    “求你了饒我一命吧……”


    我因一如既往地被卷進她的節奏而感到頭痛。這時,隻見葵撲哧笑著,輕輕擺了擺手。


    “小央身邊總是這麽熱鬧啊。那我就先回去了,小鳥遊,以後再見吧。”


    “……好的,再見。”


    看著誘人的背影遠去,我無力地回答。哎,多好的一個機會,就這麽被“礙事者”攪黃了。正當我頹然垂肩時,走到樓梯室前的葵忽然轉過身,衝我露出魅惑的微笑。


    “有機會的話,下次一起去吃個飯吧。守靈的時候你幫了忙,我還沒有答謝,而且還有好多事想聊一聊呢。”


    不等我回答,葵便留下一句“走啦”後推開門。我呆呆地望著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後,同時因久違的春風而感到身體逐漸發熱。


    “……你要和那個人一塊兒去吃飯嗎?”


    不出所料,四溢的幸福感被“礙事者”的一句話澆滅了。


    “和你沒關係。”


    “怎麽沒關係,關係大了。這可不行哦,你明明已經有女朋友了,可不能花心哦。”


    “我才沒有女朋友!”我不由得大叫出細想十分丟人的話。


    “怎麽沒有,不就在那兒嗎!”


    鴻之池指向紅磚砌成的“家”。


    “我和鷹央老師不是那種關係,你要我說幾遍才明白!”


    “所以我絕對要把你們湊成那種關係,你要我說幾遍才明白!”


    本來就夠累了,還要應付這家夥的胡言亂語,我可受不了。我放棄了與她爭論,推起她的後背。


    “行啦,你不是找鷹央老師有事嗎,快去。”


    我將試圖抵抗的鴻之池推到“家”門口,打開門。


    “哎、我還沒說完呢。你等、哎、你別推啦……”


    我沒有理會鴻之池的抗議,將她推入屋內,甩下一句“再見”後,立刻關上了門。


    “你是要逃嗎?沒問題啊,等明天值班的時候,我可要讓你全都交代,你要做好覺悟哦!”


    我用身子抵住門,不讓鴻之池打開,同時心中暗暗發誓:絕對要找人替我值班。


    4


    “沒人替我……”


    我坐在急救醫休息室的沙發上,頹然垂首。


    “怎麽了,小鳥大夫?你看著好像《明日之丈》的最後一集哦。”


    鴻之池問道。我沒有回答,隻是兀自低垂著頭。


    在成瀨來訪的次日,我到底還是和鴻之池一起在值晚班。雖然找了好幾名醫生拜托(準確地說是懇求)跟我換班,然而他們都有事抽不開身,導致我隻能按照排班表上崗。從交接班的晚六點起,急救患者便接二連三地被送進來,我忙得找不著北,一直到現在的晚十點,總算沒有了新的患者,我也得以趁機歇口氣。


    “剛才送過來的患者的病曆已經都寫好了,除了幾名之外也都轉到住院區了。”


    鴻之池流暢地報告。


    “明白,辛苦了。”


    “哪裏,這點事很輕鬆啦。”鴻之池擺出大力士的姿勢。


    在天醫會綜合醫院,實習醫不論在哪個科室實習,每周都要在急救醫的指導下值一次夜班。緣此,我幾乎與所有的實習醫都搭檔過,其中與鴻之池搭檔時工作尤為順利。她不僅勤於跑動,兩手的技術也十分到位,從她寫的檢查或處方單中也能看出她紮實的醫學素養。而且,她與其它醫護人員的溝通交流也非常順暢。平心而論,她是個極為優秀、無可挑剔的實習醫。


    “那麽,既然患者已經處理完了,差不多該請您開口了吧。上次在樓頂遇見的那位美女姐姐,到底是怎麽回事?”


    “……要是沒這毛病該多好。”


    我歎息道。鴻之池無聲而迅速地湊到我的麵前。


    “說什麽呢?你想裝傻也沒用哦。為什麽那位大姐姐會邀請你吃飯啊?”


    “一起去吃個飯而已,無所謂吧。交換一下情報而已啦。”


    我聳了聳肩。隻見她的目光變得銳利。


    “不可能,絕對沒有那麽簡單。那個大姐姐完全太對小鳥大夫的胃口了。”


    “嗚……”被戳中心思的我不由得漏出呻吟。見此,鴻之池冷冷一笑。


    “你喜歡什麽樣的類型,我可是一清二楚的。你最喜歡那種年


    長成熟的大姐姐對吧。比如像真鶴小姐那樣的。”


    “真鶴小姐跟這個沒關係吧!”


