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該怎麽辦?”唐夜霜循著他的話環視了一眼,見確實如他所說,這才有些心不甘情不願地將手中的金錠子放回了懷內,“總不能在這裏站一晚上吧。”


    若不能坐著喝著美酒看美人,那還有什麽樂趣可言?


    雲墨靜隻消一眼便已經看穿了她的心思,隻神秘地笑了笑,這才攤了牌,“好在本王早已經預定了樓上的雅間,據我這麽多年來的觀察,那是看台上表演的最佳位置,既有隱蔽性,不會輕易被別處的人發現,又能夠清楚地觀賞到姑娘們的臉,可謂一舉兩得。”


    說罷,他拍了拍眼睛一陣發亮的唐夜霜的肩膀,很是滿意她麵上露出的欣慰之色,一心隻想著她張嘴誇兩句自己,“怎麽樣,本王夠意思吧。”


    唐夜霜覷了他一眼,隻嫌棄地將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拿開了,滿麵淡然地以一種不大不小的聲音說道,“靜王爺,我還是清白人家的公子,您這樣光天化日之下就對小的勾肩搭背的,實在不妥。”


    花樓裏頭人群本就擁簇,聽到這麽一句話,又是將目光投了過來,以一種懷疑的眼神在二人之間打量著,最後呈現出了一種恍然大悟的神情,順帶對“強搶民男”的雲墨靜投去了幾個鄙夷的眼神。


    果不其然,雲墨靜那麵皮,再一次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寸寸地黑了。


    好在今晚的氣氛確實熱鬧,故這回小心眼如雲墨靜,也沒來得及跟唐夜霜計較,隻在雅間裏頭翹首以盼著。


    歌舞升平之間,一盤盤的珍饈美食,一壺壺的胡麻甜茶,都被一列低眉順眼的新羅婢頂在盤得高聳入雲的盤桓髻上,穩穩當當地呈上。


    乍然,樂伎步子下嗒嗒響起的清脆木屐聲,卻被一把分外不和諧的男人怒聲驚破。


    一時間絲竹舞樂驟止,更襯得那個男人因憤怒而粗啞的謾罵更為刺耳,“綠霓!你給小爺我滾出來!你這個蛇蠍心腸的娘們兒,有什麽資格坐在這裏!”


    眾座皆是一驚,隨即齊刷刷地把或嘲笑或疑惑的目光投到了正安於右座,準備獻唱的一個綠衣女子。


    唐夜霜也是因而這不和諧的一聲而微微皺眉,朝著下方望去,頗有些不滿。


    綠霓斂著眉目,拭去唇邊的果餅碎屑,這才平平緩緩地抬起眼來,看向那個麵目因極端憤怒而扭曲的不速之客。


    陸耀宗,正是新晉的花魁柳安的恩客,同樣也是陸老將軍的獨生子,聽說從小便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畢竟陸老將軍老來得子,自然寵愛,不過如今一看,原來已經寵到了這種驕橫的模樣。


    看到這裏,唐夜霜不讚同地搖了搖頭,一邊繼續往下看。


    他的衣冠齊整,顯然是有備而來,然而腋下卻死死地夾著一包色澤豔麗的女人衣裳,看起來分外不協調。


    仔細看去,裏頭鼓鼓囊囊的,時而鼓出一塊,似乎是塞了什麽東西。


    唐夜霜原本隻是隨意看戲,然而視線在觸及到那包裹裏漏出的一角時,不禁皺了皺眉頭。


    “陸公子,有什麽事情嗎?”綠霓輕輕地喚了一聲,語調平靜,半些也沒有在眾目睽睽之下被興師問罪的驚慌。


    陸耀宗見她這副模樣,氣不打一處來,隻厲聲罵道,“你在背地了做了那麽齷齪的勾當,還好意思叫我陸公子!一個女兒家居然能狠毒到如此,還若無其事地坐在這裏惺惺作態?”


