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由梨不見了!?什麽情況!?”


    聽到時山由梨失蹤了的消息,我兩手握著話筒,大聲叫道。


    “剛才我們去了時山小姐的病房,發現她不在裏麵。”


    “你們仔細找過了嗎?”


    “找了,衛生間和病床下麵都沒有。”


    “怎麽會……房間門口不是有警衛……”


    “聽警衛說,他在二三十分鍾前離開門口,去了趟廁所。可能是趁那個時候溜出去的。”


    我不由得咋舌。不是說二十四小時不間斷護衛嗎。


    “那個,我們要怎麽辦?”話筒另一端,護士小心翼翼地問。


    “請安排有空的護士和警衛在醫院內搜索。”


    說完,我立刻掛上了電話。


    “時山由梨失蹤了嗎?”


    聽到我和護士的對話,鷹央問道。


    “是的,說是趁警衛上廁所的當兒溜出去了。不是說要一直不停地護衛嗎。”


    “不要太苛責了。警衛本來不應該隻守衛單獨一名患者的,是我硬去求了他們。”


    “這我知道,可……”


    道理我都懂,可就是心裏咽不下這口氣。


    “時山由梨是什麽時候不見了的?”


    “聽護士說,大概是在二三十分鍾前。我們要怎麽辦?她說不定是被殺害了惠子女士和文太先生的凶手拐走……”


    “冷靜!”


    鷹央銳喝一聲,我不由得挺直了後背。


    “這兒是醫院,如果有什麽大動靜,很快就會有工作人員趕過去的。而且,警衛去上廁所的時間最多隻有兩三分鍾,想趁這個時候把一名十七歲的高中女生從醫院拐走還不讓別人注意,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不是誘拐的話,由梨是怎麽從病房消失的呢?”


    “恐怕是趁著警衛的疏忽,憑借自己的意誌溜出去了吧。”


    “憑自己的意誌!?她為什麽要這麽做?”


    醫院外麵有多危險,她應該很清楚才對。


    “我也不知道。現在先不要去想理由,抓緊時間找到她保護起來最要緊。”


    “找到她……要怎麽找?”


    “想想時山由梨為什麽離開了病房,她可能去了哪兒。”


    鷹央抱起雙臂,表情嚴峻。真的有什麽地方,會讓少女不惜離開安全的病房也要前往嗎。


    “時鍾山醫院……”


    這時,鷹央鬆開抱著的雙臂,輕聲嘟囔。“咦?”我沒有聽清,問向她。


    “是時鍾山醫院!由梨最有可能去了時鍾山醫院。三十分鍾前失蹤,她如果打個車,現在應該已經到那兒了。小鳥,動作快點!”


    鷹央快步跑向門口。


    “您等一下,由梨為什麽要去時鍾山醫院?”


    “上了車再跟你解釋,現在要抓緊一切時間趕到時鍾山醫院才行。”


    我跟在她後麵,兩人一同橫穿樓頂,從階梯下到十樓。心急火燎地等著電梯時,一名穿著西裝的男子跑了過來。是一誌聘請的律師沼本。


    “小鳥遊大夫,這是怎麽回事!?我剛過來,就聽說由梨小姐不見了!”


    “對不起,現在情況緊急,沒時間詳細解釋。”


    “她出了什麽事嗎?”


    “我回頭再跟您解釋。非常抱歉。”


    電梯總算來了。我閃身鑽進廂內,語速飛快地回答,同時不斷按下“關門”鍵。沼本似乎還有話要說,但徐徐關閉的電梯門隔斷了他和我們。


    我和鷹央降到一樓,趕到位於樓後的停車場,鑽進了aqua。按下點火鍵,一陣比起rx-8要徐緩得多的輕柔震動從座椅下方傳來。


    “快點!抓緊時間!”


    在鷹央的叫嚷聲中,我啟動了車子。離開停車場,駛入寬敞的道路,我立刻踩下油門。開rx-8的時候,加速時明顯會感到座椅後背的推力,然而這輛家庭用的小型車卻絲毫沒有那種感覺,加速無比平滑。


    哎,這種時候,如果我的搭檔還在的話該多好。回憶著不久前rx-8被燒得焦黑的慘痛光景,我開著aqua,向時鍾山醫院疾馳。


    2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周圍的救護車和巡邏車刺眼的紅色警燈閃爍中,看著無力癱倒在眼前草坪上的由梨,我喃喃道。十餘分鍾前,我和鷹央抵達時鍾山醫院,目擊到由梨從鍾樓頂端墜落。在墜落的前一瞬,她捂著胸口,身體明顯後仰,繼而無力地落下,和前幾天的時山文太如出一轍。


    毫無疑問,由梨是被“魔彈”擊中的,而且惠子和文太的死並非自殺,而是被“魔彈的射手”殺害所致。然而,我們仍然不知道那個“魔彈”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又多了一名遇害者啊。這下就有二十人墜落身亡了。”


    成瀨來到身邊,歎了口氣說道。


    “那,還要進行搶救嗎?”


    “……搶救了又能怎樣。”


    鷹央撓著頭回答。她說的沒錯,現在搶救已經沒有用了。就算進行心肺複蘇,也隻會進一步加重由梨的傷勢。


    “馬上就帶你回醫院,你放心休息吧。”


    我在草坪上奄奄一息的由梨身邊蹲下,輕輕撫摸她的臉頰。手掌很快沾滿了鮮紅的血液,溫暖而粘稠。


    如果我當初多留個心眼……遲來的後悔緊緊攥住心髒。


    “那,這次的事件也不是自殺對吧。”


    “嗯,沒錯。這次也是‘魔彈的射手’犯下的殺人案件。時山由梨是被‘魔彈’射中,從那個鍾樓上麵摔下來的。”


    “那個‘魔彈’到底是怎麽回事,您弄清楚了嗎?”


