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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動動鼠標,將滿屏的跑車照片向下翻去。目光停留在其中一輛車上,看了一眼下方標記的價格,我——小鳥遊優長歎了口氣。


    “幹嘛總是唉聲歎氣的啊,小鳥大夫。很顯老的。”


    坐在不遠處的沙發上一臉賊笑地盯著手機屏幕的鴻之池舞調戲般說道。


    “你好煩哎,少管我。”


    “咦?你心情不大好啊。難得跟我搭檔值班,這是怎麽了?”


    “就是因為和你搭檔值班才不好啊。”


    一股疲憊湧上心頭,我再一次長吐出一口氣。


    東京都東久留米市地區醫療服務的中樞醫院——天醫會綜合醫院。十五分鍾前,我和鴻之池來到醫院急救部裏麵的工作人員休息室內,進行短暫的休息。


    出於個人的事由,原為外科醫生的我決定轉行成為綜合內科醫,而於去年七月以醫局派遣的形式來到了這家醫院的綜合診斷部工作。隻不過,在使喚人像使喚狗一樣的上司的命令下,我每星期有一天會作為“臨時打手”派到忙碌的急救部值班。今天就是值班之夜。


    我並不討厭急救值班。任務雖然繁重,但可以讓自己作為外科醫的技術免於生疏。問題在於今天和我一起值班的實習醫。在天醫會綜合醫院,實習醫不論在哪個部門實習,都要來急救部輪流值班,形成一名急救醫加上一名實習醫的值班體係。而今天,跟著我值班的,正是在我院實習第二年的鴻之池。


    鴻之池可謂我的“天敵”。不僅逮到機會就拿我尋開心,還千方百計地要把我和我的上司、即綜合診斷部的部長湊到一塊兒,甚至在醫院裏散播我倆是一對兒的謠言,來阻撓我的戀愛之路。每每想起此事,我便氣不打一處來。在所有實習醫中,也隻有她敢用“小鳥”這個外號稱呼我。


    “好啦好啦~你就不用不好意思了。咱們倆什麽關係,對吧。”


    鴻之池一個骨碌從沙發上站起身,用格外妖豔的動作扭著急救部製服包裹下的身體,朝我一點點蹭過來。


    “什麽關係?”


    我伸出手,一把罩住了她湊過來的臉。手掌下傳出她“嗚咕”的叫聲。


    “真是的。我們不是一塊兒蹲點抓了縱火犯,還互相拯救對方於危機中嗎。”


    鴻之池用雙手抓住我的手(準確地說是輕輕掐著腕關節)將其移開,同時不懷好意地揚起嘴角。然而她說的是事實,我無以反駁。在鴻之池因“隱形人密室殺人案”而遭到警方懷疑時,我和上司攜手證明了她的清白;而數個星期前的“陰陽師詛咒自燃現象”一案中,我被困在火焰包圍的倉庫裏時,是鴻之池救了我一命。


    “我說你怎麽老是跟我一塊兒值急救部的夜班呢?這頻率是不是有點高啊?”


    見形勢不利,我換了個話題。聞此,鴻之池得意洋洋地挺起急救部製服下的胸膛。


    “因為我看到值班表後,專挑小鳥大夫你在的日子提交排班申請啊。”


    “你這是何苦……”


    “哎~因為反正是值班,當然要開心一點才好嘛。和小鳥大夫一塊兒的話,就可以聊聊天,還能捉……”


    鴻之池慌忙捂住嘴。……她剛才是想說“捉弄”來著吧?


    “總之就是這麽回事,所以你就別玩電腦了,一起來聊天吧。難得沒有新來的患者了,不是正好嗎。”


    她語速飛快地扯回話題,試圖掩飾方才的失誤。從值班開始的晚六點起,便接連有重症患者被送來,急救部化為沒有硝煙的戰場,一直到九點半,所有的患者總算處置完畢,沒有新的患者進來,我和鴻之池才得以在休息室簡單吃了口晚飯,享受片刻的休息。


    “聊天,聊什麽天?”


    和你聊天隻會更累,我還怎麽休息。


    “戀愛話題!”


    “才不要!”


    “哎~為什麽啊?戀愛的話題多有意思啊。你最近和鷹央老師的關係到底怎麽樣了?”


    果不其然,她搬出了我上司的名字。我很不耐煩地回答。


    “沒怎麽樣。我和鷹央老師不是那種關係,你要我說幾遍才明白?”


    “你說幾遍我也不明白。讓您二位走到一起,可以說是我畢生為之奮鬥的目標了。”


    “你饒了我吧……”我感到腦殼刺痛,不由得揉起額頭。


    “對了,小鳥大夫,你剛才用電腦看什麽呢?”


    “沒看什麽。”


    “小黃片嗎?”


    “怎麽可能啊!我看二手車網站呢。”


    數星期前,在調查人體自燃現象時,從我實習醫時起便同甘共苦風雨無阻的愛車rx-8慘遭燒毀。


    “啊~那輛車被燒了個精光呢。”


    “求別說了……你一說我就要想起它那淒慘的遺骸……”


    “太誇張了吧……喜歡車過了頭也是很惡心的。哇,這輛車好帥啊。”


    來到身後的鴻之池越過我的肩膀盯向屏幕,欣喜地叫著點擊鼠標。一輛阿斯頓馬丁的雙座跑車(coupe)映在屏幕上。


    “這不是那個嗎,電影裏麵007開的那輛。就買這個吧,小鳥大夫。”


    “你看看價格再說話行不行。這款要兩千多萬日元呢,我上哪兒弄那麽多錢去。”(譯注:推測為aston martin db11或vanquish)


    “咬咬牙貸個款!”鴻之池握緊雙拳。


    “貸你妹!”


    我大聲反駁,同時揉了揉肩膀。忙了一晚上,加上剛吃完飯,感覺有點困了。


    “和你一塊兒值班要比平時累好幾倍。現在上半場還沒結束呢,你省點力氣留著後麵用好不好。”


    “遵命!接下來說不定有更刺激的夜晚等著我們呢,對吧。”


    “你這個烏鴉嘴能不能挑點吉利話說。最好是能就這樣安安靜靜的,一個人都不來……”


    話沒說完,掛在脖子上的phs(小靈通)便猝然發出淒厲的鈴聲,將我的倦意轉瞬間衝散。鴻之池聳了聳肩,像是在說“你看我說什麽來著”。


    這個電話是與急救隊員聯絡的專線,隻有當三級急救患者、即症狀最嚴重的患者出現時才會打到這兒來。我立刻按下通話鍵。


    “這裏是天醫會綜合醫院急救部!”


    “我們是石神井急救隊,有一名患者需要治療,你們能接診嗎?”


    電話裏傳來急救隊員急切的聲音。


    “可以接診!還有多長時間能到?”


    我回答,同時從椅子上站起身來。三級急救患者的搶救需要爭分奪秒,沒時間根據患者情況判斷能否接診。一般的做法是先同意接診,然後在急救車來醫院的路上聽取情況。


    “大約十分鍾後抵達。患者為女性,四十多歲,根據持有的月票卡判斷姓名為時山惠子,卡包內裝有貴院的門診預約單。”


    既然有門診單,就說明是我們醫院的患者。我在便箋上快速寫下“時山惠子 我院患者?”見此,鴻之池打開一旁的電子病曆,迅速開始搜索院內的診療記錄。


    “據說是從十幾層高樓的頂部跌落,目前沒有心跳和呼吸,右大腿和右上臂處出現開放性骨折。”


    急救隊員飛快地描述情況。從樓頂跌落,沒有心跳和呼吸。情況很嚴重啊。我感覺臉頰在微微抽搐。


    “知道是從幾層樓掉下來的嗎?”


    “不,不清楚。我們於二十一時四十八分接到‘有個女的好像從樓頂跳下來了’的呼救,五十六分到達現場,發現患者,當時就已經沒有了心跳和呼吸,立刻開始了心肺複蘇。”


    好像跳下來了?急救隊員的描述令我感到怪異,但救護車十分鍾後就到,沒時間細問了。必須在送來之前完成接診的準備。


    “明白了,我們這就準備。”


    我掛斷電話,側眼看向鴻之池問“找到了嗎?”


    “應該就是這個患者吧。”


    鴻之池指向屏幕,上麵出現了名為“時山惠子”四十二歲女性的診療記錄。


    “胰腺癌四期(stage iv)啊……才四十多歲,可不常見。”


    我掃了一眼病曆,低聲嘟囔。記錄顯示,時山惠子在約半年前被查出癌症晚期,目前正在接受化療,效果還不錯,可惜為時已晚,估計最多還能再活一年左右。在大學附屬醫院工作時,作為外科醫,我診察了多名胰腺癌患者,憑經驗如此斷定。


    “總之準備接診吧。”


    我催促著鴻之池,離開休息室進入急救部,隻見護士們立刻圍了上來,準備聽取情況。


    “小鳥大夫,患者什麽情況?”


    跟在身後的


    鴻之池從旁邊的處置台上拿了兩套防護服,將其中一套遞給我,臉上已經沒有了方才嬉笑的神情。


    “從樓頂跌落,呼吸和心跳停止,右大腿和上臂開放性骨折,十分鍾後到達。”


    我接過防護服,撕開包裝,同時簡明地告知情報。急救部的護士們立刻動身前往診室,以準備接收患者。


    “請呼叫腦神經外科和整形外科的值班醫生,通知血庫和臨床檢查部,患者可能需要輸血。順便再通知一下手術部,以防萬一。”


    鴻之池向接待處的職員準確地給出指示。她雖然平時令我頭疼,但作為醫生有著過硬的本領,這種時候相當可靠。


    我和鴻之池穿好防護服進入診室,和護士們一起進行接診的準備,將生理鹽水的輸液袋掛在從天花板垂下的吊鉤上,把搶救用的儀器和藥品擺在處置台上,並準備好呼吸機。把便攜式的x光機和超聲儀拉到手術台邊時,便傳來了急救車的警笛聲。我們打開診室內側的自動門,來到樓外。很快,急救車便停在麵前,急救隊員打開車後門跳下來,拉出擔架車(strecher)。


    看到躺在上麵任由急救隊員實施心肺複蘇的患者,我在口罩下方不由得發出呻吟。患者的情況比想象的要糟糕許多。站在一旁的鴻之池也微微抽搐著臉頰。四肢向不應該的角度彎折,腰部也呈現明顯的扭曲,看樣子骨盆已經碎裂。每當急救隊員用雙手按壓胸口時,胸腔的右側都會顯著凹陷,估計肋骨也折得沒剩幾根了。掛在嘴邊的急救氣囊的口罩下有血液滲出,說明肺部大量出血,正從嘴裏往外冒。


    ……沒救了。憑著處置了數千名急救患者的經驗,我如此判斷。但這不等於放棄治療。醫生是患者最後的希望,如果連我也放棄了,患者就真的沒救了。


    我和鴻之池幫助急救隊員推著擔架車進入診室,將患者移至手術台上,便開始了搶救。祈禱著一線稀薄的生機,我馬不停蹄地忙碌著,這時聽到一名年輕的急救隊員悄聲嘟囔。


    “又中那個醫院的招兒了嗎。真是邪門了。”


    “又?什麽意思?”


