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殊若一鳴驚人,當夜皇帝又去了她那裏,宮裏的女眷們便開始蠢蠢欲動了。


    女人們總是耐不住性子的,特別是在男人的問題上。


    後宮裏的女人就更加耐不住性子了,特別是她們的男人乃是當今至尊。


    殊若是個懶骨頭,非常非常的懶。


    縱然身體不是真的虛弱至此,她也是走到哪兒便躺到哪兒。


    連接見那些妃子們,她也是命人搬了一張軟榻,舒舒服服的躺好了,才放她們進來。


    那些女人一進門,就被那黑白分明的人兒給晃瞎了眼。


    論美貌,在場所有女人都有發言權。


    但論及氣質,特別是在高貴優雅這一點上……


    殊若懶懶的掃過她們,手抬了抬,“各位請坐吧。”


    “謝柔妃娘娘。”


    宮妃們規規矩矩的按自己的級別依次入座。


    然,接下來便是詭異的沉默。


    殊若半闔著眼躺在那裏,偶爾撚了一些糕點抿在口中。


    最多時候,她手裏捧著一盞茶,不喝,隻拿著,時不時輕晃。


    不多時,宮妃們就有點坐立不安了。


    她們發現,這個柔妃並不是蔑視她們想給她們一個下馬威,而是……當真懶得理會。


    本來嘛,就是她們不請自來,殊若可沒有什麽話要和她們說,連寒暄幾句都欠奉。


    又過了約莫一盞茶功夫,有的妃子就坐不住了。


    “柔妃娘娘……”


    殊若不鹹不淡的望過去,“何事?”


    被這麽一瞧,沒做壞事的人也不免開始心虛的視線遊移。


    “呃……娘娘,自選秀以來,皇上沒有去過任何一個秀女那兒。姐妹們看得出,皇上對柔妃娘娘的心思。想來娘娘為人心善,可否在皇上麵前……替我們這些妹妹們多……美言幾句?”


    殊若就這麽靜靜的看著她,看的她簡直想找個坑把自己徹底埋了進去。


    “皇上想去哪裏是他的自由。本宮如何能幹涉?況且,本宮也不想幹涉。”


    宮妃們一愣,顯然沒有遇過這麽直白的人。


    “娘娘應該知道雨露均沾的道理。皇上那麽久以來隻去過玉妃杜妃和您這裏,後宮又無皇嗣,還請娘娘為江山社稷考慮。”


    殊若彎起了眸子,似乎在笑,“你這是……在怪本宮?”


    那個妃子怔了怔,“娘娘所言……”


    殊若直起身子,似笑非笑的看著她,“你怪本宮霸占皇上獨寵,又無所出,甚至危害到了江山社稷?”


    好吧,剛才那番話的確是這個意思。


    但是……娘娘你不要這麽明目張膽的說出來啊!


    殊若輕輕拂了拂袖子,笑如春風,“皇上即位不久,尚且年少。子嗣的問題……皇上不急,你急什麽?難不成你以為……皇上……生不出?”


    宮妃們集體打了一個寒栗。


    殊若又懶懶的躺回去,“有些話,本宮說了不算,你們說了更不算。不如當著皇上的麵,把你們想說的都說個清楚明白了。別到時候又來怪本宮吹那股子枕邊的邪風,阻了你們的寵妃夢。”


    宮妃們開始瑟瑟發抖了。


    “娘娘的意思是……”


    殊若勾起嘴角,頗是冷情的一笑,“本宮的意思那麽明白,你們不懂?瓔珞,去請了皇上來,讓這些姐姐妹妹們一解相思苦。隻不過,你們對本宮說的那些話,就不知道……敢不敢在皇上麵前再說一次。比如,這子嗣的問題,再比如……江、山、社、稷。”


    宮妃們立馬匍匐在地上,不停朝殊若叩拜。


    “娘娘饒命!臣妾們知錯了!”


    “不,你們說實話而已,哪兒來的錯?瓔珞,還不快去?”


    殊若淡淡一笑,揭起杯蓋,坦然自若的嘬了一小口茶水。


    “你們還可以給皇上好好上一堂課,教他何為……雨露均沾。本宮可是在為你們著想,你們……不想領情?”


    宮妃們簡直想抱團求安慰了!


    這笑裏藏刀的功夫!


    這一字一句直戳人心窩子!


    比那真的會舞刀弄槍的玉妃可嚇人了不隻幾百幾千倍!


    “臣妾……臣妾身體不適,恐不能接見皇上……還請柔妃娘娘容臣妾告退!”