    酸楚的失戀回憶湧上心頭,我不由得抬高了嗓門。


    “確實是很漂亮,不過和小鳥大夫合不來呢。那種人一般都會特別寵著喜歡的男人。”


    “簡直不能更讚啊。”


    想象著那個局麵,我不由得心神蕩漾。鴻之池朝我投來冰冷的目光。


    “那不行哦,小鳥大夫老實巴交沒什麽主見,很容易被寵壞的,還是被管得嚴一點比較好。鷹央老師的話就會管得很嚴的。”


    “豈止管得嚴,感覺已經是被拴著繩子遛了……”


    “您二位已經玩得這麽重口了嗎!?”


    “才不是那個意思!想什麽呢!”


    這家夥百分之百是明知故犯。


    “不過,就算被欺負,你也沒有討厭鷹央老師吧。反倒是二位相互理解,成為了一對理想的搭檔(partner)。而且,雖然嘴上沒說得直接,其實鷹央老師也是很重視小鳥大夫的。”


    隻見鴻之池的臉上露出賊笑。


    確實,與鷹央一同工作、解決數起奇異事件的過程中,我察覺到自己和她之間產生了千絲萬縷的聯係。雖然平時她對我是那種態度,但我明白她在以她的方式關懷我,同時我也作為她的理解者支持著她。不過……


    “那隻是工作上的搭檔吧。”


    “是工作上沒錯啦,不過難得靠近到這個距離,何不再向前邁出一步,成為生活上的搭檔呢?”


    聽著她興致勃勃的語氣,我隻覺渾身灌滿了疲憊。


    “你想多了。”


    “才沒有呢。反過來問你,您二位那麽合拍,你對鷹央老師還有什麽不滿嗎?鷹央老師隻是因為沒有興趣才不化妝不理發,衣服也隻穿手術服,但她底子應該是很不錯的。不然,我下次給她好好化一下妝,配上合適的衣服,她百分之百會變身成超級美少女的!”


    “美少女……鷹央老師她隻是看著年輕,實際上快三十了好吧。”


    我無奈地吐槽。隻見鴻之池頓時眯起了雙眼。


    “啊~你居然說這種話。我要給鷹央老師打小報告了哦。”


    “哎哎哎、你別!千萬別!她對年齡其實很敏感的!”


    之前有一次不小心提到她的年齡,導致了悲慘的下場。我向鴻之池合掌拚命懇求時,從白大褂的口袋裏傳出了電子音。反射般取出尋呼機,看到畫麵的瞬間,我的臉頰便不住地抽搐。


    “是誰的呼叫啊?”


    “……‘家’。大概是鷹央老師。”


    “咦?難不成她聽到我們剛才的對話了?”


    鴻之池四處張望。


    “不會吧!她耳朵再靈,也不可能在樓頂聽到一樓的說話聲吧。”


    嘴上這樣說,心裏卻不敢排除鷹央或許真的能聽到的可能。我戰戰兢兢地拿起內線電話的話筒,按下號碼。很快,話筒中傳來了鷹央的聲音。


    “小鳥嗎?”


    “那、那個,我說您的年齡不是那個意思……隻是不小心說漏了嘴……”


    “年齡?你說啥呢?”


    看來她沒聽到剛才的對話。我不禁放下心來。


    “不,沒什麽。您找我什麽事?”


    “剛才室田給我來電話了。”


    鷹央壓低了語調。察覺到事態的嚴重性,我坐正了身姿。


    “室田教授怎麽了嗎?”


    “好像是身體狀況異常。電話裏說他很難受,沒法動彈。”


    “咦!?可是,隱球菌導致的肺炎不是已經治好了……”


    “這次不是呼吸困難,恐怕是完全不同的病因。幾個小時前,他開始嘔吐、便血,話語不清,看樣子病症惡化得很嚴重,很可能伴隨意識障礙。”


    “天呐,怎麽會……”


    “我還沒仔細看過,說不上來什麽,所以就讓他盡快過來了。”


    “來我們醫院就診嗎?”