    我一邊將插入氣管內的導管接到呼吸機上,一邊問道。為了搶救,我要盡可能知道有關患者的一切情報。


    “呃,那個……”隻見那個隊員支支吾吾,猶豫不答。


    “別磨蹭,快說!”


    眼下人命關天,這人怎麽還在磨蹭。我心中一急,不由得大聲吼道。急救隊員嚇得一縮脖子,這才開口回答。


    “這個患者是從廢棄了十多年的醫院樓頂上跳下來的。據說那家醫院被詛咒了,或者說醫院在吃人……類似這種的謠言。”


    “啥?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設定好呼吸機,開啟電源。急救隊員垂下視線,用仿佛在講鬼故事一般的語氣,哆哆嗦嗦地繼續說道。


    “就是說,除了這個患者以外,還有好多人從那家廢棄的醫院上跳下來……自殺了。還有……好多人……”


    氣泵開始運轉,驅動氧氣沿導管流出,不知為何,那聲音竟像極了野獸的低吟。


    2


    “真是個刺激的夜晚啊……”


    橫躺在沙發上的鴻之池軟弱無力地嘟囔。我頹然靠在椅背上,仰頭呆呆地盯著天花板,嘴裏發出“啊啊……”的連自己也說不清是回答還是歎息的聲音。她說的不錯,的確是很刺激的夜晚。那個從高樓跌落的女子是在大約晚十點的時候被送過來的,緊接著便有好幾個重症患者接連不斷地抵達,且盡是心肌梗塞、交通肇事重傷、重積性癲癇、絞窄性腸梗阻、食道靜脈瘤破裂引起大量吐血等十分棘手的症狀,我和鴻之池徹夜未合眼,迎來了清晨。現在是上午九點,將最後一名重症患者轉入病房後,我們總算能喘口氣了。


    急救部的值班通常都很忙,但像昨晚那樣患者一個接一個送來還真是少見。連軸轉了整晚,身體和大腦都已精疲力盡,感覺一張開嘴巴就會讓魂兒飛出去。


    “總覺得,每次和小鳥大夫一塊兒值班,都要比平常值班的時候更忙呢。大夫你該不會是被什麽惡靈附身了吧?是不是該去除一下靈了。”


    “不許說難聽的話。我平時也沒像今天這麽忙。硬要說的話,應該是和你一塊兒值班的時候才會有這麽多重症患者送過來。”


    “那就是說,以後咱們倆不能搭檔了呢。下次找個時間一塊兒去除靈吧。”


    “是啊,你去找個好點的神社,有什麽詛咒的話也一塊兒除了吧。”


    我們的大腦早已被疲勞鈍化,幾乎是無意識地進行著毫無內涵的對話。


    “說到詛咒,有個急救隊員好像講了類似的話呢。”


    鴻之池從沙發上撐起身體。我也挺直上身。


    “哦,那個摔死的患者。”


    我們持續了三十分鍾的複蘇,然而患者沒有恢複心跳,最終宣布死亡了。因為不是自然病死,我們聯係了負責管轄該區域的田無派出所,向前來的警員說明了情況後,便將遺體移至地下的太平間。死者家屬已獲知消息,說是上午就能趕到醫院。


    “那個人真的是自殺嗎?”


    鴻之池坐在沙發上嘟囔。


    “看警察的樣子,應該沒錯了。因為患病痛苦而自殺的人也不少。具體什麽情況,警方會有判斷的。如果真有什麽事,應該會有相應的動作,比如對屍體進行司法解剖之類的。”


    “有什麽事,是指殺人事件之類的嗎?”


    “我哪知道,反正和我們沒關係就是了。剩下的就交給警方……”


    說到這兒,我忽然心生不祥,盯向鴻之池。


    “我說你,該不會是想把這事兒告訴鷹央老師吧?”


    “咦……?呃…哪個事兒?”鴻之池的目光顯露出動搖。


    “你可千萬別。被詛咒的廢棄醫院這種話題,那個人最喜歡了。百分之百會兩眼冒光說要跑去調查的。”


    “兩眼冒光的鷹央老師多可愛啊!”


    她振振有詞地反駁。


    “她要是失控了,護著她的可是我啊。每次都被她帶著跑來跑去,胃都要穿孔了。”


    “沒事,我現在正好在外科實習,如果你胃穿孔了,我會主刀給你縫上的。”


    “沒事你個頭啊!讓你主刀給我開膛剖腹,還不如我自己來呢!而且我說,這次可是真的有人死了,出於自己的興趣跑去摻和,對家屬多失禮啊。”


    聽到我的指責,鴻之池這才反應過來。


    “……是啊。對不起,情緒有點沒控製住,大概是睡眠不足吧。”


    “明白就好。你也甭操心了。”


    我自以為完全打消了她沒事找事的念頭,用力頷首。然而下一瞬,鴻之池便猛地抬起低著的腦袋。


    “不過,就算不告訴鷹央老師,我們自己在網上查一查那個被詛咒的廢棄醫院總沒關係吧?”


    “你啊……”


    “不,你的意思我明白。不過,昨天那個患者的確是從醫院樓頂摔下來死的,作為責任醫生,確認患者的情報也算是工作吧?”


    “那怎麽想都是警察的工作吧……”


    我想要反駁,然而身體已經像灌了水銀一般沉重,實在是懶得跟她爭論,隻好搖搖頭說“你自己看著辦吧”。


    “那我就自己看著辦咯。”


    鴻之池開心地回答,從沙發上站起身,腳步輕快地來到身旁,打開筆記本電腦。


    “你真精神啊……”


    “剛才不是歇了一會兒嗎。”


    “才三十分鍾吧,這麽快就歇夠了嗎。”


    “那當然了,畢竟我年輕啊。”鴻之池瞟了我一眼,揚起嘴角。


    “……咱倆不就差了五六歲嗎。”


    “二十幾歲和三十幾歲之間可是有決定性的不可逾越的區別哦。”


    總覺得這家夥很沒禮貌,同時我也覺得自己最近越來越難以恢複精神了。


    “等你到了三十歲,我要給你好好慶祝慶祝。”


    “廢棄醫院,詛咒,西東京市。我才不會到三十歲呢,我會永遠活在二十歲的。”


    鴻之池臉不變色地說著令人心痛的話,同時向搜索引擎的輸入框裏敲入關鍵詞。


    “啊,找到了。‘時鍾山醫院的詛咒’,就是這個吧。”


    我看向顯示屏,隻見上麵列出了搜索結果,每一條的標題中都包含“時鍾山醫院”這個詞。鴻之池點開最上麵一條,打開的是一個設計格外陰森恐怖的主頁,看樣子是專門登載超自然現象的網站。


    “呃~我看看……時鍾山醫院的詛咒,是指


    在位於東京西部的時鍾山醫院樓頂不斷有人跳樓自殺的現象。醫院本名時山醫院,戰前建於西東京市的一個山丘上,院樓的頂部設有巨大的鍾樓,不久醫院便更名為‘時鍾山醫院’。”


    鴻之池滾動頁麵,繼續念道。


    “十一年前,時鍾山醫院發生醫療過失,導致受害女子從頂部的鍾樓跳下自殺。媒體猛烈批判自殺女子的主治醫、醫院當時的院長時山剛一郎,每天都有許多記者堵在醫院門口。時山院長在巨大的精神壓力下,事發半年後,像是追隨女子的步伐一般,從鍾樓的頂部縱身躍下,了斷性命。哎呀,聽著好悲慘啊。”


    “是啊。”聽著鴻之池的講述,我也跟著無精打采地應道。


    “經過一連串的事件,時鍾山醫院的口碑迅速下滑,患者數量銳減,導致醫院無以經營,最終被廢棄。但在那之後,有人稱看到醫院內出現幽靈,進而出現院長可能是被因醫療過失而自殺的女子的怨靈詛咒身亡的說法。女子的怨靈在咒死了院長後仍未升天,至今還在引誘生者進入醫院,蠱惑他們從鍾樓的頂部跳下。實際上,在時鍾山醫院被廢棄後,仍有不少人從醫院的鍾樓頂端跳下自殺,迄今已有十餘人身亡。為了平息在院內徘徊的女子的怨靈,不知還要多少人被作為祭品獻身。……這麽寫的。”


    讀完了說明後,鴻之池轉向我。我隻是曖昧地應了一聲“哦……”同時活動了一下頸部。


    “你怎麽這麽敷衍啊。已經跳下來十多個人了,再怎麽想也不正常吧?”


