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什麽好生氣的。”綠霓看著她那副緊張兮兮的模樣,不自覺笑了出來,“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這是人之常情,他們如果覺著在柳安那邊能夠得到更好的待遇,我也沒必要上趕著一個個都留著,反正侍候嘛,誰都可以的。倒是柳安,如此一來反而幫我弄走了不少夠不上標準的人選,我還應當要謝謝她才是。”


    “還有還有,”那頭的秋菊見她這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反而更加為她覺得不值,斟酌了一會兒還是如實告知道,“另外我過去爭論的時候,那春杏還說什麽,‘今天不過是拿你們姑娘的一鍋酸梅湯而已,有什麽好叫喚的,我看哪,以後各房分下來的胭脂水粉什麽的幹脆也勻來一些給我們姑娘算了,反正你們綠霓姑娘有於尚書養著,什麽好胭脂水粉沒有見過,哪裏會淪落到要跟樓裏的其他姑娘們來分東西’……您聽聽,這是什麽混賬話!她們明擺著就是想讓姑娘受委屈!”


    既然手下的人對自己都如此懷有敵意,多多少少也能說明那柳安對自己大抵也是積怨已深,雖然她並不記得何時何刻得罪過她,不過既然已經欺負到她頭上了……她綠霓從來也不是會忍氣吞聲的角色。


    這樣想著,她隻是微微頷首,麵上一派雲淡風輕,“隨她們說去。”


    她說得一派隨意,那頭原本準備了一肚子安慰話語的秋菊這回反而瞪大了眼睛,顯然是誤會了她的心思,一邊忍不住問道,“姑娘您就一點也不覺得憋屈麽?”頓了頓,她的語氣聽起來有些義憤填膺,“綠霓姑娘您還沒從頭牌的位置上退下來呢,她柳安不過是傍上了一個靠山而已,居然就敢在絀芳閣裏頭如此猖狂,視此前排下的輩分於無物,未免……也太過得意了一些。”


    “這塊地方本來就不是一個講道理的地界,如果這點事情我都要含恨而亡,那麽這些年來的時光,我大概也是白白度過了。”她從妝奩中隨手挑了一支珠花,簪在了篦好的頭發間,轉過身來對著她微微一笑,“討去了我房裏的仆人我不予計較,不過你臉上的這巴掌,我到底還是要找她們討回來的。”


    “綠霓姑娘?”那秋菊原本被說動得也已經有了幾分息事寧人的意思,卻聽到她寒意畢現的後半句話,不禁瞪大了眼睛,不知道她想要如何應對,然而再瞥眼去瞧她時,卻隻見她已經扶正了鬢發上的釵子,搖曳生姿地離開了,好像一點也沒有受這件事影響。


    秋菊不免也搖了搖頭,不再過問。


    每月十五,便是各房姑娘統一添置胭脂水粉螺子黛的時候,由各房丫鬟取回相應的份例。綠霓作為絀芳閣之中的頭牌,自然分得最多,這個月也是一樣。


    綠霓正在指揮秋菊將分到的胭脂水粉統統擺放好之際,忽聽得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誰啊?”秋菊在門內應了一聲,見門外敲門聲依舊,不覺不耐地走了過去,“別敲了,綠霓姑娘房間裏頭的木頭可都是金絲楠木,敲壞了你們賠啊?”


    正說著,開啟的門後已經拐進來了一個穿著粉紅薄衫的女子,正是柳安身邊的婢子春杏。乍一眼望去生得也是極為水靈的,隻是那雙標誌性的吊梢鳳眼此時卻眼風橫掃,看起來尤為刻薄。


    秋菊一見到她便覺得有幾分不好,連忙擺出了一個警戒的狀態,攔住她不讓她進內室,一麵警惕地詢問道,“春杏,你不去服侍你們家姑娘,跑來我們家姑娘這裏來做什麽?”


    “讓開!”那春杏哪裏看得起麵前的秋菊,隨手一推,便將她給推了個踉蹌,一邊徑直走到了綠霓的身邊去,端起了一個並不算熱絡的笑容來,“綠霓姑娘,是這樣子的。我們柳安姑娘啊,過幾日就要去陪侍那陸公子,隻可惜分來的鵝蛋粉都不夠細,想來實在不能夠入陸公子的眼。所以我們姑娘就遣我過來問問,您這裏的鵝蛋粉能否拿給我們姑娘使使?”


    末了,她掩嘴輕笑了一聲,陰陽怪氣道,“反正綠霓姑娘在外頭也有好用的,倒不如分點給各房的姑娘們,大夥也都好念著您的恩惠不是?”


    “你們未免有些欺人太甚了!”秋菊義憤填膺起來。


    那頭的春杏卻隻是輕蔑地瞥了她一眼,顯然並不把她放在眼中,隻橫眉怒目道,“這裏什麽時候由得著你說的算了?我問的可是綠霓姑娘,幹你什麽事?莫非你也成天心心念念地想做姑娘?”


    說到這裏,春杏隻作勢瞥眼打量了一眼她,不無嘲諷地笑出聲來,“隻可惜啊,你這副容貌身段,最多也就隻能跟在主子身邊做做粗使丫鬟了,再怎麽樣也飛不上枝頭去。若是再不行,那我也為你指條明路,你家主子可是深受於大人喜歡,要不然幹脆你求求你家主子,讓你什麽時候也爬上於大人的床?”


    春杏一貫以來牙尖嘴利,秋菊又哪裏說得過她?當即隻紅了眼圈,就要上前廝打,“我撕爛你這個小賤蹄子胡說八道的嘴巴!”


    “秋菊,”方才一直不開口的綠霓終於說話了,卻隻是移目漫不經心地望了她一眼,擺擺手,示意秋菊將桌上的鵝蛋粉端給她。


    秋菊迫不得已才收回了手,見著綠霓神色無異,這才有些不甘心地將鵝蛋粉丟給了她,“拿走!”


    見綠霓對上她家姑娘也這樣收斂,春杏不禁笑得更開了一些,“那就謝謝綠霓姑娘了。”


    綠霓對鏡描眉,半張麵容平靜無波。


    月上柳梢,夜色清寂。


    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劃破了夜空,眾人趕去時,柳安正害怕地縮在床角,用帕子抹著淚。仔細看去,但見她一張白皙的麵皮上此刻竟都是紅腫的包,看起來有些駭人。


    老鴇因為這等動靜也被叫了過來,看到眼前的場景儼然被駭了一跳,連忙走將過去,語氣很是焦急,“我的小祖宗啊,這臉蛋是怎麽回事?”


    柳安用半邊帕子掩住臉頰,一邊含著淚,指著人群中的綠霓厲聲控訴道,“不過是我底下的婢子說話不小心,與你那頭起了幾句口角,綠霓你竟這樣害我!明知道我就要去陪侍陸公子,竟然給我一盒有毒的鵝蛋粉!”


    “你胡說!”秋菊護主心切,當即便擋到了綠霓的身前,“分明是你叫春杏來討要鵝蛋粉,我們家姑娘事先怎麽可能知道,又怎麽可能準備毒粉的?”


    春杏立馬也出了頭,“那你說說我們家姑娘這張臉是怎麽回事!今天才剛用了綠霓姑娘房裏的鵝蛋粉便出了這樣的事情,不是你家姑娘動的手腳,難不成是你這個惡奴加的?”


    柳安絲毫不理睬兩人之間的爭鬥,隻兀自垂著淚,又朝著眼前的綠霓哭道,“我們同在絀芳閣裏頭共事,也從來便不是你的威脅,何必聽到了一些風言風語後,便專門來針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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