    “當然了。”鷹央沉重地點頭。


    “鷹央老師,先把由梨搬上救護車吧。然後再帶到醫院,把她的身體擦幹淨。”


    “嗯,就這麽辦吧。”


    鷹央也湊到跟前,跪在由梨身旁,在她的耳邊悄聲說道。


    “多虧了你,我全都弄清楚了。這個仇,一定會幫你報的。”


    嘈雜中,我仿佛聽到了由梨微弱地回答了一聲“好的”。


    3


    由梨從鍾樓墜落後的第三天傍晚,我、鷹央和成瀨來到了會議室。這兒不是平時用於向患者及家屬說明病情的談話室,而是位於醫局工作區內部的寬闊會議室,足以容納二十餘人,常有各醫局的醫生們使用。會議室裏麵擺著一排長桌,兩側分散著座椅。


    一陣敲門聲打破了寂靜。我回答“請進”後,門被推開,露出了鴻之池的麵孔。


    “我把他帶來了。”


    一名男子緊跟著鴻之池進入會議室。


    “今天非常感謝您百忙之中抽出了時間。”


    我低頭致謝。“哪裏,您言重了。”男子急忙在胸前擺手。


    “您請坐。”


    在鴻之池示意下,男子隔著長桌,坐到了我們對麵。鴻之池來到我們這一側,拉開我旁邊的椅子坐下。


    好了,這下一切準備就緒了。我按著胸口,試圖平複自己的內心。


    “這兒挺寬敞的啊。”


    男子回望會議室,顯得有些不自在。“是的。”我略收起下顎。“正巧這件會議室空著,就想著地方寬敞一點更好。”


    “那個,請問這位是……?”


    他看向坐在鷹央旁邊的成瀨,目光中露出警惕。


    “敝姓成瀨,是田無派出所的刑警。今天來是為了詳述關於由梨小姐的事件詳情。”


    成瀨客氣地回答。“哦……是嗎。”男子有些曖昧地點了點頭,然後長歎一口氣。


    “不過說實話,我到現在都不敢相信,竟然連她也從鍾樓摔下來了。我還以為她住進這家醫院裏就安全了呢。”


    “在這個問題上,我院負全部責任。是我們疏忽了,非常抱歉。”


    我深深低下頭。


    “不,您不必道歉,這畢竟是那個孩子自己選擇的後果。恐怕是到底沒能接受一直相依為命的母親離世的事實吧,所以才跟隨母親的腳步,在同一個地方結束自己的生命……真是太悲慘了。”


    男子無力地搖了搖頭。這時,一直沉默不語的鷹央開了口。


    “她不是自殺。”


    “……嗯?您這是什麽意思?”


    見男子驚訝,鷹央坦然地張開雙臂。


    “就是字麵上的意思。時山由梨不是自殺的。而且不光是她,時山惠子和時山文太也都不是自殺的。”


    “不是自殺?那他們三個人為什麽要跑到鍾樓上?”


    到了消息說,‘我知道藏寶埋在哪兒了,是鍾樓裏麵,你去找一找’。”


    男子緊抿著嘴,一言不發。鷹央絲毫沒有在意,繼續說道。


    “時山惠子想在自己生命終結之前,為僅有的女兒留下足夠她獨自生活下去的財產。時山文太則是開業失利,欠了一屁股債。在這種狀態下,聽到藏寶被發現了的消息,肯定會忍不住確認的。”


    “……那,由梨呢?您是說她也是為了得到藏寶而爬上了鍾樓嗎?她的母親和叔叔已經墜落身亡了,她如果再聽信就不太正常了吧。”


    男子緊緊逼問。鷹央搖了搖頭。


    “不,她不是。時山由梨聽到的消息是,‘你的母親自殺前,把給你的信留在鍾樓裏了’。痛失生母的由梨,想必是非常渴望得到來自母親的消息的。”


    “……如果真的如您所說,那麽三個人就不是自殺墜落身亡的,而是意外嗎?他們想打開鍾樓頂部的門進入裏麵,但腳下的地方太窄,不小心踩空掉下去了。”


    “嗬,要進入鍾樓裏麵,就必須從地方最窄的那一邊走下去啊。你知道的很清楚嘛。”


    鷹央的語氣充滿了諷刺。隻見男子的臉色出現動搖。


    “這、這個麽,我畢竟也是去過好幾次……”


    “就先當作是這麽回事吧。不過,他們也不是意外身亡的。五十厘米聽上去挺窄,不過也足夠一個人站穩了,除非太粗心大意,不然也不會摔下去的。”


    “……不是自殺,也不是意外的話?”


    男子壓低聲音問道。鷹央挺起草綠色手術服下的扁平胸膛。


    “沒錯,那是人為的犯案,連續殺人事件。”


    沉默籠罩了會議室。牆上掛鍾的秒針規律地喀嚓作響,聽起來格外刺耳。


    率先打破了沉默的,是對麵的男子。


    “您是說,他們三個是被人叫到鍾樓上,然後被推下去的嗎?難道說凶手一直藏在鍾樓裏麵,等他們準備進來的時候,再從樓頂推下去的嗎?”


    “不不,不是那麽回事兒。三人遇害的時候,湊巧有一台攝像機拍到了鍾樓。”


    “湊巧?”男子皺起眉頭。


    “沒錯,湊巧。不過這和案件沒有本質上的關聯,現在不提也罷。重點是,當三人墜落的時候,鍾樓上再沒有他們以外的人。”


    “那,到頭來不還是自殺或者意外死亡嗎。凶手沒在鍾樓的話,是怎麽讓那三個人摔下去的?”


    見男子反問,鷹央露出得意的笑容,啪地豎起了左手的食指。


    “很簡單,三個人被狙擊了。”


    “狙擊!?”


    “沒錯。他們站在鍾樓頂部邊緣,準備進入鍾樓裏麵的時候,遭到了來自遠處的狙擊,結果失去平衡摔了下去。”


    “您等一下!”男子伸出一隻手掌,止住鷹央的話。“被狙擊了的話,三個人的體內留下了子彈之類的證據嗎?”


