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羅那自然聽得懂話語中的強勢,眉骨上的那道深刻的傷疤稍稍一抖,最後到底是自嘴邊彎起了一個不冷不熱的笑來,“那便悉聽尊便了。”


    唐夜霜自眼前的酒盞移開目光,抬眼望向那個高壯如山的男人,隻覺得隻從他眉宇間看到了幾分極冷酷鐵血的味道,不覺收緊了放在案麵上的拳頭。


    她心裏有深深的預感,這個男人,來這赤月國一趟定然不會這樣簡單無事地就離開。


    很快,唐夜霜的擔心就已經變成了現實。


    赤月國內,經過連綿幾天的晴好天氣,又迎來了飛雪的一天,充滿著濕膩和陰氣,讓人渾身不適。


    而此時此刻武場上空,同樣洋溢著一片肅殺的氣息。


    唐夜霜剛收到信息邁進武場,便嗅到了空氣中彌漫著的濃重血腥味,一向整齊有序的武場內今日竟然圍了個裏三層外三層,堵得水泄不通,她原先以為是哪兩個高手在比試,然而待走近才發現,每人麵上都是一副不忍再看的神情。


    感覺到了些許不安,唐夜霜一手拔開人群,便徑直朝裏走去。圍在外頭的兵士大多皆認識唐夜霜,見是她,立刻齊刷刷地讓了一條路出來。雖然一向敬她為王妃,然而麵上卻毫不掩飾擔憂之色。


    那樣殘忍的手法……就是他們這些久曆沙場,見過不少形態各異的死屍的人,也不免心生惡心,更何況是王妃殿下。


    蘇羅那正站在人群的中央,那一雙燦金的眼眸,竟比天空中的太陽還要耀眼幾分。健壯的蜜色雙臂上各搭著一塊色澤豔麗的蜀錦,上頭站著一大一小兩隻海東青,蒼青色的毛羽冷硬,似是根根豎起的鋼針,同樣散發著錚錚殺氣。


    然而他們的腳下,滿地流落的血漿還未幹涸,上頭仰天扔著兩具已然被折磨得慘不忍睹的屍體,看打扮應當是赤月皇宮裏的奴仆。死因各不相同,卻皆是麵目猙獰,眼球暴突,開膛破肚,滿口的牙齒被一顆顆地合著血擊掉,顯然在死前受到了多麽大的折磨。


    唐夜霜略略掃過一眼,便不忍再看,總算明白了旁邊圍觀的人那一臉嚴肅的神情。


    虐殺,簡直是讓人最為不齒的虐殺。


    唐夜霜自己是殺過人,而且還殺過不少,然而每次動手僅僅是因為他們先行出手來犯,她為了自保不得不為。然而眼前的這個蘇羅那,卻是單純為了享受殺戮過程中的那分快感。


    這該是何種程度的變態!唐夜霜深吸了一口帶著血腥味的空氣,隻覺得胃裏隱隱有酸水翻騰,但想到蘇羅那還在一邊打量著她,她也隻能暫且忍下五髒六腑中的不適感,直起身子來看向他,“蘇羅那將軍,我需要您給我一個解釋!”


    “王妃殿下若是要用武場,便暫且等等罷,待本將軍先處理好這個人。”蘇羅那顯然看到唐夜霜,隻是倨傲地打了個招呼,並沒有理會她的質問,嘴邊倏然勾起邪戾的一笑,抬起手中沉重的黃金弩箭,直直對準了剩下那名困在木柱上的奴仆的左眼。


    唐夜霜眼神一凜,身形陡然變幻,轉瞬就擋在了他的前麵,厲聲喝道,“蘇羅那將軍,您在幹什麽!”這是赤月國的領土,什麽時候由得他一個鄰國的將軍在這裏隨意造次了!


    然而蘇羅那卻是沒聽到一般,已然往後扳動了弩箭上的懸刀,同樣為黃金打造的箭頭似是一頭凶猛的黃金巨蟒,如颶風一般席卷著滿地帶著鮮血的沙塵,朝那個奴仆的左眼吞噬而去。


    二指快速地從旁邊的竹筒裏拈了一隻有半個拳頭大小的金彈丸,唐夜霜眼神銳利更比刀刃,見此隻毫不猶豫地揮指擊去。


    金丸撞上金箭,在空中發出“砰”一聲重響,本應該射入奴仆左眼的箭矢方向一歪,險險擦著那個奴仆的太陽穴而去,卻還是被射來的錚錚疾風而刮去了一塊皮。


    唐夜霜挺直了脊背站立在原地,麵色如常,墨色的眼眸裏沉得映照不禁陽光,讓人看不進心底的情緒,內心頗有幾分惱怒和不甘心。


    她特地選用了同樣的材料與之抗衡,預想中的情況應當是將其擊斷,或是雙雙擊成齏粉,可現在,她僅僅不過是把這支箭矢麵前擊開半分距離而已。


    若是與他麵對麵對上,自己的勝算又能有幾分?唐夜霜不動聲色地瞥了瞥自己的雙手,在心裏搖了搖頭。


    自己身上的力量,還不夠,還遠遠企及不了世間真正的武道殺神。


    蘇羅那轉過臉來,居高臨下地瞥她一眼,絲毫不畏懼,隻是嘴邊噙著的笑容有絲絲點點的陰冷,“這三個人,偷偷闖入本將軍的住所中,欲盜取我國文書,被我手下人贓並獲。本將軍處罰他們,又有什麽不對?”


    那奴仆似乎是看到了其中的一線希望,忙大吼大叫起來,“王妃殿下救奴!我們是照顧將軍在赤月國生活起居的,可將軍將我們統統趕了出來,說是不用。我們害怕瀆職,隻好偷偷又回去了,正在整理書房的時候,將軍便突然帶人闖了進來……”


    剩下的事情,不用說也明了了。


    蘇羅那隻是從鼻腔裏重重地嗬出一聲笑來,那金色的眼眸裏映入了一片陰慘慘的血色,顯得眉骨上那道橫穿而過的傷疤愈發鮮紅欲滴,邪氣可怕,“滿口胡言!”


    看了一眼地上狼藉不堪的屍體,唐夜霜冷了聲色,不卑不亢道,“如果盜竊事情屬實,本王妃自然會代為懲處犯人,給蘇羅那將軍你一個交代,絕不會偏袒我國民眾。但將軍你不可以在赤月國的土地上,對赤月國的子民濫用私刑!”


    一時間周圍的人全靜下來,那個在武場圓圈內,早已驚恐得瑟瑟發抖的奴仆眼中也燃起一線希望,顫顫巍巍應和道,“對,我、我是赤月國的子民,你不可以對我濫用私刑……”


    蘇羅那看著唐夜霜,唐夜霜亦毫無回避地直視著他。


    她這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看過這雙眼睛,與她見過的任何人的眼睛都不同,不僅僅是那燦金的顏色,而是那份來自幽冥的殺氣。她一眼望去,隻覺得在很深很深的地方,似乎毫不掩飾地露出一片死寂而暴虐的猩紅光輝。到底是在戰場上屠殺過許多人,才會有這樣冷酷嗜血至極的眼神!


    雙方的內力,在這一方血色斑駁的土地上激烈地糾戰著。


    他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弩箭,略顯戾氣的雙眼靜靜掃視過唐夜霜的臉龐,他毫無征兆地忽然笑了。


    圍觀的眾人稍舒緩下來一口氣,唐夜霜正欲上前解開繩索,眼角餘光卻偶然瞥見蘇羅那看似隨意地抬起手,將食指和拇指圈成一個圓環,放入嘴中,驀然吹了一聲尖利的暗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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