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狩當日。


    皇帝和柳璟瑤那裏早早布置妥當。


    倒是咱柔妃宮裏熱鬧的跟過年似的。


    為什麽?


    因為咱柔妃身子弱,又逢這大冬天的,還要外出騎馬狩獵,不伺候好了,萬一出什麽事,誰來負責?


    所以,也就導致了,宮裏這一大群人眼巴巴的等著柔妃一個隆重登場。


    杜源源早就憋不住了,冷眼一刀一刀刮向殊若,“柔妃姐姐好矜貴的身子!竟比皇上來的更晚!”


    殊若淡漠的掃她一眼,“杜妃好快的口舌。是想代陛下之口興師問罪麽?”


    杜源源立刻沒聲了。


    是與不是,她都沒道理。


    說是,她這叫越俎代庖,人皇帝都沒發話,哪裏有她說話的份。


    說不是,她就是以下犯上,罪加一等。


    晏之珩頓時有些失笑。


    他的柔妃果然還是如此清冷孤傲,得理不饒人。


    ……等等。


    “他的”柔妃?


    不,本來就是他的,他娶回來的。


    “既然人已到齊,啟程吧。柔妃你……”


    晏之珩說到一半,不自然的閉了嘴。


    他方才想說,你與我共坐一騎。


    但是,他的心上人明明是柳璟瑤,並且她就在身邊看著他。


    在晏之珩猶豫的當口,殊若早已熟門熟路的翻身上馬,淡然的看著他。


    “多謝陛下關心。請陛下與眾位王爺宮妃先行一步,臣妾便跟在隊後,以防掃了各位的雅興。”


    柳玲瓏的身體的確弱到顛兩下就作死的節奏。


    所以她不能騎馬,最多隻能遛馬。


    殊若給了晏之珩一個台階,逼他不得不下,隻得無奈點頭,“你們照看好柔妃。”


    馬蹄聲響起,殊若遠遠望過去,正巧與回頭的晏之珣來了個對視。


    殊若微微勾了嘴角。


    你在彷徨什麽呢?珣王爺。


    晏之珣在彷徨什麽呢?


    他自己都不知道。


    一身勁裝英姿颯爽的柳璟瑤距離他不過一臂的距離,但他的心思卻被早已看不清楚身影的殊若給勾了去。


    她身子那麽弱,又為何要來?


    皇帝明知道她身子弱,又為何要她來?


    晏之珩和晏之珣明顯不在狀態,柳璟瑤卻跟打了雞血似的。


    這才是她柳璟瑤該待的地方。


    射出的箭支支都命中獵物,空氣中微弱的血腥味使得柳璟瑤渾身的細胞都在躁動。


    這時候的她,又如何能發現身邊兩個男人心不在焉的模樣。


    直到,一根上弦的箭對準她的心髒。


    沒有殺氣,所以誰都沒有察覺到。


    但破空之聲如此明顯,身經百戰的柳璟瑤反射性的朝聲源處射了一箭。


    箭頭勢如破竹,將偷襲之箭一劈為二,去勢依舊未減。


    有人笑了。


    其他人卻沒有一個笑得出來。


    柳璟瑤的箭,不偏不倚,深深刺穿了殊若的右肩。


    長弓落地。


    殊若依舊眉眼帶笑。


    晏之珩和晏之珣被方才那一幕驚詫的說不出話來,當下忘了該如何反應。


    殊若是何時從隊伍最後方到了這裏?


    殊若又為何要向柳璟瑤射上這一箭?


    最後……


    少女的血逐漸暈染,染紅了肩膀,染紅了手臂,鮮血一滴一滴順著手指滑落在地。


    可是,她還是在笑,笑的如此心滿意足。


    為什麽?


    殊若用沒有受傷的那隻手捋了捋發,看向晏之珩,“皇上可是覺著,臣妾想要暗害玉妃?”


    那支殘箭還杵在地上,箭頭所指的方向明顯就是柳璟瑤所在。


    難道不是?