    “不。我們對時山惠子和時山文太的遺體進行了解剖,仔細調查後,並沒有發現子彈,連槍擊的傷痕都沒有發現。”


    “那怎麽可能是被狙擊了……”


    男子麵露困惑。然而在我看來,他的表情很有幾分逢場作戲的樣子。


    “不,他們三個人毫無疑問是被狙擊了。擊中他們的,是完全不會在身體上留下傷痕、卻能近乎百發百中地奪去他們的行動力,而且還能從極遠處發射的子彈,可以說是名副其實的‘魔彈’。”


    “魔彈……”男子愣愣地重複這個詞。


    “凶手以藏寶和母親留下的信誘引三人前往鍾樓內部,然後瞅準了他們站在狹窄的樓頂邊緣準備進去的時候,射出了‘魔彈’。”


    說著,鷹央用左手擺出扣動扳機的姿勢。


    “被‘魔彈’擊中後,被害者因全身的肌肉立刻鬆弛而倒下,從樓頂摔了下去。警方事後無論怎樣調查,從現場的情況來看,都隻能認為是自殺或者意外身亡。這樣一來,完美的犯罪就大功告成了。”


    說到這兒,鷹央頓了一頓,露出狡黠的笑容。


    “不過,所謂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凶手真是不走運啊,碰上的對手不隻是腦殘的警察,還有我這個天才。”


    被說成腦殘的成瀨很是不滿地皺起眉頭。這時,男子雙手撐著桌麵,站起身來大喊。


    “您到底在說什麽!?我不知道那個‘魔彈’是個什麽東西,可您為什麽要跟我說這些?”


    “因為你就是‘魔彈的射手’——狙擊了那三個人的凶手啊。”


    鷹央略收起下顎,揚起目光,冷冷地盯著激動的男子。


    “對吧,時山一誌。”


    聽到這句話,男子——由梨的叔叔時山一誌的身子猛地一顫。


    4


    “我看看,先從哪兒開始說明呢。嗯,就從動機開始吧。”


    看著僵住的時山一誌,鷹央快活地說道。


    “那個,鷹央老師,在那之前……”


    鴻之池小心翼翼地插話進來。“哦對,差點忘了。”鷹央雙手合十,衝會議室的門口大聲說:“可以進來了。”門依言被推開,進來一男一女兩人。


    “他們是……”


    一誌用沙啞的聲音問道。


    “時山文太地前妻田邊真知子,和時山由梨的親生父親甲斐原勝。他們都在這次事件中失去了珍重的人,有權利聽我接下來的說明,我就把他們叫來了。”


    真知子和甲斐原站在門口,無言地看著一誌,表情險峻。一誌麵露懼色,低下頭去。


    “剛才說到哪兒了?哦,動機對吧。說白了,就是錢,卑鄙無恥又無聊的理由。”


    “可一誌先生不是在一流企業工作嗎?為什麽還需要錢呢?”


    鴻之池問道。


    “這兩天,我拚命托熟人的關係,一直在調查這方麵的情況。找了在新加坡的一個朋友,又找了朋友的朋友,一路打聽,總算找到了一個對你的情況比較了解的人。據說認識世界上任何一個人最多隻需要通過六個朋友介紹,看來也沒那麽不靠譜。”


    (蓮子:此處指六度空間理論,又稱六度分隔理論或小世界理論,認為世界上任兩人之間建立聯係,最多需要不超過六個人中繼。由哈佛大學心理學家斯坦利·米爾格拉姆(stanley milgram)於1967年通過一項郵寄包裹實驗提出)


    鷹央回答,顯得有些開心。雖然過著家裏蹲的生活,不擅長和他人打交道,但在網絡世界裏的交流能力依舊是不容小窺。


    “那個人給我講了不少事情,包括數個月前股市崩盤的時候,你的個人投資受到重創,為了彌補損失,你可能不惜挪用了公款,而且公司已經注意到問題,準備正式進行調查。哎呀,你的同事裏有健談的人,真是可喜可賀啊。”


    一誌的表情逐漸扭曲,看來鷹央所言不假。


    “可是……”我插嘴問道。“他需要錢,和這次事件的動機有什麽關係嗎?”


    直到現在,鷹央也沒有對我們說過事件的真相,大概是懶得反複解釋,想等到相關人員都到齊後一次性地說明了事。


    “為了錢不惜殺死家人,肯定要麽是為了保險,要麽是為了遺產。這次,他不是被害人生命保險的獲益人,那麽剩下的就是遺產了。”


    “不過,惠子女士和文太先生都過得很拮據,哪裏會有什麽遺產……”


    “不,你想得太片麵了。時鍾山醫院所在的土地,歸一誌、文太和惠子三人共同所有。如果文太和惠子死亡,土地的所有權就都歸一誌一個人了。”


    “可文太先生不是說,那塊地值不了幾個錢……我記得他說,建築拆遷的費用比地皮的價格還要高啊。”


    “之前的確是這樣,不過現在情況大不相同了。對吧?”


    鷹央轉向一誌。後者保持著沉默,隻是緊咬著不見血色的嘴唇。


    “小鳥,你上次也看見了吧。時鍾山醫院所在山丘的底部正在施工。我打聽了一下,據說那塊地方會在接下來的數年裏改建為衛星城(new town),要蓋好多高樓大廈,還有商業設施。這個計劃中的一個重要環節,就是在醫院所在的地方蓋一座大型購物商場,周邊修好了路,就能吸引各地的顧客了。”


    死了嗎?”


    鴻之池憤怒地質問。


    “不那樣做,自己挪用公款的事情就會敗露,不僅會被公司開除,還要承擔法律責任。這個男的為了保全自己,連親人的命都不放在眼裏,真是卑鄙無恥,殘忍至極。”


    麵對鷹央充滿輕蔑的視線,一誌忍無可忍一般猛地起身,椅子被碰倒,發出響亮的撞擊音。


    “你少胡說八道!”他漲紅了臉大叫。“我殺了人?殺了三個人?這根本不可能!”


