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一直都是這樣,即使知道她惹下麻煩,也從來不予指責,也從不發表別的意見,隻默默跟隨。唐夜霜心中清明他並不讚許自己的行為,但無奈她體內反骨異動,再加上她如今也是在天子腳下官府辦事的人,如果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一樁奇案就這樣輕易地蓋棺定論,她無論如何也無法被說服,隻能劍走偏鋒,自己上陣了,隻可惜連累了身邊的風起。


    想到這裏,唐夜霜給風起一個抱歉的眼神,很快就恢複了平常的樣子,一邊問道,“那許老三和夥計的屍體現在在哪裏?”


    “想來應該還在府衙裏頭的殮屍房裏。”


    她微微頷首,簡單明了地下了指令,“叫上幾個仵作,一起過去。”


    “明白。”


    此時正是寒冬,殮屍房裏的溫度比外頭還要再低上幾個度。才剛一進到裏間,便可以輕而易舉地嗅得裏頭處處散發出的**氣息,像是附著到人暴露出的肌膚上一般,讓人遍體生寒。


    許老三就躺在正中央的一張床上,被血汙覆蓋的麵皮下隱約可以看出青黑的顏色,已經是不人不鬼的模樣,在殮屍房陰冷的氣氛下看過去,很是驚悚。


    唐夜霜的麵色卻一切如常,好似一點都沒有被周遭的陰冷氣息所影響,待得仵作們差不多收工時,才上前了一步,詢問道,“檢驗出許老三身上的傷口都是怎麽來的嗎?”


    幾個仵作麵麵相覷了一眼,“稟告陵王妃,許老三的四肢關節是被銳物生生敲斷,右胸和腹部有踢踹和捅刺痕跡,肋骨斷了三根,舌頭是生生打碎了牙齒後拖拽出來被利物割掉的,其餘大大小小的傷口共有一百三十二處,傷口最深處五寸,他竟撐到那時候才咽氣,也是可憐。”


    一邊的風起聽得直皺眉,“這殺人的手法……未免也太殘忍了點。”


    唐夜霜麵色也是冰冷,將視線移到了許老三身上血肉模糊的傷口上,冷靜地說道,“處處精準,卻有意避開了要害部位,又以續命的藥丸吊著,明顯是想要讓他再多支撐一會時間……這麽看,最後他應當是因為藥效過期而身亡的。”


    “這麽說,是早就算計好的?”聽到這裏,風起的麵色不自覺也沉了幾分,待仵作們被屏退後才繼續說道,“您的行程若是在那麽早前就走漏了風聲,那隻有可能是宮裏的人或是府衙裏那邊的人動的手腳,無論如何,應當都跟京城裏頭的人物有關係。”


    “不錯。”唐夜霜點頭,“但是這一次的事件卻不能算是完全針對我來的,充其量隻是想讓我當一隻替罪羊,好讓我將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又哪裏能夠如他們所願?”


    頓了頓,她微微揚了揚下巴,漆黑的眼睛在昏暗的殮屍房裏依舊亮如明鏡,“下一站,許老三的住所。”


    此前當鋪裏的賬房先生說,許老三之所以這一次著急出門,是因為收到了書信,想來通風報信的人一定之前就跟許老三有聯係。如果是這樣的話,要好到他們聯絡的證據,也隻有從許老三的根據地上入手了。


    夜裏剛下了一場大雨,野山小徑濕滑難行。風起雇了一輛馬車,控著馬頭穩穩當當又不失迅捷地行進著。


    唐夜霜坐在車廂內兀自閉目養神著。


    這幾天連環的事件迭起,她已然許久沒有好好休息過了,然而即使閉著眼睛,她的腦子卻依舊還在高速旋轉著。


    許老三製造贗品的名聲為天下所知,所謂樹大招風,許老三此人行事乖張,又坐擁各類寶物萬千,覬覦的人和仇家定然多如牛毛。如果這隻是普通的一件尋仇事件,那也說得通,隻是讓她心中唯一感覺不對的事情便是,滅口的那人顯然是不想讓她知道什麽事情,所以才會以這種方式來徹底杜絕她跟許老三的交際。


    如果隻是想要殺人奪寶,偏偏她的鐲子現在又完好無損地懸在自己的腕上,那麽還有什麽事情,是那個人不想讓自己從許老三口中知道的,甚至不惜手刃兩條人命呢?


    贗品……贗品!她在口中反複念著,一邊回憶著許老三從前在江湖上的事跡,忽然間心中的一處好像突然間清明了起來,猛然睜開眼睛,隻聽得外頭的風起在喚自己。


    她這才發現馬車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停了,不免輕蹙眉尖,一邊掀開轎簾,“怎麽了?”


    “您看。”風起往地上一指。


    唐夜霜順著他的手指指向望去,隻見小道上泥濘上還存留著不少車轍以及馬蹄的痕跡,雖然被雨水衝刷得隻剩下幾分淺淺的痕跡,但還是能夠窺見大致的人數,但也可想而知,如果他們再晚來一步,估計根本發現不了了。


    這裏已經有人先行一步來過了。


    這裏是人跡罕至的野山崗,他們上次來時就連采藥人也未曾見過,偏偏在近期,出現了這樣密集的人員腳印,實屬反常。


    莫非是跟她想到一塊去了,所以想要毀滅證據?唐夜霜沉了沉臉,一把摜上轎簾,“加快速度上山!我倒要看看他們還想耍什麽花樣!”


    “是!”風起高聲答應了一聲,一邊快馬加鞭地往半山腰的那個院落趕去。


    幾乎是下車的一瞬間,唐夜霜的鼻尖就嗅到了不同尋常的氣味。


    風起率先皺眉,“好重的血腥味。”末了又有些疑問,“按理說來許老三和那個小兄弟的屍身都已經搬走了,怎麽還會有這麽濃重的血腥味?除非……”


    她一臉冷定地補上了風起沒有說出的下半句,“除非是又死人了。”


    話音落罷,她已經身形如燕地推開那個院落門,飛速地闖了進去,卻在麵見到眼前情景時頓住了腳步,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向來淡定的麵孔上表情難得出現了分崩離析的趨勢。


    縱然算是見過不少次屍橫遍野的情況,但眼前的血腥場麵還是讓她心中一陣沒由來的震顫。


    這該是如何恐怖的場麵!


    一眾黑衣人橫七豎八地躺倒在了這一方規模並不算龐大的院落空地上,身上七零八落地紮著兩端削尖了的細長竹竿,竹竿的另一端已經被黑紅的鮮血浸染了個通透。傷口有些在腹部,有些在喉嚨,更有甚者腦袋被直接貫穿,力度之大,竟能將軀體紮穿個黑洞洞的血窟窿,看起來無比駭人。


    仔細看去,他們其中的有些人甚至連腰中別的劍都沒有來得及出鞘,顯然這一切變故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甚至讓他們還沒來得及防範。


    雖然沒有金戈撞擊的錚響,但從這一片死亡的靜寂中,依然可以感受到沒由來的壓力。


    唐夜霜走過去,稍稍一使勁,將插在其中一人腦顱內的竹竿握緊抽出,但見殷紅的血液混合著乳白色的腦漿一下子噴薄而出。唐夜霜反應迅疾地後退了兩步,避開沾染上血汙的可能性,一邊端詳起手中的竹子來。


    跟周遭栽種的竹子是統一品種,應當是就地取材。


    能夠在這樣的地界取材布置殺傷力如此巨大的機關的,除卻許老三,他人應該再沒有這樣的機會和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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