    “誰敢保證那上麵寫的都是真的?倒不如說,為了吸引眼球故意添油加醋的可能性更高吧。”


    “話是這麽說沒錯啦。”聽我的反駁,鴻之池撓了撓臉頰。


    “就算真的有很多人在那兒自殺,也沒什麽奇怪的。因對人生絕望而想要自殺的人,如果聽到這個傳聞,就會覺得去那兒就可以得到解脫。我不喜歡這麽說,不過從某種角度上,時鍾山醫院已經因為‘自殺聖地’而出名了,就像富士山下的樹海一樣。”


    (譯注:富士山下的樹海,指位於日本山梨縣南都留郡的青木原森林。因森林內樹種單一,加之地下富含鐵磁礦石,導致人一旦進入便極易迷路,最終遇難。據聞,許多意圖自殺的人都會選擇來到這裏結束人生,警方每年也會在森林中發現數十具屍體,森林中多處樹立勸阻自殺者的警示牌。)


    “確實,正常想的話八成會是那樣的吧。”鴻之池在腦後交叉雙手。


    “不過有一點讓人比較在意啊……”


    “這所醫院的舊名是吧。時山醫院。昨天送來的那個患者也是姓時山。或許那個人是十一年前自殺的那個院長的親屬呢。”


    “有可能。正因為有關聯,才去了那個時鍾山醫院,然後摔下來了。不管怎麽說,後麵的就是警方的工作了。行啦,差不多該換班了,快點交接完回住院樓吧。”


    我的話音剛落,通往急救部的門的另一側傳來爭吵聲,聽起來是女子在喊叫,情緒十分激烈。


    “好像是鬧事了呢。”


    “鬧事?沒有患者怎麽鬧事?”


    我不解地歪著頭,突然房門毫無征兆地被猛地推開,一名年輕的護士露出腦袋。


    “小鳥遊大夫,您來一下。”


    “來一下?怎麽了?”


    我疑惑著,然而護士徑自走進來,抓住我身上急救部的製服,嘴裏說著“您就快點過來吧”開始用力拽。


    “知道啦知道啦,我去就是了。”


    被護士拽到急救部,隻見裏麵站著一名男子。胡子拉碴的臉上不見表情,熊一般碩大的體格被裹在發皺的西裝裏。我不禁眨了眨眼——這人我認識。


    “成瀨警官?”


    他是隸屬於田無派出所刑偵課的刑警,名為成瀨,之前我在數個(我的上司強行插手的)案件中與他相識。他的麵前站著一個身穿西裝校服的女孩,看樣子像是高中生,黑色的長發在頭後紮成一束馬尾。女孩正在怒氣衝衝地大喊,尚顯稚嫩的臉龐漲得通紅,淚水漣漣的雙眼也已紅腫。她的身後則是一名發福的中年男子,毫不掩飾臉上嫌麻煩的表情。


    “哎,你看那個男的,戴的是假發吧?”


    鴻之池悄聲耳語。聽她這麽一說才注意到,中年男子的頭側部發際線的確有些不自然。鴻之池猜得應該沒錯,他是戴著假發。


    “人家願意戴就戴唄,你管那麽多幹嘛。”


    “對不起。不過他們是誰?我記得那個長得像熊的是警察吧。剩下的兩個人呢?”


    鴻之池嘟囔。她見過成瀨,多少有些印象。“那兩位是家屬。”一旁的護士解釋。


    “家屬?誰的家屬?”鴻之池不解地歪頭。


    “時山惠子,昨天從樓頂跌落,送到我們這兒的那個患者。”


    “哦哦,是她啊。”我點點頭。“不過,死者的家屬為什麽在和成瀨警官爭吵?話說為什麽成瀨警官會在這兒?”


    “我們哪知道啊,總之先請您去調解一下吧。現在還沒交接班,急救部的值班醫生可是您哦。”


    護士用雙手推著我的後背。我無可奈何,隻好一頭霧水地走上跟前。


    “那個,不好意思……”


    聽到我的聲音,三人一齊轉過來看向我。少女緊抿著嘴唇,嘴角下壓,大概是在強忍著嗚咽。


    “我是本院負責急救部的小鳥遊。”


    聽我報上姓名,發福的中年男子低頭回應。


    “您好,我是時山惠子的哥哥文太。這是惠子的女兒,由梨。”


    哦,是女兒啊……我一邊同情著年紀尚幼便失去母親的女孩,一邊深深低下頭。一旁的鴻之池也跟著一起低頭致意。


    “惠子女士的治療是由我和這邊這位實習醫鴻之池負責的。被送到醫院時,惠子女士已經停止了呼吸和心跳,我們嚐試了心肺複蘇,盡力搶救,但可惜未能成功,對此我們深表遺憾。”


    文太隻是“哪裏,您辛苦了”地敷衍了一句,然而由梨的眼中則再次溢出淚水。她低著頭,雙手掩麵,肩膀不住顫抖,再也難以抑製嗚咽。鴻之池慌忙來到她的身邊,輕柔地撫摸她的後背,同時帶她坐到旁邊的椅子上。


    “那,成瀨先生,你又是來幹什麽的?”


    “我是來報告有關時山惠子的事件的。”


    “咦?報告?我記得昨天來問話的是別的警官吧。”


    “這任務被推到我頭上了。”成瀨皺起濃重的眉毛。“聽說給時山惠子治療的是你之後,上級就指著我說‘你去報告吧’。不知道什麽時候起,在我們派出所裏,隻要出現和你們有關的事情,就都會被推到我頭上。你們說說這要怎麽辦吧。”


    你問我我問誰去……我姑且向成瀨說了句“您辛苦了”,隻見他不滿地小聲咋舌。


    “所以,趁著家屬早上趕到醫院,我就過來給你們一塊兒說明一下情況。”


    “不好意思,耽誤了大家的時間。”文太撓了撓頭。“我在名古屋經營個人診所,雖然趕了新幹線的始發車,可還是到現在才趕來。”


    “哦,您是醫生啊。”


    “還有,由梨前幾天因為修學旅行也去了京都,昨天無論如何也趕不回來。”


    “情況我明白了。不過剛才各位是因為什麽在爭吵?”


    我問道。成瀨毫不掩飾地長歎了口氣。


    “我到這兒的急救部的時候,剛好遇到家屬也來了,就向二位解釋了警方的結論。結果,死者的女兒突然變得很激動。”


    “警方的結論?是什麽?”


    “是……”


    成瀨剛要回答,突然響起一聲尖銳的“不可能!”隻見由梨抬起頭,用充盈了淚水的雙眼怒衝衝地瞪向成瀨。


    “絕對不是自殺!媽媽絕對不可能自殺的!”


    “是……自殺嗎?”


    我看向成瀨。“沒錯”後者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根據對跌落現場的調查,樓頂爬向鍾樓的鐵梯旁,整齊地擺著死者脫下來的鞋子,旁邊還有提包,裏麵裝有錢包等個人物品。”


    “有爭鬥的痕跡嗎?”


    “不,完全沒有。附近也沒有人聽到有慘叫聲。”


    確實,如果隻是看這些,的確很像是自殺。


    “死者留下遺書了嗎?”


    “這好像倒沒有,不過並不是所有自殺的人都會留下遺書。而且,時山惠子女士生前好像患有癌症,還是晚期。”


    聽到成瀨的說明,由梨氣勢洶洶地站起身。


    “媽媽絕對不會留下我一個人自殺


    !她不會留下我一個人……雖然有癌症,但一直在吃藥治療,情況也好轉了很多,她也說過會陪我到最後……”


    她的聲音逐漸沙啞,我沒能聽清最後的一句話,於是湊到文太身邊悄聲詢問。


    “不好意思,請問惠子女士的愛人呢?她有別的家屬或親戚嗎?”


    “惠子是單身母親,父母已經過世,除了我以外還有一個哥哥,不過他人在海外,隻是偶爾會打電話聯係。由梨的生父在由梨出生之前就不見了,我聽說他從未見過由梨。她們一直是母女兩個人相依為命。”


    相依為命的單親家庭中,母親突然撒手人寰,女兒對此難以接受也是自然。


    “就算你那麽說,如果母親不是自殺的話,為什麽要半夜去廢棄的醫院裏?你可能不太清楚,不過那家醫院可是人稱‘自殺聖地’的地方。”


    “這……”麵對成瀨的質疑,由梨無以回答。看來網上的消息不假,時鍾山醫院的確鬧出過不少自殺案。


    “而且,惠子女士的父親是那家醫院的前任院長,他從鍾樓跳下來自殺了。因身患重疾,產生自殺的衝動,所以前往父親投身的地方,這樣想才更自然吧。”


    “媽媽不管有多困難,都不會留下我一個人自殺!她肯定是受到誰的威脅才去了醫院,然後被設計成跳下來……”


    說到這兒,由梨再次哽咽,沒能繼續說下去。


    “隻憑想象,編出怎樣的故事都有可能。但如果想繼續調查,我們需要證據來證明這不是一起意外。”


    “求求你們了,請再仔細調查一下。那樣就一定能明白,我媽媽不是自殺。”


    “就算你那麽說,我們也沒辦法。”成瀨搔著頭皮。“勘查員已經對這次事件的現場進行了調查,排除了刑事案件的可能。很遺憾,我們就算願意也無法進行司法解剖或調查。請諒解。”


    “怎麽會……”由梨頓時雙膝一軟,慌忙伸手要扶住一旁的處置台,結果不小心將上麵的金屬托盤碰倒。金屬撞擊地麵,發出刺耳的響聲,同時由梨像是渾身被抽去了力氣一般癱倒。


    “危險!”鴻之池立刻支撐住她的身體。


    “大概是大腦貧血,帶她躺到床上量一下血壓,把腿稍稍抬高,讓血液流到大腦。”


    我向鴻之池和護士們發出指示。唯一的親人離世造成的精神上打擊,與從京都連夜趕來的身體上疲憊加在一起,造成了極大的負擔。她恐怕是徹夜未合眼吧,現在會暈倒並不奇怪。


    “這次的事件真的是自殺嗎?時山惠子女士跳下來的那個廢棄醫院有可疑的傳聞,這您知道嗎?”


    心生對由梨的同情,我不由得問向成瀨。


    “哦哦,是說什麽有幽靈出來,引誘人們自殺是吧。可笑。”


    “不過實際上,從那個鍾樓上麵已經有不少人跳下來死了吧。這難道還正常嗎?”


    “沒什麽正不正常的。剛才我說了,那兒是‘自殺聖地’,住在附近的人如果要自殺,最先想到的就是那兒。所以才會有那麽多人從鍾樓上跳下來,僅此而已。”


    他的說辭和我之前解釋給鴻之池的內容幾乎分毫不差。


    “所以說,警方不會進行調查,您們可以正常舉辦葬禮。死亡證明也請貴院開具吧。”


    看著躺在病床上接受治療的由梨,成瀨說道。


    “警方已經不再參與調查了嗎?”