    “憑什麽說不可能?”鷹央挑釁似地揚起了嘴角。


    “當然不可能,他們三個從鍾樓摔下來的時候,我可是在新加坡啊,距離鍾樓有好幾千公裏呢!”


    “你是想說你有不在場證明嗎?”


    “沒錯!不信的話,你可以去查我的護照。而且,文太掉下來之後,你們馬上就給我打了電話對吧。那個號碼可是新加坡的號碼,這不就是我人在新加坡的證據嗎!”


    他說的不錯。文太墜落約三個小時後,我們便聯絡了一誌,確認了他身處異國。


    “怎麽,你們還想說我有共犯嗎?說我雇了殺手?嗯?你說說看啊?”


    一誌一氣說完,肩膀因激動上下起伏。


    “不,你應該沒有共犯,當然也沒有雇傭殺手。而且,案發當時,你的確就在新加坡。”


    “那……”


    一誌的表情中閃過一絲光亮。然而,鷹央隻是不屑地哼了一聲。


    “不過,那些都統統沒關係。你在新加坡也好,在南極也好,哪怕是在太空,你的不在場證明都不成立。因為擊中了被害者的‘魔彈’,是可以通過某種機器,跨域空間上的距離。”


    鷹央說道。一旁的真知子插了進來。


    “從好幾千公裏之外狙擊目標?那種機器真的存在嗎!?”


    “不光是存在,還很普遍。比如,在這間屋子裏就有不少。”


    聽到鷹央的回答,真知子和甲斐原不停在室內回望。


    “不用找了,估計你們自己身上就帶著呢。”


    “我們!?”


    真知子驚訝地叫道。鷹央抬頭看向她,同時從自己的白大褂的口袋中掏出了“那個機器”。


    “這就是發射了‘魔彈’的‘槍’。”


    她高高舉起了手裏的移動電話(smartphone)。


    5


    “手機?”


    真知子瞪圓了眼睛。


    “沒錯,這個如今國民幾乎人人都有的機器,正是發射了跨域空間的‘魔彈’的凶器。從這個發射向遠方的‘魔彈’擊中了被害人,讓他們從鍾樓上掉了下去。”


    鷹央的目光從真知子移向一誌,後者方才泛紅的臉龐已變得蒼白。


    “他在時山文太墜落後立刻打電話報警說‘弟弟給我打來奇怪的電話’,是為了不讓別人發現凶器就是手機。墜落之前,時山文太發現了我們來到醫院附近,你恐怕也在電話裏聽到了弟弟‘有人來了’的通知。如果直接射出‘魔彈’而讓文太跌落的話,有可能會讓人發現‘魔彈’和電話之間的聯係,最壞的情況下,警方可能查到文太在死前通過話的自己頭上,所以才編造說弟弟墜落前給你打了奇怪的電話,想借此讓警方的注意力從手機上移開。”


    我回憶起那天的一幕。時山文太墜落前,我看到他的手靠近頭側。我本以為他是要按住假發不被風吹跑,現在想來,他實際上是在舉著手機靠近耳朵。


    “等一下,我一點都沒明白。真的能用電話殺死通話的對方嗎?”


    真知子不停眨著雙眼,顯得很是驚訝。


    “說‘殺死’並不準確。‘魔彈’的真正作用是奪去對方的氣力。隻不過,當對方站在屋頂邊緣時,如果被‘魔彈’擊中而沒了力氣,就會從屋頂墜落,最終導致死亡。”


    “可,隻用手機的話,是怎麽……”


    在一旁聽著的甲斐原揉著太陽穴嘟囔。


    “實際上,在時山惠子和時山文太墜落的時候,樓頂的情況被某個人偷偷設置的監控攝像頭拍下來了。”


    鷹央說道。甲斐原立刻瞪大了眼睛。


    “您是說,惠子墜落的瞬間被拍下來了嗎!?”


    “不,攝像頭沒有拍到鍾樓的頂部,不過聲音倒是錄得很清楚。案發時響起了‘啪’的一聲——這就是‘魔彈’的聲音。”


    “……是電擊嗎?或者說,衝擊波?”


    真知子用手抵在嘴邊嘟囔。“嗯?你說什麽?”鷹央不解地歪頭。


    “就是你說的‘魔彈’的真相啊。被害者都是從那個鍾樓上麵落下來的,那就說明有人在鍾樓上動了手腳,通過手機遠程控製機關,讓上麵的人掉下來。隻能這麽認為了。”


    “你是說那個機關是電擊或衝擊波嗎?”


    鷹央開心地揚起嘴角。


    “我聽警察說了,我的前夫在墜落之前,打開了通往鍾樓內部的鐵門。其他被害者是不是也一樣?”


    “嗯,沒錯,都是打開了鐵門準備進去。”鷹央點頭表示肯定。


    “那麽,可能性就隻有兩個了。要麽是給那扇鐵門通了高壓電,要麽是從門的內部向外發出衝擊波把人推落。”


    “想法非常好。”鷹央合起雙手。“我一開始也思考了那個可能性,能不能通過遙控的方式,使用電擊或衝擊波,讓鍾樓上麵的人落下去。畢竟,迄今為止可是有十九個人從那個鍾樓上麵掉下來摔死了呢。”


    “十九個人!?”


    許是第一次聽到這個數字,真知子瞪大了眼睛。一旁的甲斐原也愣得無語。


    “對,十九個人。我以為鍾樓裏麵藏著殺死了十九個人的裝置,裏裏外外調查了個遍。但不論怎麽找,我都沒有找到類似的裝置。”


    鷹央頓了一頓,指向坐在身旁的成瀨。


    “正當我為此煩惱的時候,這邊的成瀨向我匯報說,從時鍾山醫院墜落身亡的絕大多數死者都是明確的自殺身亡。這樣一來,被‘魔彈’殺害的死者隻有時山惠子、文太和由梨三個人的可能性就變大了,情況也發生了根本的變化。”


    “那是什麽變化?”


