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唐夜霜隻是好整以暇地看著底下的一團人發著酒瘋,待得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的身上,像是在等這位看起來一直笑眯眯的陌生公子哥兒應該如何應對時,她這才搖了搖手中的折扇,眼風淩厲地掠過那些個正在起哄生勢的紈絝子弟們,輕啟唇齒,“小爺我說的是,五千兩黃金。”


    倒是將那群紈絝子弟口中輕佻的語調學了個十足十。


    那些個人原本就被她那掃過的一眼引得背脊一涼,還沒弄清楚是怎麽回事時,便已經從這位笑眯眯的瘦弱男人口中聽到了這個天文數字,不覺齊刷刷的一驚,一時間連酒都醒了大半。


    陸耀宗雖然自小到大手頭都從未缺過錢財,但是這樣大的數字對於他而言也幾近不可能,當即啞了聲,有些震驚地看著正站在樓上笑得一派溫文爾雅的青年人,張大了嘴巴,一時間不知道應該繼續跟他較勁下去還是服軟。


    旁兒的幾個男人怕他真的這樣沒邊兒地杠下去,連忙拉住了他的袖子,“哎,這小子不會是裝的吧,看他那副模樣,如果真的家世這麽雄厚,我們怎麽可能不認識?”


    一邊的幾個也連連附和,以此來安撫自己剛才被那五千兩黃金的數字給震撼的內心。


    那管家的兒子也忙勸道,“陸少您可千萬不敢再繼續叫下去了,無論那小子是真的是假的,就讓他吃這個苦頭去,何必讓自己受這個罪。”


    陸耀宗原本便想要放棄的,然而聽得左右兩側皆是嘰嘰喳喳地勸說他放棄,隻覺得一陣煩躁,當即心中窩火,狠狠地踹了一個窩心腳過去,怒聲大罵道,“大爺我心裏自然有定奪,還需要你在旁邊多費口舌?”


    那管家兒子雖然平日裏阿諛奉承著,但到底也是個男人,原本隻是好心提醒他千萬別太過頑劣,未曾想大庭廣眾之下卻被這樣狠狠地下了麵子,不免也冷了神色,轉而一點點地扶著桌角站了起來,不再說話,隻等著他闖下的這場鬧劇應當如何收場。


    唐夜霜看著底下一眾麵色慘白的幾個公子哥兒,麵上的笑容絲毫未減,隻輕描淡寫地落下了一句,“哦?原來堂堂陸大將軍府上的公子,本事也僅此而已麽?”


    “該死的!”那陸耀宗向來是飛揚跋扈慣了的,如今哪裏禁得住一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小白臉的羞辱,更何況這回還扯上了自己的父親,一時間頭腦發熱,下意識地已經喊道,“五千零一金!”


    他私心裏頭想著,既然這個小子這樣執著地跟他杠到了現在,又搶先開出了五千金的高價,這時候應當也不會這樣輕易地就放棄。隻要再多撐兩輪,把自己的場子給找回來,他再做個順水人情直接將那個娘們讓給這個人,也不至於讓人覺得自己臉上太過沒麵兒。


    風起從後院闖進大堂時,正聽得陸耀宗這麽擲地有聲的一句,不禁愣了一愣,尚未反應過來到底是什麽路數,忽聽聞樓上有一陣撫掌聲,隨即有一把明顯刻意壓低了的熟悉聲音笑道,“陸公子果然爽快,肯為美人一擲五千金,在下自愧不如。罷了罷了,這綠霓姑娘,便讓給陸公子吧。”


    這個聲音……風起循著聲往樓上望去,但見一身青衫佇立在二樓上的唐夜霜,手中執著一把白折扇,儼然一位翩翩公子。


    敏銳地感覺到了來自於風起的目光,唐夜霜以一邊折扇掩麵,對著他眨了眨眼睛,示意他暫時不要插嘴。


    一下子便明曉了她的意思,顯然之前都是她幫自己拖延時間了,才讓陸耀宗的為難計劃就此泡了湯。風起心中再清明不過,在遞給她一個感激的眼神以後,穿梭過都在翹首以盼接下來的熱鬧的人們中,一步步地朝著高台上的綠霓走去。


    在場所有人的目光此刻幾乎都在樓上那位青衫小哥和台下的那堆麵色灰敗的紈絝子弟中,身為正主兒的綠霓反而無人問津了起來。


    像是感知到了什麽一般,正在台上垂著眼簾懶得觀戰的綠霓緩緩地抬起了頭來,正好與前方正朝著一步步走來的那個男人對視了一眼,那沉靜得如同一潭湖水的眼睛頭一次泛起了別樣的波瀾,滿是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男人在自己麵前站定,顫抖著唇瓣幾乎說不出話來。


    她此前在心中構想過許許多多次在這種場合與他見麵的場景,也在心中準備好了許許多多的話想要跟他說,然而如今,他披掛著一身仆仆風塵,就這樣鮮活而真實地站在自己麵前,盯著她的眼睛時,她卻隻覺得腦子空白,除卻喚了一句“獨孤公子……”後,便什麽話都再也說不出來了。


    “嗯。”風起低低地答應了一聲。


    半晌,她突然間對著他笑了起來,笑靨如天邊的雲霞般璀璨。分明是那樣妖嬈的麵容,此時此刻,卻奇異地出現了一種孩子氣的純真,襯著她墨色發絲下稍稍遮擋著的眼眸也染了幾分琉璃的純淨色澤,清晰地映照出眼前男人的麵人來,“我一直在等你。”


    她從前被人拐進絀芳閣的時候雖然年歲還小,但因為心智自小就比旁人要成熟一些,所以早就從來來往往脂粉氣四溢的姑娘和腸滿腦肥的客人中窺探得這是一個什麽樣的地方。剛來的時候她總處心積慮地想著要逃,十八般手段都試了過去,卻每每總被龜公抓回來,被**倒吊著打。然而即使是那樣粗的棍子落到她身上時,她都始終沒有哭,隻是死死地咬著嘴唇,看著自己身體上逐漸紅腫起來的棍印發呆,心中暗暗決定如果注定逃不出去,就一定要淩駕於這裏的所有人之上。


    因為弱者,便注定會被毀滅,就如同她從前部落中的村民一般。


    這麽多年來,她一直將這句話留在心中奉為信條,從不服軟,從不哭泣,甚至連最基本的逢迎討好也少之又少。或許就是因為這樣的獨立專行,反而激起了那些金主的征服欲,自掛牌後的一年時間裏,她就一躍成了絀芳閣內炙手可熱的花魁,並在而後的數年裏,她皆是絀芳閣裏當之無愧的第一。


    幼時因為屈辱和恐懼所生長出來的種子,依舊在她的心中慢慢地生根發芽,讓她從未對任何人真正低過頭,也從不認為有誰是真的可以讓自己依靠的。


    唯獨眼前這個男子……唯獨是他,也隻能是他。


    她呆呆地看著他伸出手來,輕柔地抹去自己眼角的濕潤,這才發覺自己竟是落淚了。


    而他回答得言簡意賅,“我知道。”頓了頓,他伸出手來捏了捏她隱匿在寬大狐裘裏的手心,示意她安下心來。


    她好似這才終於找到了一個定點一般,朝著他用力地點了點頭。


    原本站在一邊很是擔憂戰況的秋菊視線偶然一轉,忽然看見一個陌生男子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處在了自家姑娘的旁邊,看起來正在說些什麽。更為奇怪的是,姑娘非但沒有躲閃,神色看起來反而……很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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