    “應該說是不能再參與調查了。”


    成瀨的語氣十分淡漠。我雖然不爽於他那公事公辦的態度,但仔細一想,好像並沒有別的辦法。警方的人力資源終究是有限的,為了更有效率地維持治安,有必要對事件進行篩查,判斷哪些是需要進一步調查的,哪些不需要,這就是現場勘查員的工作。如果勘查員說“排除了刑事案件的可能,不必繼續調查”,那麽位於組織最底層的搜查員就不應擅自開展調查行動,否則組織紀律將何在。


    可是……我看向躺在床上臉色蒼白的由梨。如果就這樣終止事件的調查,她將永遠無法接受母親離世的事實,為此感到痛苦。


    如果警方不調查的話,就由我和那個人……


    我猛地回過神來,用力搖了搖頭,將那個念頭趕出腦海。想什麽蠢事呢。我們是醫生,我們的工作是診治患者,哪裏有時間去調查什麽離奇古怪的事件。


    看來不知不覺中,我受那個愛使喚人的上司影響太深了。要小心一點才行。正當我這樣說服自己時,從身後傳來“喂”的叫聲。我的身子立刻僵直。這聲音是……戰戰兢兢地回過頭,隻見那個“愛使喚人的上司”正一如既往地穿著淡綠色的手術服,上麵披著鬆鬆垮垮的白大褂,雙手叉腰站在麵前。


    天久鷹央——綜合診斷部部長,也是這家天醫會綜合醫院的副院長。她身材矮小纖瘦,加之容顏稚嫩,經常被誤認為是高中生甚至初中生,然而實際上她已芳齡二十有八,是地地道道的成年女性。


    “都吵吵什麽呢?成瀨怎麽也在這兒?”


    鷹央站到我身旁,毫不客氣地盯著成瀨。後者露出不情願的神色。鷹央經常擅自插手事件的調查,成瀨對此頗有意見。


    “沒什麽,我要回去了。有什麽想問的就問小鳥遊大夫吧。”


    “那就告辭了。”說完,成瀨便轉身大踏步離開了急救室。


    “解釋一下吧。”


    看到成瀨的身影消失不見,鷹央抬頭瞪向我。她的心情似乎不大好。


    “呃……老師您怎麽來急救室了?”


    如果解釋的話,她百分之百會嚷嚷著要調查“被詛咒的廢棄醫院”的。雖然知道是徒勞,但我仍試著抵抗。


    “上午不是要巡診嗎。可到了點你還不來,我就下來看看是怎麽回事。”


    鷹央有些惱怒地指向掛鍾,隻見時針已指向上午九點半。綜合診斷部會接到來自各科的診察委托,請鷹央對入院患者的診療方案提出建議。今天原計劃是上午九點十五分開始進行巡診,去檢查發來委托的患者。


    “啊~對不起,剛才出了點狀況,不過已經解決了。那我們現在去住院樓巡診吧,老師,來……”


    我推著鷹央的後背,試圖帶她走向出口。由梨好像已經恢複意識了,後麵的就交給上午的值班醫生吧。總之要先把她騙過去……


    “你先給我解釋!”然而鷹央身子一扭,躲開了我的手。


    完了,沒騙過去……


    這下我們八成是——不,鐵定是要調查那個“被詛咒的廢棄醫院”了。想到這兒,我無力地垂下雙肩,這時鴻之池跑了過來。


    “鷹央老師~!您怎麽來急救部了?”


    朝氣蓬勃的聲音仿佛銅鑼一樣敲打著我因睡眠不足而沉重的腦袋,令我不由得揉起太陽穴。明明剛才還跟我一樣癱成爛泥,現在怎麽就這麽精神?果然是因為年齡嗎……?


    這樣想著,我在心中悄悄為鴻之池加油助威。你可一定要把話題錯開,絕不能讓鷹央老師知道那個“被詛咒的廢棄醫院”的存在。


    “哦,小舞,你怎麽也在這兒?我是接下來要巡診,過來把小鳥打包帶走。”


    打包帶走……您當我是吃剩的菜嗎……


    “我是跟小鳥大夫一塊值了急救部的夜班,一起度過了熱情洋溢的美好一夜呢。”


    我輕輕揍向(顯然是故意)胡說八道的鴻之池的後腦勺。無法理解比喻的鷹央則是“熱情洋溢?昨晚沒那麽熱吧”地歪著頭不解。雖然對話陷入了混沌,但這樣下去說不定可以轉移她的注意力。正當我暗暗期待時,隻見鴻之池湊到鷹央的耳邊,小聲說道。


    “鷹央老師,剛才的狀況就是吧,昨晚十點左右,我們接治了一名從高處摔下而心跳呼吸停止的患者。那個患者吧……”


    喂,混賬……


    聽著鴻之池開始講述“被詛咒的廢棄醫院”,我的臉頰不住抽動,然而為時已晚,隻能一邊感受著渾身的疲勞加劇,一邊打量著鷹央的臉龐因好奇心逐漸閃耀。解釋完後,鴻之池心滿意足般留下一句“那我去看由梨的情況了”便離開了。


    “自殺者頻出的‘被詛咒的廢棄醫院’啊……挺有意思的嘛。”鷹央揚起了嘴角。


    “不,鷹央老師,這沒什麽奇怪的。單純隻是那個地方被傳為‘自殺聖地’,有輕生念頭的人聞著風聲過來了而已。”


    我拚命試圖用常識性的解釋澆滅鷹央心頭燃起的好奇心的火焰,然而頭腦中浮現的卻是自己拿著酒杯試圖撲滅熊熊


    營火的徒勞身影。


    “不過,那個患者的女兒堅持說母親不可能自殺,對吧。”


    “呃,這倒是沒錯……不過,患者也完全有可能是因為難以承受疾病的痛苦……而且,這次是真的出現了死者,光憑好奇心就要介入調查,未免不太合適……”


    “這可不光是因為好奇心。”


    鷹央指向稍遠處躺在病床上的由梨,臉上已不見了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作為一名醫生的嚴肅和認真。


    “患者已經去世,而她的家屬堅持認為不可能是自殺,懇切地要求開展調查。不論患者是不是自殺身亡,隻有確實了解了死亡的真相,女兒才能夠接受母親離世的事實,重新振作起來。”


    我看向由梨的麵龐。她已恢複意識,然而蒼白的臉上顯然滿是傷悲和不安。


    鷹央老師說的沒錯,她有權利知道自己的母親到底遭遇了什麽,因何而死去。我歎了口氣,做好覺悟。


    “……明白啦,鷹央老師,我們來調查吧。首先要做什麽呢?”


    “當然是詢問當事者了。”


    鷹央骨碌地扭過頭,看向站在不遠處瑟瑟發抖的時山文太,然後大踏步走上前。


    “你就是死者時山惠子的哥哥對吧。”


    “對、對啊,你是誰?”


    聽到突然有人叫他,文太略顯吃驚,被襯衫包裹的便便大腹微微一顫。


    “我是天久鷹央,綜合診斷部的部長,也是這家醫院的副院長。”


    鷹央挺起手術服下的扁平胸膛。


    “部長?副院長?”


    文太顯得有些疑惑,應該是一時沒能理解乍一看去尚未成年的鷹央竟然有這個身份吧。嗯,大家都這樣。


    “時山惠子除了患癌以外,還有其它煩心事嗎?她有沒有被人記恨?”


    “咦?呃,您問這個幹嘛?”


    文太臉上的疑惑愈發明顯。這不奇怪,畢竟她一上來就劈頭蓋臉地問,什麽招呼都沒打。鷹央先天性地難以想象對方的立場和心情並作出相應的行動,經常會在與他人交流的過程中產生衝突。每當這時,我這個部下就要插入其中形成緩衝地帶,這也是我的重要任務之一。——於是,我慌忙來到鷹央身旁。


    “那個,我們想在死亡報告上寫得盡量詳細一點,所以……”


    “哦……”文太隻是愣愣地回應。


    “那就快點回答。你的妹妹有沒有什麽煩惱,或者是被人記恨?”


    “呃,說是妹妹,她也已經老大不小的了,我跟她關係沒那麽近,最多也就是一年通一兩次電話而已,她那邊的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


    “可你們好歹是兄妹啊,你總該知道點什麽吧。”


    鷹央立刻反問。大概是覺得心煩了,文太略微皺起麵孔。


    “肯定不是一點都不知道了。她辛苦工作,還要養育女兒,非常努力。她是護士,好像不太愁沒活幹。”


    “惠子女士原來是護士嗎?”


    “是的,隻不過出於經濟原因,生活一直很拮據。她好像也沒有從由梨的生父那裏拿到撫養費。雖然想送由梨去念大學,但她也說過照現在這樣子很困難。不過我想應該沒有人恨她吧。我不是作為哥哥偏袒,她真的很善良,不會遭到別人記恨。”


    “原來如此,除了生病以外,也有別的擔心事啊。”


    “可能還有更多,隻是沒有告訴我罷了。剛才我也說了,雖然是兄妹,但關係沒那麽近。再加上我住在名古屋,我們很少碰麵。”


    “關係不近的話,為什麽叫你來了?”鷹央不解地歪頭。


    “在成年的親戚裏,我是唯一一個住在能立刻趕過來的地方的人,所以惠子把我指定為了緊急聯絡人。我們還有一個哥哥,他跟惠子好像還挺常聯係的,可他人住在新加坡啊。”


    “那,那孩子會由你收養嗎?”


    鷹央指向由梨。隻見文太露出苦澀的表情。


    “不,這有點困難……我三年前離了婚,現在一個人住在公寓裏,和由梨也隻是見過幾次麵的程度……”


    “她的親生父親呢?”


    “這不可能吧。”


    文太搖了搖頭,頸部堆積的脂肪隨之顫動。


    “由梨恐怕不願意。她恨著親生父親,因為他拋棄了母女兩人。最好的辦法是由大哥收養……我打電話跟大哥說了惠子跳樓的事,他說會先回國一趟,到時候再商量怎麽辦。”


    失去了相依為命的母親,又無其他大人可依靠。心中對仍舊一臉蒼白躺在病床上的少女的同情心又增大了幾分。


    “對了,你們姓時山是吧。和案發現場的那個時鍾山醫院有什麽關係嗎?”