    這幾句驚人之語狠狠地擲下後,一時間眾人都被吊起了胃口,紛紛坐正了身子,豎起了耳朵,等著看她該如何應對。


    “哦?”綠霓微微歪著頭,濃麗的眉眼卻一點點地冷了下去,“陸公子覺得綠霓幹了什麽?”


    “幹了什麽?你幹了什麽你自己清楚!”


    陸耀宗的麵上劃過一絲嘲弄,隨即將之前在臂彎中圈著的綢布包袱抖落開,狠狠地摜在了地上。


    花色豔麗的布料中裹著的物件傾數泄了一地,連成花花綠綠的一片,大大小小,長長短短,緩慢地在冰冷的青石磚麵上蠕動起來。


    竟是滿滿一整包的烏梢蛇!


    蛇身逶迤柔軟,在地麵上稍微扭動掙紮了幾分後,便簌簌地開始自由活動起來,有幾頭靈活的甚至鑽入了旁邊侍候的新羅婢的裙底下,一時間攪得人仰馬翻,跌翻了大片玉盤酒水。


    那些花樓裏的姑娘們充其量也就見過客人幾番尋釁挑事,又何曾能比過眼前這等唬人的陣仗?此時更是一個個皆驚得花容失色,雖不至於,然而也是癱軟在繡墩之上,半分也不敢動彈。


    氣氛凝滯了半晌之後,廳堂內才後知後覺地此起彼伏響起了驚恐的尖叫聲。


    陸耀宗欣賞著眼前一片混亂,兀自拍手哈哈大笑起來,絲毫不顧旁人惱怒的目光。


    待笑夠了之後,他才側過一邊頭來,陰陽怪氣地諷刺道,“怕了?你把這些東西放到安兒衣裳裏的時候,怎麽會沒想到她也會怕!……哦,我怎麽會忘了,像你這種蛇蠍心腸的人,又怎麽會怕自己的同類?怪不得是從那個亂臣賊子府上出來的,都是一個德行!”


    未曾想這個女人看起來一副沒心沒肺的冷淡模樣,竟含著這麽一副狠毒的心腸!


    聽到這裏,唐夜霜的眼皮敏感地抬了抬,隨即望向身側正不緊不慢喝著茶的雲墨靜,“這個綠霓姑娘就是……”


    “對,”雲墨靜還未等她說完,便已經知道了她究竟要說些什麽,隻點了點頭,“正是從前於尚書的侍妾。”


    “怪不得,”唐夜霜覷著底下那個孤鶩的身影,搖頭歎惋,“好歹也是昔日的花魁,如今竟然遭到人這樣當場羞辱,倒讓我看出幾分愧疚來了。”


    想來若不是她將載著於尚書罪證的書信呈上,現在這個綠霓姑娘也不會淪落到這種地步。


    “你可不像是這樣富有同情心的人。”那頭的雲墨靜毫不留情地拆穿了她的話。


    唐夜霜便是微微一笑,並未反駁。


    耳邊陸耀宗的謾罵聲愈發激烈,綠霓卻連眼皮子也不眨,隻拔出別在後腰的匕首,將一頭攀上眼前案麵的小蛇生生釘死在上,又倏地從案上“咻”得拔出了染血的匕首。


    花色繁雜的小蛇尚在冒血的刃尖下不安分地搖頭擺尾了幾下,終究是沒了動靜。


    “陸公子怕是錯看我了,”綠霓倒提起幼細的蛇尾,將其扔到陸耀宗的腳下,這才平視著他的眼,緩緩開口道,“如果是綠霓,今日放在她衣裳中的,定然是見血封喉的毒物,而不是這般隻能嚇唬嚇唬人的小玩意。”


    群眾又是一片嘩然。


    雖然起先是有聽說過舊時花魁雖然容貌溫柔,但脾性卻是剛烈,然而這話說得……未免也太不客氣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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