    甲斐原皺著眉頭問道。


    “首先是,使用‘魔彈’殺人並不一定需要被害人在鍾樓上。之所以選擇鍾樓作為行凶地點,隻是為了方便把被害者引誘出來,而且可以通過‘魔彈’使其墜落死亡。隻要能讓人上鉤,不論是其它高樓的樓頂也好,懸崖也好,都無所謂。”


    “這是首先,那其次呢?”


    真知子追問。鷹央用力點了點頭。


    “被害者之間存在血緣關係。據此,我們就可以提出一個假說。”


    她揚起嘴角,將左手食指豎在麵前。


    “即,‘魔彈’能夠命中的,隻有時山家的人。”


    “隻有時山家?”甲斐原重複。


    “沒錯。‘魔彈’的本質不是裝設在鍾樓內部的殺人裝置,也不是通過手機傳送的物品,而是潛藏在時山家族成員中的某種疾病。”


    “潛藏在家族成員……”


    身為醫生的真知子輕聲嘟囔。突然,坐在對麵一直低頭不語的一誌猛地一拍桌,站起了身。


    “夠了!從剛才開始你就一直在沒完沒了地胡說八道。哪來的什麽‘魔彈’,那種魔法一樣的東西根本不存在!”


    他大叫著衝鷹央伸出手,我和鴻之池立刻起身要掩護。就在這時,鷹央將雙手舉到逼近的一誌麵前,像是相撲選手在迷惑對手一般猛然擊掌。


    清脆的拍手聲充斥了會議室,與此同時,一誌“唔!”地短促呻吟,雙手捂住胸口,身體僵硬了片刻,隨後仿佛全身的骨頭散架一般無力地癱倒。我們愣愣地看著他倒在地上,驚訝不語。


    一片靜謐中,響起鷹央凜然的聲音。


    “這就是‘魔彈’的真相——qt間期延長綜合征(long qt syndrome, lqts)。”


    6


    “qt間期延長綜合征……”


    我呆呆地重複病症的名字。


    竇房結發出的電指令而進行機械活動(收縮)。正常心肌細胞的靜息膜電位是外正內負,稱為極化狀態,受到刺激(興奮)後電位反轉,稱為除極;除極後恢複靜息電位(興奮結束),稱為複極。不同心肌細胞依序除極的方向可用心電向量表示,心髒各部分心肌除極時的心電向量的投影形成了心電圖上的p波、qrs波群和t波。正常情況下,從竇房結發出的電指令傳入心房,通過房室結和希斯束傳給心室。心房除極形成p波,心室除極形成qrs波群,心室複極形成t波[1]。qt間期指q波開始到t波結束的時長,健康成年人的qtc(修正qt)間期不超過430ms~450ms,大於480ms可確診[2]。)


    鷹央再次豎起左手的食指,開始說明qt間期延長綜合征。


    “qt間期延長綜合征分為先天性和獲得性兩類,前者由先天性心肌細胞異常導致,後者則由藥物副作用或電解質失衡導致。先天性qt間期延長綜合征又可分為若幹亞種,其中一些具有遺傳性。”


    “遺傳性……”


    甲斐原愣在原地,喃喃地重複。


    “沒錯。我記得時鍾山醫院的最後一任院長時山剛一郎是和表姐妹結婚的,因雙方都攜帶導致qt間期延長綜合征的基因,生下的三個孩子都遺傳了該病。近親通婚會不可避免地增大子代患病的可能性。”


    (永琳:遺傳性lqts分為三個亞型,其中i型為常染色體隱性遺傳,ii型為常染色體顯性遺傳。iii型根據基因突變位置和方式不同而又被分為若幹亞型[3],具體有多少種尚無定論[2]。)


    “那個叫qt間期延長什麽的,得了到底會怎樣?”


    大概是感到了頭痛,甲斐原揉著太陽穴問道。


    “先天性qt間期延長綜合征有多種子類,很難一概而論,有的患者除了心電圖上可見異常外,不會顯示任何症狀。不過,最關鍵的問題是心律不齊。”


    “心律……不齊?”甲斐原重複。


    “對。qt間期延長綜合征的患者會由種種原因誘發心律不齊,使全身血液循環出現障礙,導致眩暈、無力、昏厥,最壞的情況下可能會猝死。”


    “猝死……”甲斐原的臉色變青。


    “所以,先天性qt間期延長綜合征的患者若有親屬曾突然病故,應積極進行預防治療。”


    “時山家的qt間期延長綜合征是什麽類型的?”


    真知子低聲問道。


    “時山惠子和時山由梨母女曾是我院患者,診療記錄中留下了兩人的心電圖,從中可以確認qt間期比平均值稍長,但依然在正常範圍內,一般很難隻靠這一條確診。在同類患者中,她們的症狀十分輕微,危險性應該比較低。”


    “但,她們還是出現了心律不齊。”


    真知子說道。鷹央點了點頭。


    “嗯,沒錯。從情況來看,恐怕在幾秒內就能恢複正常。”


    “那個……”這時,甲斐原小心翼翼地開了口。“得了這個病的人,發病的時候會出現無力和昏厥,這個我明白了。可是究竟要怎樣做,才能讓患者在需要的時候正好發病呢?”