    “哦,那個十幾年前就黃了的醫院啊。當然有了。”


    文太點頭道,揚起厚厚嘴唇一邊的嘴角,露出諷刺的笑容。


    “我們家族從戰前一直都經營著那家醫院,我父親是最後一任院長。”


    果然如此。我回憶方才在網上看到的有關時鍾山醫院的情報。


    “哦哦,因為醫療過失從屋頂鍾樓上跳下來的醫生就是你的父親啊。之後患者急劇減少,最終醫院破產了是吧。”


    鷹央眨眼間便說出了我默默地想但沒有說出口的話。“……是啊。”自然地,文太表情略微抽搐,但還是點頭回答。


    “哎呀,那個時候可不得了。時鍾山醫院可是當地的核心醫院啊,好多沒了去處的患者全都跑到我們醫院來了。沒想到有近百年曆史的醫院說沒就沒了,我嚇了一跳呢。”


    隻見文太的麵色逐漸漲紅。在旁人看來,這可能與挑釁無異,但我清楚鷹央完全沒有那個意圖。她不擅長解讀揣摩他人的情緒,隻是想要確認時鍾山醫院的過去,而無法想象此刻文太的心情。


    這種時候,就該我這個緩衝墊登場了。


    “惠子女士昨晚去時鍾山醫院,到底是為什麽呢?”


    我急忙插入對話。文太一邊盯著鷹央,一邊回答。


    “她是排行最小的女孩子,很討老爹喜歡。八成是想,既然跳下去,就要追隨老爹的腳步吧?”


    “您也認為惠子女士是自殺的嗎?”


    聽到我的疑問,文太顯得有些意外。


    “那當然了,警察不也是這麽說的嗎。當然,由梨她不願意相信,我也能理解。”


    “那可不一定,警察也會犯錯誤。我可是經常幫他們糾錯。”


    鷹央很是得意地說。“啥?”文太皺起眉。


    “先不說那個,我還有別的事情要問。剛才你說時山惠子經濟上有些困難,她沒有繼承遺產嗎?我記得時山家還算是挺有名的大戶人家。”


    “那都是戰前的事情了。”文太自嘲般哼了一聲。“戰敗後,家中大半資產都被ghq(general headquarters,駐日盟軍總司令)沒收了。雖然之後借著開醫院,日子過得還算不錯,但因為老爹醫療過失的賠償金,加上經營不善,剩下的那一點錢也都沒了,我們兄妹繼承的也就是那個廢棄的院樓和地皮而已。土地等分成三份,三個人一人拿了一份。”


    “有地的話,賣了不就行了?”


    “那塊好歹是祖祖輩輩傳下來的地兒,哥哥和妹妹都不願意賣掉。而且,就算賣掉也拿不到幾個錢,反倒會再搭進去。”


    “再搭進去?”


    我反問。“沒錯”文太聳了聳肩回答。


    “雖然算是東京都內,但距離二十三區和車站太遠,又在山丘上,交通不方便,賣不了多少錢。而且地的中間還有那麽大一座醫院,想讓人買的話要先把院樓拆掉,這又要花一大筆錢,所以就隻能那麽放著了。”


    “原來如此。”鷹央抱著雙臂點點頭。


    “問完了吧?我還要聯係殯儀館,忙著呢。”


    “後麵的手續是由您辦理嗎?”


    “除了我還能有誰,總不能讓由梨去弄吧。剛才那個警察不是也說了,不會進一步調查,可以照常舉辦葬禮。我的診所也不能一直關門,家裏人簡單張羅一下,之後我就要回名古屋了。”


    他的說辭不免有些冷漠,不過作為家屬,舉辦葬禮的打算看來還是有的。雖然是妹妹,但交往並不親密,能做到這種程度,或許算是正常吧。


    “嗯,暫時問完了。能給我一張名片嗎?以後如果有別的問題,我會再聯係你。”


    說著,鷹央伸出一隻手。文太不甚情願地掏出一張名片遞給她,然後便離開了急救室。想必是有不少人和地方要聯絡吧。看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外,鷹央便說著“那就繼續吧”走向由梨躺著的病床。


    “鷹、鷹


    央老師,您等一下。”


    我急忙叫住她。“怎麽了?”鷹央停下腳步轉過頭。


    “那孩子剛失去了母親,受到很大的打擊,所以請您不要太讓她產生動搖,說話要盡量委婉一點……”


    “那種事我當然知道了,不用你擔心。你以為我是誰。”


    還能是誰,就因為是你我才擔心啊……


    我在心中悄聲吐槽時,鷹央已趿拉著拖鞋朝向由梨走去。沒辦法,我隻得跟在她身後。如果她出言不遜,我就要采取強硬措施,堵住她的嘴,把她從由梨身邊拽開。


    “你說你母親不是自殺的,有什麽理由嗎?”


    來到病床邊,鷹央開門見山地問道。“咦?哎?”由梨不明就裏,彷徨著視線。看來她根本不懂委婉為何物。要不要現在就堵住她的嘴把她拽開呢。我猶豫著在鷹央身後張開雙臂。


    “這位是天久鷹央大夫,是一個叫綜合診斷部的部門的領導,也是這家醫院的副院長。而且啊,她會幫助患者解決各種各樣的問題哦。”


    隻見鴻之池站在病床邊,雙手扶住由梨的肩膀,輕聲說明。有她幫忙圓場,由梨臉上的恐懼和警惕緩和了幾分。


    “我再問一遍。你有什麽理由說你母親不是自殺的?”


    “媽媽絕對不會自殺的!她不可能丟下我一個人走!”


    由梨從病床上撐起身子,大聲主張。鷹央摸了摸下巴。


    “這個理由不是很充分。”


    聞此,由梨露出失望的神色。但,“不過……”鷹央立刻繼續說道。


    “你是離你母親最近的人,你的意見十分重要。既然你能如此肯定,那就有繼續調查的價值。”


    瞬間,由梨的表情變得明朗,但很快又消沉下去。


    “可是,剛才那個警察叔叔已經說了,警方不會繼續調查……”


    “沒必要去找警察。這兒有比那些警察們更聰明、更能發現真相的人。”


    “呃……在哪兒?”


    由梨眨了眨眼。“這兒啊”鷹央揚起嘴角。鴻之池在由梨耳邊悄聲解釋。


    “鷹央大夫啊,可是解決了好幾件連警察也沒偵破的案子呢。”


    是啊,每次都是我被她耍得團團轉,吃盡了苦頭呢。回想著至今以來跟著鷹央涉足的種種案件,我隻覺心情無比沉重。


    “您竟然……”


    由梨愣愣地嘟囔。鷹央再次問道。


    “你想知道你的母親為什麽從廢棄醫院的鍾樓上麵跳下來了嗎?”


    “想知道!”


    由梨猛地彈起上半身回答。鷹央湊到她的麵前。


    “真的想知道嗎?你要仔細想想。沒人知道真相會是什麽樣的。也許你的母親有你所不知道的另一麵,或者她是被人用十分殘忍的手段殺害的,或者她真的是自殺。有些真相,可能不知道會更幸福。就算是這樣,你也要知道你母親去世的真正原因嗎?”


    鷹央說的沒錯,不去追究真相,就這樣繼續生活,或許是更好的選擇。在明白了這一點後,她仍然要選擇真相嗎?我靜靜等待著少女的回答(,同時做好隨時都堵住鷹央的嘴的準備)。


    隻見由梨的雙手緊緊揪住床單。


    “我想知道!求您了,請您幫我調查媽媽……為什麽會變成那樣。隻要您肯答應,我什麽都願意做!”


    見她做好了覺悟,鷹央用力點頭。


    “知道了,我會去調查,弄清楚你母親究竟遇到了什麽事。”


    聞此,由梨濕潤了雙眼,說著“謝謝您!”低下了頭。


    “那個,不好意思打斷一下,您這麽簡單地接活兒真的好嗎……”


    我(放下舉到半空的手)在鷹央耳邊悄聲問道。“你想說什麽?”鷹央不滿地嘟起臉頰。


    “因為之前遇到大案子的時候,我們基本上都是協助警方的立場啊。可這次警方已經徹底放棄了調查,我們連解剖都做不了。”


    司法解剖是案件偵察的核心之一,通常由醫學院的法醫學教授等人進行,據此可以知道被害人是在何時、何地、如何死亡的,為案件的調查提供重要線索。


    “誰說的,我們當然可以解剖了。”


    鷹央回答。我表示不解。


    “咦?可是,司法解剖不是在勘查員判斷有刑事案件可能性的時候才會做的……”


    “誰說要進行司法解剖了?我們醫院裏不是也有優秀的解剖醫嗎。”


    “您是要做病理解剖嗎!?”我不由得驚叫。病理解剖主要是針對因病死亡的患者進行,通過解剖遺體,判斷主治醫對疾病的診斷是否正確、治療是否有效等,從而為醫學的發展做出貢獻,與為了查明死亡時間和原因而進行的司法解剖完全是兩碼事。


    “我院的病理醫生久保對法醫學也有涉獵,完全有能力尋找線索。”


    “可是,這次隻是意外事件啊 ,進行病理解剖是不是有點……”


    病理解剖的主要目的是觀察疾病在患者體內的發展狀況,通常不適用於意外死亡的患者。


    “你說什麽呢。你剛來我們醫院的時候,不就已經做過一次了嗎。”


    這麽一說還真是。回想起與鷹央首次經曆的時間,我不由得扶額。一名門診患者說著“我被外星人綁架,在腦子裏裝了什麽東西”,從位於十樓的門診室的窗口縱身躍下,之後還有一名急救醫被殺害。那個時候 ,我們的確對跳樓自殺的患者進行了病理解剖。(譯注:見《穹頂的死亡天使 ~天久鷹央的事件病曆簿~》)


    見我不做聲,鷹央重新轉向由梨。


    “就像我剛才說的那樣,為了尋找解決案件的線索,我要解剖你母親的遺體,而這需要你的同意。”


    “您要……解剖媽媽嗎?要切開……媽媽的身體嗎?”