    殊若眉眼彎起,竟是笑出了聲,“皇上沒有想錯。臣妾……就是想要射殺玉妃。此女不死,妾心難安啊……嗬。”


    最後一聲笑,短促而虛弱。


    下一瞬間,殊若整個人就這麽從馬上緩緩墜落。


    不知為何,看著那白色的身影,使人腦中不由出現了兩行字。


    ——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柳玲瓏不能有事。


    晏之珩此刻什麽都顧不上,迅速跳下馬,衝上去抱住殊若恍若折翼一般的身子。


    事出突然,一個少女的身體就算再輕,加上重力加速度,也叫晏之珩吃不消,一同滾落在地。


    哪怕如此,他第一反應也是牢牢護住懷中女子。


    然後眼睜睜看著,她的血,染紅了他的衣……和他的眼。


    晏之珣坐在馬上,不知道在想什麽。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


    晚了一步?


    不,他早就做好了時刻衝出去將殊若納入懷裏的準備。


    可是,不行的。


    誰又能知道,他花了多少力氣來克製住自己拉開晏之珩,將殊若帶走的衝動?


    手指泛白,青筋暴起,連底下馬兒都仿佛感應他的情緒,躁動不已。


    他是君,他是臣。


    她是他的妾,卻是他永遠無法企及的夢。


    一時間,就好像被定格的畫麵重新按了啟動鍵。


    宮人們誠惶誠恐的將皇帝和柔妃扶起來查看傷勢。


    殊若的身體根本無法再經曆車馬勞頓,怎麽辦?


    隨行的禦醫更是焦頭爛額。


    為何?


    皇上抱著柔妃不肯撒手啊!


    稍微挪動一下柔妃的身體就會換來皇上看殺父仇人的眼光。


    箭頭進入太深,這裏又是荒郊野外,沒有健全的醫療設施。再者柔妃的身體之弱本朝無人不知,誰敢這個時候動手治療?


    可是如果這樣拖下去……


    他們就可以給柔妃陪葬了。


    晏之珩的眉頭緊鎖,抱著殊若,不斷閃爍的瞳眸昭顯他心中的不安。


    “玲瓏……”


    淺淺的餘音消散在風中,卻難以忽視其中的繾綣柔情。


    柳璟瑤愣了。


    怎麽回事?


    為什麽她的珩哥哥會這樣深情的呼喚她的妹妹?


    這會子,隻得叫侍衛火急火燎趕到宮裏頭,把禦醫連同龍輦給催過來。


    隻要箭不拔出來,失血量便還可以控製。


    禦醫腦袋上的汗水可比殊若流的血要多得多。


    多到小皇帝都不耐煩了!


    “給朕擦幹淨你們的汗!弄髒了朕的柔妃你們擔待得起麽!”


    奇怪,人為什麽就是這麽賤。


    好好的人在麵前,對他笑語盈盈噓寒問暖的時候,隻想把人推得遠遠的。


    這會,這人那麽虛弱的躺在他懷裏,溫度冷了,呼吸少了,眼皮都睜不開了。


    他就是……想抱著,怎麽樣都鬆不了手。


    此刻,晏之珩終於意識到一個問題。


    柳玲瓏,隨時都會死。


    那並不是一句“身子弱”就可以簡單蓋過的。


    也許今天,也許明天,她的心髒不再跳動,她的雙眼不再睜開。


    晏之珩突然很懷念。


    他突然之間覺得,這個女孩刻薄的語言,冷淡的眼神,譏諷的笑容……是多麽的,彌足珍貴。


    醒過來吧。


    再用那張涼薄的唇,呼喚他的名。


    再用那雙淡漠的眼,注視他的臉。


    再用那隻冰冷的手,攥緊他的心。


    快點……醒過來吧。


    禦醫到了。


    柳玲瓏有救了。


    眼看著殊若被晏之珩輕手輕腳小心翼翼的抱上龍輦。


    站在一旁毫發未傷的柳璟瑤卻是臉蛋慘白,比之殊若倒是更像重病之人。


    她好像明白了什麽。


    但她寧願自己永遠都不明白。


    入冬了。


    怎麽就……這麽冷呢。


    咱們的柔妃娘娘,也就是殊若此刻怎麽樣了呢?