    “嗯,他之前去的那家醫院太遠了。而且……”


    聽筒中,鷹央的聲音變得更低了。


    “我覺得這不是原有疾病惡化了那麽簡單,需要親自看一看,尋找原因。”


    “炎藏的詛咒”——腦海中隱隱浮現這個單詞,我拚命試圖將其揮去。


    “急救車應該馬上就到了,你快去準備收治。我這就過去。”


    喀嚓一聲,電話掛斷了。聽著話筒中悠長的電子音,我愣愣地站在原地。


    “那個患者好像確實沒在我們醫院看過。係統裏麵沒有檔案,得讓事務處新建一個才行。”


    鴻之池坐在電子病曆前操作著鼠標。接到鷹央的聯絡後,我和鴻之池趕到急救部的處置室,和護士們一同準備收治室田。急救隊那邊也已經來了通知,再過幾分鍾就會抵達。


    “我記得他女兒是在我們醫院看病的。你查一下室田春香這個名字。”


    我穿上無菌防護服說道。“室田春香,室田春香……”鴻之池嘟囔著敲打鍵盤。


    “哦,找到病曆了。不過她隻是因為受傷到整形外科就診過。她母親的病曆也在係統裏。啊……也是整形外科啊,因為骨折入院過。好像和這次的時間沒多大關係呢。”


    “好像是。患者馬上就來了,聽急救隊說的情況,身體狀況好像很危急。你也快去準備一下,隨時都要加入搶救。”


    “明白!”鴻之池站起身,迅速戴上口罩,穿好無菌服,不等我的指示便做好了輸液和抽血的準備。她果然很優秀,除了平時嘴欠以外……想著這些時,忽然處置室的門猛地打開,衝進上氣不接下氣的鷹央。


    “室田……已經……來了……嗎……?”


    她氣喘籲籲的樣子仿佛剛跑完了全程馬拉鬆。隻是跑下樓梯而已就累成這樣,她的體力是不是有點危險啊。


    “還沒送過來。”


    聽到我的回答,鷹央全身脫力一般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抓起一旁的麵罩和器官,接到患者用的氧氣泵上,開始迫不及待地吸氧。


    “……您吸氧可以,不過請在患者來之前調整好呼吸哦。”


    這時,急救車的警笛聲傳來,逐漸清晰。“走吧”我略一揚下巴,和鴻之池一塊兒打開患者出入口的自動門,跑到外麵,同時打著紅燈的急救車也駛進醫院內。車輛停在麵前,後門打開,跳下來的急救隊員立刻轉身拉出了躺著室田宗春的擔架車。折疊的車輪展開,落到地麵上,將室田的軀體運送到車外。室田的獨生女春香也跟著下了急救車,臉上滿是不安。擔架車上的室田不知為何,波洛衫上竟然套著羽絨服。看到他的麵龐,我不由得發出呻吟。


    雖說之前見麵的時候,他的樣子也談不上健康,然而眼下的模樣要比那時糟糕得多。氧氣麵罩下,半張的嘴正淌著口水,呼吸聲急促而尖銳;粘稠的汗液下,皮膚已變成茶褐色,顯得毫無生氣;目光渙散,顯然是意識不清。


    “室田先生!室田先生,能聽到嗎?”


    我拍著他的肩膀問道,然而他隻是“冷……好冷……”地呢喃著,身體不住發顫。


    “接到求救時稱身體狀況不佳,抵達現場時就已經是現在這個樣子了。血壓七十八、四十六,心跳一百一十二,已吸入十升氧氣,血氧飽和度百分之九十六,jcs(japana scale,日本昏迷等級)指數是……”


    急救隊員和我們一塊兒推著擔架車,同時快速說明情況。擔架車被推入處置室,與病床並列。


    “把他搬到床上,一、二、三!”


    隨著我的指令,室田被移動到病床上。護士們立刻將心電圖儀的電極貼在他的身上,同時鴻之池準備抽血。


    “白天的時候樣子突然不對勁,到衛生間裏吐了一次,然後就一直……”


    跟著擔架車來到處置室的室田春香用無力的聲音說道。


    “明白了。還有,這個天他為什麽要穿羽絨服?”


    “是父親自己要穿的,說‘冷得受不了’。之後還說了些很奇怪的話……”


    “很奇怪的話?”


    我用筆電筒檢查室田瞳孔的對光反射,聽到春香的話不由得反問。貼好了心電圖儀電極的護士用保溫的電熱毯蓋在室田仍在發抖的身上。


    “是的,說什麽‘陰陽師’‘詛咒’之類的……”


    “詛咒……”


    我用沙啞的聲音重複著那個單詞,這時吸完氧總算平靜了呼吸的鷹央走了過來。她看了一眼室田,立刻皺起眉頭,顯然也明白了情況的嚴重性。


    “……小鳥,先讓他的身體狀況安定下來,然後我再診察。”


    鷹央用發硬的聲音說道


    。笨拙得出奇的她不擅長外科的工作,在需要快速進行多種處置的急救任務中無法成為戰鬥力,本人對這一點也是很清楚。


    “明白,請交給我吧!”