    由梨的聲音在顫抖。對解剖遺體一事表示反對的家屬不在少數,對於眼前這個尚未成年的少女,不啻為殘酷的選擇。


    “沒錯。我要剖開你母親的胸部和腹部,摘出內髒,進行詳細的檢查,若有必要還會對大腦進行解剖和調查。還有……”


    鷹央誠實地、坦率地說明了解剖的詳細步驟。由梨本就蒼白的臉上又失去了血色。


    “不這樣做……不行嗎?”


    麵對少女近乎渴求的詢問,鷹央用力頷首。


    “通過解剖遺體,可以確定死因。這樣才能明白,你的母親是真的失足跌落,還是因為別的理由被害然後掉落。”


    說到這兒,她頓了一頓,然後壓低了聲音。


    “而且,如果你的母親是被人殺害,我們通過解剖,很有可能發現相應的痕跡。所以,為了調查這個事件,解剖是必不可少的。”


    “殺害……”


    由梨的呼吸變得急促,揪著床單的手微微顫抖。鴻之池輕輕按著她的雙肩,有些不安地看著她的身影。鷹央沒有催促,隻是靜靜地等著她的回答。


    “……拜托您了。”少女細弱的聲音打破了沉寂。


    “你同意嗎?”


    鷹央再三確認。由梨緊咬著發青的嘴唇,用力點頭。


    “是的!拜托您了,請您調查清楚,告訴我媽媽到底遇到了什麽,才會變成這樣!”


    聞此,鷹央揚起嘴角,用小小的拳頭輕輕錘在自己的胸膛上。


    “嗯,交給我吧。”


    3


    “巡診結束了~”


    我推開解剖室的門,隻見裏麵站著鷹央和鴻之池,兩人身旁則是一名長著聖誕老人般的白胡子、穿著解剖用防護服的壯年男性。


    “哦哦,小鳥大夫啊,好久不見了。”


    白胡子的大叔——天醫會綜合醫院病理醫師久保衝我揮了揮手。“久疏問候了”我向他回禮。去年七月份,自稱被外星人綁架的男子跳樓自殺後,解剖了那個男子的也正是久保。


    “解剖還沒開始嗎?”


    我拿起入口處的口罩戴上,走進室內。


    因為鷹央說要找久保商量解剖的事,上午的巡診就隻好由我一個人進行。好在具體的委托已經由鷹央看過了,我隻是照她的指示進行診察,並預約進一步的檢查,所以沒出現什麽問題。花了約兩個時間結束巡診後,我來到了解剖室。


    “這就要開始了。”


    鷹央指了指裏麵,隻見解剖台上覆蓋著白布,表麵的起伏勾勒出人體的輪廓。布的下麵就是由梨的母親——時山惠子女士的遺體。回想著經過艱難的抉擇後,同意了解剖母親遺體的由梨堅定的麵容,我抿緊了嘴唇。為了回應她的決定,我迫切希望解剖能夠給出一些有幫助的線索。


    “小鳥大夫,你來得正好。本來是要我擔任解剖助手的,


    不過這種事情還是前任外科醫的水平更高對吧。”


    鴻之池說道。我側眼瞪向她。


    “……你怎麽也在這兒?”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啊,要排擠我嗎?”


    “什麽排擠不排擠的,你現在不是在外科實習嗎。在這兒待著,不去那邊幹活兒了?”


    “咦,你不知道嗎?實習醫值夜班的第二天上午不用上班,可以補覺。最近好多醫院都有這規定呢。”


    是嗎……真是個好規定。回想自己實習時每天忙得昏天黑地身心俱疲的日子,恍如隔世。


    “那你怎麽還不去補覺。下午不是還要上班嗎。”


    “我也參加了惠子女士的搶救,想要看到最後啊。由梨那邊也挺擔心的。放心吧,我剛才已經睡了半個小時,血槽回滿了。”


    鴻之池調皮地擺出加油的姿勢。值了一整晚的班,才睡三十分鍾就好了?現在的年輕人都這麽可怕的嗎?我一邊心生挫敗感,一邊穿上防護服,準備協助久保解剖。這時,鷹央開了口。


    “我說……小舞。”


    “在,您有什麽事?”


    “能麻煩你記錄一下解剖過程嗎?”


    “哎?當然可以了。老師您是要去別的地方嗎?”


    “我回‘家’裏,調查一下時鍾山醫院。”


    鷹央軟綿綿地回答,然後拖著無力的腳步離開了解剖室。


    “鷹央老師是怎麽了?總覺得沒什麽精神。”


    鴻之池不解地歪頭。


    “是啊。我還以為她會一直看到最後呢。”


    走出解剖室的門時,鷹央原本瘦小的背影仿佛顯得更加纖弱,這總讓我有些在意。


    “該不會是……被時鍾山醫院詛咒了吧。”鴻之池有些猶豫地說。


    “詛咒?你怎麽又胡說八道了。”


    “不,我們剛才不是查了時鍾山醫院的詛咒嗎。裏麵還寫著一條,就算不去事發現場,隻要對醫院加以調查,就有可能遭到詛咒,我就有點擔心……鷹央老師不是說過要徹底調查石鍾山醫院嗎。”


    “胡說什麽呢,這世上哪有什麽詛咒。八成又是零食吃多了,鬧壞肚子了吧。”


    我飛快地回答,同時感到自己的聲音微微發顫。


    “也是啊。對不起,大概是剛值完夜班,腦子有點犯迷糊了。”


    鴻之池發出幹笑。


    “差不多就開始吧。小央是用司法解剖的標準要求我的,花的時間可比一般的病理解剖要長多了。”


    “哦,不好意思。”聽到久保的催促,我慌忙穿好防護服,戴上口罩,站到解剖台與他相對的位置。久保撤去蓋在屍體上的白布,整齊地疊好。看到露出的時山惠子不忍直視的遺體,我悄悄咬了咬嘴唇。


    “那麽,就拜托二位了。”


    久保將疊好的白布放到一旁,朝遺體恭謹地一行禮。我和鴻之池也跟著低下了頭。抬起頭後,久保從器械盤中取出比一般的手術刀大了許多的解剖用刀。刀刃抵在遺體的胸口,在熒光燈下反射著陰森森的白光。


    4


    “您辛苦了~”


    推開門,我懶洋洋地問候,打破了昏暗室內的靜謐。


    結束了曆經數小時的解剖後,我來到了位於天醫會綜合醫院樓頂的鷹央“家”兼綜合診斷部醫局。初夏的太陽已經西斜,將地上的影子拉長。


    與宛如西洋童話中登場的溫馨外觀不同,紅磚砌成的房屋內因遮光窗簾而一片昏暗,再加上如“書之林”一般在地板上四處堆積的鷹央的藏書,氛圍一如既往地陰森。


    柔和的間接照明中,房間深處的電腦桌前,鷹央正盤著腿坐在椅子上。在顯示器發出的光照下,她的背影像極了在一口大鍋旁攪拌著毒藥的魔女。


    “鷹央老師,解剖結束了哦。”


    我進入房間,來到她的身後,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嗚哇、誰啊!”鷹央猛地一跳,轉過椅子。“嘖,是小鳥啊。”


    “您這反應有點過分啊。虧我特地跑上來告訴您解剖結束了呢。”


    “解剖?……哦哦,解剖啊……”鷹央愣了片刻,然後才點頭。


    “您沒事吧,老師?您看著有點不對勁啊。”


    “沒事,一直在查東西,有點累了而已。解剖結果出來了嗎?”


    鷹央像是要急著轉移話題一般快速回答。


    “我們發現胰腺的癌細胞已經擴散到了腹腔,但除此以外沒有發現其它病灶,跌落造成的外傷也未見異常。之後會用顯微鏡對髒器組織進行詳細觀察,血液樣本也照您說的送到您熟人的研究室委托進行毒物檢查了,不過具體結果估計要過幾天才能出來。”


    “也就是說目前為止,在解剖中沒有看到異常,是這意思吧。”


    鷹央格外沉重地歎氣。我越過她的肩膀,窺向顯示器。桌上的台式機據說是鷹央親自組裝,性能超群。屏幕上並排顯示著數個記敘了有關時鍾山醫院傳聞的網頁。我立刻猜到鷹央接下來打算幹什麽,不由得抽搐麵頰。


    “既然從被害者身上沒能得到情報,接下來就該調查事發現場了。”


    你看我說啥來著。聽到預料中的話語,我搶先一步開了口。


    “我今天可不去!”


    “啊?你說啥呢?”


    鷹央不解地眯起貓一般碩大的眼睛。


    “反正您又要說一起去時鍾山醫院調查現場吧。不過今天可不行,昨晚我值夜班,一宿沒睡,剛才又協助解剖,連著站了好幾個小時,已經到極限了。今晚我要回去休息。”


    我飛快地解釋。負責記錄的鴻之池到了下午便回到崗位,於是解剖的後半程,我既要擔任助手又要擔任記錄,熬了通宵的身體實在是吃不消,現在已是搖搖欲墜。如果再跟著去時鍾山醫院調查,我可受不了。


    不過說歸說,到頭來我還是會大半夜被帶到廢棄醫院啊。想到這兒,我甚至覺得釋然了。被派遣到這家醫院的一年來,這種情況我已經曆過數次,每次都是以我被燃燒著好奇心如失控列車般突飛猛進的鷹央拐跑而告終。


    既然橫豎都是去,那就早去早回早點休息吧。明天是周五,要在急救部忙一整天,連著熬兩晚的話我身體可真要吃不消了。


    “今晚不去。”


    正當我準備提出折衷方案時,鷹央說道。“咦?”我不由得發出怪叫。


    “不去……了嗎?”


    “怎麽,你想今晚去嗎?那就……”


    “不不不,不想去!果然調查之前要先做好充分的準備才行對吧。所以先再仔細查一下關於時鍾山醫院的情報吧。沒錯,就該這麽做。”


    可千萬不能讓她改主意。我拚命說服。


    “啊啊,沒錯。而且今天我有點累了,沒力氣去現場調查。總之今晚我查一下有關時鍾山醫院的傳聞,調查就放到明天晚上吧。對了,機會難得,回頭跟小舞也說一聲。”


    “哦……”我愣愣地回答。今晚逃過一劫是好事,然而心中比起喜悅更多的是不安。有點累了——麵對眼前的離奇事件,這人竟然說累了?