    “問得好。”鷹央開心地指向甲斐原。“qt間期延長綜合征的發作誘因有很多種,包括運動、遊泳、恐懼或驚訝等強烈感情變化,以及……”


    她故意頓了一下,悠長地賣了一會兒關子,然後眯起了眼睛。


    “聲音刺激。”


    “聲音刺激……”


    甲斐原和真知子異口同聲地重複。


    “沒錯。在qt間期延長綜合征中,有一類患者會因聽到特殊的聲音而產生心律不齊。時山家的人正屬於這一類,而讓他們發作病症的聲音,就是‘巨大的爆破音’。”


    (永琳:此類患者屬於iii型(低鉀性)遺傳性lqt,初次發病多在幼年,10歲前發病最多,發作誘因常為焦慮、恐懼、疲勞、突然的巨大聲響。發作前可有胸悶、黑蒙等先兆,意識喪失時間持續數秒至數十分鍾,最長可達一天,間可伴有抽搐及尿失禁,麵色開始時蒼白,繼而發紺[3]。研究表明,lqts2(h2基因突變)和lqts3(5a基因突變)類型患者更容易被巨大聲響誘發病症[4~6],暈厥發作時可伴有室顫和室速[3,7]。)


    我和鴻之池麵麵相覷。


    “小鳥大夫,難道我們最開始看到由梨……”


    “嗯……恐怕是了。”


    在急救部第一次見到由梨的時候,放在處置台上的金屬托盤落到地上,發出巨大的響聲,同時由梨癱倒在地。我們本以為她是由於精神壓力太大而昏迷,實際上很可能是因托盤落地的聲響誘發了心律失常。


    “那,這個男的是用手機發出了大的聲響,讓三個人從鍾樓上掉下去的嗎?”


    真知子瞪向依然倒在地上的一誌。


    “沒錯。他用藏寶和母親的遺書作為誘餌,引導被害者爬上鍾樓後,再給他打電話。他在確認了被害者為了進到樓內而站到樓頂邊緣後,就在電話邊上搞出了巨大的響聲,大概是用了派對上的拉炮之類的東西吧。被害者當時正把電話貼在耳邊,聽到巨大的爆裂聲而昏厥倒下,從而墜落身亡。”


    鷹央仿佛合掌拜佛一般,雙手輕輕拍在一起。


    “監控錄像裏的那個爆裂音,一開始還以為是凶器發出的,實際上它本身就是凶器,與時山家成員固有的疾病發生反應而成為‘魔彈’,貫穿了被害者的心髒。當然,它沒有對心髒造成物理上的傷害,qt間期延長綜合征除了心電圖以外也沒有可以確診的症狀,就算解剖了遺體也不會發現。”


    鷹央得意地笑著,側眼看向一誌。


    “我想你是因為患有同樣的病,才明白了時山家的人聽到爆裂聲都會發作症狀,於是利用這一點,為了滿足一己私欲,接連殺死了自己的親人。真是殘忍。”


    她左手一揮,像是表示結束了證明。


    “你有證據嗎!?”一誌雙手撐著地麵,大聲叫道。


    “嗯?你說啥呢?”鷹央挑釁一般問道。


    “確實,我們一家人會因為聽到聲音而昏迷。但也不能因為這個就說我利用了這一點殺死了他們三個啊!”


    “我調查過通話記錄。”一直沉默不語的成瀨開了口。“三名被害者在墜落前都在和您通話。”


    “我、我確實和他們通過電話,但那是他們在自殺之前,說有事情要告訴我……”


    低頭看著語無倫次地辯解的一誌,鷹央十分做作地歎了口氣。


    “那,我就給你看看‘確鑿的證據’吧。”


    說完,她扭頭衝房間門口,抬高嗓門說“喂~,可以進來了。”門依言緩緩打開,一名纖瘦的少女走了進來。看到女孩的身影,一誌頓時倒吸一口氣,發出漏氣一般的聲音。


    “……一誌叔叔。”


    少女——一誌的侄女,時山由梨,用浸滿了憤怒的聲音開了口。


    “你竟敢,把我的媽媽……”


    7


    “為、為什麽……?你不是死了嗎……?所以我才回到日本……”


    一誌宛如見到了幽靈一般麵露懼色。由梨走到他跟前,舉起手中的手機。旋即,對話的錄音響徹會議室。


    “一誌叔叔,鍾樓裏真的有媽媽留給我的信嗎?”


    “真的。我想起來了,去年惠子發現自己得了病之後,跟我說過,如果有一天她死了,就去鍾樓裏麵找一找。惠子她一定是把留給你的信藏在那裏麵了。”


    “可是,媽媽為什麽要藏到那種地方……”


    “或許是覺得,放在身邊的話,會被你發現吧。所以才藏在了她死之前永遠找不到的地方。對了,你現在到樓頂了嗎?”


    “嗯,剛剛把通往裏麵的鐵門打開。”


    “那就繞到階梯正麵,用手電筒往裏麵照照看。”


    “我繞過來了。可裏麵好深啊,看不清底部。”


    “你小心一點……那個邊緣很窄的,萬一摔倒了就要落下去了。千萬要小心……”


    下一瞬,一陣響亮的爆破聲從揚聲器中傳出。一誌的身體也隨之猛地顫動。


    “你知道這是什麽吧。前幾天你和由梨的通話,我們已經錄下來了,這就是證據。”


    鷹央一臉賊笑著看向一誌。


    圈套了。”


    “圈套……?”一誌抬頭看著鷹央,目光空洞。


    “沒錯。聽了成瀨的報告後,我猜測‘魔彈’的犧牲者可能僅僅局限於時山家的三個人,之後就馬上明白‘魔彈’的真相了。然後我立刻去了時山由梨的病房,接上心電圖記錄儀,給她播放爆裂聲,確認了響聲會觸發qt間期延長,出現時長為數秒的心律不齊。”


    聽了成瀨報告的那天晚上,把我們打發回去後,原來是做了那些事情。


    “知道‘魔彈’是怎麽一回事後,‘魔彈的射手’的身份也就清楚了,就是在時山文太墜落之前和他通話的人。但接下來還有兩個問題,一個是沒有你使用了‘魔彈’的證據,另一個就是你人在國外。所以,我和由梨一起策劃,給你設下了圈套。”