    我氣勢十足地回答。鷹央離開床邊,走向春香,大概是要打聽相關的情報吧。我向鴻之池和護士們發出指示。一名護士將室田嘴邊的急救隊氧氣麵罩摘下,換上了醫院的麵罩。我戴上聽診器,取下電熱毯放到一旁,解開室田身上厚厚的波洛衫,下麵露出了心髒手術的疤痕,記得他說過是幾年前做的。然而,比疤痕更引人注目的,是遍布軀幹的紫色瘢痕,意味著腹部和胸部出現了大量微小的局部皮下出血。這不是物理衝擊造成的,恐怕是因凝血功能出現異常,導致了全身各處的出血。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我困惑著,將聽筒靠在胸口開始聽診。肺氣腫患者特有的囉音傳入耳中。室田的呼吸淺而快,但至少維持了身體的供氧。結束聽診,我收回手的瞬間,眼前驀地一片明亮。我愣在原地,一時沒能理解發生的事情。


    室田的胸口在燃燒。從他的波洛衫的胸口處,燃起了一小撮火苗。


    “這是……怎麽回事……”


    我呆呆地嘟囔。鴻之池和護士們也停下了動作,和我一樣半張著嘴佇立著。


    淒厲的慘叫聲響起。方才不論怎麽叫都沒有反應、無力地躺在床上的室田,此刻正大叫著抓撓胸口。可火焰沒有消失,反而沿著襯衫開始蔓延。


    “滅、滅火器!”我回過神來,試圖去拿滅火器。


    “蠢貨!快點把氧氣麵罩摘下!”


    站在不遠處的鷹央一聲銳喝,我再次僵住了身子。沒錯,眼下室田正在吸氧,一旦那些氧氣被火苗碰上……


    我猛地踏地,飛撲向病床,然而終究還是晚了一步。爬遍室田上身的火焰咬住了名為氧氣的食糧,下一瞬,眼前出現了衝天的火柱。膨大的深紅色火焰氣勢洶洶地躥升,很快遍及了室田穿著的羽絨服、床單和四周的掛簾,火舌甚至抵達了天花板,驚人的熱浪將我逼退了數步。


    火焰中隱約可見一個人影。我回想起碇的守靈之夜看到的那一幕。二者何其相似,但有一處根本性的不同。眼前,火焰中的人影正在蠕動。


    人影仿佛被人逼著舞蹈一般,瘋狂地揮舞著四肢,大張著嘴,然而不等他發出慘叫,火焰便氣勢洶洶地竄入口腔內。


    “爸爸!”


    另一聲尖叫響起。等候在房間角落的春香試圖上前,鷹央慌忙攔住了她。


    “危險!不要靠近!”


    春香試圖把她推開,鷹央拚命將其阻擋。


    “小鳥大夫,快退後!”


    見我愣在原地,鴻之池用雙手抱住了我的手臂。


    “可、可是,室田教授……”


    “不行了,已經沒救了!你看!”


    鴻之池指向火焰,隻見裏麵的人影已紋絲不動。


    “這樣下去連我們也會遭殃的,快點逃吧!”


    我任由鴻之池拉著向後退去。這時,火災報警器發出尖銳的警告音,天花板上的噴頭開始噴出大量冰冷的水,將我澆得濕透。在我的注視下,火焰逐漸熄滅,一絲蛋白質燒焦的糊味滲入鼻腔。


    5


    “那我就告辭了。請您多保重。”


    聽到我的問候,躺在床上的室田春香用細弱的聲音回答“好的……”我和鷹央一同離開了房間。


    室田宗春被送到急救部起火燒死後,已經過了兩天。目睹了父親死亡的春香當場昏了過去,因受到強烈的精神刺激而被安排住進了精神科的住院區。我連著兩天趁著午休來探望,然而她顯然仍沒有恢複過來。


    ……這也難怪。我回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情。室田的胸口突然躥出火苗,眨眼間吞噬了他的整個身體。活人被燒死的恐怖光景牢牢印在腦海裏,昨晚也因噩夢而在半夜醒來。我一個醫生尚且如此,作為死者的家屬,受到的衝擊恐怕難以想象。


    噴淋頭噴出的水遏製了室田身上的火的勢頭,火焰占據了處置室的三分之一 時,消防隊趕來,將火撲滅。位於火焰正中央的室田的遺體燒毀殆盡,隻剩下一副焦黑的骨骼。之後,警方立刻抵達現場,封鎖了周邊區域,開始勘察現場,同時收集目擊者的證詞。負責管轄該地區的派出所所屬的成瀨自然也來了,一邊挖苦著“您們怎麽老是攤上這種怪事兒啊?”一邊詢問當時的情況。


    第二天,在警方陪同下,火災調查員來到期急救部調查起火現場,之後封鎖才得以解除。然而急救室內的許多醫療設備被大火損毀,眼下天醫會綜合醫院的急救部無法收治重症患者。


    “這下就有三個人了……”走在一旁的鷹央嘟囔道。


    “嗯?您說什麽?”