    有了第一人,便是接二連三的找理由離開。


    前頭說過了,殊若向來是個會給別人留些退路的,也犯不著和這些女人真的計較什麽,揮了揮手就讓她們下去了。


    她來這裏是對付男人的,這些女人對她而言比塵埃還不如。


    連一旁看著的瓔珞也不免被冷汗濕了衣襟。


    她以前從來不知道,當真有人可以在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


    現在卻更加不可置信,這樣一位人物,竟是自己伺候了十多年的病弱小姐。


    殊若抬起頭,望了望窗外的景色,“快到冬季了吧。”


    瓔珞猛的回神,連連應道,“是的,天氣越發涼了,娘娘身子弱,更要注意保暖。”


    殊若抿抿唇,神色不明,“冬天,大雪,白皚皚的一片。白色上染了汙漬縱然顯眼的很。但是……雪,卻可以掩埋一切。這種時候……世人皆道多事之秋,我卻覺得,冬天……更是剪不斷理還亂。宮闈中的鬥爭,可是連戰場都無法比擬的。”


    瓔珞低眉順首站在那裏,一顆心卻像提前入了冬一般,陣陣發冷。


    殊若以袖掩唇,打了一個哈欠,“是有些冷了。扶我進去休息吧。”


    “是,娘娘。”


    瓔珞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去扶她,卻在觸及那一片肌白如雪的皮膚時倏然一驚。


    當真……如雪。


    冰冷至斯,令人凍到發疼。


    真正的寒冰,那種冷,會使人感到如火燒般疼痛,模糊了感官,隻想遠遠逃離。


    顯然,瓔珞不能逃,也逃不掉。


    於殊若此人,是畏是懼,是敬是驚,都不敢……不敢忤逆。


    十月。


    泛舟湖上的好時機。


    一艘禦用畫舫隻載了寥寥幾人。


    皇帝,珣王爺,柳家姐妹,杜源源。


    說起來,伺候的宮人們倒是很多。


    殊若身體弱,裹了貂裘伏在軟榻上假寐。


    一旁的桌上坐著兩男兩女,正從詩詞歌賦聊到人生哲學。


    如此景象,看似是眾人將殊若排除在外。


    但……


    隻要掠過去一眼,便會感覺到,自殊若身上散發出的清貴之氣,使人望而卻步。


    並非殊若不合群體。


    而是,他們,沒資格靠近。


    柳璟瑤才是真正不合群之人。


    無論是詩詞歌賦,還是人生哲學,她都不懂。


    她懂什麽?


    她懂在什麽距離拿起什麽兵器攻對方什麽部位可以一招製敵。


    不過這些,在殊若麵前便完全無用了。


    當一個擁有絕對實力的人麵前,任何算計都是自取其辱。


    晏之珣是個君子,人人都知道他是個憐香惜玉的君子,為柳璟瑤解圍也在情理之中。


    皇帝心如明鏡,但依舊默許……甚至讚許他這種行為。


    在杜源源麵前,皇帝絕不能表現出偏愛柳璟瑤的意思,不是麽?


    杜源源雖然對於沒看到柳璟瑤出糗感到無比失望,但是皇上比較寵愛自己這一點讓她很滿意。


    趁此機會,杜源源當然更要表現一番。


    “皇上,不如我們去樓上?聽說皇上尋了好些別致的樂器,臣妾不才,應是會幾樣的。”


    說這話的時候,杜源源理所當然的順帶瞟了一眼柳璟瑤。


    皇帝忍住蹙眉的衝動,一時間無語。


    殊若眼眸一抬,微微笑開,“杜妃這個建議好。本宮躺了那麽久,還真想好好活動活動筋骨。若是杜妃不嫌棄,可否賞臉與本宮切磋切磋?”


    杜源源臉都青了。


    之前的宴會上殊若大放異彩,琴藝之高超連成名數十年的琴師都比不上。


    這會騎虎難下的人變成了她自個兒,可謂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皇帝拍掌一笑,“好,朕今日有耳福了,兩位愛妃千萬不要讓朕失望啊。”


    這話顯然是對殊若說的,能狠狠打壓杜源源,皇帝是非常喜聞樂見的。


    二樓,船頭,四四方方的空間裏擺放著幾張桌椅,其餘的便是各種少見或者絕版的樂器。


    殊若的神情頓時有了活人的氣息。


    變的真實了。


    她不顧旁人在場,徑直走到一架琴麵前。


    殊若喜愛樂器,擅長樂器。


    其中,最得心應手的便是帶弦的物什。


    古琴與古箏的祖先,更是讓殊若心悅之。


    五十弦。


    別人是隻聞其名未見其物。


    可是殊若,那些已經絕跡多年的古物她可是想要就可以得到的。


    所以,觸及手下琴弦,殊若不是心生向往,而是懷念。


    “玲瓏獻醜了。”


    殊若抬眸一笑,滿室春花爛漫。


    杜源源的臉完全綠了。


    她自認也是數一數二的才女,琴棋書畫那是信手拈來。


    可是她不得不承認,麵對滿屋子的樂器,她……技窮了。


    皇帝好樂麽?