    鷹央瞟了一眼由梨,後者用力一點頭。


    “首先讓她聯係你,說她不願意去新加坡當你的養女,要和生父一同生活。”


    由梨的麵龐有些扭曲,大概是憶起了當時的情況。她打心底討厭甲斐原,說要和他一起生活,哪怕是謊言也難以忍受。站在一旁的甲斐原望著由梨,臉上是隱忍著痛苦的表情。


    “當時我沒有排除‘魔彈的射手’會是其他相關人員的可能性,所以對你之外的人則是透露了相反的情報,說時山由梨馬上就要去新加坡了。”


    哦哦,之前由梨托我轉告甲斐原說她決定去新加坡,原來是這麽一回事啊。


    “你當初的計劃恐怕是成為由梨的養父,從而獲得由梨繼承自她母親的時鍾山醫院所在土地的相關權益。但,發現計劃流產了之後,你就動用了和之前相同的強硬手段,射出‘魔彈’殺害由梨,來搶奪遺留的土地。和我們猜得真是一模一樣。”


    鷹央哧哧地笑著,像是打心眼裏覺得有趣。


    “你試圖用母親留下的信為誘餌,把時山由梨引到鍾樓。哎呀,說實話,這借口可真是蹩腳啊,心裏怕是急得不行了吧。是不是再過幾天會計部就要開始審查了?”


    聞此,一誌的麵頰猛地抽搐,看來被鷹央說中了。


    “我一開始是沒打算讓由梨去時鍾山醫院,就在我們醫院的樓頂假裝一下算了。但這樣一來,就出現了另外一個問題,就是你雇來的律師沼本。雖然不覺得他是你殺人的共犯,但你很有可能安排了他監視由梨,所以謹慎起見,還是決定假戲真做,讓你徹底相信時山由梨逃離了醫院,從時鍾山醫院的鍾樓上摔下來。聽我這樣提議,由梨非常讚成。”


    至於我,則是因被擔心演技拙劣而露出馬腳,事先沒有得到任何告知。我知曉整個計劃,是在前往時鍾山醫院的車裏。


    “到了時鍾山醫院後,我們一邊注意不讓人從外麵發現,一邊爬到了屋頂,然後用防止跌落的挽具和登山繩,把時山由梨和我家小鳥的身體緊緊係在一起,再給你打了電話。而你渾然不知通話被錄音,開開心心地射出了‘魔彈’。”


    鷹央用左手比劃著手槍的形狀,嘴裏說著“梆!”指向一誌。


    “和你計劃的一樣,時山由梨被‘魔彈’擊中,失去力氣,從鍾樓上掉下來了。不過,多虧有除了體力一無是處的部下撐住,從在遠處看不見的位置把時山由梨拉上來了。”


    說誰除了體力一無是處呢。我在心中反駁著,回想起那個夜晚的事情。


    由梨雖然纖瘦輕盈,但自由下落數米造成的衝擊力還是相當大,我驚出了一身冷汗。在登山繩的反作用力下,由梨像振子一樣擺動,額頭狠狠撞上鍾樓的外牆而導致了擦傷。想方設法把她拉了上來,待清醒後,帶著她去醫院後麵的草坪上,聯係事先打過招呼的鴻之池和成瀨(也就是說,我是最後一個才知道整個計劃的人),安排了巡邏車和急救車來到現場。急救車是天醫會綜合醫院在運送患者轉院時使用的專屬車輛,(在鷹央動用了副院長權限的安排下)由鴻之池開了過來。把額頭滲著血的由梨躺臥在草坪上,周圍再用警車和救護車圍住,乍一看去像極了墜落現場。我一直很疑惑“真的有必要做到這個份上嗎”,但鷹央堅持稱“沼本可能在遠處監視,要盡量做得逼真一些”。


    如是這般“墜落身亡”的由梨被送到天醫會綜合醫院,藏在了三樓醫局辦公區內部、平常幾乎不用的綜合診斷部值班室裏,靜靜等著遠在新加坡的“魔彈的射手”上鉤現身。


    “完成了這一係列計劃後,我就聯係了你,說時山由梨從鍾樓上摔下來死了。你信以為真,立刻回到日本,鑽進了這個會議室——用來揭開你的真麵容的圈套裏。”


    鷹央露出得意的笑容。


    “也是,畢竟你要盡快辦理遺產繼承手續,拿到時鍾山醫院的地皮,轉手賣掉兌現,在調查之前填補漏洞啊。”


    她咯咯地笑了一陣,忽而恢複了嚴肅的表情。


    “我能問個問題嗎?”


    聲音裏不見了方才的快活,顯得莊嚴沉重。


    “你為什麽下得去手?”


    “下得去手……?”一誌愣愣地抬頭看著鷹央,似是不解。


    “為了保住自己,殺死親妹妹和親弟弟。你是怎麽冒出這麽殘酷的念頭的,又是怎麽下狠心動了手?我完全不能理解。”


    鷹央緩緩搖了搖頭。聞此,一誌的嘴唇翕動。


    “……為了複仇。”


    “嗯?你說什麽?”


    鷹央問道。瞬間,一誌齜牙咧嘴,猛然大叫。


    “這是為了複仇!向時山一家複仇!”


    “說什麽呢?你不也是時山家的人嗎。”


    “不,我不是時山家的人。我爸沒把我當成一家人看。”


    他的語氣滿是令人心痛的自嘲。


    “時山家祖祖輩輩都在那座山丘上行醫。我爸把當醫生看作最大的榮譽,和唯一的地位。而且,他對自己的孩子也是這樣要求的。”


    “你反對你父親的方針了嗎?”