    至今以來,我和鷹央一起,曾數度卷入離奇的事件,並成功加以解決。好奇心無限膨脹的她一旦看到謎題,就會像甲魚一樣,咬定了死不鬆口,並用難以想象是源自那小巧身軀的熱情精神抖擻地解決事件。可這樣的她竟然說累了,而把調查推到了明天……


    鷹央瞥了一眼愣在原地的我,懶洋洋地擺弄著鼠標。


    “沒有別的活兒了吧,你今天可以回去了 。明天你快下班的時候,我會去急救部找你,在那兒和小舞匯合,然後去現場調查吧。”


    “好的,知道了……”


    我點點頭,走向門口,抓住門把手,回頭看向鷹央。


    “那個,鷹央老師。”


    聽到我的呼叫,鷹央緩緩轉動腦袋看向我。“怎麽了?”


    “呃……您沒事吧?”


    “你指什麽?”她眨了眨眼。


    “哦,不,沒什麽。”我回答道,然後離開房間,走向鷹央的“家”後麵搭建的板房,那裏麵擺著我的辦公桌。連續三十小時沒有合眼,感覺身體像灌了鉛一樣沉重無比。夜風拂過脖頸,帶走了少許體溫,我不由得渾身打哆嗦 。


    “該不會是被時鍾山醫院詛咒了吧。”


    鴻之池嘟囔的話語,不知為何在耳邊回響不停。


    5


    “……所以,二號床的大葉性肺炎患者已經確定由呼吸內科收治入院,馬上就會有護士來接洽。交接的患者就是這些了。”


    次日,星期五的下午六點,我結束了在急救部的工作,與負責當日值


    班的急救醫交接患者。


    “明白,您辛苦了。”


    我目送急救醫離去後,長吐出一口氣。今天的本職工作算是結束了,但接下來還要加班——陪同鷹央去時鍾山醫院,這可是件大事。


    “總之在這兒等著就行了吧。”我嘟囔著,抬頭看向天花板。


    今天早上去急救部之前,我先拜訪樓頂的“家”,然而沒能見到鷹央。她大概是在“永不開啟的門閂”封鎖的臥室內,但叫醒一個睡覺的人總不太好,而且她曾嚴正警告“要是敢進入臥室我百分之百要幹死你”,我便沒有打擾,直接去了急救部。


    她一定是昨晚調查時鍾山醫院到太晚,還在睡懶覺而已。工作時,我如此反複說服自己,然而心中的憂慮不減反增。


    低頭看了一眼手表,現在是下午六點零三分。她讓我在這兒等著,不過還是去“家”裏看一眼比較好吧?如果再等五分鍾鷹央老師還不來的話……正當我坐立不安時,通往走廊的門猛地被推開。


    “鷹央老……”


    我剛要問候,隻見傳來一聲“晚上好~”的精神無比的叫聲。進來的是穿著便裝的鴻之池,上身是t恤衫,下身是緊身牛仔褲。


    “……嗐,是你啊。”


    “你這是什麽反應啊。難得有這麽可愛的後輩過來了呢。”


    “你少自賣自誇了行不行。”


    “為什麽啊?我沒那麽可愛嗎?當然沒法跟那些超級美女比了,這我也是知道的,不過這樣子還算挺不錯的吧?你可知道,有多少男的實習醫衝我表白……”


    “嗯嗯,煩死了,說的就是你這種地方。”


    我像驅趕蚊蟲一般,揮手打發興致高漲的鴻之池。


    “不過,能和鷹央老師一塊兒在深夜探險,好期待啊。總覺得,自從上次那個人體自燃事件以來,我就覺得自己也成為了綜合診斷部的一份子,可開心了呢。哎呀,馬上就要到綜合診斷部實習了,我都要等不及了呢。”


    鴻之池雙手握在胸前,臉上熠熠生輝。聽她一說才想起來,她馬上就要來我們部門實習了。我光是守著鷹央就夠頭疼了,如果這個天敵也跑過來摻和,後果不堪設想。一想到可怖的未來圖景,我便脊背發寒。


    “那,鷹央老師在哪兒呢?她叫我六點到這兒來集合。”


    鴻之池左瞧瞧右瞅瞅。


    “還沒來呢。”


    “咦~?不應該啊。鷹央老師一直都很守時的啊。”


    她說的不錯,鷹央對計劃性有者病態的執著。然而她竟然沒有在約好的時間出現,這很不尋常。


    “不行,太怪了。我去‘家’裏瞅一眼。”


    “哎?還是在這兒等著比較好吧。萬一她正在來的路上,您二位沒碰上呢。”


    “鷹央老師的樣子從昨天開始就有點不對勁。都怪你說什麽廢棄醫院的詛咒,害得我一直擔心。”


    “可小鳥大夫你不是說詛咒什麽的都是假的嗎。”


    “呃,我當然認為是假的,但是吧……”


    這時,門開了。


    “啊,鷹央老師。”


    看到步伐沉重地進入急救部的鷹央,鴻之池欣喜地叫道。


    “您沒事真是太好了。剛才小鳥大夫可擔心您了呢,說什麽您調查了時鍾山醫院,所以可能被詛咒了什麽的。”


    “不,我才沒擔心……”我試圖反駁,然而鷹央來到麵前,狠狠瞪了我一眼。


    “你怎麽還穿著急救部的工作服。快點去樓上換好衣服下來。”


    她似乎有些暴躁,語氣有些衝,但總覺得不見了平日的霸氣。仔細一看,她的臉龐也略微發紅。


    “呃、好的……那我就……”


    我一邊猶豫著,一邊走向出口。她雖然不甚開心,但應該沒別的問題。都怪鴻之池說什麽詛咒之類的蠢話,害得我白擔心。我剛要關上門,這時身後突然傳來“砰咚”一聲,以及鴻之池“鷹央老師!?”的尖銳叫聲。我轉過身去,頓時僵住了。隻見鷹央倒在地上,正痛苦地呻吟著。


    廢棄醫院的詛咒——腦海中浮現出這幾個字。


    “鷹央老師,您沒事吧!”


    回過神來,我已經跑到鷹央身旁,跪在地上,驚慌地看著她的麵孔。她用朦朧的雙眼看著我,半張著嘴,軟弱無力地嘟囔著“小……鳥……”


    “您怎麽了,鷹央老師!?出什麽事了!?”


    我伸出顫抖的手,這時一個人影插入我和鷹央之間。


    “有意識,但是呼吸淺而急促!發燒太嚴重了,快點抬到床上測量體征,建立靜脈通路輸水。來個人給她采血拿去化驗!”


    是負責值夜班的急救醫。他飛快地向護士和實習醫發出指示,護士立刻推來擔架車,醫護人員將鷹央嬌小的軀體抬到車上,立刻送往處置室。


    “等一下!我也……”


    我試圖追上去,然而鴻之池立刻擋在前麵,一臉嚴肅。


    “小鳥大夫請在這兒等著!”


    “為什麽!那可是鷹央老師啊!”


    我想要推開她進入處置室,瞬間手腕、臂肘和肩膀傳來一陣劇痛,不由得踮起腳尖。


    “正因為是鷹央老師,所以才不能去。”


    鴻之池扭住我的手臂,固定在後背上,同時小聲說道。我渾身一顫。


    “小鳥大夫和鷹央老師走得太近了,無法冷靜地醫治鷹央老師。醫護團隊中,哪怕有一個人陷入恐慌,都會為治療帶來困難。”


    她的話戳中要害,我無以反駁。


    “她在急救部倒下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這兒有足夠的人手,所以小鳥大夫就請坐在那兒的沙發上等著吧。”


    鴻之池扭著我的手臂走向沙發,我被迫跟著邁開腳步。我記得這是警員逮捕嫌犯時使用的合氣道的招數。關節咯吱作響下,我忍痛皺著眉頭,來到沙發前,被鴻之池(使用關節技強行)按在沙發上。


    “聽好了,我去看一下什麽情況,所以請你一定要老老實實坐在這裏。如果敢跟著我踏入處置室一步,我可就真的卸掉你的肩關節了哦。”


    她鬆開我的胳膊後,伸手指著我的鼻子威脅。這時我才注意到她的臉色發青,恐怕和我一樣也在擔心吧。她一個實習醫尚且能保持冷靜,我卻……一陣強烈的羞愧湧上心頭。我耷拉著腦袋,回答“知道了”。方才被她扭住的胳膊仍然隱隱作痛。


    “你可說好了,一定要待在這裏哦。”


    鴻之池再三叮囑後,才一路小跑著進入了處置室。鷹央的病床周圍拉上了簾子,我看不到裏麵的情況,隻見醫生和護士們正忙碌不停。鷹央老師不會有事吧?她到底發生了什麽?冰涼的汗滴順著脊背滑落,腹部隱隱顫動,一股寒氣霎時席卷全身,仿佛被光著身子丟進冰天雪地裏,我不由得抱住自己的雙肩,縮起身子,腦子裏則是走馬燈似地回憶至今以來與鷹央一同解決的大大小小的事件。


    ——犯什麽傻呢。鷹央老師怎麽可能會出事!


    我用力搖了搖頭,將不吉的想象驅出腦海。


    牆上的掛鍾發出的滴答聲顯得格外響亮。我的呼吸因不安而愈發粗重,卻隻能遠遠眺望著急救醫和護士們忙碌的身影。放射科的技師推著便攜式x光機進入處置室,將其架在床邊。醫護人員穿上了防輻射用的含鉛防護裙,開始為鷹央拍攝x光片。


    現在到底是什麽情況?簾子內側的鷹央老師究竟發生了什麽?


    我咬緊牙關,拚命忍耐著衝進去看的衝動。如坐針氈地抱著腦袋煩惱了十五分鍾,隻見負責治療鷹央的醫護人員們的動作開始明顯放緩。少頃,鴻之池從簾子後麵走出來,步伐沉重地來到我的麵前。我像裝了彈簧一般猛地跳起身。


    “怎麽樣了!?鷹央老師沒事吧!?”