    “進入炎藏墳墓的人裏被燒死的人。碇他雖然是死後才被燒的,不過也先算進來。”


    鷹央作為事件的目擊者,同時也作為醫院的副院長,昨天(在真鶴的命令下)不得不埋首處理大量的文件,我們現在才得以詳細討論。


    “您該不會說真的是‘炎藏的詛咒’吧。”


    我刻意用輕快的語調說道,表現出對無聊的靈異故事的輕視,然而聲音卻不由自主地發顫。鷹央停下了腳步。


    “上次我說了,看警方的反應,碇的遺體被燒是使用自動點火之類的裝置引發的,所以我沒有考慮是某種超常的力量參與的可能性。不過,室田身上起火的事情就……”


    她頓了一頓,側目朝我看來。


    “小鳥,起火的時候,你距離火源最近。你有沒有看到室田的身上安放了某種點火裝置的痕跡?”


    “點火裝置……”我回憶了數十秒,然後回答:“沒有。”


    “你確定沒有嗎?室田說感覺冷,所以穿上了冬天才穿的羽絨服,有沒有可能是在衣服口袋裏麵被動了手腳?羽絨服的體積不算小,裏麵放一個小型的點火裝置也很難察覺,而且羽絨很容易燃燒。”


    “不,應該不是。”我搖了搖頭。“起火的位置不是羽絨服,而是波洛衫的胸口。平整的襯衫裏麵如果放了那種裝置,我肯定能看出來。”


    沒錯,那種地方本不可能起火,可為什麽……?


    “這樣一來,最先犧牲的那個內村就很讓人在意了。”


    “就是在自家被燒死的翠明大學的副教授吧。”


    “沒錯。從警方把它當作簡單的失火事故來看,火災調查組應該沒有在現場發現能夠指向蓄意縱火的證據。但,如果把這次室田被燒一案也放在一塊兒看,顯然是說有某種方法可以不借助機械類的機關燒死特定的人物,內村恐怕正是由這種方法被殺。又或者,是真的因為‘炎藏的詛咒’而起火……”


    “不,‘詛咒’那種東西……”


    我擺了擺手 ,卻被鷹央瞪了一眼。


    “進入炎藏墳墓裏的有四個人,其中至少兩人是不明不白地燒死的。”


    “是、是啊……我們也進了那個墳墓裏麵啊。”


    如果所謂“炎藏的詛咒”真的存在,我們可就在劫難逃了,那麽用手術刀在炎藏的麵部取樣的我恐怕會首當其衝。雖然理智告訴我這不可能,臉頰還是不禁微微抽搐。


    “不隻是這樣……”鷹央搖了搖頭。


    “不隻是這樣?”


    “不論這次的事件是否真的因‘詛咒’而起,我們的情況都不容樂觀。”


    “咦?為什麽?”


    我問道,然而鷹央丟下我,徑自邁開腳步。


    “哎,您等一下啊。”


    她為什麽會如此不高興?難道是因為昨天被迫整日處理文件手續而憋了一肚子火嗎?我跟著她穿過住院區,來到電梯廳,剛好看到一名眼熟的男子走出電梯。


    “哦,加賀穀。”


    我叫出他的名字,翠明大學日本史學科助理加賀穀正誌也向我問候。


    “天久大夫,小鳥遊大夫,二位好。”


    “你今天是來探望春香小姐的嗎?”


    我問道。加賀穀表情陰沉地點點頭,他的手中握著小小的花束。


    “是的。教授遇到了那樣的事,她一定受到了很大的打擊,我想讓她盡可能恢複一些精神。昨天也來過一詞,隻是她說自己沒心情見人,把我趕回去了……”


    “室田教授去世了,大學那邊也很不好過吧。”


    “是啊,研究室已經是完全混亂了。本來的話,教授出了事,會有副教授臨時負責,但副教授內村老師……前幾天也剛剛遭遇火災,不幸去世了……”


    加賀穀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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