    一般而已。


    他隻是收藏,純粹的收藏。


    這屋子裏的樂器,其實很多皇帝自己都不認識。


    多數都不認識。


    他們不識貨,卻有識貨的人。


    晏之珣沒想到久居深閨的柳玲瓏會有此等造詣,也隱隱有些技癢了。


    環視一周,晏之珣舉步走了過去。


    他挑選的是一管笙。


    琴瑟笙簫。


    殊若悠悠然抬眸,與晏之珣正好對視。


    勾唇一笑。


    不再是如同鏡花水月的朦朧笑意。


    是真真切切的,發自內心的,快樂的笑。


    晏之珣眼眸微閃,簡直不能再與她對視下去。


    他從來沒有見過哪個女人,能從骨子裏透出這種雅致貴氣。


    好似在她身邊,所有凡塵俗事都會煙消雲散。


    見殊若與晏之珣如此和諧的一幕,皇帝心裏說不出的煩悶。


    一曲終了。


    殊若又恢複清清冷冷的笑,看著杜源源,“杜妃,請。”


    杜源源下意識退了一步,左顧右盼,試圖尋找退路。


    可惜,她不是柳璟瑤,沒有人爭著給她解圍。


    殊若保持微笑,緩慢的朝杜源源的方向走去。


    期間,她撫過箜篌,敲過編磬,撥過柳琴,最後停在杜源源麵前。


    “杜妃不願?難不成是……看不起本宮?”


    她的笑,比殺人的刀,還要尖利千萬倍。


    杜源源腳一軟,差點給她跪下,“……皇上,臣妾……臣妾突然身體不適……請容臣妾先行退下……不、不打擾皇上的雅興了……”


    皇帝的眼睛,自始至終都沒有離開過殊若,對杜源源的話不置可否,隻揮了揮手,讓她該幹嘛幹嘛去。


    殊若垂眸淺笑,“身體不適……那可是本宮的專利啊。”


    落荒而逃的杜源源一個踉蹌,真真的摔了一跤。


    殊若眼眸一轉,凝視皇帝,“皇上,臣妾也身體不適……”


    頓了頓,在皇帝晦澀不明的目光下,她緩緩笑開,“可否請皇上體恤一二,扶臣妾一把?”


    皇帝怔住。


    晏之珣也怔住。


    當然,柳璟瑤是最吃驚的那個。


    因為殊若這話,不管是作為女人,還是作為宮妃,都太大膽了。


    皇帝不知道在想什麽,或者說,根本就是腦子一片空白。


    他隻知道,在殊若的笑容下,伸出了自己的手,握住那隻柔荑,還不由自主的緊了緊。


    沒有男人能拒絕殊若的笑。


    哪怕她笑的並不豔麗嫵媚。


    殊若把皇帝領走了。


    當事人仿佛置身雲端,渾然不知外物。


    殊若回頭給了晏之珣一個眼神,示意他要把握住和柳璟瑤單獨相處的機會。


    晏之珣不知為何浮出一絲苦笑。


    殊若這個人,若是盟友,那便是如有神助。


    之前晏之珣懷疑過殊若的能力。和皇帝搶女人?笑話!


    但如今,晏之珣倒真希望殊若沒這個能力。


    看著身邊茫然不知所措的柳璟瑤,晏之珣突然之間……不怎麽想把她搶過來了。


    “玉妃娘娘,我們去船頭坐坐吧。”


    柳璟瑤晃了晃神,猶豫的看向殊若和皇帝消失的方向,點點頭,“王爺請。”


    行走間,晏之珣時不時往柳璟瑤這裏看上一眼。


    他到底……喜歡她什麽呢?


    單純?倔強?剛毅?活力?


    柳璟瑤的確和一般女孩子不同。


    可是論起不同……她如何能和那個人相提並論。


    喜歡麽?


    真的喜歡麽?


    也許……


    隻是羨慕吧。


    羨慕,然後,心向往之。


    不知道皇帝是不是也有同樣的想法。


    柳璟瑤身上有作為皇族無法擁有的簡單率真,才會讓他們如此喜愛,覺得彌足珍貴。


    守護。


    守著護著的……到底是她這個人?還是那份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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