    見我失聲大叫,鴻之池隻是一臉沉痛。我隻覺自己的心髒被冰鑄成的手猛然捏碎。


    難道說,真的是廢棄醫院的詛咒……


    我愣愣地佇立著,這時鴻之池緩緩地張開了嘴唇。


    “是流感。”


    “……哈?”我發出極為呆蠢的聲音。


    “我說,診斷結果出來了,是b型流感(譯注:國內通稱乙型流感)。”


    “……咦?這季節得流感?那,鷹央老師沒事了?”


    “怎麽可能沒事啊。發燒快到四十度,意識朦朧,腦袋和關節也有痛感。剛剛吃了退燒藥,再過二三十分鍾應該會好很多吧。”


    “那,跟廢舊醫院的詛咒……”


    “雖然沒法百分之百說不是因為詛咒得了流感,不過八成是因為附近的小學裏麵鬧了流感,好多學生半夜


    跑到急診來看病吧。鷹央老師偶爾會在晚上到一樓的自動售貨機買零食,可能是那個時候感染了吧。”


    我頓時放下心來,險些癱坐在地上。看到我的窘態,鴻之池一臉賊笑。


    “不過,我還是頭一次看到小鳥大夫這麽狼狽呢。看來你是相當擔心鷹央老師啊。”


    “……她是我上司,我當然會擔心了。而且我說你剛才表情幹嘛那麽嚴肅啊,我差點以為鷹央老師要不行了呢。”


    我飛快地辯解。隻見鴻之池重又露出悲傷的表情。


    “因為得了流感的話,她一時半會兒是沒法外出的啊,省得再傳染給別人。這下今晚的探險算是泡湯了。”


    (永琳:根據我國衛健委發布的《流行性感冒診療方案》,“臨床診斷病例和確定診斷病例應當盡早隔離治療”。日本厚生勞動省給出了“發病後七天,退燒後兩天”的居家隔離原則,多數公司和學校據此製定了何時可以複工複課的時間表,供員工和學生參考。)


    6


    “腦袋疼……關節疼……渾身都疼……”


    躺在沙發上的鷹央嘴裏含著體溫計,胡言亂語一般嘟囔。


    “那沒辦法,您可是得了流感啊。還有量體溫的時候不要說話,不然測不準了。”


    我回答著,將裹了毛巾的冰袋墊在她的頭下。因為帶著口罩,我的說話聲有些發悶。


    “沒……良心……的……”


    鷹央不顧呼吸困難,仍賣力地嘟囔著。她的姐姐天久真鶴從她口中取出體溫計。


    “哎呀,三十八度多。吃了退燒藥還是降不下來啊。”


    戴著口罩的真鶴略一蹙眉,輕輕歪起頭。攝人心魄的美貌染上一絲無奈的倦怠,那表情令我怦然心動,嘴角不由得悄悄上揚。


    在急救部被診斷為流感的鷹央被我和鴻之池攙著回到了樓上的“家”。趁著鴻之池給鷹央換上手術服的當兒,我來到一樓的事務室,向醫院的事務長真鶴說明了情況。真鶴急忙放下手中的活跑上樓頂,來給鷹央看病。


    “我說你……連這個時候……還在沉迷美色……”


    似乎是察覺到了我對真鶴心馳神往,鷹央朝我投來鄙夷的目光。我慌忙輕咳一聲,對真鶴說道。


    “已經給她吃了抗流感病毒藥,過一兩天應該就能退下來了。”


    一開始我們為她準備了吸入式的抗病毒藥,然而她像個孩子一樣嫌棄說“吸不上來”,隻好重新又開了口服藥。


    “各位久等了~!”


    隨著房門被開啟,一陣興致高昂的叫聲在書本林立的昏暗房間內回蕩。大概是刺激到了本就疼痛的腦袋,鷹央不由得“嗚”地呻吟,皺起眉頭。


    “我把醫院裏剩下的所有冰袋都拿來了,這些應該夠了吧。”


    隻見鴻之池雙手捧著塑料桶,裏麵冰袋堆積如山。


    “太多了吧。你是要把鷹央老師凍死嗎。”


    “這叫有備無患嘛。我把這些放冰箱裏咯。”


    她穿過房間,來到深處的廚房,很快傳來“咦~冷凍室裏放不下哎?”的嘟囔聲。連我也開始覺得頭痛了。


    “憑什麽……隻有我一個人感染了……小鳥和小舞……在一樓待著的時間……明明比我更長……”


    鷹央恨恨地嘟囔。


    “我和鴻之池在急救部接診了太多流感患者,暴露在各種各樣的病毒中,基本上對各類流感病毒都產生免疫了。”


    “嗚……不公平……”


    “這有什麽公平不公平的。”


    我無語,這時鴻之池從廚房回來了。


    “我把冷凍室清空,總算是把冰袋全都塞進去了!”


    “清空……那,我的冰淇淋呢……?”


    聽鷹央問,“哦,您是說這個?”鴻之池舉起手中裝有大量冰淇淋的塑料袋。


    “為了給冰袋騰地方,就全都拿出來了。不過這麽放著會化掉,怎麽辦好呢?”


    “化掉的話……還不如讓我吃……”


    鷹央顫巍巍地伸出手,結果立刻被真鶴輕輕拍掉。


    “你這樣子怎麽還想著吃冰淇淋,腦袋疼不算,連肚子也要疼嗎?”


    “可是,這麽放著的話,冰淇淋就要……我的冰淇淋就要全都……”


    大概是看著氣喘籲籲的鷹央實在可憐,鴻之池的笑容有些尷尬,說“我幫您保管在實習醫休息室的冰箱裏”。聞此,鷹央露出一絲安心的表情,但立刻又皺起眉頭,看來身體還是相當不舒服。


    “鷹央老師,您可要快點好起來哦。等您恢複健康了,我們再去時鍾山醫院調查吧。”


    鴻之池給她打氣。鷹央費力地撐起上半身。


    “不,說好了今天要去的。再等會兒就會好一些,然後……”


    “呃,可這有點……”


    鴻之池麵露困惑,同時向我投來求助的視線。鷹央極其討厭自己的計劃被打亂,對此我已有清醒的認識,但唯有這次我不得不讓她屈服。


    “鷹央老師,今天是真的沒辦法。反正醫院也不會自己長了腿跑掉,我們改日再去吧。”


    我試圖說服她,然而鷹央搖了搖頭。


    “醫院不會跑,但證據會隨時間變質。我已經答應了時山由梨,要揭開這次事件的真相,所以要盡可能早點去現場調查。”


    “可您現在連走路都走不穩啊。就算是流感,如果療養不善也可能會惡化,您要安靜休養才行。”


    “我走不動的話你扶著我不就行了。我無論如何都要今天去調查。”


    “就算您那麽說……”


    這個狀態的鷹央已經是油鹽不進了。正當我一籌莫展時,響起一聲溫柔的聲音。


    “鷹央。”


    聞此,鷹央像是被閃電擊中一樣,身子猛地一顫。隻見真鶴摘下口罩,露出柔和的笑容,然而她的目光中卻沒有絲毫笑意。


    “你不能總那麽任性,給小鳥遊大夫添麻煩哦。而且,如果你跑到外麵去,有可能會把病毒傳染給別人。”


    “可、可是,姐姐……我已經答應……”


    鷹央方才還泛著紅潮的臉,正肉眼可見地褪去血色。


    “……鷹央。”


    真鶴湊到鷹央的跟前,依舊是滿臉可人的微笑,然而聲音卻宛如發自地獄般低沉可怖。


    “你再不聽話,我可要給你塞栓劑退燒了哦。”


    “噫!”鷹央立刻發出細弱的慘叫聲,將蓋在身上的毛毯一氣拽過頭頂。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籠成一團的毛毯下麵傳出微弱的話語聲。她或許是有什麽心理創傷,不過我還是不要深究了吧。


    “實在抱歉,小鳥遊大夫,給您添麻煩了。今晚就由我來監視……哦不,陪護,二位就請回家休息吧。”


    “呃,麻煩倒沒什麽……那個,真的沒關係嗎?”


    “當然了,從小鷹央發燒的時候,都是我陪著她的。”


    真鶴輕柔地撫著毛毯,同時一氣降低了音調。


    “而且,有我在的話,這孩子應該也不會再任性妄為了。”


    圓滾滾的毛毯猛地一顫。我和鴻之池麵麵相覷,然後一齊低下頭說“那就麻煩您了”,便走向門口。


    “鷹央老師,等您病好了,我們再一起去探險吧~”


    “探不探險另說,您可一定要保重啊。”


    我們各自向鷹央道別後,便離開了“家”。太陽早已落山,我一聲不吭地走向建在“家”後的板房,這時被鴻之池叫住。“現在方便嗎?”說著,她指了指樓頂的一個角落。我猶豫了片刻,聳了聳肩,跟在了她後麵。


    “說吧,什麽事?”


    我靠在邊緣的護欄上,問道。


    “哎呀,真是沒想到啊。鷹央老師居然得了流感。”


    “沒辦法,病毒麵前人人平等啊。”


    “哎喲~瞧你還嘴硬,鷹央老師倒下的時候明明嚇得臉都綠了。哎呀,看到那一幕,我就感受到了二位之間強韌的牽絆,果然對小鳥大夫來說,鷹央老師是無可替代的心上……哎,您走哪兒啊!?”


    見我趿拉著鞋子準備離開,鴻之池慌忙握住我的手腕。她的動作剛好扭住了我的腕關節,一陣劇痛直竄頭頂。


    “我懶得聽你扯淡。還有你別動不動就扭人關節,剛才在急救部被你扭的胳膊現在還有點疼呢。”


    “你骨架子這麽大,想攔住你隻有這個辦法啊。”


    說誰骨架子大呢。


    “我也不願意當著別人麵展示合氣道啊。要是被人知道我會武術,我這個溫婉賢淑的可憐形象不就全毀了嗎。”


    “放心吧,這世上沒人對你有那種印象。沒別的事我就回去了。”


    “哎哎哎,等一下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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