    柳玲瓏的身體還在昏迷,殊若便脫離了身體檢查自己這些日子的勞動成果。


    嗯……其實她也沒勞動什麽。


    殊若本人看著光屏沒有多大反應,倒是係統驚得差點報銷。


    怎麽回事!


    為毛小皇帝的好感一下子嗶的那麽高了!


    還有那個什麽王爺的好感怎麽也一下子嗶的那麽高了!


    這絕壁不科學!


    少女你作弊了吧你絕壁是作弊了吧!


    ……等等。


    貌似少女的作弊器就是係統啊……哈、哈。


    殊若精致如虛幻的臉上沒有過多的表情,隻是若有似無的勾了勾嘴角。


    “人心,還真是脆弱。”


    視線下移,龍輦裏的少女早已出氣多進氣少,差那麽臨門一腳就可以見閻王了。


    【少女這招苦肉計使得真好!】


    聽說當年那位曉栩大人也用過這招!效果那叫一個杠杠的!


    殊若涼薄一笑,“不,不是苦肉計。”


    ——若你無法選擇,我便叫你別無選擇。


    無論是曉栩還是殊若,或者說,曉栩教導過的人做事都是這麽一個準則,哪怕她們的手法不同,結果……都是一樣的。


    “柳玲瓏的身體本來就弱,如果是苦肉計,什麽時候不能用?”


    【咦?那少女為什麽要故意中一箭?】


    殊若搖了搖頭,“重點並不是我的傷。而是……我意圖行刺玉妃。這件事,皇帝縱然想抹消,也抹消不掉。那麽多雙眼睛看著呢。柔妃行刺玉妃,玉妃為求自保射殺柔妃。一人安然無恙,另一人……凶多吉少。這一局,開的如何呢。”


    饒是係統是個機器,也忍不住為之一抖。


    媽了個蛋!果然什麽人養出什麽娃!


    “若非柳玲瓏深愛著晏之珩,其實就此死去,才會最好的結局。青梅竹馬殺了自己最愛的女人……不是很有趣麽?”


    係統四十五度憂鬱望天。


    它什麽都沒有聽到。


    阿門。


    宮妃之間的那點貓膩曆朝曆代哪個皇家沒有出過點事?


    但那都是暗地裏的,就算舉世皆知,也當做一個不能說的秘密。


    可是,殊若在滿朝文武皇親貴胄麵前做出這樣的事,還能當看不見麽?


    偏偏,被行刺的一根寒毛都沒少,行刺的倒是不知何時就過去了。


    這又該如何是好?


    當然,這都是皇帝家自己的事,旁人隻要看著就好,說不得,說不得。


    兩個小老婆打架鬧出人命,還是得丈夫來定奪。


    隻是,所有人都看著呢,想要一句話揭過去,談何容易?


    此刻的晏之珩卻顧不上這些。


    廢話,懷裏這女人都要死了,死了的人還怎麽去追究那些有的沒的。


    他腦子裏思來想去也不過一件事。


    柳玲瓏不能有事。


    殊若見了晏之珩失魂落魄的模樣,懶懶的撣了撣袖子,“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柳玲瓏這體質,還真是攻略的好幫手。”


    那麽問題來了。


    殊若既然決定讓柳玲瓏和晏之珩過一輩子,就不會允許柳玲瓏半路這麽白白死了。


    可是自娘胎裏帶來的痼疾,另外加上今日這一箭,在醫療水平低下的古代,不是分分鍾自個兒把自個兒玩嗝屁了麽?


    莫不是柳玲瓏死後直接讓小皇帝陪葬?


    那可不行。


    殊若管的攻略,是情感,而不是整個世界的走向。


    也就是說,除了小皇帝的感情問題,其他的她都不能幹涉。


    難道真要用一次係統作弊器,給柳玲瓏的身體來一次大革命?


    那也不行。


    她不是自家母上大人,不喜歡這麽大刀闊斧的玩弄世界。


    所以說……晏之珩,你打算拿你這短命的心上人怎麽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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