    “沒錯。我不想當醫生,想去做別的事情,不願意一輩子都當我爸的傀儡,所以大學的時候選了經濟專業。我爸發了好大的火,……把我從家裏趕出去了。”


    一誌握緊拳頭,狠狠砸在地板上。確實,我之前也聽甲斐原說過,時山剛一郎對世代行醫有著近乎狂熱的自豪。


    “自那以來,家裏就再也沒有幫過我。我一邊上學,一邊到處打工,賺學費和生活費。而文太上了醫學院,惠子念了護理學院,他們兩個可以隨便朝家裏伸手,要什麽有什麽。不止這些,親戚結婚過世,我也從來沒被通知過,甚至再也不準踏進家門一步。你可知道我有多麽恨著時山家嗎?我爸因為醫療過失被起訴,從鍾樓上摔下來死了的時候,我高興得跳起來了。”


    “……你的父親墜落身亡,或許也不是自殺,而是因為qt間期延長綜合征。以前,每天中午,那個鍾樓都會用很大的音量報時。他可能是在樓頂患者縱身躍下的地方悼念死者的時候,近距離聽到鍾聲而導致心律不齊,當場昏迷而掉下去的。”


    “那種事情,無所謂了。”


    一誌惱怒地搖了搖頭。


    “要我說,這世上沒什麽比我爸死了更讓我高興的事了。本來我連葬禮都沒打算去的,但我媽無論如何都想讓我露個麵。在我被趕出家門之後,隻有我媽一個人趁著我爸不注意,悄悄為我提供幫助,我總要給她個麵子,就去參加葬禮了。結果你猜怎麽著?”


    他自虐般揚起了嘴角。


    “文太和惠子笑嗬嗬地走過來,說什麽‘好久不見哥哥了,能見到真高興’‘看你還精神,我就放心了’之類的話,那個時候真是氣不打一處來。不過,看到醫院倒閉,他們兩個日子過得一天不如一天,心裏倒也痛快,就沒徹底斬斷關係,偶爾聯係一兩次而已。”


    幹燥的笑聲在會議室內回蕩。


    “我沒有得到家裏的一分錢……所以,我應該有權力拿到那塊地皮……不是和文太還有惠子平分,是全都歸我一個人……”


    一誌仿佛發燒而神誌不清的患者一般喃喃著,布滿血絲的雙眼盯著自己的雙手,目光逐漸渙散。


    “所以你才用‘魔彈’殺死了兩個人嗎?”


    “沒錯!還差一個,還差一個就全都搞定了!可為什麽!”


    一誌的雙手伸向她的脖頸。在眾人來不及反應時,從由梨身後伸出一個拳頭,狠狠砸在一誌的臉上,將後者重又打倒在地。


    “你敢動我女兒一根手指頭試試!”


    甲斐原衝著倒在地上的一誌怒喝。看著臉色通紅氣喘籲籲的甲斐原,由梨微微張開雙唇。


    “爸……爸……”


    生平頭一次聽到由梨叫自己“爸爸”,甲斐原露出半是哭半是笑的表情,顫顫巍巍地抱住了由梨纖瘦的身軀,似是要重拾父女間失去的十七年的時光。由梨任憑他抱著自己,沒有表示拒絕。


    “好了……”


    在一旁目睹了一切的成瀨懶洋洋地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到丟了魂一般倒在地上的一誌身旁。


    “剛才的明顯是故意傷害未遂啊。現對您實施緊急逮捕。”


    成瀨從腰間的皮兜裏取出手銬,套在一誌的手腕上,清脆的金屬音在室內響起。


    “麻煩您跟我走一趟吧。關於您弟弟和妹妹墜落身亡的事件,也請您配合調查。”


    他用力拽起癱軟無力的一誌,走向門口。


    “那我就先告辭了。之後會再聯係各位的。”


    用平淡的語氣說完,成瀨便帶著一誌離開了會議室。


    “嘖,每次都挑最好看的時候搶風頭。”


    鷹央苦笑著聳了聳肩,看向依舊把女兒抱在懷裏的甲斐原。


    “你也是被甲斐原搶去了風頭啊。本來是該你大顯身手的時候呢。”


    “那種事情無所謂了。”我笑著回答。“畢竟,現在這個結局才是最理想的。”


    “嗯,沒錯。”


    她也眯起眼睛,眺望著甲斐原和由梨父女兩人。抱了好一會兒後,甲斐原才鬆開了由梨,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目光。


    她也眯起眼睛,眺望著甲斐原和由梨父女兩人。抱了好一會兒後,甲斐原才鬆開了由梨,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目光。


    “抱歉,由梨,……我有點太激動了。”


    “沒事,沒關係。那個……謝謝。”


    由梨的語氣中仍然帶著一絲試探,但她還是規矩地向父親道了謝。


    “由梨,我有樣東西要給你。”


    甲斐原對女兒說道。“給我?”由梨不解地眨眼。隻見甲斐原從上衣內側的口袋裏取出了一個厚厚的信封,封筒上用漂亮的字體寫著“致心愛的由梨”。


    “這是……”


    看到信封的瞬間,由梨愣得失去了話語。看著她,甲斐原露出了微笑。


    “對,是你媽媽給你的。她生前把信交給了我,說如果哪一天自己不在世上了,就要我拿給你。”


    “媽媽……”


    由梨顫抖著伸出雙手接過信封,小心翼翼地打開,取出裏麵的信紙,有幾十張之多。


    “是媽媽的字……”


    少女緊緊抱著信紙,雙眼緊閉。從眼角滲出的晶瑩淚珠,在熒光燈下閃爍著璀璨的光芒。


    “媽媽果然,一直都在想著我……”


    輕聲的嗚咽斷斷續續地在會議室擴散開來,隨著溫馨的時間緩緩流淌。


    本章參考文獻:


    [1] 柳俊, 王鶯. 明明白白心電圖(第四版). 廣東科技出版社, 2013.


    [2] i. goldenberg and a. j. moss. long qt syndrome. j, 51(24), 2291-2300, 2008. doi: 10.1016/j.j.2008.02.068.


    [3] 胡品津, 謝燦茂 等. 內科疾病鑒別診斷學(第六版). 人民衛生出版社, 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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